第5章 基本需求满足的作用

上一章我们探讨了人类的动机，本章将考察这一探讨的部分理论结果，并以此作为一个积极或健康的平衡，用以矫正当前片面强调挫折和病理状态的情况。

我们已经看到，在人的动机生活中，组织的主要原则是把基本需求按优势或力量排成等级。使这个组织充满活力的主要动态原则是：健康人一旦满足了优势需求，相对弱势的需求就会随之出现。生理需求还没满足时会主宰机体，迫使所有能力为生理需求服务，并进行组织，使其达到最高效率。生理需求相对满足了之后，下一个层次的需求就出现了，成为优势需求，继而主宰机体。这样一来，人们刚脱离了饥饿的困境，又会陷入安全需求的怀抱。这一原理同样适用于其他层次的需求（即爱、自尊和自我实现）。

有时候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高级需求不是在低级需求基本满足后出现，而是在强迫、故意剥夺、放弃或压抑低级基本需求后出现（这种干预包括禁欲主义、理想化、排斥、约束、迫害、孤立等）。这种情况在东方文化中较为常见，但我们对其具体性质及发生频率所知甚少。然而，这类现象与本书观点并不矛盾，因为我们并未提出，满足是力量或其他心理必需品（psychological desiderata）的唯一源泉。

满足理论显然是一种特殊、有限或不完整的理论，不能单独存在，不具有独立的合理性。它至少需要与以下理论结合，才可能具有合理性，包括：（1）挫折理论；（2）学习理论；（3）神经症理论；（4）心理健康理论；（5）价值理论；（6）约束理论；等等。行为的心理决定因素、主观生活和性格结构组成了一道复杂的网，本章只打算探索贯穿其中的一条线索。在此，我们不是要描绘一幅更完美的图景，而是任意假定，除了基本需求的满足之外，还存在其他决定因素；假定满足与匮乏都会产生好结果和坏结果；假定重要基本需求的满足与神经症需求的满足不同。

满足一种需求所产生的部分后果

满足任何需求，所产生的最根本的后果就是这个需求被平息了，更高级的需求随之出现。[21]其他后果是从属于这一基本事实的附加值，包括：

（1）对旧的满足物和目标产生相对独立的一定程度上的轻视，同时，又依赖于迄今为止一直被忽略、不被需要或偶尔被需要的新的满足物和目标。这种新旧交替的现象又包含了许多第三方面的后果。这样一来，兴趣会发生变化：一些现象开始变得有趣，而旧的现象则变得乏味，甚至令人厌恶。这就相当于人的价值观发生了变化。通常来说，往往包括这些情况：①在尚未满足的需求中，人们倾向于高估力量最强的那种需求的满足物；②低估其中力量较弱的需求的满足物（同时轻视这些需求的力量）；③低估甚至贬低已得到满足的需求的满足物（同时低估这些需求的力量）。这种价值观的改变带来了一种从属的现象：在能够大略估测的范围内，重建关于未来、乌托邦、天堂和地狱、美好生活以及个人无意识愿望的满足状态的人生观。

简而言之，我们倾向于将已经拥有的幸福视为理所当然，特别是在不必再为它们努力奋斗的前提下。当食物、安全、爱、钦佩、自由始终存在，从未缺乏，从未受人仰望的情况下，人们往往不会注意到它们的重要性，甚至还会加以贬低、嘲笑乃至摧毁。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现象当然不符合现实主义，因而可以被视为病态的表现。在大多数情况下，它很容易治愈，只需要经历一下适度的剥夺或匮乏（如感受痛苦、饥饿、贫穷、孤独、拒绝）就可以了。

在我看来，这种相对被忽视的“满足后遗忘”（postgratification forgetting）和“贬值”现象具有极大的潜在重要性和力量。在我的《优化心理管理》一书中，《论低级、高级和超级牢骚》章节对此有进一步的探讨。赫兹伯格（F. Herzberg，1966）也写过许多相关文章，科林·威尔逊（Colin Wilson，1967；Colin Wilson，1969）的“圣尼茨边缘”（St. Neot Margin）[22]概念也与这个问题有关。

没有别的办法能让我们理解这种令人疑惑的方式：因为它，经济和心理上的富足使人性向更高层次的成长成为可能；同样因为它，近年来报纸上常见的病理学的各种形式也成为可能。多年前，阿德勒等人（Adler，1939；Adler，1964；Ansbacher，1956）在许多著作中谈到了“生活的奢侈形式”（pampered style of life），或许我们应该用这个词，将致病的满足跟健康、必要的满足区分开来。

（2）随着价值的改变，认知能力也会改变。由于机体有了新的兴趣和价值观，注意力、感知、学习、记忆、遗忘、思维——这一切同样在一个可被粗略预计的范围内发生了改变。

（3）这些兴趣、满足物和需求不但是新的，而且在某些意义上也更高级（见本书第七章）。安全需求得到满足后，机体就会去寻求爱、独立、赞赏、自尊等。要将机体从较低级、自私的需求束缚中解放出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满足这些需求（当然，还有其他方法）。

（4）任何需求的满足（只要是真正的满足，即对基本需求而非对神经症或虚假需求的满足），都有助于性格形成（见下文）。此外，任何真正的需求满足，都会促进机体远离神经症，向更好、更健康的方向前进。毫无疑问，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戈尔茨坦把任何特定需求的满足都看作在长远意义上向自我实现推进了一步。

（5）除了这些一般结果之外，特定需求的满足还会带来一些特殊的结果。例如，在其他因素相同的情况下，安全需求的满足还会带来主观上的安全感，让人睡眠质量更好、减少危险感、更大胆勇敢等。

学习和基本需求的满足

探索需求满足的意义，必然会带来这样一个结果——让人们对过分夸大联想学习作用的做法日益不满。

一般来说，满足后的现象（如饱足后的食欲不振、安全后防御在类型和数量上的改变等）可以说明：（1）增加的练习（或重复、使用、实践）消失；（2）增加的报酬（或满足、赞扬、强化）消失。此外，除了列在本章末尾表中的满足现象之外，检验也证实了联想规律并不合理，任意联想只能扮演次要角色，尽管满足现象本身是在适应过程中获得的变化。所以，如果将学习定义为刺激和反应之间的简单变化，那是远远不够的。

需求满足的影响几乎完全局限在对满足物的内在感受中。长期来看，针对基本需求，可能不存在其他偶然、任意的选择。我们对爱的需求，只有一件事物能带来真实而长久的满足，那就是忠诚、令人愉快的感情。对于性饥渴、饥饿或焦渴的人来说，只有性、食物或水能满足他们。作为心理学所有领域的核心概念，韦特海默（1959）、苛勒（Kohler，1961）及阿希、阿恩海姆（Arnheim）、卡托纳（Katona）等近代格式塔心理学家都强调，这是一种内在的恰当性。面对基本需求，根本谈不上什么偶然的搭配，没有意外、任意的组合方式，也没有与满足物有关的信号或前兆（Murphy，1947）。只有满足物本身才能满足这些需求。我们必须和墨菲（Gardner Murphy）共同探讨“穿通作用”（canalization）[23]，而不仅仅是纯粹的联系。

之所以要批评联想学习、行为主义学习理论，实质上是因为它们完全把机体的目的（目标、意图）看作理所当然的事，只关注手段，未指定目标。与之相反，本书提出的基本需求理论则更关注机体的目标和终极价值。这些目标存在于机体内部，具有内在价值。因此，为了达到这些目的，机体可以做任何有必要的事情，甚至学习一些随意、不相干、琐碎且愚蠢的步骤，只要实验者将其设定为通往目标唯一的途径。当然，这些技巧也随时可以被牺牲，只要不再带来内在的满足（或内在的强化），它们就会被放弃（或熄灭）。

现在看起来就很清楚了，我们不能用联想学习律来解释本书列出的行为和主观变化，它很可能只是扮演次要角色。假如一位母亲经常亲吻孩子，相应的驱力就会消失，孩子不再强烈渴望亲吻（Levy，1944）。大多数提及人格、特质、态度、品位的当代作家将它们称为习惯积累，认为这是因联想学习律而获得的，但现在似乎是时候重新思考并矫正这一观点了。

即使在获得洞察和理解（格式塔的学习）这种更站得住脚的意义上，性格特征也不能被视为学习的结果。格式塔学派对学习的观点更广泛，对精神分析学派的理论表现得相当冷静，于是在一定程度上显得比较中肯。然而，它十分理性地强调要认识外部世界的本质结构，因此仍然过于狭隘。我们需要在人体内的意动和认知过程中建立联系，要比联想学习律或格式塔学习论更有力。毫无疑问，柯特·勒温（Lewin，1935）的著作有助于解决这一问题。

在此，我不打算做任何详细的讨论，只想提出一些概念，可以称之为性格学习（character learning）或内在学习（intrinsic learning）。它们以性格结构的变化为核心，而不是行为，其主要内容是：（1）独特（非重复性）、深刻的体验的教育作用；（2）由重复体验引起的感情变化（Maslow，1937）；（3）由满足—挫折体验引起的认知变化；（4）几种早期体验引起的态度、希望甚至是人生观的显著变化（Levy，1938）；（5）在机体对任何体验的选择性同化中，不同的同化结构所起的决定性作用。

这种考虑指向了在学习和性格形成之间，存在更紧密的关系。笔者认为，对于心理学家来说，最有成效的做法是将典型、标准的学习解释为性格发展和性格结构上的变化，也就是走向自我实现及自我超越的活动（Maslow，1969a、1969b、1969c）。

需求满足和性格形成

前面的一些考虑，只是将需求的满足与一部分（甚至可能很多）性格品质的发展牢牢联系在一起。心理学界早已公认了挫折与心理病理之间的关系，这种理论只是两者在逻辑上的对立。

如果大家能够接受，基本需求的挫折是造成敌意的决定性因素，那应该也很容易理解，挫折的反面（即基本需求的满足）是敌意的反面（即善意）的前提性决定因素。二者都能显著地体现在精神分析的实践中。而且，尽管我们还没有建立清晰的理论体系，心理治疗的实践却已经接受了我们的假设，因为它毫无保留地强调安慰、支持、宽容、认同、接受的作用，也就是绝对满足患者的安全、爱、保护、尊重、价值等需求。尤其是儿童，当他们的爱、独立、安全等需求匮乏时，治疗师常常立即给予直接的替代疗法和满足疗法，也就是满足他们的爱、独立、安全等需求（依恋疗法），效果很显著。关于这些疗法的问题，请参见参考文献（Ackerman，1944）。

令人遗憾的是，实验资料太少了。然而，现有的资料已经足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如列维的实验（Levy，1934a、1934b、1937、1938、1944、1951）。这些实验的一般模式是选取一群刚出生的动物，例如幼犬，满足它们的某种需求（如吮吸），或提供一定程度的挫折。

这类实验包括小鸡啄食、婴儿吮吸及其他各类动物的活动。所有实验都发现，得到了充分满足的需求会遵循典型的发展过程，根据需求性质的不同，要么完全消失（如吮吸行为），要么在后来的生活中维持适度的低水平（如活动性）。某些需求受到挫折的动物，则出现了各种半病理现象，其中与我们的讨论有关的是，第一，在正常情况下应该消失的时间，这种需求仍会继续存在；第二，这种需求的活跃程度会大大增强。

列维有关爱的研究特别展现出了幼年时的满足与成年性格形成之间的全面联系（Levy，1943、1944）。看起来很明显，童年期对爱的需求得到了满足，才会建立起健康成年人的许多典型品质。这些品质包括让爱人独立自主、忍受爱的匮乏、给予爱的同时不放弃自主性等。

如果要尽可能明确、直接地描述这种理论上的反对意见，可以这么说：足够热爱孩子的母亲，会以奖励、强化、重复等方式培养孩子，导致孩子在以后的生活中对爱的需求强度减弱，例如没那么喜欢亲吻、对母亲的依恋较少等。如果想让孩子拼命寻求感情，并且对感情怀有永不泯灭的渴望，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一定程度上拒绝给他们爱（Levy，1944）。这是机能自主性原理的又一例证，曾让奥尔波特质疑当代学习理论。

谈到宽容培养孩子或让孩子自由选择的问题时，心理学老师们常把性格品质说成是训练的结果。“如果孩子从梦中醒来，一开始哭你就去抱他，他不就学会了一需要抱就大哭大喊吗？你的拥抱就是对这种方式的鼓励。”“如果孩子要吃什么你就给什么，难道不会把他宠坏吗？”“如果你特别关注孩子的滑稽举动，以后为了吸引你的注意，他不就学会装疯卖傻了吗？”“如果你放任孩子，他以后不会过度任性吗？”仅用学习理论无法回答这些问题，我们还必须求助于满足理论和机能自主理论作为补充和完善。如需更多资料，请参阅有关动态儿童心理学和精神病学的文献，特别是有关放任制度（permissive regime）的部分，见参考文献（Maslow，1951）。

从能够直接观察的临床效果中，可以获得另一类资料，可以说明需求满足和性格形成之间确实存在关系。任何与人直接打交道的人都可以感受到这类资料，而且可以确信，它们在几乎每次治疗接触中都会出现。

要让我们相信这一点，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探索基本需求满足所产生的直接效果，从最具优势的基本需求开始。就生理需求来说，在我们的文化中，不会把满足食物或水的基本需求视为性格品质，虽然其他文化中的人可能会这样认为。然而，即使在生理需求的层面上，我们也遇到了一些令自己的观点难以判别的情况。如果我们能讨论休息和睡眠的需求，当然也就可以谈论它们受挫后的效果（困倦、疲劳、精力不济、萎靡、懒惰、嗜睡等），以及满足了之后的效果（敏锐、充满活力和热情等）。这就是简单需求得到满足后产生的直接结果。它们即使不是公认的性格品质，至少也有助于人格的研究者进一步探索问题。虽然我们尚未习惯于这样思考问题，但这一观点也适用于性的需求，例如性压抑和性满足的对立结果。不过，针对这些问题，我们目前还没有相应的词语来描述。

在讨论安全需求的时候，我们的根据要坚实得多。忧虑、恐惧、害怕、焦虑、紧张、不安和神经质都是安全需求受挫的结果。同类的临床观察清楚地展示了安全需求得到满足后的相应效果（对此，我们同样没有合适的词语），如焦虑和紧张消失、充满安全感、对未来有信心和把握、感到安全等。无论用什么样的词语，感觉安全的人和终日战战兢兢的人（就像在敌国当间谍一样）显然存在性格上的差异。

其他基本的情感需求（如归属、爱、尊重和自尊）也是如此，满足了这些需求，会产生重情、自尊、自信、可靠等个性特质。

以上性格都是需求得到满足后产生的直接结果，再往前推进一步，就会出现更普遍的特征，包括善良、慷慨、无私、宽容（与暴躁相反）、平静、安宁、幸福、满足等。这些品质似乎是一般需求得到满足后产生的间接结果，也就是不断改善的心理状况带来的间接结果。

很明显，无论是狭义还是广义的学习，都对以上及其他性格品质的出现起到了重要作用。现有的资料不允许我们判断它是不是更强大的决定因素，而且这问题往往被视为毫无意义，以至于受人忽视。然而，偏重强调其中一方或另一方，产生的结果对比非常鲜明，以至于我们至少必须意识到这个问题。品格教育是否能在课堂上进行？书籍、讲座、问答式教育和劝诫是不是最好的工具？教会学校能否造就好人？或者，好的生活是不是就能造就好人？爱、温暖、友谊、尊重及善待儿童，对孩子未来的性格结构是不是会有更重大的影响？以上是两种不同的问题和观点，因两种不同的性格形成和教育理论而提出。

满足与健康

假设甲在危险的丛林中生活了几个星期，依靠偶尔找到的食物和水维持生命。在同样的环境中，乙比甲多了一支枪和一个入口能够关闭的秘密山洞。丙除了拥有以上条件，身边还有两名同伴。丁比丙还多了一位最亲密的挚友。以上条件戊都具备，同时还是小群体中备受尊敬的领袖人物。为了方便讲述，我们可以将这五个人依次称为：勉强维生者、安全者、归属者、被爱者和受尊敬者。

这一顺序不仅代表着基本需求被满足得越来越充分，也是心理健康水平逐步提高的等级。[24]很明显，在其他因素相同的条件下，一个安全、归属和爱的需求都得到满足的人，肯定比安全和归属需求得到满足，但在爱这一方面遭受拒绝和挫折的人更健康（无论依据哪种心理健康的定义）。如果除了这几个需求，他还能获得尊重和赞赏，从而发展出自尊心，那他就会越发健康，能够走向自我实现，成为更完整的人。

因此，似乎基本需求的满足程度与心理健康水平有显著的正相关。我们能不能进一步证实这种相关性的极限，也就是证实完全的满足等于理想的健康呢？满足理论至少可以暗示这样一种可能性（Maslow，1969b）。当然，这类问题的答案有待于进一步的研究，即使是对这样一种假设的简单陈述，也会将我们的目光转向被忽视的事实，要求我们再次面对那些古老而未解的谜题。

例如，我们必须承认，一定还有其他通往健康的途径。然而，当我们为自己的孩子选择人生道路的时候，就不得不问：不去满足基本需求，只通过苦行、约束、挫折、悲剧和不幸磨炼出的健康的实例能有多少？也就是说，以满足或幸福为基础的健康，或是以苦行主义、挫折、不幸为基础的健康，二者出现的概率各有多高？

这一理论也向我们提出了“自私”这样一个敏感的问题，正如韦特海默及其学生提出的那样，可以将所有需求都看成事实上的自私、以自我为中心。的确，戈尔茨坦及本书都在以高度个人主义的方式解释自我实现这一终极需求，然而，对于非常健康的人的经验研究表明，他们既有个性，又能与社会保持融洽。本书第十一章将进一步讨论这一点。

当我们提出以满足为基础的健康（或以幸福为基础的健康）这一概念时，其实就已经与戈尔茨坦、荣格、阿德勒、安格亚（Angyal）、霍妮、弗洛姆、梅（May）、比勒（Buhler）、罗杰斯等人联系起来了。而且，其他人若是假定机体内部存在某种积极的生长趋势，能将人推向更充分的发展方向，也就自动加入了这一阵营。[25]

如果我们假设一个典型的健康机体的需求已得到满足，从而摆脱了束缚，开始追求自我实现，那就相当于假设这个机体是根据内在发展趋势从内部开始发展的，是柏格森（Bergsonian）意义上的发展，而不是行为主义环境决定论所说的外部发展。患神经症的机体都缺乏某些满足，而这些满足只能来自外部环境。因此，这样的人更依赖环境，自主性和自决性都比较差，也就是说，他们的发展更取决于环境的性质，而不是自身的内在本质。健康人则更独立于环境，这当然不是说他们与环境没有关联，只是意味着在这样的前提下，人的目的和天性是根本的决定因素，环境不过是达到自我实现的手段。这才是真正的心理自由。（Riesman，1950）

其他由需求满足部分决定的现象

以下是满足理论提出的几条更重要的假设。其他假设参见下文。

1.心理治疗

在实际治疗或改善的动力中，满足基本需求可以说是最基本的一点。我们至少必须承认，满足是治疗或改善的重要决定因素之一，而且往往会被人们忽略。本书第十五章将更充分地讨论这个问题。

2.态度、兴趣、品位和价值观

有一些例子可以说明，需求的满足或挫败会影响兴趣。迈尔（Maier，1949）的著作也阐释了这个问题。对这个问题的深入研究可能进一步涉及道德、价值观和伦理等问题，至少也超过了礼仪、礼节、民俗及其他社会习俗的范畴。当前流行的方式是认为态度、品位、兴趣甚至任何形式的价值观，都是与当地文化相关的学习的结果，此外没有其他决定因素——仿佛它们完全取决于机体之外的任意环境力量。但我们已经发现，不应忽略内在需求和机体需求得到满足带来的影响。

3.人格的分类

如果我们把不同等级基本情感需求的满足视为直线型的连续体，就拥有了一件实用的工具（虽然不够完美），用来给人格分类。如果大多数人的机体需求都相差无几，那么每个人都可以与其他人对比同样需求的满足程度。这是一种整体或有机的原则，因为它能依据单一的连续体为整个人分类，而不是用多种不相关的连续体为人的不同部分或方面分类。

4.厌倦和兴趣

什么是过度满足后的厌倦？我们或许会发现一些没有得到解决也无人注意的问题。为什么有些男性反复接触一些画作、音乐或女性后会觉得厌倦，而接触另一些画作、音乐或女性却会越来越充满兴趣，越来越快乐？

5.幸福、快乐、满足、高兴、狂喜

在积极情绪的产生过程中，需求满足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长期以来，情绪的研究者们过多地局限于探索挫折的情感效应了。（Leeper，1967）

6.社会效果

下文列举了满足产生良好社会效果的各种方式。这一论断有待进一步调查研究，即满足人的基本需求（假设其他因素都相同，抛开个别费解的例外，同时暂时忽略剥夺和约束的有益效果），不仅能改善一个人的性格结构，也可以改善他作为一位公民（无论身处国内还是国外）与周围的关系。这一点在政治、经济、教育、历史和社会学上都可能具有巨大而显著的意义。（Aronoff，1967；Davies，1963；Myerson，1925；Wootton，1967）

7.挫折水平

尽管看起来有些荒谬，但在某种意义上，需求满足是需求挫折的决定因素。这是因为在较低的优势需求得到满足之前，较高的需求甚至根本不会出现在意识中。从某种角度来看，在需求出现之前，也就谈不上所谓挫折了。一个勉强维生的人不会过多担心生活中更高层次的事物，不会为几何学、选举权、所在城市的荣誉、尊重和价值忧心忡忡，主要关心的只有更基本的物质。只有满足了一定程度的低级需求，他才会渐渐走向文明，从而在个人、社会和智力的更广阔范围内感受到挫折。

因此，我们可以承认，虽然大多数人注定期盼自己没有的东西，但绝不能认为，为了让大众获得更大的满足而工作是没有意义的。同时，我们也该明白，不要指望任何单一的社会改革（如妇女选举权、免费教育、匿名投票、工会、良好的居住条件、直接选举权等）会带来奇迹，也不要低估缓慢发展的现实。

如果人势必要感到挫折或焦虑，那么与担心寒冷或挨饿相比，为战争何时结束而焦虑对社会更有好处。显然，挫折的层次（如果我们可以将挫折分为高级和低级）提高，不仅具有个人意义，还有社会影响。罪恶感与羞耻感的层次也大致相同。

8.娱乐性、无目的和随机行为

长期以来，哲学家、艺术家和诗人都在讨论这一行为领域，奇怪的是，科学心理学家却忽视了它。这可能是因为“所有行为都有动机”这一被广泛接受的教条在作怪。在我看来，这是一种谬误，但在此不多赘言。下面的观察结果毋庸置疑——机体的需求一经满足，就会立即放弃压力、紧张、紧迫、危急的感觉，让自己懒散、松弛下来，被动地享受阳光、休息、游戏，或是装饰家居、擦洗家里的盆盆罐罐，允许自己去观察不重要的东西，漫不经心地生活，不经意地学会一些事物，而不必刻意；简而言之，就是变得比较无动机了。需求的满足导致了无动机行为的出现。（详细讨论见第十四章）

满足引发的病态

近年来的生活无疑教会了我们，什么是物质生活富裕带来的疾病，其症状包括厌倦、自私、自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优越感、对低水平的不成熟的固着、对手足情谊的破坏等。显然，在任何一段时间里，只有物质或满足了较低需求的生活本身不能给人带来真正的满足。

然而，现在的我们还面临着一种新的可能性，那就是由心理富裕带来的病态。也就是说，这种病态的起因是患者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爱、关怀、赞赏、崇拜、欢迎，毫不掩饰地做自己，被推到舞台的中心位置，拥有忠诚的追随者，任何欲望都能随时随地得到满足，甚至成为别人自我牺牲和自我克制的对象。

的确，我们对这些新现象所知甚少，当然更谈不上任何完善的科学研究了。我们只能根据强烈的怀疑、普遍的临床印象以及儿童心理学家和教育家逐渐形成的观点，提出以下想法——仅仅满足基本需求是不够的，孩子还必须去体验坚强、隐忍、挫折、约束、限制等感受。或者换一种说法，基本需求的满足应该得到更细致的重新定义，否则就很容易被误解为无限制的放纵、自我放弃、溺爱、过度保护及谄媚。我们应该给孩子爱与尊重，但得与自己作为家长或普通成年人应得到的爱与尊重相协调。孩子当然也是人，但他们缺乏生活经验，我们应将其看作对许多事情不太了解、对某些事情一无所知的人。

由满足引起的病态还可能部分表现为“超越性病态”（metapathology）（Maslow，1967），也就是生活中缺乏价值感、意义感和充实感。许多人本主义和存在主义心理学家坚信——虽然证据还不够充分——哪怕基本需求全都满足了，也不能自动解决归属感、价值体系、生活目的和人生意义等问题。至少对某些人，尤其是年轻人来说，这些都是基本需求满足之外的额外任务。

最后，我得再次提及很少被人理解的事实：人类似乎从来不会长久地心满意足——我们往往习惯了眼前的幸福，对它视若无睹，或是当作理所当然，从而不再感到珍惜。对许多人来说——我们不知道具体数字——哪怕是最顶级的极乐也可能变得陈腐，不再新鲜（Wilson，1969），只有经历了贫困、挫折、威胁甚至悲剧，过去的幸福才能重新充满价值。对于这样的人，特别是那些对实践没有热情，死气沉沉、能力低下、无法享受人生的人，他们要学会珍惜幸福，就很有必要去体验失去的感觉。

高级需求的功能自主性

在较低需求满足了之后，我们会转向更高的需求层次，这当然是对的。然而，仍然可以观察到的现象是，人们一旦达到了更高的需求层次，随之而来的价值观和品位就会具有一定的自主性，不再依赖于低级需求的满足。这些人甚至可能鄙视、拒绝低级需求，虽然他们的“高级生活”就建立在低级需求得到满足的基础上，就像富三代瞧不起富一代的粗鄙，受过良好教育的移民子女为粗鲁的父母感到羞耻一样。

主要取决于基本需求满足的一些现象。

1.意欲—感情

（1）生理上充分满足和厌倦的感觉——包括食物、性和睡眠等方面，以及一些副产品——如幸福、健康、精力、愉快、生理上的惬意感。

（2）安全、和平、宁静、有保障、没有危险和威胁的感觉。

（3）有归属感，感觉自己是集体的一员，认同集体的目标和胜利，感觉自己被人接纳，有位置和家园感。

（4）爱与被爱的感觉，认为自己值得被爱的感受，爱的认同感。

（5）自我信赖，自尊、自敬、自信；感觉自己有能力、有成就、有潜力、能成功、有力量、值得尊重、有威信、有领导力、有独立感。

（6）自我实现、自我完成和自我发展的感觉，越来越彻底地发展和享用自己的资源、潜力，以及由此产生的成长、成熟、健康和自主的感觉。

（7）好奇心的满足，不断学习、积累知识的感觉。

（8）对理解的满足，越来越多的哲学上的满足；向着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包容、越来越单一的哲学或宗教靠近，对联系和关系的理解更加圆满成熟，充满敬畏，价值信奉。

（9）对美的需求的满足、震颤感、感官冲击、快乐、狂喜、对称感、合理感、适宜感或完美感。

（10）高级需求的出现。

（11）暂时或长久地依赖和独立于各种满足物，对低级需求、低级满足物的轻视和独立性不断增强。

（12）厌恶和喜好。

（13）厌倦和兴趣。

（14）价值观的改进，品位的提高，更好的选择。

（15）愉快、兴奋、高兴、喜悦、满足、平静、安详等感受出现的可能性更大，更强烈，人们的感情生活更加丰富、健康。

（16）狂喜、高峰体验、极度兴奋以及某种神秘体验更频繁地出现。

（17）抱负水平的改变。

（18）挫折程度的改变。

（19）趋向于超越性动机和存在价值（being-values）的运动。（Maslow，1964）

2.认知

（1）对所有类型的认知都更敏锐、有效、现实，能更好地认知现实。

（2）直觉能力有所改进，预感也更成功。

（3）伴随着灵感和顿悟的神秘体验。

（4）更多地以现实—对象—问题为中心，较少投射，较少以自我为中心，更多超越个体和人类的认知。

（5）世界观和哲学上的改进（也就是变得更真实、更现实，对自己和他人的危害性较少，更加全面、整合而具有整体性等）。

（6）更具有创造力，更擅长艺术、诗歌、音乐、智慧和科学。

（7）不那么死板得像机器人一样，刻板印象较少，强迫性的标签化（categorizing）较少（详见本书第十三章），通过人为的范畴和规则筛选更好地感知到个体的独特性，更少用非黑即白的二分法。

（8）态度更基本、更深刻（信仰民主、基本尊重全人类、对他人有爱，对不同年龄、性别、种族的人都保持爱与尊重）。

（9）没那么需要选择熟悉的事物，特别是在重要的事情上；对新奇、陌生事物的恐惧感降低。

（10）无意学习或潜在学习的可能性更大。

（11）对简单事物的需求减少，能在复杂中获得更大的快乐。

3.性格特征

（1）沉着、镇定、安宁、平静（与紧张、不安、不快、痛苦相反）。

（2）友善、善良、同情、无私（与残忍相反）。

（3）健康的慷慨。

（4）宽宏大量（与小气、刻薄、渺小相反）。

（5）依赖自己，尊重自己，充满自信，相信自己。

（6）安全感、宁静感，无危险感。

（7）友善（与性格中的敌意相反）。

（8）更大的挫折承受能力。

（9）能够容忍、喜欢、接受个体差异，从而不再有偏见和一般性的敌意（但没有失去判断力），拥有更崇高的兄弟、同袍情谊和爱，尊敬他人。

（10）更勇敢，更无畏。

（11）拥有心理健康及其所有副产品，远离神经症、精神变态人格，或许也能远离精神疾病。

（12）更深刻的民主（对值得尊敬的人越加尊敬，不畏惧）。

（13）更放松，更少紧张。

（14）更加诚实、真诚、正直，更少虚伪和谎话。

（15）意志力更强，更能从责任中感到享受。

4.人际关系

（1）成为更好的公民、邻居、父母、朋友、爱人。

（2）政治、经济、宗教、教育方面的发展和开放。

（3）尊重妇女、儿童、雇员及其他权力较小的少数派或团体。

（4）更民主，更少独裁（Maslow，1943）。

（5）更少无缘无故的敌意，多些友善，对他人更感兴趣，更容易认同他人。

（6）选择朋友、爱人、领导等关系者时鉴赏力更高，对人的判断力更佳，成为更好的选择者。

（7）更美、更具吸引力，成为更好的人。

（8）更好的心理治疗师。

5.其他

（1）改变了天堂、地狱、乌托邦、美好生活、成功与失败等图景。

（2）走向更高的价值，迈向更高级的“精神生活”。

（3）所有表达性行为的变化，如微笑、大笑、面部表情、举止、步态、笔迹等，倾向于更富有表达性的行为，更少做作、模仿。

（4）能量的更替，疲倦、睡眠、安静、休息、清醒。

（5）充满希望、向往未来（与丧失斗志、冷漠、快感缺失相反）。

（6）梦想、幻想和早期记忆的变化（Allport，1959）。

（7）基于性格的道德、伦理、价值观的变化。

（8）摆脱了患得患失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