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天赋
1991年,佛罗里达州立大学(Floride State University)的心理学家安德斯·埃里克森(Anders Ericsson)和他的两位同事就“是什么造就了卓越表现”这一问题进行了深入的调查,调查范围之广是前所未有的。
研究对象是来自声名远扬的德国柏林音乐学院的小提琴手,他们被分成三组。第一组由最拔尖的学生组成——他们有望成为国际小提琴独奏家,站在乐器演奏领域的顶端。通常,在大众眼中,这些孩子是超级天才,可能是因为他们太过幸运,生来就带有特殊的音乐基因。
第二组学生也相当优秀,但水平还是比不上顶级演奏家。这些学生最终有望在世界顶级管弦乐队里占有一席之地,不过做不了明星独奏者。最后一组的演奏水平最低:这些少年的学习目标是为了日后当个音乐老师,和前两组相比,这个门槛太低了。
三组研究对象水平的高低是根据教授给出的评价决定的,外加客观衡量标准的进一步落实,如在公开竞赛中所取得的名次。
经过一番煞费苦心的调查与询问,埃里克森发现三组学生的个人求学经历非常相似,在求学计划方面没有任何差异——他们都是在8岁左右开始练习的;也正是在这个岁数,他们都开始接受正规教育;他们首次决心成为音乐家,也都是在将近15岁的时候;他们平均跟随过4.1个音乐老师;除小提琴以外,他们学习过的乐器的平均数量都是1.8。
但是各组之间有一项差异十分引人注目,令人始料未及;说真的,这个差异太显眼了,几乎是跳到埃里克森和他同事眼前的——认真练习的时长。
最优秀的小提琴家在20岁前练习的平均时长就已经达到了1万个小时,比水平不错的演奏者们多练习了2 000个小时,比希望成为音乐老师的演奏者多练习了6 000个小时。这些差异的重要性不仅限于量的层面,已经引起了质变,足以使他们技压群雄。为了成为演奏大师,顶级演奏家比常人多付出了上千小时。
但这并不是研究结果的全部。埃里克森还发现,这一结论没有例外——所有进入精英行列的学生都是下了苦功的;凡是用尽全力的学生,没有不成功的。让自己脱颖而出的唯一方法就是志在必得地练习,练习,再练习。
这些发现着实令埃里克森及其同事大吃一惊,他们觉得自己是在告知世界,范例已经发生了变化,卓越不再是人们理解的那样。起根本和决定性作用的是勤奋,不是天分。“我们认为技能层面的差异不是永恒不变的,并不由与生俱来的才能决定,”他们写道,“相反,我们认为专家和普通人在演奏水平方面的差异反映出,前者为了提升演奏水平,终生都在坚持不懈、坚定不移地努力着。”
本书第一部分旨在让你相信埃里克森的观点是正确的,相信天赋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相信你能够完成各种各样的事情,即使它们远远超出了你现阶段的能力范围,进而帮你打开一片新天地。这可不是借着积极思想的东风泛泛而谈。更确切地说,这些理论将会在最近的认知神经科学的研究结果中得到进一步佐证,证明专门的练习能彻底提升人的水平。
归根结底,何为天赋?许多人确信他们看到便知,他们相信可以通过观察一群孩子的动作、与他人互动和适应环境的方式,从庸才里辨出天才,因为成功的必要基因都隐藏在其中。正如一位著名小提琴院校的常务理事所说的那样:“最好的小提琴教师可以在年轻的音乐学子身上发现天赋的存在,天才注定生而不凡。”
但是,老师怎么知道这位看起来天赋异禀的英才是否在幕后经过了特殊训练,才如此卓尔不群?她又怎么会知道经过数年的练习,这位天才少年和其他庸才最初的能力差异还会不会存在?实际上,她并不知道,大量实验研究也证明了这一点。
例如,一项关于英国音乐家的调查发现,与水平略逊的演奏者相比,顶级演奏家的学习速度并没有更快:以小时为单位进行对比,各组均在以相同的速度进步。差异只在于顶级演奏家练习的时间更长。进一步研究表明,顶级演奏家早期的音乐天赋源于父母在家中对其进行的额外辅导。
那神童是怎么回事呢?他们小小年纪就在各自领域内达到了世界级水平。难道这不是因为他们的学习速度快于常人?还真不是。读到下一章,你们就会明白,也许表面看来,神童达到登峰造极的水平只花了与普通人无异的时间,但事实是,他们已经将天文数字般的练习时间压缩到从出生到青春期这段短暂的时光中了。
正如基尔大学(Keele University)心理学教授约翰·斯洛博达(John Sloboda)所说的那样:“没有证据表明高水平表现者有捷径可走。”有史以来最成功的高尔夫运动员之一杰克·尼克劳斯(Jack Nicklaus)也发表过相同的观点:“所有人,无一例外,要想成为高尔夫大师,必须勤学苦练,多多思考与挥杆。大部分运动员灰心丧气,不是因为缺少天赋,而是因为缺少一如既往打出好球的能力。而解决这一问题的唯一途径就是练习。”
拓宽视角,你就会得出相同的结论——练习才是最重要的,埃里克森的调查研究也表明了这一点。人类努力钻研的所有领域的门槛都在急剧变高。拿音乐领域来说,1826年,当弗朗茨·李斯特创作了《十二首超级技巧练习曲》,那时人们认为这些曲子几乎是无法演奏的;而今天,每位顶级钢琴家都会弹奏。
在体育领域也是如此。1900年奥运会男子100米的最快速度是11秒,在那时是个奇迹;而在今天,这个速度的选手连进入全国高中总决赛的资格都没有。1924年奥运会跳水项目禁止空翻两周这一动作,因为太过危险;而如今,它已成为必做动作。1896年奥运会马拉松的最快速度只比今天波士顿马拉松的门槛速度快几分钟,如今上千名业余马拉松爱好者都能达到。
学术界的入门标准同样急剧上升。13世纪的英国学者罗杰·培根(Roger Bacon)认为掌握数学至少需要三四十年;而如今,每个大学生都会学习微积分课程。各个领域都是如此。
但重点是,各个领域内之所以会出现这些进步,不是因为人们的天赋越来越高,达尔文进化论发挥效用的时间跨度远长于此。因此,进步的出现是因为人们肯花更长的时间去练习,下了更大的苦功(人们也越来越专业),而且头脑更加聪明了。是大量高质量的练习,而不是基因,促使进步出现的。那么,如果这一现象适用于整个社会群体,我们为什么不承认它也适用于个人呢?
那么问题来了:要练习多久才能取得卓越成就?针对这一问题,大量研究给出了一个十分确切的答案:想要在任何复杂领域达到世界顶级水平,至少需要练习10年,从艺术到科学,从下棋到网球,都是如此。
就拿国际象棋来说,两位美国心理学家赫伯特·西蒙(Herbert Simon)和威廉·蔡斯(William Chase)发现,国际象棋大师都有过“不下十年的高强度备战比赛的经验”。约翰·海耶斯(John Hayes)还发现在作曲方面,要想取得卓越成就,十年苦功是必不可少的,这也是他在《问题终结者》(The Complete Problem Solver)一书中提出的中心论点。
有一项研究对20世纪的9位顶级高尔夫运动员进行了分析,发现他们都是在大约25岁时第一次问鼎国际比赛,平均计算,在那之前,他们已经打了十多年的球。在很多领域,人们都能得出相同的结论,包括数学、网球、游泳、长跑等。甚至在学术界里都是如此。一项研究调查了19世纪最重要的120名科学家及123名最著名的诗人和作家,发现他们传世佳作的问世距离处女作的完成约有十年的时间。于是乎,十年是个魔法数字;要想出类拔萃,十年苦功是必不可少的。
格拉德威尔在《异类》中指出,顶级的演奏家每年练习约一千个小时(若练习时长多于此,练习质量便无法得到保证),所以他将“十年法则”改写为“一万小时法则”。这是习得任何复杂领域内专业知识所必需的最低时长。毫无疑问,埃里克森实验中顶级小提琴手的练习时长都不低于此。
现在,想想看那些对自己的潜力视而不见的人,你是不是经常听到他们说“我天生就不是个学语言的料”,或者“我就没长个适合学数学的脑子”,又或者是“我就没有运动协调能力”?他们如此悲观消极,但是证据呢?通常情况下,无非就是三心二意地努力了几个月就半途而废了。科学告诉我们,要想进入精英行列,上千小时的练习是必需的。
在继续讨论之前,我们有必要对接下来的几章做个强调说明:上文中所有观点的核心将会对我们选择何种方式生活产生深远影响。倘若我们认为卓越完全取决于天赋,只要初期出现了能力不足的迹象,我们可能就会放弃。而鉴于所设前提,这种行动是完全合理的。
但是,倘若我们相信天赋不会(或只会轻微)影响我们在未来取得的成就,我们有可能会坚持下去。而且,我们会竭尽全力,为自己和家人争取良好条件——跟随最好的老师、进入最好的学校学习,这些是通向巅峰道路的推进力。并且,我们若是选对了努力的方法,最终必然会卓尔不群。到那时,我们赋予天赋的意义几乎不值一提。
我想以《异类》中的一个例子作为这一小节的收尾。在对卓越定义的现代研究中,曾有一个例子引发人们对卓越的两个相关概念展开深刻思考,这两个概念便是机遇和练习的重要性。
这件事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加拿大心理学家罗杰·巴恩斯利(Roger Barnsley)和家人在莱斯布里奇市观看野马队的冰球比赛,他妻子迅速翻阅节目表后,告诉他一个看似惊人的巧合:许多比赛选手的生日都在年初。
“刚开始我觉得她在胡说,”巴恩斯利对格拉德威尔说,“但我浏览了一下,她说的那个巧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由于某种原因,相当多的选手都生于1至3月,数量之多令人难以置信。”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基因突变只作用于这些年初出生的加拿大冰球球员身上吗?这是不是和年初星宿的排列有关?
实际上,原因很简单:加拿大冰球球员选拔是以年龄为基准的,截止日期是每年的1月1日。也就是说,与一个1月出生、10岁左右的男孩并肩打球的是一个几乎比他小1岁的男孩。对处在那个年龄段的孩子而言,年龄上的细微差异会表现为体格发育方面的巨大差异。
格拉德威尔的解释如下:
这就是加拿大,这个全世界对冰球最为狂热的国家。教练专挑9至10岁的孩子组成代表队——全明星战队,人们也自然将这些孩子视为天才少年和更加成熟、协调能力更出众的球员,因为他们稍长他人几个月的年龄是十分关键的优势。
冰球球员被选为代表队成员后,会发生什么呢?他会接受更好的训练和指导,与水平出众的队员一起练习,一个赛季能打50到75场比赛,而不是20场……十三四岁之前,由于已经接受了优于常人的训练和指导,加上所有的额外练习时间,他会变得特别优秀。这样一来,他成功入选青年冰球联赛的可能性就更大,之后就能跳去更大的联盟。
运用出生日期的偏态分布原则来选球员的不只有加拿大冰球联盟,欧洲的青年足球队和美国的青年棒球队也这么做。实际上,大多数体育竞技项目在遴选运动员时都是以年龄为基准,按年龄分组是塑造明日之星的必要步骤。
精英之谜也就不攻自破了。与落后者相比,那些(至少在某些体育竞技领域)出类拔萃的人的天资及努力程度未必高于后者——前者可能就比后者年岁稍长而已。出生日期的随机性产生了一连串影响,用不了几年,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就形成了,而鸿沟两端的人原本是具有相同潜力的,都能成为明日之星。
当然了,出生月份只是这世上塑造成功及失败模式的众多潜藏力量中的一种。不过这些力量都有一个共同点,至少在提及取得卓越成绩时是这样的——它们能否为人们提供获得正规训练的机会,将影响人们所走的道路。一旦人们有机会得到训练,光明前景便指日可待。不过要是机会渺茫或是压根就没有获得训练良机,那么再多的天资也无法帮助你获得成功。
我个人练习乒乓球的经历就是最直观的例子。我之所以能先同班同学一步,赢在起跑线上,就是因为我家车库里有张乒乓球台,还有个哥哥陪我练球。虽然这一“先机”无足挂齿,但它足以创造出大不相同的发展轨迹,长远看来,影响力不容小觑。我出众的才能被视为天赋异禀的表现(而不是不为人知的练习所致),我因此被选为校队的一员,训练课程就更多了。然后我进了本地的俱乐部欧米茄,之后就是地方队,再后来就是国家队。
几年后,我有幸参加了一场校级表演赛,我所掌握的技能和班上的其他同学完全不同。他们看着我从赛场的各个地方击球,跺脚欢呼。他们惊叹于我娴熟的技巧和良好的协调能力,以及其他使我脱颖而出的运动“天赋”。但是这些技能都不是生来就有的;在很大程度上,都是机缘巧合。
同样,不难想象,一名观众站在青年冰球联盟比赛的看台上,敬畏地望着自己曾经的同班同学击进精彩绝伦的制胜一球。想象一下,他起身鼓掌喝彩,和朋友们一起在赛后举杯庆功,一边对偶像的精彩表现赞不绝口,一边回忆自己曾经和偶像同校并肩打球的日子。
现在,假设你告诉那个冰球观众,他的偶像看似拥有异于常人的天赋,但如果早出生几天,没准他现在就在当地一家五金店打工了。这个明星球员本来可以竭尽全力以获得冠军,但由于外力太过强大,令人难以抗拒和改变,他的雄心壮志可能早已灰飞烟灭了。
然后,假设你告诉那个冰球观众,其实他自己也有可能成为一位明星冰球运动员,只要他母亲当年能晚几个小时生他——不是12月31日,而是1月1日。
他可能会觉得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