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安定内部
却说在朱雀大街的刑场上,夏本见到老百姓欢呼雀跃,又亲自看到这十几位官员身亡,心中舒了好大一口气。
夏本转头对那一拨女婿和族人笑道:“看见了吧,让你们受苦的人合该是这个下场!咱们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往后有我的好日子,自然有你们的好日子。谁让你们受苦了,我也要撑着这把老骨头替你们讨回公道!”
亲戚们听了,都躬身致谢。
夏本呵呵大笑,大手一挥,即叫免礼。接下来的行程是领着下属巡视京城,与老百姓握握手,去拜访当地的百岁老人,以示亲民。
第一站先去了东市,夏本原以为因为围城之战后会集市萧条,店门紧闭,街头冷清无人。
没想到这才停战次日,就有不少小商小贩在店铺门口和街角摆摊。一些大型的商铺已经开张,店家在门口招呼。许多小商店也打开店门,虽然没有恢复营业,但是可见店家在修缮店门,整理货物。
街道上,三三两两的妇女携手同行,各自提着满满的竹篮,在商店和小摊前停驻选购。摊主的面孔既有虞朝本土的汉子,也有西域各国的外形奇特、装束独特的商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趋于热闹,市井气息愈加浓郁。
精美的玉器、绘图的瓷器、五彩缤纷的彩帛、优美的清音……琳琅满目的商品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东市的独特风景。仿佛还是当年那个万国来朝、国力强盛的虞朝,穿越了时间,构成一个历久常新的人间乐土。
夏本对眼前的景象震惊不已,同时也为自己能接手这样富有修复力的城市而自豪。他在东市巡视了一圈,胡乱应着官吏的奉承,忽听见西面有女子的笑声,虽不比黄鹂婉转,银铃清脆,亦有动人之处,不觉微微斜了眼。
只见一个雪一般白的少女扶着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妇人站在不远处买肉。
那少女感觉有人盯她,忙别过脑袋,拉着老妇人走到坊墙拐角处。
老妇人问:“这是做什么?”
少女答:“前面有位大人在看我。”
老妇人眯着眼睛打量了打量那行人,见到为首者阔面方口,虎背熊腰。悄悄指着其身侧两三个弓腰屈膝,满脸堆笑者,低声对少女道:“你瞧他们那模样,这两三个分明是坊吏,那身后跟着的像是京兆府里的官爷。领头这人生的这般威武,只怕是你爹说得什么夏主公了!”
少女听说,不免又回头两次,她眼中统共只能辨得三人最与众不同:为首的自然是那威严者,其次便是两个青年郎君,一个年岁稍长,瞧着便身颀力强,精神抖擞,微笑满脸,一面走,一面不住望望人群,看看坊墙。另一个虽也高大威猛瞧着却一股少年意气,对周遭景象甚是无意。
夏本见少女回了头,心中不免有些惊奇,道这女子自与旁个不同。正想要让人上前询问家在何处,只听耳边府吏道:“这前面和善坊便有一位百岁老人……”
夏本当下也不理论,口中答应:“你且领路。”待回过神来,那少女并老妇人已然不见。夏本心中只惋惜了片刻,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夏本一路细赏这京城风光,心想从前日日都见,却也未感到有何特别之处,而如今这“棋盘菜畦”均属己所有。他越看这京城之气度恢弘,越觉雄心万丈,心下却又不禁自嘲道:“这没眼见的!这拆东墙补西墙赶工出来的京城算什么?要虞政靡费巨万修建的东都才气派!”
沿途百姓见到夏本无不躬身问安,跟随在侧的经济委实敬慕不已,暗道:“要做便要做爹一般的人!”
经济听着夏本与官吏的谈话甚是无趣,不免遐思军营情状,待回过神来只听到身后有几个官员低声交谈——
“阁下初入京师怕是不知道,从前这京城万国来朝,至尊领着那些小国君主参观完东西市,便是在这个方寸居设宴言欢的。但凡胡人入京必去方寸居。可若是以为那方寸居只是胡人聚集之处,又未免太草率了。自从万国来朝之后,这方寸居便成了来朝国君和各国使节的驿馆。”
“想来这方寸居必有过人之处。”
“方寸居中装潢和物件颇有异域风情,侍者也是华胡参半,仿佛另一番天地。莫说胡人了,便是京中贵胄也常往方寸居去。这家店简直就是个聚财盆,瞧得人眼红!”
“方寸,方寸——倒是很有气度!这方寸居店主是何人,竟有如此大本事?”
“传言这方寸居隶属尚书省,店主名团结太一。”
“团结?团结?难道是指提洹(huán)竭?那可是谛教的定光佛啊!太一又是《离骚》神袛之一。这名字不伦不类的,听着既像是华夏人化名,又像是胡人,倒叫人猜不出。”
“关于此人传言颇多,或说是皇家宗室,或说是前朝遗老,或说是蛮夷国君,总没一个准的。不论是何人想必都与朝廷甚有交情……”
经济听着只觉得无趣,不觉转过旧宅便闻到一阵幽香,夏本驻足细嗅,只觉寒气贯鼻甚是难受,便向坊吏询问道:“此宅是何人所居?”
坊吏答道:“只知是一富商所有,这家主人倒也有三四年不来了。”
这时,大将军府司铠参军文来上前一步,道:“倒像是种了不少食茱萸、桢、木兰、椒、柚、桂、橘、薜荔、甘棠、竹还有柏。”
夏本听他说得脑瓜一阵晕,笑道:“到底从前是贩木商人,鼻子这般灵!”
文来忙跟着赔笑,一行人说笑着继续往前走。
这时,夏本远远看到一处人头攒动,不禁询问那里是在做什么。
陪同的官员答道:“那里是道场,今日有师父讲法呢!”
夏本十分感兴趣,想要去看看。
陪同官员连忙阻拦道:“寺庙里鱼龙混杂,大将军即便要去,也当先遣人前去清场。”
夏本纵声大笑,道:“吾不信有人胆敢行刺!若有刺客,吾有宝刀,悉数斩尽!”说着便顺着人流来到那寺庙前。
只见寺庙广场中,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僧坐在坛上,老僧手持佛珠,面前架着一本摊开的经书,底下乌泱泱地挤满了人。听众之中,有的衣着华丽,举止不凡;有的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但他们的神色都出奇的一致,无一不在老僧的讲解声中获得了平和宁静。
夏本负手立在门外,望着这些听众虔诚的眼神有如一道道光芒汇聚在坛上的老僧身上。
夏本的脸色一分一分凝重起来,今天他拜访了好几位高寿老者,每进一户人家他都会仔细观察对方家中的布置,果然如长物所言,每家每户都张贴有谛教的年画。年画之中只有一位二僧端坐于莲花台上,其人举止端庄,粲然而笑,让人见了心旷神怡。而画中二僧正是照着玄懿法师的模样绘制的。
夏本又观看了一会就准备离开,忽瞥见熙载凝视着那坛上老僧,夏本见他眼波流转,好像跨过了时间的长河,触碰到了遥远的记忆深处。
“你认识这个和尚?”夏本出声询问。
熙载一惊,微微摇头。
夏本无言,带领着众人离开寺庙,待到人群稀少处,方问:“这里多久讲一次法?”
官员答:“寻常上中下旬各有一次,近来因为战乱,讲法的频次高了许多。今日京中各大寺庙都有活动,有的开讲坛,有的演戏场。”
所谓“演戏场”是指将经书中的故事进行以戏剧的形式排演,方便普通信众对教义的理解和传播。
夏本听了,凝神不语。
经济不以为意:“也就那些愚民会信这些神乎其神的玩意!像这种煽惑人心的妖人适才就该一起斩杀!”
夏本冷冷瞥了经济一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问左右:“何时安排接见谛教高僧?”
左右面面相觑,答:“谛教那边没有派人求见……”
夏本怒道:“立刻派人前去靖善寺!”
左右见了,撒腿就跑。
“回来!”夏本喝道。
左右连忙回来。夏本沉吟道:“待吾亲自写信,尔等替我递交至靖善寺。”
这时,熙载上前对夏本低声道:“爹应当先去谒见玄懿法师。玄懿法师那边允了,谛教诸僧方会来拜见。”
夏本笑,满脸的皱纹纠在一起,心道:“吾还要看一个小尼姑的脸色不成?一群秃驴!吾一声令下把那些寺庙都取缔了,瞧他们还敢不敢摆谱!”摆摆手,命官员速速引路,去往下一个地点。
宿安微笑道:“主公,当去接见文武百官了。”
于是,夏本回到宫城,在文明殿前的虔化门接见了在京的文武官员。
虞帝南巡带走了许多要员,所以留在京城的官员并不是很多,夏本很快就接见完了。而且,抵抗夏本麾下义师的主战派刚刚被杀,剩下的官员都表现得十分温顺,夏本按照讲稿发完言就让官员们散了。
接见完官员,夏本又马不停蹄地召集大将军府幕僚们,安排各自的事务。
谁知道,会议刚一结束,幕府的文武将佐似乎提前商议好似的,竟然开始请尊夏本为皇帝。
一个道:“主公自起兵至今不过百余日,如此神速可见天厌虞德,历数在夏。主公理当顺天意,自立为帝!”
另一个道:“主公虽虚怀若谷,亦须安定天下啊!”
又一个道:“若主公不加帝号,何人会信服主公的封赏?臣等愿以死相求!”
一时群情激奋,纷纷劝夏本自建国号,登基称帝。
夏本内心无比嫌弃这群草包的猴急样儿,想要高官厚禄就直说吧,非要把自己驾到火上去烤!眼下世家态度未明,夏本岂敢如此草率就称帝?
“吾闻帝号乃是贤者所有,冠此虚名非吾之所愿,吾亦担当不起帝号!”
众将佐闻言都不禁愣住,未料到他这般回答。
行谧冷眼旁观,猜想夏本必是要玩“三让而后受之”那一套,见宿安一言未发,便想着大出风头,又引经据典劝进了一番。
夏本见熙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心内稍安,满面愁容道:“举兵之初心正是为了社稷!吾今尊奉的燕王乃是明德太子嫡长子,名正言顺,又有何忧?”
宿安应声道:“主公所言甚是。”
“知我者,宿监也。”夏本与宿安相视一笑。
行谧冷冷地瞥了宿安一眼,缓缓按下心中的怒火。
夏本又闲扯了几句,幕府会议终于散了。处理完各种琐事之后,他才有精力来处理玄懿与世家的“联盟”了。
他认为那位名为“长物”的内官十分得力,便又召长物前来,道:“这座文明殿之后将成为大将军府,内官察今知古,正是吾所求之贤才,莫若跟随左右,也好任用一二。”
长物连忙拜谢:“能得主公赏识,是长物三生之幸,自当结草衔环,生死以报!”
夏本亲自扶起,道:“当下有一要紧事,正要你秘密去查。”
“主公所虑,可是当日臣言玄懿法师会客之名单?”
“正是!”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如此舒心,夏本十分欣慰。
“主公放心,臣自当尽心探查。只是此事甚是机密,又涉及世家,时过境迁,需要一些时间。”
“无妨,你且去查查看,能查到多少是多少。”夏本听到长物已然换了称谓,心下十分高兴。他原也不指望能查清楚,且会客之人他心中也能猜个大概,他更关心的是这个联盟的盟约。
长物颔首,领命而去。
夏本走出文明殿,见熙载正在殿外等候。
“刚刚走出去的那个宦官你认识吗?”
“不认识。那人有问题?”
“简直就是个百事通,原来我与你宿叔都怀疑他是玄懿公主派来的。可是你宿叔核查一番后又找不到他破绽,那个人有几分本事,所以为父已经收归麾下了。但愿他不要辜负为父的信任。”
“适才人来报,说仲府魏伯母做寿,燕王和玄懿法师往参加寿宴去了。”
“早不做寿,晚不做寿,偏偏这个时候!只怕做寿是幌子,背后鬼鬼祟祟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儿子抽身不开,遣了伯玉谢礼上门致礼。”
“嗯,办得好!伯玉这孩子堪为股肱之臣!既是仲府做寿,那仲晏彬、仲彦勋必然也要参加,且看这俩兄弟否顶用吧!走!他们吃酒,咱们也回府吃酒去!”
夏本笑着携熙载的手,回到了位于渊义坊的夏国公府。夏本一早就让家仆安排好今日的酒宴,回到府上时管家金石明正给俳优们训话呢。
金石明见夏本回来了,连忙上前问今日要点哪几出戏。
夏本道:“等众族亲来了,让他们点去。”
渐渐便有人来了,熙载一一都将人接入。
夏本的一个族叔夏元淳往戏台子走了一遍,对夏本笑道:“阿侄如今风光了,还只叫几个优伶来凑热闹?三曲里的官妓平日里趾高气昂,何不让她们来低头认个错?官妓原就是供奉官场应酬的,现如今这满京里还有比阿侄你更大的官吗?”
“叔叔是想叫谁来?”夏本有些好奇。
“三曲都知玫瑾最是清高,谅她不敢不来!”
夏本知道“都知”是三曲诸妓之中佼佼者的称号,都知的权力很大,能够统领诸妓,所以能当此称号的女妓很少。而现在这一位名气非常大,不仅口才出众,还精通音律,享有“天下第一筝姬”的美誉。
夏本虽久仰其名,却从未见过其人。心中虽然也有几分好奇,但夏本很清楚三曲中的女妓都籍属教坊,没有官署行牒,她们是不能离开三曲为饮酒者助兴的。
夏本如今在京城还做不到一手遮天。那日在士族名流那边碰了钉子,夏本就让熙载亲自去拜访武家中几位长者,让他们出面攒局,各方进行一场和平谈判。
对方无一不是满口答应,只是目前对于谈判的时间地点还没有达成共识。
在这个关键时刻,夏本不想节外生枝。
“元淳兄弟还嫌丢人丢不够啊!当初跑到人家都知家门口,又是一掷千金,又是门前吟诗,可是连人家都知门都进不去!在人家家门口撒泼不走,结果都知派了一个丫鬟出来当众念了一首诗,骂得满京皆知我夏家有个没脸大老粗!”夏本另一位族叔夏正玄啐道。
夏元淳听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随手拉了一个侄儿就往花园去了。
众族亲见了都哈哈大笑。
不一时人皆到齐,夏国府摆开宴席,自是觥筹交错,划拳吆喝,不在话下。
经济出席解手,回到廊下时正遇到行谧。今日宴会夏本本意是安抚受他牵连的亲戚们,而宿安与行谧是他的左右手,但凡宴会都会相陪。
两人遂并肩站立闲聊。
经济听着席间的热闹,喟然长叹道:“幼静,你瞧瞧今日刑场上,里坊中,爹那阵势!那威风!大丈夫该当如此啊!”
行谧笑道:“二郎也想成就一番大事业?”
“谁看了不眼红心热?”
“今日我在主公身边听到了一个天助二郎的好消息!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哦?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