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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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思惟论剑

“这其实是个机会。此事倘若给玄懿法师知晓,必然会大肆宣扬,成为攻击丞相之矛。两军交战已不可避免,要么弃城而逃,要么积极备战。论起备战,应对之策也有许多,或加固城防,或围魏救赵。在这个时间差里,我希望能为大郎立仁。枯叶谷之战已令大郎威名赫赫,畏惧自然比敬服更有效,但若要长治必得有仁德之名。”

仲挺在一旁听着频频点头,心中暗赞。

“当然了,咱们也不能完全放着老爷子不管。毕竟大郎与丞相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丞相名声臭了,大郎如何不被牵连?依我看,大郎还是得觐见法师,替丞相负荆请罪,希望雷霆之怒莫要殃及池鱼。”

熙载颔首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午时我会代表相府出席‘思惟论剑’,届时自与法师面谈。在此之前,我得先去见达阇夫人。”

“思惟论剑”——是谛教每届两位候选人最后比试的正式名称。

“思惟”——比武的擂台名为“思惟台”。“思惟”意为“思考推度”,思考真实之道理,乃是正思惟,系八正道之一;反之则称之为邪思惟,乃八邪之一。

“剑”——并不是说两位候选人要用剑比试。而是剑原为克敌制胜之具,谛法可纾解众生烦恼,犹如剑可制敌,是以比喻谛法如剑。

宿瑜手中羽扇一滞,随即笑道:“阁中正是春宵苦短呢,大郎去凑什么热闹?其实我也有一要事禀报。”

“父亲对觉朗出手了?”熙载何其机敏。

“大郎真是神机妙算啊!”宿瑜微笑,“此事正是家父亲自操办。父亲领丞相教令,以贪污为由,拿下了觉朗最心腹的都维那——慧波。”

彼时的觉朗正在和来自各地的谛教南派弟子闲话。

“通统!通统!不好了!”

一个年轻的僧人急匆匆地叩着房门。

“莫要喧哗!如此一惊一咋,哪里有出家人的样子!”觉朗一面流露不悦之色。

这位年轻僧人生得容貌端正,面如仲秋满月,眼似青净莲华,名叫昙始,乃是觉朗法师的侍者。

觉朗对昙始这个侍者什么都满意——聪明细心,懂得进退;仪容俊秀,庄严有度,是觉朗僧团中最有女人缘的僧人——甚至遭遇过施主一路追到寺院,非嫁不可的趣事。可唯有一点:沉不住气,可是昙始才二十岁,谁还没有年轻过呢?况且觉朗本人脾气也有些冲动,两人算是“臭味相投”。

“大事不好了,慧波……慧波都维那被丞相府的人带走了!”昙始轻轻关上房门,运了口气,对觉朗道。

觉朗是个暴脾气,登时眉毛倒竖,询问来龙去脉。

“他们说慧波贪污,已经把人关到牢里了。不止都维那,连带着史员全都带走了,还有延贤寺的保质,保硕,保绪都被带走了……”

觉朗怒不可遏,涨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道:“可恶!”

“通统,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哩!这个夏本刚当上丞相,就这般跟咱们过不去,背后定是少不了真寂的谗言!慧波是通统的左膀右臂,夏本和真寂又一心为难通统,万一给人屈打成招,反咬通统一口可怎生是好?”

“谛教之人犯事自有断事沙门来处置,俗人能干预什么?”

“话虽如此,可是通统的清誉不就被玷污了吗?”

“断事沙门师敬呢?他是吃干饭的啊!出了这样事装什么缩头乌龟?叫他来!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通统息怒!事已至此,昙始以为只有一人能解此难了!”

“谁?”

“玄懿法师……”

“我呸!”觉朗霍然起身,一脚将昙始踹飞三丈外,“那个小丫头?你要我去求她?”

昙始疼得泪花都出来了,强忍着爬到觉朗面前,劝道:“通统,大丈夫能屈能伸!放眼满京里,世俗之中说话最有分量的就是玄懿法师了,夏丞相还要给她几分面子呢!”

觉朗听了这话,又一脚踏在昙始背上。

昙始惹不住“啊”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在场其他人都有些发抖,心道:“觉朗法师的功力又精进了!”

昙始颤抖着抓住觉朗的鞋子,道:“师敬也是玄懿法师的人啊……”

觉朗面无表情,他似乎完全没有使劲,那昙始又“哇”的喷了一大口鲜血,晕了过去。

周围的人都畏惧觉朗,又有这个前车之鉴,更不敢言语了。

只有一个胆大的和尚上前赔笑道:“通统,马上就要和真寂禅师切磋了,犯不着为了这个家伙动怒。只要通统当上了教宗,什么真寂,什么夏丞相都只能匍匐在地,向通统求饶!”

觉朗“哼”了一声,道:“还算有点眼力见!我也该修炼了。把这个半死不活的东西抬走,血迹擦干,藏香熏了,别污了我的会客室!”

众人如临大赦,你争我抢地上前把昙始抬出去,一溜烟地跑了。只留觉朗一个人在静室中。

觉朗根本无心修炼,越想越气。一个人在静室里来回踱步,口中喃喃道:“该死的真寂,北派就是北派,一副狗腿子样!居然想引朝廷的势力来攻击同门,智严师兄所言不假:这样的人不配做教宗!可是我该如何收拾他?真寂不是东西,玄懿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看来,她必有什么把柄在真寂手中,所以才主动退出。被真寂小人拿捏的小女子能帮我什么忙?她是个贪得无厌、权力欲旺盛的女人,背后说不定多嫉妒我还能竞争教宗呢!她知道慧波被捕,落井下石还来不及呢,我才不去自讨没趣呢!可是究竟该怎么办呢?”

“这样呢?不行不行!”

“那这样呢?也不行!”

“……”

“通统!通统!”静室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做什么!”觉朗怒吼。

“时……辰,时辰到了。”外面的声音有些发颤。

觉朗这才心中一紧,没想到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快。他调整了调整了呼吸,“啪”的打开门,正见到侍者一脸恓惶地垂首站在外面。

觉朗被这个模样逗笑了,却板着脸道:“瞧你这个样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精神点!待会见我如何收拾真寂那个混蛋!”

侍者听了,立即昂首挺胸,道:“通统威武!”

觉朗披华丽袈裟,身材魁梧,似一匹猛虎行走人间。其面如铁青,额头宽阔,下布满两道粗眉,而却难掩其目光之炯炯。然而最夺目的还是他那满脸的络腮胡,竟如狮鬃般缱绻坚韧,每一根都迸发着野性与威严,人送外号“赛狮王”。

觉朗微笑着来到候场的三心堂。彼时谛教南派中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均已到场,他们也听说了慧波被捕一事,正在愤愤不平。

他们见觉朗来了,都口宣谛号,合什见礼。

这时侍者来通传道:“保乘大统身体不适,今日不会出席,大会将由梵敏、道邃两位长老分别担任正副主持。”

“身体不适?保乘大师神功奥妙,练就金刚不坏之躯,十多年没生过病了,这是怎么了?”

“嗐!你们刚来京都,还不知道吧?玄懿法师擅自退选,惹得保乘大师不悦,保乘大师说了以后再不与玄懿法师见面,而且下令门下弟子不许支持玄懿法师!”

众人听了,议论纷纷。

“这不就是逐出门墙了?”一人出声问道。

“逐出门墙仅次于身受诛戮,这可是极重之惩罚,玄懿做了什么伤天害理、十恶不赦之事?抑或……是叛师投敌?”

“你说对了!就是‘叛师投敌’!听说玄懿法师要支持真寂禅师继任教宗!”

三心堂内一时哗然。

“真寂可是北派出身!”

“难怪保乘大师大怒!这个叛徒!”

觉朗听了,心里也咯噔一下,暗道:“真寂这个老不死的,究竟得到玄懿什么把柄?我早说了玄懿不会帮我,幸好没有听昙始的建议去求玄懿,玄懿真是不靠谱!”

“保乘大师不来,所以玄懿法师会来?”

“她当然会来,人家如今临朝称制,是朝廷的门面,这种盛会是作为朝廷嘉宾列席的。不仅玄懿法师要来,相府也要派人来的。夏丞相说有紧急军务抽不开身,派了他的长子夏熙载来。”

“这其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玄懿法师人品贵重,清风懿德,怎会支持真寂那个妖僧?”

“是啊,真寂用朝廷的刀斩谛教同门,就是引狼入室,此风一开必生大乱啊!以玄懿法师的见识不会想不到这一层,我实在想不通玄懿法师为什么会去帮助真寂?昨日在驿馆见到玄懿法师,玄懿法师还说为避免因她的身份而起争端,想要辞去通统一职。我等再三劝阻,她方暂且作罢。况玄懿法师在谛教的人缘一向很好——南北两派自百年前‘丁酉论剑’之后就势同水火,而玄懿法师是为数不多能得到北派尊敬之人。也要小心居心叵测者在我们南派内部挑拨离间!”一位白胡子老僧抚须道。

觉朗听了,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这小丫头的胸襟倒还能放下几串念珠,原来竟是我小瞧她了!”

白胡子老僧续道:“玄懿法师之事咱们先按下不表,今日对决,觉朗法师有几分把握呢?”

“镜长老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啊!觉朗师兄可是教中唯一练成大金刚拳这项绝技之人,要知道没个百年都遇不上一个!这有何可担心的?如若非此,智严大师临终前为何会数下密信予我等支持觉朗师兄接任教宗?”

“当年他北派在‘丁酉论剑’上下重手要了福澄太师祖性命,这一笔账可一直没算呢!如今北派式微,上下能倚靠的也只有真寂一人,若师兄在场上就重伤真寂,北派衰亡也是指日可待的。”

“怎么?听说你们在路上就和北派之人闹起来了?”觉朗未置可否,反问道。

“他们仗着真寂如今在夏丞相面前得脸,耀武扬威,还说什么慧波倒了,觉朗师兄的自由日子也就到头了!话不投机就打起来了!”

觉朗听说,登时气得袈裟呼呼作响,暗劲如排山倒海离体,周围武功高者立即催动护体神功倒也无碍,武功低者有如巨浪席卷,踉踉跄跄连跌几步,尴尬地连忙扶住墙面。

觉朗也自觉失态,拱手赔礼道:“各位,唐突了!”

众人皆道:“法师好功力!真寂欺人太甚,法师生气也是情有可原。”都不免对今日的比试大为安心。

众人又相互寒暄了一会,便有人来通知请众人入场。

来到思惟台,众人按照事先安排好的次序坐定。不一会,熙载和玄懿法师也到了。

正主持梵敏长老清了清嗓子,道:“真寂禅师与觉朗法师分别是南北两派推选出来最出类拔萃的两位高僧,以两位在武功和谛法上的造诣,足以令今日之盛会大放异彩。不过思惟台以武论道之初衷意在相互切磋,共同促进,希望两位可以点到为止,以武会友,免至古刹罹劫,同门遭殃。”

看来慧波被捕和南北两派弟子斗殴一事,梵敏长老也是心知肚明,他知道觉朗暴躁直率的性格,生怕他鼓动弟子发动大混战,希望能将今日的以武论道限定在真寂与觉朗二人之间。

真寂张了张嘴,正要回答,觉朗便抢先说道:“我谛家讲究以慈悲为怀,觉朗平素也是如此行事,只是今日恐怕不能如大师所愿。我与真寂禅师来此切磋武艺,教徒汇聚于京都也想要与全国各地的同门相互学习,我等如何能限制呢?再者,今日我与真寂禅师彼此探讨武学,都不希望对方藏私。且又有诸多教外名流在此,他们在百忙之中出席这等盛会,想来也是希望能窥得谛教绝技,大开眼界。我二人唯有尽其所能,如此一来,‘点到为止’是万难实现的,唯有各安天命。我等习武之初衷本不仅是为了强身健体,而是寓教于学,若是丧命于真寂禅师手下,觉朗也是死而无憾了!可若是我的功力在真寂禅师之上,一招半招间失手伤了真寂禅师,求得梵敏长老的宽恕!也请诸位做个见证,防止日后两派居心叵测者借故寻仇。”

真寂听了,微笑道:“既然觉朗法师有此大志,我没有异议。”

梵敏长老听了,知道劝不动这二人,只得道:“既然你二人已经达成共识,老衲便不再多言了。你们就击掌立誓,以昭郑重吧!”

虞时,比武两方商定好比试条件之后都会进行击掌,这本来只是一个仪式,但对于谛教“以武论道”,就是一个开胃菜,双方的第一次较量,上场之前都想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登时场上几百双眼睛都盯紧了他二人。

冰冷的擂台之上,只听得“蓬”的一声,双方都纹丝不动,也都没有说话,默默退了回去。

众人见未见胜负,都有些失望。

不一会比试开始,觉朗率先出招进攻。

真寂一招不出,只是在避让,觉朗的攻防毫不起作用,每一拳似乎都打在棉絮上,无处着力。

“真寂,再不出招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几个回合过后,觉朗忍不出出声喝道。

真寂化开觉朗左手勾拳,后退半步,澹然微笑,并不回答。

弦歌十分不解,悄声询问玄懿法师道:“我听说真寂禅师是位平局圣手,难道这场比试他也想要和局?”

“非也,真寂这是在激怒觉朗。觉朗是一个武痴,视比武胜负如命,倘若对手不能出尽全力应对,只会被他视为轻蔑——这也是他最不能接受的。南北两派积怨已久,连普通弟子都按耐不住了,真寂越是不接茬,觉朗就越要拼命……”

说话间,果见觉朗每一招都较之前更迅速更狠辣,掌法排山倒海而来,令人目不暇接。连不会武功之人都能感觉到觉朗一招一式中磅礴怒气,而在场行家无一不感受到扼咽窒喉的杀气。

副主持道邃长老一脸忧愁地望向梵敏长老,只见梵敏长老也微微蹙眉,心道:“觉朗真要下死手吗?”

南派一些人却在心中窃喜,这几日一直在打逆风局,早就想给北派一个好看了,本来还担心觉朗过于看重同门之谊,不愿意在比试中收拾真寂,如今真寂敬酒不吃,他们只想坐等笑话。

只见觉朗一掌推出,饶是真寂躲闪及时,那掌风也震碎了真寂的衣角。

北派弟子见了都心急如焚,埋怨本派领袖为何要给这个莽夫面子,一直让招。

道邃长老见状,忙低声对梵敏长老道:“这样下去真出了人命可如何是好?场中还有外人在,实在不堪!梵敏大师不如提醒一下觉朗适可而止!”

梵敏长老亦觉有理,于是使出谛教的“天籁传音”,对觉朗道:“觉朗,真寂一招不出,你即便重伤了他,传出去也是胜之不武,惹人笑话,给人留点面子!”

“天籁传音”乃是发出者用内力裹住声音发出,只有发出者和接收者能够听见,旁人是不知晓其内容的。

觉朗听了,虽然有些不悦,但顾念梵敏长老都在为真寂求情,只得也以“天籁传音”回应道:“弟子明白,留他性命就是了……”

觉朗说话间便要收回五分功力,此时真寂已然被逼到赛场界线。就在即将出界之际,真寂双足一点,轻盈起跃,在空中翻身蓄力,对着地上觉朗猛然推出一掌。觉朗迅速反应过来,变换出罗汉掌,生生接了。觉朗连退几步,真寂借力落在了赛场中心。

只稍一瞬,二人各自抽出兵器,缠斗起来。

觉朗使用的是混铁禅杖,真寂使用的是错金镔铁戒刀。

众人都没看出什么异样,只道是真寂想通了,精彩正要开始。

还是仲挺眼尖,瞧出觉朗脸色有些沉重,眉宇之间似乎透着一股阴寒之气,一招一式都较之前凝滞,渐渐落了下风,于是悄声询问熙载道:“这是怎么回事?”

熙载微微蹙眉,凝神瞧了半晌,低声回答道:“这恐怕是失传已久的波旬广寒掌,相传只是对敌之人可以感受得到,外人决计看不出来。只是我观觉朗法师的神情和动作,猜想是此掌法无疑。”

仲挺略略吃惊,道:“我曾听祖父说过此掌法,其掌力阴寒之极,一旦渗入对手体内,寒气顿上心头,令人遍体生凉,血液欲凝。当年秀律师为了制服武林魔头刁大群,创立此功法,最终击杀刁大群。而后秀律师觉得此功太过歹毒,便毁去练功秘籍,不传弟子。没想到百余年后竟然还有人会使用。”

“觉朗恐怕会有性命之虞……”熙载神色凝重,“真寂招招都下了死手。”

仲挺不屑道:“觉朗饶他性命,他却反下死手,算什么英雄好汉!”随即又问:“不过这掌法可有破解之计?若是你对战真寂,有几分把握?”

“我的圣王玄功足以抵御最阴寒之气,但是波旬广寒掌真正的克星是和平中正、运转奇经八脉的少阳真经。”

“昀?”仲挺抬头望了望坐在一旁神色平静的玄懿法师。

玄懿法师当然也看出了其中诀窍,心道:“眼下局面看似是事出有因——觉朗得理不饶人,逼得真寂自卫死斗,实则是真寂看准觉朗脾性,步步为营。觉朗败局已定,整个局势都由真寂掌控,真寂看似留有几分,实则是要耗尽觉朗真气,夺他性命,此举无异于凌迟。”

彼时觉朗感到浑身血液冻结,他一面要运功护住心脏,一面要抵御真寂的进攻,早已独木难支,偏偏他又是一个骄傲之人,宁可战死,绝不认输。只能不断调动真气,挥舞禅杖,化杖为盾,将自己团团围住,遮掩得风雨不透。

真寂如今完全处于上风,他本就不在乎胜负,而凭觉朗如今的实力也完全威胁不到他,于是好整以暇的默运内力,以觉朗为圆心,绕着他运刀接连劈去。

真寂这刀光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仿佛织了一张天罗地网,死死困住了觉朗。真寂就如同那吐丝的蜘蛛,在一旁静静地欣赏,等待被缚住身手的猎物耗尽了气力,再慢慢享用。

真寂身法越来越快,觉朗压根看不清真寂身在何位,只能拼尽全力运功维持杖阵,心中不禁喟然长叹:“最多半个时辰我命休矣,能死在比武场上,乃是我之幸事。可惜,辜负了师兄临终期望!”

就在此时,耳边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走艮方,绕坤位,以杖尾点他神道穴!”

这声音是以“天籁传音”而来,只有觉朗和发出者知道。觉朗已经体力不支,神志也有些不清,一时想不出这声音是谁人发出。危急关头根本无暇考虑,立刻按照那人所说,使出全力施展轻功,倏地从艮方绕到坤位,卜卜卜隔空戳出。

就在这时,真寂竟然正好出现在觉朗面前的“乾”位!

觉朗心中大喜,一把戳中真寂后心的“神道穴”。

然而觉朗真气耗竭,纵有精妙至极的杖法,如今也只能施展平日的十之五六。可即便如此,真寂也被觉朗震得浑身酥麻。

真寂立刻挥刀砍向禅杖,只听得金铁交鸣之声,两人几乎同时落地,但都没有掉出决赛圈。觉朗连退几步,用禅杖撑住身体,挣扎着不让自己倒地,颤抖着却站不起来。真寂则立即运功冲击穴位,不一会便给冲开。

真寂双眼微微眯起,提刀缓步走近觉朗。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占据觉朗的脑海:恳求那个声音再帮自己一次!

觉朗心中一颤,为自己的怯懦感到羞耻。

“乾位,大金刚拳。”

那个声音果然又响起,觉朗不暇思考,即刻调动身体仅存不多的真力,禅杖一撑,借力跃起,跳至乾位拼尽全力使出大金刚拳。真寂也丢掉戒刀,右掌呼呼抡来。

“啊!觉朗法师把大金刚拳使出来了!”

“真寂禅师使的是般若掌!”

几个弟子情不自禁地欢呼。

只听砰的一声,两拳对击。

觉朗只觉一股巨浪扑来,自己好似一只失去动力的小舟,在狂风暴雨的海面之上,身子瞬间重重地飞了出去。

觉朗睁眼见自己果然跌落在决赛圈之外,万幸的是自己居然没有殒命,意外的是场上鸦雀无声——自己显然输了比赛,按照南北两派势同水火的架势,北派应该欢声震天才是。

觉朗抬头想看看真寂那趾高气昂的模样。

他愣住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寂与他相对,也瘫倒在决赛圈的界限上!

与自己的力竭不同,真寂看起来似乎十分痛苦——他的头顶不断冒出热气,脸涨得通红,隔着几丈远都能感到真寂的灼热。

虽然自己的内功是刚猛一路的,大金刚掌也是刚正武功,但远远不能达到这种效果,况且适才那一掌如何能发挥出平时十分之一的威力?

难道是那个神秘高人?

觉朗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在场围观之人距离他们少说也有三丈,那人必然已经练成“隔空传物”的本事方能出手相助,且赛场之上高手云集,要在这些人眼皮子底下出手……

觉朗既惊叹于此人武功之高,兴奋于自己今生还能遇到这等高人,又惋惜于不知此人真面目,无法拜谢。

觉朗回过神来,看见真寂也一脸惊恐地望着高台之上诸位高僧,似乎在找寻什么。

真寂显然也猜出觉朗有人相助,但他不敢出声点破,因为他自忖武功不在那人之上,如今被他制服,若再出言见罪,就难以收拾残局了。

真寂心中不断猜想那高人是谁,平日也未曾听说觉朗在教中有这路朋友。

赛场诸人并不知晓这其中风云,他们只看见原本处于生死关头的觉朗最后自卫一击,这两位南北两派的领袖相向飞出,同时落地,现在均倒地不起,于是都将目光投向梵敏长老。

梵敏长老和道邃长老对视一下,交换了意见,起身道:“以老衲之见,两位大师都尽力展现了毕生所学,胜负本就不重要了。况最后真寂与觉朗两位同时落在界限之上,就判和了吧。”

此话一出,南北两派弟子均面面相觑,虽然都心有不甘,但也都无话可说。不一会便有几位僧人上前来抬着着觉朗和真寂下场去了。

这时,仲挺对熙载悄声道:“昀还是太心善了!要我说,让他们狗咬狗就是了!”

“哦?你怎么知道是法师出手了?”熙载亦低声笑答。

“这大抵是什么高深武功,我看不出来。但我知道,这场上只有昀有这个担当和实力帮助觉朗。”仲挺双目炯炯,坚定道。

熙载微微颔首,表示认同。其实以熙载的内力修为,他虽然听不到玄懿法师和觉朗说了什么,但是他能感知到玄懿法师周围能量的波动。

梵敏和道邃两位长老依次说了几句场面话,众人再走了些流程,比试就结束了。熙载也该向玄懿法师负荆请罪,共同商议如何处理郁穆之事了。

而被抬回禅院的真寂和觉朗两人却各怀心思。

真寂思索道:“难道场中还有教外高人?那时要觉朗点我神道穴,那人如何知晓此功罩门所在?”

觉朗则是昏睡了许久,由白胡子镜长老为其输入内力,打通经脉,催吐淤血,服下灵丹妙药,方才悠悠转醒。

觉朗一睁眼,就看到昙始虚弱地伏在塌边,眼睛红红地守着自己。

觉朗有些惭愧,伸手摸了摸昙始的脑袋,道:“傻孩子,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我呢?”

“弟子说错了话,通统教训是应该的……”

镜长老关心问候了几句便退出房中,只留下觉朗和昙始两人。

觉朗不敢在场上受人相助之事告诉镜长老,却忍不住对昙始说了,他想着昙始聪明伶俐、忠心耿耿,让他帮自己分析分析。

昙始问:“通统既然听到那人的声音了,难道推测不出是何人吗?”

“那人刻意改变声线传音,我一时也辨别不出。”

昙始垂头思索片刻,道:“弟子愚见,寻常做好事不留名无外乎几个缘由:一是不想引人注目,只愿心安理得;二是不想受助者吃心,徒生是非。天籁传音本就只有那位恩人和通统知晓,不会属人耳目,所以应该是后者。这种人要么是教外熟悉谛家武功之人,要么是南派中与通统有过节之人。但是能在几位长老眼皮子底下做成此事之人极少,以弟子浅薄眼见来看,也有只有玄家灵真子和相府世子,不过他们二人何必掺和我们谛教之事?尤其是相府世子,他应该巴不得真寂得手。所以弟子认为恩人还是咱们南派的。”

“你也知道我这个脾气,南派中与我有过节之人并不少。”觉朗想了想,叹道。

昙始摇摇头,道:“通统虽然有时性子急些,可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交的朋友都是真心实意会为通统出头的。”

觉朗笑了,道:“依你之见,究竟是何人助我?”

“通统,咱们南派中谁帮你叫你最难受?”

觉朗一愣,呆呆地看着昙始,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个名字,但他始终说不出口。

昙始看到觉朗这个模样,续道:“而且恩人刻意改变声线,恐怕就是因为是个女人。若是男人,光听声音也很难分辨;若是女人,怀疑的范围就小了很多……”

觉朗听了,觉得昙始分析得句句在理,不禁羞愧万分,大叫一声,随即一口鲜血喷出,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