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杨绛说“初恋”
——关系判断
法国国王路易十一酷好占星术。他在宫廷中养了一名令他佩服万分的占星师。这个占星师曾准确预言宫中一名贵妇会在8天之内死亡。路易为此而震惊。他想，要不是占星师谋杀了贵妇以证明其预言之神，就是太精于此道。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占星师的存在都威胁了路易本人，占星师都得死。于是，路易十一召见占星师。
在占星师到来之前，国王向埋伏在周围的士兵交代了动手的暗号。占星师到来后，国王决定问他最后一个问题：“你声称了解占星术而且清楚别人的命运，那么你自己的命运如何，你能活多久？”占星师回答说：
“我会在陛下驾崩前三天去世。”
动手的讯号一直没有发出。占星师不但保住了命，而且受到国王的全力保护。他吃喝玩乐，痛快潇洒，还有高明的御医关照他的头痛脑热。最后占星师比国王还多活了好几年。事实否定了他的预言，却证明了他操控权力的高明“法术”。
故意把自己的命运说成与国王密切相关，这便是占星师的救命符，这便是他的真正“法术”。
在明人冯梦龙的《古今谭概》中有一则题为《王元泽》的故事：
王元泽数岁时，客有以一獐一鹿同器以献，问元泽：“何者是獐，何者是鹿？”元泽实未识，良久对曰：“獐边者是鹿，鹿边者是獐。”客大奇之。
小元泽思索良久，终于悟出了一个道道。既然是“一獐一鹿同器以献”，那么，在一獐一鹿之间就存在着“相邻”关系，獐位于鹿之旁，而鹿位于獐之旁。根据这种“相邻”关系，他作出了两个关系判断。
“獐边者是鹿，鹿边者是獐”，并没有指明究竟哪个是獐，哪个是鹿。但是，一个数岁的娃娃，在从未见过獐和鹿因而无法确认的情况下，说出上述两句话来，不失为巧妙的回答。
客观事物有各种各样的性质，断定对象有无某种性质，在思想上就形成性质判断（直言判断）。性质判断的主项是一个或一类对象。“金属是导电体”就是一个性质判断。这个判断揭示金属有导电的性质。
宇宙万物，都是相互关联而存在的。反映两个以上对象之间的关系的判断叫做关系判断。占星师编造了自己比国王“早死三天”的关系，王元泽悟出了獐与鹿的“相邻”关系。
关系判断是断定对象之间具有或不具有某种关系的判断。因此，关系判断中的关系项至少是两个。“獐”与“鹿”便是两个关系项。“江苏在上海与山东之间”，则有三个关系项：“江苏”、“上海”、“山东”。
《新民晚报》有篇文章说：“乒乓半决赛在世界冠军乔红之间进行”，“决赛在世界冠军邓亚萍之间进行”。你读了不觉得别扭吗？比赛是个关系词，谁和乔红进行半决赛，谁和邓亚萍进行决赛，这两个“谁”是万万不能省的。
2004年，在奥运会男排候选赛上，中国队首战大胜韩国队。次战又胜日本队，但比赛过程紧张激烈。《新民晚报》的报道说：“中国队在前四局，双方打成2比2。”此话欠妥。应改为“中国队在前四局，与对方打成2比2”。
《墨经》是我国古代的逻辑学著作。其中有一句“苟兼爱相若，一爱相若，一爱相若，其类在死也”，非常难解。墨家主张“兼爱”，即博爱。“相若”意为相等，就是要无差别地爱所有人。后三句却不知何意，难倒古今多少治墨学者！
著名逻辑学家沈有鼎先生一语破的：“《墨经》指出关系判断的特点是在于它的不可割裂性。”他根据前人的校勘，将“其类在死也”改为“其类在死蛇”，后三句便豁然贯通。他通俗地解释说，“甲和乙是湖南人”（联言判断）这句话可以拆成两句：“甲是湖南人，乙是湖南人。”但“甲和乙是朋友”（关系判断）这句话就不能拆成：“甲是朋友，乙是朋友。”另一个例子是“爱甲与爱乙相若”（相若即相近，关系判断）这话如果拆成两句：“爱甲相若，爱乙相若”（“一爱相若，一爱相若”），就没有意义了。好像一条活蛇用刀切成两段，就成了死蛇。将关系判断拆成性质判断，每一个性质判断便只有一个主项，不但改变了关系判断的原意，而且不成话。沈先生的奇思妙想是否符合《墨经》的原意，还有待进一步探讨。
由于万事万物之间的关系是多种多样的，因此反映在关系判断中的关系也就各不相同。“落霞与孤鹜齐飞”，是断定“落霞”与“孤鹜”有“齐飞”关系；“秋水共长天一色”，是断定“秋水”与“长天”有“共一色”关系。“珠峰比天下所有山峰都高”，其关系是“……比……高”。
端木蕻良在《曹雪芹》这部书的序言中写道：“雪芹生活的时代，在欧洲，正是从路易十四头上摘下的王冠，戴在路易十五头上的时候。在东方，正是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已经入侵印度的时候。在中国，正是西洋传教士和商人已经踏上‘天朝’大门的时候。”
这是将国际、国内的几个大事件对照起来写，使读者对曹雪芹生活的时代背景有一个具体而又形象的概念。其逻辑依据是几个大事件具有“同时代”关系。
据说，当今世界上最长寿的人不是吉尼斯世界纪录登记在册的美国老妇人埃德娜·帕克，而是住在哈萨克斯坦北部的加拉干达省的一位名叫萨哈那·多索娃的老妇。《扬子晚报》署名“吴文”的文章说，“多索娃的身份证上显示，她的出生日期是1879年3月27日”。这位长寿老人到2009年3月27日便年满130岁。这是一位有怎样经历的老寿星呢？文章说：
“刚好与爱因斯坦和斯大林同年”；
“和电灯泡一样长寿”，“那一年，爱迪生发明出世界上第一个灯泡”；
“俄罗斯末代沙皇年仅11岁”；
“多索娃10岁时，纳粹狂魔希特勒才刚刚出生”；
“她60岁退休时，第二次世界大战才刚刚开始”。
这些罕见的“关系”形象地展现出老寿星无与伦比的人生历程！
理解和使用关系判断，要注意关系的对称性问题。如果甲与乙有某种关系，乙与甲也有某种关系，那么甲与乙之间的关系就叫做对称关系。“同时代”关系是对称关系之一。“张三与李四是同学”。“同学”关系也是对称关系。张三与李四有同学关系，李四与张三也有同学关系。“相邻”关系亦然。说“獐与鹿相邻”，也可说“鹿与獐相邻”。
《阿Q正传》中，当赵太爷的儿子中了秀才的时候，阿Q刚喝了两碗黄酒，便手舞足蹈地说，这于他也很光彩，因为他和赵太爷原来是本家，细细排起来他还比秀才长三辈呢！其时几个旁听人倒也肃然的有些起敬了。哪知第二天便遭到赵太爷一顿臭骂，还挨了一个嘴巴。从逻辑上说，“本家”关系是对称关系。他是你本家，你便是他本家。这是不能责怪阿Q的。“你怎么会姓赵……你怎么配姓赵！”不许阿Q姓赵，那是强盗逻辑。
在章学诚的《文史通义》里记载说，明万历年间苏州人王某孬了个光宗耀祖的称号：“太师大学士申时行隔壁豆腐店王二奶奶之位。”申时行是当朝宰相。那位豆腐店奶奶死后能身价百倍，全亏了排牌位的人替她攀龙附凤，与申时行拉上了“邻居”关系。你和我是邻居，自然我和你便是邻居。可见“邻居”关系也是对称关系。其他诸如“相等”、“矛盾”、“同盟”、“亲戚”等关系都是对称关系。
不用说，那位王二奶奶是认识当朝宰相申时行的。至于申时行则可能认识这位邻居，也可能压根儿就不知道天地间有这么一位豆腐奶奶。可见，“认识”关系是非对称关系。所谓非对称关系是指：如果甲对乙有某种关系，乙对甲可以有某种关系，也可以没有某种关系。薛宝钗爱贾宝玉，贾宝玉却不爱薛宝钗而爱林妹妹。
叶圣陶与妻子胡墨林的感情被长子叶至善称为“旷世爱情”。婚前叶只见过胡的照片，既没通过书信，也没见过面，婚后却情投意合。叶圣陶常常对别人开玩笑说，娶到胡墨林就像“中了头彩”。“爱”、“不爱”是非对称关系。其他诸如“佩服”、“喜欢”、“帮助”等都是非对称关系。
与“爱”、“不爱”类似，“恋人”和“初恋”也是非对称关系。吴学昭写的《听杨绛谈往事》是杨绛唯一亲点的传记。书中谈到，杨绛被刨根究底3年，无奈道出隐私。杨绛与在清华读书的钱钟书邂逅，虽然没有交谈一句话，但有一见钟情的感觉。事后牵线人孙令衔告诉他的表兄钱钟书，杨绛有男朋友，但钱不信。第二次见面时，钱钟书开口便说：“我没有订婚。”杨绛则说：“我也没有男朋友。”从此书信往返、林间漫步、荷塘小憩，开始了长达60多年的爱情生活。书中又提及，除了钱钟书，杨绛从未与任何人谈过恋爱。吴学昭说：“有一次我告诉杨先生，某报大字标题‘费孝通的初恋是杨绛’，却没有什么内容。”杨先生当即说：“费的初恋不是我的初恋。让他们炒去好了，别理它。”
有个外国故事说，一个吝啬鬼不慎掉入深水中，别人伸手去救他，说：“给我手！”但是吝啬鬼就是不伸过手来。救人者突然醒悟过来，改口说：“给你手！”这时吝啬鬼挣扎着伸过手来，才免于一死。这当然是笑话，嘲笑吝啬鬼在性命交关的时刻还不肯给别人手。“给”也是非对称的。你给他，他可能给你，也可能不给你。
在非对称关系的判断中，关系前项与关系后项的位置是有讲究的。次序一变，意思就不一样了。
1932年2月，英国作家萧伯纳到中国访问。鲁迅、蔡元培等人与他在宋庆龄家里欢聚。饭后，大家到花园散步。这时恰逢多日连绵阴雨后，天气初晴，柔和的阳光照在萧伯纳的银发上，蔡元培先生高兴地说：
“萧翁，你真有福气，在上海看到了太阳。”
萧伯纳听后微笑了一下说：
“不，这是太阳有福气，在上海看到了萧伯纳。”
萧伯纳的话妙趣横生，充满了诗情画意。
与对称关系相对应的还有一种反对称关系。“三大于二”，那么二就必不大于三。所谓反对称关系是指：如果甲对乙有某种关系，乙对甲必然无此种关系。“快于”、“重于”、“早于”、“压迫”、“侵略”等等，都属于反对称关系。如果说占星师比路易十一早三天死的话，那么决不能反过来说路易十一比占星师早三天死。
对称关系与非对称关系及反对称关系，不能混同，混同了就要犯逻辑错误。十年浩劫中，有人就误将非对称的“了解”关系当作对称关系来进行逼供信。例如根据“张三了解李四”，推断李四也一定了解张三。
理解和使用关系判断，还要注意关系的传递性问题。如果甲与乙有某种关系，并且乙与丙也有这种关系。那么甲与丙就必有这种关系，这种关系就是传递性关系。例如，A大于B，B大于C，那么A大于C。又如曹操比周瑜年长，周瑜比诸葛亮年长，那么曹操一定比诸葛亮年长。
与传递性关系相对应的也有反传递与非传递关系。如果甲与乙有某种关系，乙与丙也有这种关系，而甲与丙必无此种关系，那么甲与丙的关系就是反传递关系。例如，祖孙三代，其父子关系就是反传递的。祖与父有父子关系，父与子也是父子关系，而祖与孙就必然不是父子关系。
如果甲与乙有某种关系，乙与丙也有这种关系，而甲与丙可以有这种关系，也可以没有这种关系，那么甲与丙的关系就是非传递关系，例如，“认识”、“喜欢”、“相邻”等关系是非传递的。不能因为甲认识乙，乙认识丙，就推断甲一定认识丙。“老子革命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血统论把本来是非传递的政治关系当作了传递关系。
古时候有个聪明的老人，他有个打猎的朋友，送给他一只兔子。老人很高兴，当即用兔子做菜招待了猎人。一个星期后，有五六个人找上门来，自称“我们是送你兔子的那位朋友的朋友”，老人便拿出兔汤招待了他们。又过了一个星期，又来了八九个人，对老人说：“我们是送给你兔子的那位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老人就给他们端来一碗泥水。客人很诧异，问：“这是啥？”老人说：“这就是我那位朋友送来的兔子的汤的汤的汤。”我和你是朋友，你和他是朋友，我和他可能是朋友，也可能不是朋友而是冤家。老人的机智就在于形象地把朋友间的非传递关系揭示了出来。
还要提醒大家注意的是关系判断的量项。任何一个关系判断都有量项，同性质判断一样，分为单称、特称与全称三种。把握关系项的量项对于准确把握关系判断的意义有密切的联系。对下面两句话，人们往往把它们混为一谈：
有人欣赏所有新产品。
对所有新产品来说，总有人欣赏它们。
前一句意思是说，至少有一人，他欣赏所有新产品。后一句的意思则不然：所有新产品都有人欣赏，每一个新产品不是这个人欣赏，就是别的人欣赏。总有人欣赏，但不一定指至少有一个人欣赏全部新产品。为便于理解，举例来说，全部新产品是十件，有十个人，每人各自欣赏一件，便是其中的一种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