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6—1747年
第一封信
亲爱的儿子：从海德堡到沙夫豪森，你一路上经历了艰辛。你睡在稻草上，吃的是黑面包，坐着破马车，但这些和你以后的旅途中将要经受的更大艰难相比，也只是小菜一碟。如果有人想要说教，完全可以把这些说成是人生旅途中人人都要遇到的艰难样本。在人生的旅途中，领悟便是载你前行的“马车”。人生旅途的好坏，都和悟性高低、状态是否良好相关。但即便如此，在最乐观的情况下，你也会不时遇到一些难行之路和糟糕的旅店。因而，你要仔细保持这驾“马车”状态良好，每天检查、改善并加强它。这是人人有能力做而且应该仔细做的事情。谁忽视了这一点，就一定会感受到这种疏忽的致命后果，那完全是咎由自取。
顺便说一下粗心大意：关于这个问题我还必须给你说点什么。你知道我常常给你讲，我对你的爱不是脆弱的妇人之爱。这样的父爱不但不会让我迷失双眼，反而使我能更加敏锐地看到你的缺点。指出你的缺点，不仅是我的权利，也是我的责任。改正这些缺点是你的义务，也对你有好处。我对你进行了严格的考察，谢天谢地，至今倒也没发现你心底有什么大恶，心智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弱点。可是我发现你有点懒惰、粗心、冷漠。这些缺点在老人身上还可以原谅，因为他们已到暮年，身体和精力都渐渐衰退，他们就会要求享受那种平静。但是一个年轻人应该有超凡出众的雄心，并在实现这种雄心的过程中机警、积极、坚持不懈，正如凯撒所言：“事没做完就等于什么也没做。”1你似乎缺乏激励大多数年轻人愉悦别人、努力上进、出类拔萃的“坚强心志”2。如果没有这样的强烈愿望，没有付出足够的努力，请你相信我，你永远也无法成为这样的人。如果你没有强烈的愿望，没有予以足够的注意让别人满意，那你永远也不可能让人满意。“办事谨慎，天神保佑”3，这句话在除了诗歌以外的其他任何事情方面，毫无疑问都是千真万确的。而且我确信，任何有正常悟性的人，通过适当的修养、细心、注意和努力，都可以使自己成为除了好诗人以外的任何自己希望成为的那种人。你的终极目标是研究这个纷繁复杂的大千世界，你眼下的目标是学习和了解欧洲各国的事务、利益、历史、宪法以及风俗和习惯。在这一方面，只要做，任何有正常悟性的人都一定能做得很好。只要稍加留意，古代史和现代史是很容易了解的。地理学和年代学也一样，这些学科都不需要特别的天赋或创造才能。你还要通过细读优秀作家的作品，在日常生活中留意鲜活的好范文，学会清晰、准确、熟练、优雅地说话和写作。你在那样的部门工作，这些技能对你来说尤为必要，而且如果你愿意，也是可以获得的。如果你没有获得这样的技能，坦白地说，我会很生气，因为获取这些技能的手段都掌握在你手中，没能获得这样的技能，就只能是你自己的错了。
要获得这些技能，细心和投入是必不可少的。而如果没有这些技能，你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出人头地、举足轻重。这些技能对于获得较小一些的成就也绝非可有可无，这样的技能可以让你在社会上得到人们的认可和喜爱。说老实话，任何值得一做的事就值得做好；而如果不认真，什么事也做不好：所以，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甚至像跳舞、穿衣这样的事，我都给予必要的专注。基于社会风俗，有时跳舞对年轻人来说也是必要的，所以要记住学习跳舞时就要学着跳好。虽然跳舞的行为很滑稽，但你不要笑。着装也具有同样的性质。因为你必须着装，所以在这方面要注意，不要攀比或过分讲究，但要避免和别人格格不入，以至于成了别人的笑柄。在衣着方面，总是尽量穿得和当地正常的同龄人（他们的穿着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别人谈论的话题）一样，既不过分随便，又不过于考究。
大家称之为心不在焉的人，通常要么精力不济，要么非常做作；但如果他那样做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我敢肯定地说，他一定是个很不合群的人。他一点儿礼貌也没有，昨天显得亲密无间的人，今天就好像形同陌路了。他根本不能和别人正常交谈，然而却时不时地打断别人的谈话，好像刚从梦中醒来一样，自顾自地谈起别的事来。这显然表明（正如我刚说过的那样），他要么精力不济，事情超过一件便不能应付，要么就是过于做作，想让别人以为他正专注于某些非常重大的事情。自创世以来，只有艾萨克·牛顿爵士、洛克先生以及其他大约五六个人才享有漫不经心的权利，因为他们所从事的研究需要付出巨大的精力。但依我看来，如果一个年轻人，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本没有那样的研究可以专注其上，却总想在同伴中拥有并行使那样漫不经心的权利，就这样长期把自己排除在群体之外，那么他那装出来的权利定然会转变成一种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心不在焉。然而，无论同伴们多么无聊，当你身处其中时一定要注意不要不经意间流露出你对他们的看法，而是宁可顺着他们的口气，在一定程度上与其弱点保持一致，而切勿表现出对他们的鄙视。人最不能忍受、最不能原谅的就是鄙视。精神上的侮辱比肉体上的伤害让人更加难以释怀。所以假如你想讨人喜欢而不想让人不快，想受到称赞而不想让人非议，想让人喜爱而不想让人憎恨，一定记住要时刻注意让每个人小小的虚荣心得到满足。如果不注意这一点，损伤了他人的自尊心，必然会激起憎恨，至少会引起反感。例如：大部分人（可以说是全部）都有自己的弱点，都有他们自己的好恶。因而，如果有人讨厌猫或者奶酪（这些情况很常见）你就嘲笑他，你本来能够避免，却由于疏忽，不经意间在对方面前流露出自己的观点，他首先会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然后会感到被你轻视，而且会对这两种感受永远耿耿于怀。然而，如果你能投其所好，弃其所恶，则能让他看到你至少还在关注他，这就满足了他的虚荣心。这比你为他做其他更为重大的事情更可能让他成为你的朋友。至于女人，给予她们的关注可以相对少一些，但一定的关注还是必要的，而且这些关注还要合乎社会习俗，采取恰当的方式，遵循良好教养的规则。
我给你写了这么多的长信，也不知效果如何。但这些信却使我想起了不久前你让风顺着风筝线吹到风筝上去的那些纸片，也就是我们称之为信使的那些纸片。这种游戏我以前也玩过。这些纸片，虽然有些让风给吹跑了，有些让风筝线给撕碎了，但总有一些能够顺着长线而上最终紧贴在风筝上。如果我最近的这些信使确实能够贴到你身边，我将会像过去玩信使游戏那样感到满足。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