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林宅
罗科跟着林若水回到林宅，见到林老爷，称自己是阿沛的乡下表哥，是在通往妙音庵的路上偶遇阿沛的。
林若水和阿沛在旁附和，林老爷深信不疑，吩咐家仆收拾出一间客房，留罗科住下，让他闲来无事在林城逛逛。
家仆叫林祥，正是前几日罗科在林宅门口遇到的那位，见了罗科不免一愣，倒也没说什么。
林祥领着罗科住进客房。那晚，他睡得十分香甜。数日前从城外树林醒来直到现在，他还从未睡得如此踏实过。
翌日，他在林宅内到处走了走，很快掌握了这所院落的整体布局。
前面两间正房六间偏房住着林老爷和三个小妾，后面是林若水的闺房，闺房后是个小花园，亭台楼阁，湖水假山，一应齐全。
花园西北有道相当隐蔽的后门，昨日林若水前往妙音庵还愿，走的就是那道门。
林宅规矩大，除了林老爷以外，无论小妾还是管家，平时都不敢大声说话。平时整个院落静悄悄的，连树叶掉落的声响都清晰可辨。
所以那日傍晚，当宋青卓登门拜访，前院传来林老爷的热情寒暄时，正在房内冥思苦想出头之计的罗科听得清清楚楚。
他轻轻推开房门，顺着檐廊朝正房走去，经过房头的天井时，他站住了，假装欣赏天井中央的那棵老桂花树，见周围无人，便凑在窗子上向里看了眼。
这是罗科第二次见到宋青卓。
那日在林宅门口等林若水，恰好遇到宋青卓骑着高头大马前来林宅拜访，英朗俊俏，风度翩翩，给罗科留下的印象颇深。
今天的宋青卓看上去比那天更儒雅，贵气逼人，简直令罗科有种自惭形秽之感。
他稳稳坐在林老爷对面，头戴卧云纹金线便帽，身着玉色长衫，外罩天青色大袖对襟马褂，领口的如意头镶边正是眼下富家少爷公子间最为流行的。
一张肌肤细腻的雪白的脸，目若朗星，身材修长，略显清瘦，却更显得玉树临风，令蓬荜生辉。
两人正在谈论皇上率众皇子在热河木兰秋狝的事，盛赞皇上年过五十，依然勇猛有嘉。提及此次随驾的众皇子们，宋青卓告诉林老爷，皇次子绵宁的表现尤为获得皇上赞赏。
“皇上可有立储之意？”林老爷问。
宋青卓摇摇头，“依豫亲王所说，尚未明示。”
“虽未明示，可也差不多了吧。”林老爷猜测道。
宋青卓笑笑。
“不好说。皇次子绵宁有皇太后以及众大臣作为后盾，不过眼下看来，皇上更喜欢四子绵忻，然而绵忻尚年幼，所以局势稍显复杂。”
“你若有意入朝为官，还得谨慎从事才好。”林老爷委婉地说。
“那是自然，”宋青卓附和道。
“听说近来你常去叶庄？”林老爷问。
宋青卓略微迟疑，笑道，“叶庄庄主叶行与我同窗，偶尔探望而已。”
林老爷点点头，“那些江湖教派还是少沾为好，万一发生什么事，就说不清了。”
宋青卓点头称是，略微沉吟，笑道，“若水近来身体还好吧？”
“嗯。自那年在街头遇到贼人受到惊吓后，就落下了弱症，”林老爷神色忧虑，“这几年静养，已经恢复不少。昨日去妙音庵还愿，回来气色相当不错。”
“那就好。”宋青卓点点头，“若水自幼身子弱，那番受到贼匪惊吓，须得好好恢复才是。我记得那年救她的人叫陈箔？”
“嗯。当时我赏了不少银子给他。”林老爷说。
“后来我命人暗中打探了一下，听说这个人背景挺复杂的。”宋青卓淡淡地说。
林老爷注意地看着宋青卓，“怎么个复杂法？”
“具体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什么小帮派的人，反清复明那种。”
林老爷睁大眼睛，“哦？”
“咳，一介混混，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林伯伯不必放在心上，”宋青卓笑着说，“以后他若来府中，为避免节外生枝，尽可能不要让若水见他就是。”
林老爷点点头，“那是自然。再说若水怎么可能见他呢？我已经吩咐过阿沛，以后见到这个人，不准他接近小姐。”
宋青卓嗯了一声，“当年的事后来回想，我总感觉有些蹊跷。怎么那么巧，偏偏阿沛走开几分钟，若水就遭遇了贼匪，遇到陈箔，之后有段时间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这也太离奇了。”
林老爷狐疑地看着宋青卓，“你的意思是，当时是个圈套？”
宋青卓笑笑，“猜测而已。如果那陈箔果真是江湖帮派中人，设计这个圈套也是有可能的。以林老爷在林城的地位，如果得到您的支持，装大帮派力量自然并非难事。”
林老爷若有所思。
“这件事还真的好好调查一下。”他慢慢地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昨日若水去妙音庵还愿带回一个人，叫罗什么的，长得和那个陈箔特别像。说是阿沛的乡下远亲。不会是那个陈箔安插在我府中的人吧？”
“哦？”宋青卓注意地看着林老爷，“前几日我好像也见过这个人，就在贵府门口，当时还仔细看了一眼，觉得面熟。应该就是他了。”
林老爷缓缓点头，“若水心善，容易被算计。”
宋青卓点头附和，忽然附耳过去，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林老爷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宋青卓。
“真有此事？”
“传闻是，”宋青卓忙说，“不过我试探过叶行，他似乎并不知此事。”
“怪不得龙华会那些人频频出入叶庄，就是为了这个吧？果真如此，那可是很大一笔钱哩。”林老爷沉思着，“对了，分舵主叫什么？”
“好像是关展尧。”宋青卓含糊道。
“不管怎样，与那些人要少来往，”林老爷郑重提醒道，“什么反清复明，那是要诛九族的。都什么时候了，朱慈囧都死了多少年了，大清都换了几朝皇帝了，还光复大明，那不过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打出的旗号而已，实际心中各怀鬼胎，成不了什么气候，你可别卷进去。”
“林伯伯放心吧，我怎么可能结交那些人呢。”宋青卓再次保证。
林老爷微微点头，看上去依旧有些心神不定。
两人又聊了些闲事，古玩街新出了那些罕见的玉器珍宝，经典古籍什么的，随后宋青卓起身告辞。
临走前，林老爷假意让仆从去唤林若水，宋青卓忙摆摆手，“天不早了，让若水休息，改日再看望她不迟。”
林老爷说了声“好”。
宋青卓告辞走了。
家丁将院门缓缓关闭，林老爷站在院子中央，沉思片刻，招呼林祥过来，低声耳语几句，林祥频频点头。
过了会儿，林祥来到客房。这时，罗科已经坐在书桌前，正假装看书。
“罗公子——”
罗科转过头，“什么事？”
“我家老爷说，府内女眷多，不方便，请公子进出时谨慎些，未经允许，尽可能不要带外人来。”林祥说，面无表情。
“请转告林老爷，我定当注意。”罗科正色道。
林祥躬了下腰，转身走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在书桌前呆呆坐了会儿，起身去床上躺下，默默望着黑暗中的屋顶。
陈箔加入了某个反清复明的江湖帮派？如若属实，这件事可就大了。
罗科虽不了解历史，却也知道，这段时期并无成气候的农民起义。就算有，也不是陈箔那种一介街头混混所能掀起来的狂乱风暴。
分析来分析去，罗科得出结论，定然是宋青卓危言耸听。
四年前，林若水在街头遭遇劫匪，被陈箔救下时衣衫不整，尽管有惊无险，可作为林若水的未来夫婿，宋青卓心中定然有所芥蒂，这是很可能的。
自己未来的老婆被其它男人无意间得以窥见隐私，无论前因后果如何，心里多少都会有些不自在。
这种情况下，宋青卓自然希望这个男人就此彻底消失才好，眼不见为净。谁知道陈箔偏偏不识趣，反而常在林若水左右出现，简直令宋青卓恼恨了。
罗科想起妙音庵树林里的一幕，当时陈箔让罗科上前，自己躲至一边的忧郁神色，与平时的嘻哈样子截然相反，显然对林若水用情颇深，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这个傻子。”他喃喃道，旋即苦笑，自己不也一样吗？
罗科想起自己的匣子枪还藏在客房屋顶，房钱已经预付了一个月。可为了保护林若水，当然还是住在林宅方便些，尽管不受欢迎，却少不得硬着头皮在这里继续住下去。
陈箔在林家属于不受欢迎的人物，长远起见，应尽可能少出现为妙，否则一旦发生什么事，搞不好连累罗科，那样的话，很多事情就难了。
谁叫两个人长得那么像呢？如果让人知道两人实际为同一个人，只是一个实身，一个虚身，怕是会被当成邪教当众烧死，比造反惨多了。
至于九族倒无需担心，因为根本就没有，孑然一身。
想起陈箔，罗科就心情复杂，既为对方的吊儿郎当而心急，又因无从下手规劝而无奈。
他感到委屈，仔细一想也没什么可委屈的。同一个人，化成灰也是同一堆。这样想着，他的心渐渐静了下来。
窗外天色渐暗，罗科决定出去走走，如果能遇上林若水，商量一下以后的事也好。
通往后花园的小门虚掩着。他伸出手，轻轻推开，走了进去。
他并不知林若水此时是否在花园里，一路上穿过亭台楼榭，心里想的是，如果她在，证明两人心有灵犀，也是一种欣慰；不在也好，就当散步了。
远远地，他看见亭子里背对着自己的白色身影，不禁幸福地松了口气，轻轻走了过去。
林若水听见身后动静，立即转身，急切地低声喊道，“你来啦——”
罗科不禁呆住，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