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回不去了
“客栈名字不错啊。”罗科走过去,笑着对林则说。
林则客气地笑笑,注视着罗科,“公子住店吗?”
“我想要个安静点的房间,有吗?”
“有,就是贵一些。”林则回答,做了个‘请’的手势。
罗科大步走进客栈,掏出一锭银子,大咧咧地放在柜台上。
蓝郁儿收起银子,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公子贵姓?”
“我姓罗。你呢?”
“我娘家姓蓝,叫我郁儿好了。”声音娇软。
罗科怔怔地看着蓝郁儿,半晌说不出话来。
蓝郁儿显然错会了罗科的眼神,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媚了。
“罗公子打哪儿来?”她歪着头问,目光如水。
“京城。”
“听说皇上正前往热河围猎,罗公子可知道?”
“热河?”
“是呀,木兰秋狝,离林城也就百余公里。公子既然打京城来,走得可能是一趟路线呢。”蓝郁儿故作天真之态。
罗科摇摇头。“不知道。“
“从京城来的人没几个不知道的呀。”蓝郁儿睁大眼睛。
“我走时匆忙,所以不知。”罗科解释。
蓝郁儿定定地瞧了罗科一会儿,忽然噗嗤一笑。
“罗公子长得很像一个人呐。”
“谁?”
蓝郁儿咬着嘴唇,睫毛忽闪着,似乎迟疑着该不该说。这时,林则从门外走了进来。
“郁儿,朝廷的事,不要乱说。”林则瞥了蓝郁儿一眼,似有警告之意,随后转向罗科。“罗公子请随我来。”
罗科向蓝郁儿微微点头,跟在林则身后,朝后房走去。
他感觉到蓝郁儿落在自己身上的落寞眼神,隐约听到轻轻的一声叹息。
穿过两道曲折的长廊,在尽头,林则推开一扇门。
“这个房间比较安静,罗公子尽可放心休息。”林则十分客气地说。
罗科点点头,看了眼屋内。
房间内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扇窗开着,外面似乎是个小花园,隐隐听到秋日虫鸣。
“怎么称呼?”罗科假装漫不经心,实则密切注意着林则的神色变化。
“鄙姓林,林则。”
“原来是林老板。”罗科喃喃道,注视着那张平静得惊人的脸。“林老板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是吗?”林则微微一笑。
“嗯,您哪里人?”
“内人是林城人。”答非所问。
罗科在房内走了走。
“这房间不错啊。很有书香气息,原来是书房吗?”罗科注意观察林则的反应。
林则微微摇头,“在下识不了几个字,要书房何用。”
“怎么会,林老板气质儒雅得很哪。”罗科笑道。
林则笑笑。“罗公子还有事吗?”
罗科摇摇头。
林则礼貌地躬了躬身,转身走了。
罗科将门关上。
他到底是不是彼林则呢?如果不是,何以如此惊人的相似?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让罗科有些懵,就跟乘坐长途飞机尚未倒时差似的,感觉一切都乱了套。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心不禁微微一动。
窗外的花园挨着外墙,新栽了一棵枣树,树根处的土显然是新培上的,与周围土壤颜色明显不同。
罗科想起林则书房后花园的那棵枣树,一个念头在心里渐渐清晰。
林则。蓝郁儿。
蓝郁儿是初次见,即便此林则就是彼林则,显然对方也不会承认。看来只有一个可能,林则和蓝郁儿也穿越了。
那块手帕显然是那晚林则趁乱塞进自己口袋的,目的只有一个,将自己卷进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呢?
林城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让后人趋之若鹜?前世的自己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然而有一点是清楚的,如果没有林若水的定魂丹,即便自己穿越了,也会与陈箔混同为一身,不会分出半个魂魄,依旧是罗科。
眼下卷入林城秘密的人里,目前至少有四个:林若水,陈箔,林则,蓝郁儿。
罗科苦苦思索着,感觉眼前似乎清晰了些。
他转身回到屋内,在书桌前坐下。
桌上摆放着一方砚台。罗科还是在曲景天的收藏里见过几块砚台,曲景天告诉他是难得的歙砚。
他伸手拿起,轻轻垫了垫,又仔细摸了摸,感觉和曲景天那块差不多。
如此名贵的砚台随手放在客人房间,看来这对夫妻祖上家境就相当殷实。
他抬起眼睛,目光落在墙上的一幅水墨画上,再次呆住了。
那是一幅水墨山水画,落款‘迷雾斋’旁有两行俊秀的小楷: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笔触沉稳有力,且不失秀美。
显然,这里就是林则的书房。花园里那棵枣树就是百年后的枣树。迷雾客栈就是百年后的迷雾斋。
罗科忽然有种误入迷局,怕是到死都难解开的恐慌感。
到底是怎样的秘密,不但扭曲了人的命运,甚至左右着时空,这听上去有点太可怕了。
活着的,死了的,都围绕着新旧林城,不肯离去。
他犯得上淌这道混水吗?不然回去算了。
回去找曲景天,躲在乡下,避过眼前的战乱,静待时机,总好过不明不白地在这里乱撞。
想到这里,他不禁对自己答应林若水感到有些后悔。
他苦苦琢磨着,矛盾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中那只大黑猪的嘴不停地拱着他的脸,他鼻子上嘴唇上沾满黏糊糊的涎水,热乎乎臭烘烘的。
他想跑开,无奈两腿发沉,一步也迈不出去;想推开它,可它又沉又肥,他的力气根本不够。
他感到窒息,随后醒了,睁开眼,天色已经微微亮。
他坐起身,立即明白梦中之所以迈不动腿的原因:那只匣子枪。
从府衙出来,待阿沛离开后,他找了个僻静角落,将枪塞进袜子,用一块布从里面缠紧。
由于力气大了些,缠得过紧,血液流通差,此刻脚面已经发紫。
他将枪解下,环顾房间,将它塞进床板缝隙,然后将上面的被褥重新铺好,确定看不出任何痕迹。
然而左看右看,他依旧不放心,又把枪掏出来,踩着书桌,小心翼翼地放在屋顶的横橼上。
他跳下仔细查看,确定下面根本看不出来,一颗心才安稳落地。
他离开客栈,在街头吃了碗馄饨,循着记忆,朝城外走去。
经过那条市集,时间尚早,集市上没几个人,稀稀落落的。
远远的,他看见那棵桃树,心里顿时安定了许多。
树干上的印记还在。他确定地点没错。
翻过墙,是那个猪圈。然而那只肥硕的大黑猪却不在圈里。猪食槽也空了。
周围依旧阒无一人。他蹲下身,搬开食槽,心不禁一沉。
食槽下是坚硬的地面。
他伸出手叩了叩。地是实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拿起墙头一把锄头用力刨下去,扬起的唯有尘土而已。
不知过去了多久,罗科绝望地扔掉锄头,一屁股坐在地上。
完了,回不去了。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着,渐渐清晰,字体越来越大。
此时天已大亮。他听到墙外的走动声,隐隐有人在说话。过了很久,他疲惫地站起身,浑身如同虚脱了般毫无力气。
他垂着头,呆呆地站着。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笑,大笑,笑到气息欲绝的那种。
此生彼生,有什么区别呢?
既来之则安之。
心意已定,他拍拍身上的尘土,双手一撑,敏捷地跃过墙头,头也没回,大步朝晨曦下的城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