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同行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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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林走到门口,走到白怡面前,他比白怡要高一些,低头看她时却并不给人压迫感,他问她:“你知道我要去哪儿?”
白怡摇头:“不知道。”
明林又开口:“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儿。”他沉默了片刻:“你要去哪儿?”
白怡抓紧了肩上的包袱结:“我跟着你。”
这话听起来有些荒唐,可明林又觉得她那笃定的语气没什么不对,他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当太阳升得更高了一些,阳光照得更耀眼了一些的时候,他认真地问她:“你要不要跟我回山上出家修佛?”
“……”
白怡解开肩上的包袱,从里面掏出来两块梅子糕,晶莹剔透的糍粑中间点缀着颗酸梅子,那酸甜混杂的香气闻着十分开胃。她就像拿着肉骨头诱哄邻居家的大黄狗一样,晃了晃手里的梅子糕:“你还没吃早饭吧?”
明林的眼睛随着那梅子糕晃动,暂时抛开了要化这女施主修佛的事情,迟疑地伸出手去:“给我的么?”
白怡却在他手要触到梅子糕时猛地后退一步,又问了一遍:“我能跟你走么?”
明林有些尴尬地收回手:“这天下的路便是给人走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路途,施主要走的路和贫僧是同道,那么结伴而行也没什么不可。”
“给你。”白怡听他这么说了,大方地把两块糕都给了他,这是她清早来时在路边买的,吃了两块还剩两块。
明林眼睛盯着梅子糕,手却依旧在转佛珠,他像是跟白怡解释,又像是在劝解自己:“贪乃大戒,口腹之欲也是大戒,心不平则不净,我不该对一块糕点……”
“念叨什么呢,快吃了我们上路!”白怡听他说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在忏悔个什么劲儿,掰过他的手,将两块糕都塞进了他的手里。
明林的“悔己”戛然而止,对着梅子糕默念,这只是一块没有味道的干粮,这是一块没有味道的……
唔,真好吃!
就这么一起搭伙上了路,明林照着师父的话沿着晋江水边走,出了密城往北去。
“你知道北边是哪个城么?”明林想着或许白怡能熟悉些地况。
“不知道,我没有出过密城,只知道密城北面是山林。”白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正是日头最晒的时候,赶了半天路的她有些累。
“我也不知道,我是第一次下山,我都没离开过兴隆寺。”明林看到白怡擦汗,伸手把她肩上的包袱拿下来背在了自己身后,“施主,我们去水边歇一歇吧。”
“好。”白怡跟着他往坡下走,走到江水边找了个阴影处坐下,“你也不要一直叫我施主了,我是天禧十七年生的,你应该比我小吧?”
明林正翻着自己包袱拿出铜钵来要去江边接水,听白怡问他年纪,回了句:“我是兴隆寺建成那年生的。”
“既然比我小,你以后叫我小花姐吧,我家里人都喊我小花。”白怡席地坐着,手搭在膝盖上,冲着明林的背影说。
明林已经端着盛满水的铜钵回来了,他把铜钵放在阳光最炽烈的地方晾晒,也只是晒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把铜钵收回了,那钵身满是阳光的温度,他把钵先递给白怡:“名字身份都是身外物,叫什么无所谓,小花姐,喝口水吧。”
白怡道谢,接过去喝了一口,皱了下鼻子,大概是晾晒的时间有些短,水里有些许的腥味。
明林见状,又去翻包袱:“泡点茶除除味?”
“不必了。”白怡憋着气喝了一大口水,把铜钵还给明林,“我只喝清水,不喝茶。”
明林听她这么说就不找茶叶了,他也渴了,根本没顾得水有没有味道,把剩下的水全都喝了,又去江边舀了一钵的水,放在光处晒着,这次不急着拿回去喝了,站着和白怡聊天:“为什么只喝清水?喝不惯茶的苦味么?”
“不是。”白怡仰着头,她坐在明林身前的阴影里,看向明林时背光,看不真切他的脸,“我小时候被拍花子的下过迷药,差点被拐到青楼里。”她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虽然后面逃走了,可还是进了青楼。”
明林倒没觉得在青楼的女人和在街上卖鱼饼的女人有什么很大区别,他想起来曾经穿行过燕栖巷时那些唱歌跳舞的女人,他不太明白地问白怡:“为什么会被卖到青楼?卖到那里去是要做什么?”
他是真的不懂,自小生活在寺庙里,大部分时间待在灵安居里,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后山,偶尔会有女贵客需要他陪师父一起会面,但他说话说得最多的女子就是暖阳公主,公主并不曾告诉他什么叫青楼女子。
白怡一愣,看着明林那认真求教的模样觉得很想笑,她自从十二岁跟着住进了红袖馆,虽然被保护着不曾待客,可也见多了各种道貌岸然的男人,就连什么密城四大才子见了女人也和发情的畜生没什么区别,她永远不会忘记拂翠是怎么死的,因而对于男人她有种本能的惧怕,却也打心底里瞧不起男人。
可是明林显然和她印象中的不一样,他“干净”到让她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青楼里的女子就是出卖色相,供男人们调笑享乐的。”白怡回答得很直白,她觉得面对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和尚,说起这些来根本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明林还是不太明白,不过他猜或许青楼女子就是像他那天见过的那样,朝着男人们笑,用黄莺似的好听的声音跟男人们说话,然后那些逛青楼的就会给她们银钱了。这么一想,师父教导的果然很对,“色即是空,流连美色是执着虚妄,太无趣了。”
无趣?白怡此时已经不觉得明林是单纯了,他这简直就是块木头啊。
她朝着他靠近了一些,把自己左侧的衣襟一扯,夏衫单薄,动作间就露出了白嫩的肩头,她仰着头,眼波流转,笑意盎然,说话间不经意带出了她耳濡目染的风尘语调:“你觉得,这样有趣么?”
寺里的僧人也经常赤膊练功,可明林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肩膀,看起来有些单薄,肌肤却比男人的要细滑很多。
他直直地盯着她的肩膀看,白怡嗤笑一声,男人嘛,果然都是差不多的,哪怕是个和尚。
“等一下。”就在她要把衣服整理好的时候,明林却蹲了下来,指着她的肩膀对她说,“你这儿擦破了,我给你上点药。”
白怡扭头看了一眼,发现肩膀上果然有红红的划痕,还有块皮都擦破了。她为了林姨的后事忙到快天亮,大概是抱着柴堆火葬林姨的时候受的伤,当时没觉得,现在看见了,还真有些疼。没等她再仔细地看看,明林已经从包里翻出来了一个纱布装的药包,铜钵里的水晒的发烫,他把药包在铜钵里浸泡了片刻,返身回来坐在白怡身边,无比自然地一手轻轻扯着白怡的衣服,另一只手把药包贴在了破皮的地方。
“嘶——”药包贴上的一瞬间,肩膀上传来一阵疼意,只是没过多久,疼意减缓,变成了凉爽的触感。
明林把药包移开,看了看破皮的地方,又把蘸着水的药包在其他划痕处按了按:“你身上还有别处受伤了么?”
“没了。”
“那就先晾一会儿,等药汁干了再把衣服穿好。”明林把那小小的药包随手丢弃在一棵树下,拍拍双手又折返回来,看了一眼白怡的肩头,“行了,差不多了。”
白怡听他说“行了”就把衣服合拢系好,心里有些不安,还有后知后觉的羞意,她刚才在干什么?!
只是看明林的眼神,他让自己晾着的时候,和让那铜钵里的水晾着似乎并没什么区别。
心神稍稍安定,明林却又说了一句:“如果你在青楼做的就是像刚才那样的事,我会想要给你银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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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怡被他的话惊的半晌不知道该回什么,他说的“刚才那样”大概就真的只是拉拉衣袖露出肩膀,但是他想给她银钱又算怎么回事?他的一句无心之语,却让她心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后头继续赶路的时候,白怡刻意地和明林保持了些距离,也不怎么说话。明林只当她是累了,鼓励道:“前面应该有村落,我们争取在天黑之前到,还能吃上晚饭。”
白怡低声“嗯”了一句,明林练过轻功走路快,她步子也不沉重,没进红袖馆之前她和拂翠跟着一群小叫花子待过,偷鸡摸狗、逃避追打,都少不得要能跑。
只是这山路实在漫长,不知是不是他们选的方向不对,山路的尽头不是村落,而是一片树林。往回走是不可能的了,可这树林一眼望不见边际,真走进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荒郊野岭的,晚上说不得还有猛兽出没。
白怡担忧地看了一眼明林:“怎么走?”
明林却完全没想那些:“往前走啊。”
白怡叹了口气:“往前走不知要走多久,今晚要歇在这个树林里么?”
“好呀。”明林甚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天为盖,地为席,是很好的修行之道。”
夕阳西下,斜阳周围是一圈烧得红彤彤的云彩,树林里满是阴凉,眼见晚上肯定要在林子里睡了,白怡也不急着赶路了,找到个还算宽敞的地方,跟明林商量:“晚上就睡这儿吧。”
明林正瞧着树枝上两只小鸟斗嘴一样互相叫唤,听了白怡的话止下脚步,看了看四周:“好,就这里吧。”
白怡靠着棵树倚坐着:“晚上吃点儿什么啊?这树林里好像也没什么野果。”
明林把包裹打开,里头还有个巴掌大的玉米饼子,他掰开饼子,把大的那一块递给白怡:“你先吃着,我去接点水来。”
白怡看见明林手里剩下的那一小点饼子了,不太好意思:“你吃那么少吃不饱吧?”他们可是从早上出发到现在就没再吃过东西了。
“没关系,挨饿也是修行的一种方式。”明林毫不在意地把饼子叼在嘴里,翻出来铜钵拿着往江边走去了。
白怡吃了几口饼子,觉得有些噎,又怕明林去接水的功夫已经把他那块饼子吃完了,回来看着自己吃恐怕会更饿,所以干脆就这么干噎着把饼子都吃完了。
她站起身,弯腰拾了些枯树叶打算晚上烧火用,又用脚踢着把些不易烧着的青树叶堆成一片,晚上可以躺着软乎些。
正收拾着,身后忽然有“咕咕咕”的声音,伴随着那声音的还有树叶被踩的“簌簌”声,白怡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只见是一只颜色艳丽的野山鸡。她还没什么动作呢,那只山鸡却比她更加惊慌,在原地蹦了一下,然后就开始疯狂地跳跑,扑棱着翅膀在林子里转圈。
白怡就站在原地看那只山鸡疯跑,抱着的枯树叶都忘了要放到地上。
终于“咚”的一声,那只山鸡一头撞在了树干上,胸脯向上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白怡跑过去,拿着根树枝戳了戳它,那只鸡一动不动的,应该是已经撞死了。
可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本来还想着晚上要饿肚子了,没想到有只山鸡就送上门给她当晚餐。
明林端着水回来时,就看见白怡在给一只山鸡拔毛,听到明林的脚步声,她兴奋地抬头看他:“看!”
明林一愣:“这是什么?”
“山鸡!”白怡把已经褪了一半毛的鸡给举起来,“可以当晚饭,你知道叫花鸡么?我以前听林姨说起来过,就是把鸡去毛以后用湿泥包裹起来,拿火烤熟,肯定特别好吃。”
“阿弥陀佛。”明林就地坐下,把铜钵放到地上开始念经。
白怡的喜悦瞬间僵在脸上,她一下一下地揪着剩下的鸡毛,想着要不要跟他解释这只鸡是自己撞死的,她就是捡了个漏,可又觉得解释了他也不会信,或者就算信了还是会觉得她很残忍。
鸡毛已经褪净,白怡用明林带回来的水浇湿了树下松软的泥土往鸡身上涂抹,声音故意弄得很大,可打水回来的明林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在念经。
山鸡已经被裹成了一团泥球,白怡沉不住气地问了句:“你在做什么?”
“替它超度。”明林回了一句,又继续念。
“寺外的人每天都在吃肉,难道你要顿顿超度么?”白怡觉得心里一口郁气堵着,不吐不快。
“碰上了,就度。”明林的态度淡定,睁开眼看了白怡一眼,看到她把已经搭起来的枯叶堆一脚踢散,拿着根粗树枝在地上猛刨了一阵,把那坨被泥包着的山鸡埋了进去,又用树叶在上头盖了盖。
“好了别度了,我不吃了,让它登极乐去吧。”白怡负气地坐在地上,手环抱胸前,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有病才会把一只鸡给“安葬”了,还在这里看和尚给它超度。
明林终于不再念经,他把那个已经空了的铜钵拿起来,又离开打水去了,只是这次他离开的时间比上次长很多,长到白怡打算去找他的时候才看见他回来。
太阳已经下山,树木繁茂,可偶尔有缝隙投射进来的月光却很明亮。明林一手端着钵,另一只手揪着僧袍下摆,正快速地往这边走。
他走到她身边停下,把僧袍兜着的野果一股脑地放到白怡面前:“吃吧。”
这一幕和多年前的某个画面重合,那个山洞里,那时候还是侯府小姐的她,和那个热心的小和尚。
和尚还是那个和尚,她却已经不是她了。
白怡收起心里的感慨,拿起一个青果用袖子擦了擦,“咔嚓”咬了一口,皱起眉头来,“好酸!”
酸也比饿着好,白怡舍弃了美味的叫化鸡,和明林啃着酸果子,觉得胃里涨得要命,倒也不想着吃东西了。
夜渐渐深了,白怡打了个呵欠,撑不住眼皮发沉。她侧躺在早就堆起来的树叶上,跟盘坐着的明林说了句“我睡了。”
“睡吧。”明林似乎打算就这么坐一整夜,只是还没入定,又忽然把包袱拿过去,从里头抽出一套僧衣,扔到白怡身上,“夜里风大,盖着吧。”
白怡已经有些困倦了,迷糊着听他说了什么,拉了拉身上的僧衣,透过还燃着的柴堆看到火焰里一晃一晃的明林身影,竟觉得无比心安地睡着了。
翌日,天刚亮白怡就醒了。她看见明林似乎还保持着昨晚自己睡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像是……她被忽然闪过脑海的念头吓了一跳,把身上盖着的衣服掀开,几步走到明林面前,将食指伸到明林的鼻子下方,感觉到了温热的呼吸。
“小花姐?”明林在她手碰到自己嘴唇的时候睁开眼,随即不解地看见了白怡惊慌的神情,她在想什么?以为自己就这么坐化了?
白怡尴尬地收回手,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很可笑,把手背到身后,看了看被树冠遮盖住的天,状似镇定地说:“收拾一下我们继续赶路吧,趁着天早,一会儿又该热了。”
明林应了一声,把昨晚白怡盖着的僧衣装进包袱里,又把白怡和自己的包袱绑在一起搭上肩,跟着白怡身后走。
“刚才……”
“刚才你脸上有根草,我帮你拿掉而已。”白怡打断他的话,只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愚蠢透顶,不想让明林说出来笑话自己。
“谢谢。”明林没有多问,只是笑得极其真诚,他快走了两步走到白怡身边,抬手在她一侧头发上摘了一下,摊开手掌给她看,“头上沾了点碎叶。”
“嗯,你帮我摘一次,我帮你摘一次,扯平了。”白怡匆匆扫了一眼,敷衍道,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正午的土地都被晒得泛热气,两人去江里舀水喝,白怡觉得脸上汗涔涔的,便跪在江边用双手捧着水扑在脸上洗,等那清凉的水驱走了热意,她拿手帕擦脸的时候,却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侧着头,对着慢慢平静无波澜的江水照面,终于发现头发上似乎有什么模糊的东西,她抬手,顺着耳朵往上把那东西摘下来。
一朵娇俏的小白花。
3
白怡把掌心的小花看了又看,放在江水中目送它顺着水流离开。
这些年,她早就没有了妆扮的习惯,在红袖馆那种地方,漂亮,绝不是一件好事。已经灰头土脸地活了这么久,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哪怕只是一朵落在她头上的花,她也要去掉。
缩着脖子比引人注目能活得更久,十二岁以后她就懂得了这个道理。
从江边回到树荫下,明林正坐在那里闭目眼神,听到白怡的脚步声,撑地站起来,拍拍手心的灰:“再休息会儿,还是上路?”
“走吧,不然今晚还得住在外头。”白怡走到明林身边,“我的包袱给我背吧,你背俩太重了。”
“不重。”明林把那两个绑在一起的包袱往肩上一甩,“你的包袱就跟你似的,轻飘飘的像个纸片。”
白怡用手握了握自己的胳膊,确实有些瘦弱,她笑起来:“我包袱里又不用放铜碗。”
她平时不怎么笑,明林看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出现这么生动的表情,多看了两眼,视线往她头上移去,发现那朵小花没了。
大概是他的目光直直的让人难以忽略,白怡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鬓角,猛地想起来刚才丢掉的那朵白花,她震惊地问他:“那朵花是你别我发上的?”
明林点点头。
白怡“噗嗤”笑出声,这小和尚居然还会干往女孩子头上插花的事情?她故意打趣他:“一花一木也是生命,你怎么好把人家花给折了。”
明林辩解:“那朵花本就已经落了,我只是替它换了个去处,它在你头上变得更好看了。”
她以为他会说花让她变好看,没想到却是为了那朵花……“所以只是因为我比草地更能衬的那朵花好看?”
明林点头:“当然,你这么美好。”
白怡的心用力跳了两下,为这和尚的直白,她听过那些文人讨美人欢心时作的诗句,那些或比兴或白描的句子,都没有明林说的这句“你这么美好”让她觉得心动。她握拳在嘴边干咳了两声,偷眼打量明林,确认他完全不是在调戏她。
“小和尚,你不是说过色即是空么,你管那花好看不好看干嘛。”她避过他夸自己的那句,打岔道。
明林在前头走着,回头看了她一眼:“修佛就是为了追求真、善、美,能让事物变得更美好,有什么不对么?”
唔,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白怡快走两步跟上他,重新在林间穿行,有点儿后悔把那朵白花扔进水里了。
快要日落时,两人眼前终于出现了村落的模样。
白怡一把扯住明林的袖子:“一会儿进村我们就分开吧。”
明林不解:“你要留在这里了?”
“不是。”白怡欲言又止,最后蹙着眉道,“我怕咱们一起走会被说闲话。”
“内心坦荡,何必管他人如何说。”明林虽这么说,可还是没有违逆白怡的意思,“小花姐,那你先去吧,我过会儿再走。”
白怡接过明林递给她的包袱,背在肩上走了一会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在刚才离开的地方,明林笔直地站在那里。
不知道是不是用自己的心思去看这天地,天地就变成了和她一样的孤独。
她想起林姨去世的那个夜晚,她决心跟明林一起上路的原因——这个世上,曾经的、现在的,和她还有关联的,救过她给予她关怀的,好像只剩下这个小和尚了。
她像揣着梅子糕忐忑地跑去客栈一样,从半路又跑回了明林身边,对上明林疑惑的眼神,在他开口之前说道:“你说的对,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一起走吧。”
明林没问什么,顺着她的意思,各自背着包袱向着前方的村落前行。在余晖映照下,阵阵炊烟抖动着飘散,温馨静谧。
他们进了村庄,从小石桥上走过,村头有几个男人蹲在一起聚着说话,一个看起来年岁大些的男人把烟锅在地上敲了敲,站起身来看这两个外来客:“小师父哪里来啊。”
明林合掌行礼:“贫僧是兴隆寺的明林和尚,下山化缘,路过此地,打扰了。”
一听“兴隆寺”,那几个蹲着的男人也都站了起来,神态甚是客气,只是看向白怡的眼光有些好奇。
明林干脆替她解释:“这位白施主,与我结伴修行,化完缘便去山上兴济庵。”
众人恍然,哦,是个准尼姑。
白怡嘴角一抽,依着他不骗人的性子,他还真的打算度她修佛去啊。
之前说话的老人自我介绍:“你叫我霍二叔就行,我们村不大,你们今晚就住在我家吧,我让老婆子给你们收拾屋子去。”
“有劳二叔了。”明林回头看了一眼白怡,发现她正警惕地跟在自己身后,缓声说,“我们就在二叔家住一晚,明早再赶路吧。”
白怡点头,跟着他往霍二叔家走。进了屋,她认真地打量那房子,听到霍二叔跟一个婶子交代了几声,那婶子就过来跟白怡商量:“闺女,你跟我还有我小儿子住东屋,让你二叔跟大师住西屋,行吧?”
明林抢先搭了:“多谢施主,施主叫我明林就好。”
霍婶子笑眯眯地合掌跟他回礼,想着家里要招待兴隆寺的僧人,真是天大的好运气。
“娘,咋还不吃饭?”
正寒暄的时候,东屋传来一道男童的喊声。
“哎!来了!”霍婶子朝里头应了一声,拉着白怡往屋里走,“走走走,吃饭去。”
霍二叔家的几个女儿都已经嫁人,家里只有夫妻二人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儿子,村里人也没那么多讲究,就让明林和白怡一起上了土炕围着小桌子吃饭。
饭食很简单,村里人也吃不起肉,因为明林是临时住过来的,霍婶子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好饭,她歉意地说:“明林师父,你凑合着吃吧。”
明林正要道谢,霍家小儿子嘟着嘴插话:“咱家今天刚宰了一只鸡!你咋不做了吃?”
霍二叔拿筷子背敲在儿子手上,“胡说!那鸡是自己死的,谁知道得了什么病!哪敢吃!”他训完儿子喝了口闷酒,这已经是家里这个月死的第三只鸡了,真是晦气。
白怡装作听不见他们的话,每个菜往碗里夹几筷子,快速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这两天可真饿惨了。
袖子忽然一沉,她放下碗筷,往身边的明林方向瞥了一眼,明林已经把手收回去了,对她无声地用口型说了句:“慢点吃。”
白怡心里一暖,想着明林是担心她吃急了一会儿肚子疼吧,刚才也已经吃了个半饱,之后的饭就慢慢地吃吧。
霍家小儿子不爱吃这些野菜,嘴一撇,跳下了炕,穿上鞋子就往屋外跑:“我明明看见今天有鸡了,你们不给我吃,我不吃饭了!我去找铁牛他们玩儿去!”
“哎!春儿!回来吃饭!”霍婶子扯着嗓子冲窗外喊儿子。
“甭管他,饿他两顿就知道饭好吃了。”霍二叔制止住她,一脸的不耐,可还是跟客人道了歉,“让他娘给惯坏了,明林师父别介意。”
明林笑了笑:“成大事者总是不拘小节的。”
一句话说的霍家夫妻都挺高兴,就像给儿子去批了命一样,兴隆寺的僧人说他们儿子能成大事呢!
吃完饭,霍婶子担心天晚了儿子出事,催着霍二叔去把人找回来。她自己则烧水陪着白怡她们聊天:“赶路赶了挺久吧,烧点水一会儿冲冲身上。”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白怡连连道谢:“婶子,拿凉水擦擦就行的。”
“凉水给他们男人用,你一个小姑娘,哪能不仔细着点儿,女人呀,就怕受凉,以后不好生孩子的。”霍婶子说完了想起来这个姑娘好像是个姑子,又多说了句,“就算不生孩子,也得好好照顾身子啊。”
好久没有长辈和她说这样的话了,白怡抽了抽鼻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说了声出去透透风,就从灶房里跑了出去,霍婶子只当她害臊,笑着继续添柴烧水。
院子里,明林正看着鸡窝里一只黄嫩嫩的小鸡崽来回溜达,看得极其专注。
白怡猜他又在参禅呢,他参禅的方式好像就是盯着什么东西看,也不知道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抬手摸了下他那光溜溜的脑袋,似乎有些扎手。
她在明林转身的时候收回了手:“小和尚,看什么呢?想吃肉?”
明林却没回答她的问题,在她摸过的脑袋上自己也摸了摸,低低道,“该剃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