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生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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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长平湘潭

错身之际,风与浓眼角的纹路浅浅印出阴翳,付锦回过头,对上她的眼睛,从那深幽的情绪里能感受到一股无由的绝望但又赋予最不屈的倔犟,所以也造就了最坚韧的她,带着姑墨这个国家活了下来。

付锦望了一望始终冷淡,或许是将情绪隐藏更深的司泽,其实这两人她都不甚熟悉,不过是昔日红月平原上的一面。

但是却从不可僭越的规则中比起见过却先一步知道了他们那代表着秩序的身份,所以他们之间便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隔阂,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付锦率先抬步离开,司泽却是上前一步拦住了她。

介于司泽从未认同过付锦是姑墨国人的身份,不管现在她是不是有了北靖边民的身份,已经不再需要,但都不能让她对他有好脾气,“有事儿?”

街上人并不多,但忙忙碌碌的都在做着分配到的工作,这让停下来的三人有些突兀,但是好在并未有官府的人巡视,他们打着所谓百废待兴一定会给他们扣上一顶懒帽并予以教训且分配更多的工作,庆幸他们二人知晓,并未做过多纠缠,而司泽至始至终也并未说什么,像是并未拦过她。

付锦在两人离开后,只是奇怪了一瞬,便再无兴趣儿。

“阿锦,我们在西和巷寻了一处好地儿,也颁了户籍批文,只要打扫出来就能住人,还是一处院子。”

“这可比之前流民的日子好过。”

付锦回眸,看向身后传来声音的那人,眉眼一弯,迎了上去,摸上她的头顶,回道:“是啊。”

曲姜不同于付锦拥有两国血脉而不被承认的流民,她是北靖最底层的贫民,无父无母的孤儿,所以她对于国家官府的态度往往取决于生活过的好与不好,所以作为流民也能跟着她而边民也能混日子。

而她的追求就是安逸,照着她的话来说,她的身份只能要求安逸,她也只有安逸,而这一点付锦也很赞同,所以两人算是不谋而合。

曲姜有拽下付锦摸在她头顶作乱她发髻的手,随即掏出怀里的镜子,对着小小的镜面整理了几下,“阿锦,这是我梳了好久的头发哎。”

付锦搓了搓落空的手指,那右掌心的牙印没有褪去干净,但不仔细也看不出来,她下意识藏在袖筒里,像是将她那愚蠢也藏了起来,早知道就该在司泽嘴里塞块石头。

她看向曲姜没有立刻反驳,而是有点儿像是姐姐的宠溺,没有任何不理解她的小作妖,平和地回答她:“下次不会了。”

“你又骗我?”

付锦悻悻地保证,“绝对不会。”

曲姜对这种保证没有什么信任感,她像是记起什么,认真道:“要回家了呢,明日要同官府一起恢复清河主街,我们西和巷正好被划了进去。”

可能是湘潭城里的居民哪怕编入人口基数庞大一些流窜各国境内讨生活的流民,但依旧不及在这里生存几百年的姑墨原住民,所以官府只能必须亲自下场参与才能发挥更大效益来恢复这座城市的生机和扎下属于北靖国的统治,继而像是抹灭那废墟般抹灭姑墨国残存的痕迹。

付锦和曲姜顺着街市走到五十米,右拐顺利进入西和巷的大门,巷子很深也并未受到战火的殃及,才得以保存完整,一户一宅就这么占据着方正的位置,直到又一条街市才止,而那就是城中主街的清河街,所以怪不得会划进去主街的修缮工作,原来距离这般近,同样生活在这里的八成都是富裕人家,从墙壁房院都可看的出来财力,但可惜便竟宜了后来者不费功夫所得,实在令人唏嘘命运多变化。

巷中朝西第十九户,曲姜挽着付锦像是刚成婚的新妇,她一手推开了院门,踏进了院中,眼中流露出的笑意是实打实的欢愉感激她活了下来,也是做了这么多年的流民,而流民为乞,无房无衣无食,难得有这样的落脚之地并能活着拥有,不欢愉才是作假。

半年后的初夏,湘潭大刀阔斧的修缮战后损耗,当全新的北靖建筑和风俗落地生花在这边陲小城时似乎彻底取缔了先城长平的所有面貌,其实一同取缔和铲平的还有残余试图复国的姑墨国各方反抗势力,而风与浓与司泽便是其中势力之一。

而时隔半年,付锦也得以这个机会再一次见到失败而归的二人,而这次的失败竟以风与浓的半条命为代价。

付锦和曲姜的美好生活也在司泽的刀下被摧毁,二人审时度势在保全性命的前提下被威胁着救下了在生死关头徘徊的风与浓。

明明北靖官府彻夜未眠的搜寻势必要挖出所有藏匿的姑墨国人予以屠灭殆尽,但她们没有选择,因为流民成为边民的身份根本经不住审查,伸头就是一刀,缩头不救更是要迎上司泽的手中刀。

可好在最后一刀也没有被挨上,曲姜在风与浓历经半月挣扎活了之后松了口气,在官府自认为抓捕完停止搜铺时彻底呼吸正常,倒也是为难了她悬着一颗心,比起当初跟着她当流民第一次遇上流寇时还紧张。

付锦对于曲姜说不完的抱歉和心疼,觉得与司泽很有必要划清界限。

特意在风与浓扔在昏迷但病情渐渐转好时,寻了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于院中立在绿树荫下发呆的司泽打着商议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司泽回头,看着付锦客气的言辞,但实则一听无非是在赶客,他脸上的发呆逐渐被冷漠覆盖,“半年。”

“这里并不安全。”

付锦哼唧着,心中已经在骂娘,这该死的蚀腐虫,多一日便有一日的危险。

这半月已经是极限,北靖官府可不是吃素的,轻易不好对付的。

司泽若有所思的低头,从树下的荫凉处挪了出来,冷峻的一双桃花眼在阳光下少了几分犀利,他看向付锦身后端着药停下来的曲姜从她手上接过药碗离开。

付锦对于司泽的全然漠视感到狂怒,倒是曲姜已经说服自己能活一日是一日,随即啃着她随身携带的红薯干折身回了健在院中靠西边的厨房。

付锦跟随曲姜后一步进入了厨房,一个比较开阔的厨房,算一片不小的甚至是容纳空间很大的面积空地,可能是厨具被卖的太多用来卖药,大半都空了的缘故,因为风与浓所要用的药材大多很贵。

曲姜坐在炖药还没有熄灭的药炉前,所谓湘潭是边陲,夏天不会太热,便不会在意这点温度。

付锦随手拉过一个木头桩子,充当凳子坐了下来,像是弥补过错,“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尽快搬走。”

曲姜咬了一口红薯干,摇摇头发表意见,“不是这样的阿锦,他们已经无处可去。”

“姑墨国人大多都死的差不多了。”

“阿锦,你呢,对比起北靖,你还讨厌姑墨国人吗?”

“以现在来说,他们需要同为姑墨国血脉的你的帮助。”

付锦没有过多思索,“他们不需要我的帮助,而我从来不讨厌姑墨国,相反这个国家怎么对待我,我将会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这个国家及国人。”

曲姜面色苦涩的笑了笑,她知道付锦永远没有被属于她的国家接纳,她像是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问:“所以,你们永远不是一路人?”

付锦回道,“他们总会离开的,而我们永远不是一路人。”

曲姜点了点头,目光中带着一丝看不清的深邃,“我知道了,他们一定会离开的。”

付锦“嗯”了一句,想起醉春楼酿下春花酒的活还剩下最后收尾的一道工序,少说也要到明日才能回,她简单嘱咐曲姜不用给她留饭,便离开厨房,出门之际恰好撞上了司泽,但他们一进一出,谁也没有理谁,

醉春楼位置距离不远,出了巷子的清河主街中央便是了,这里除了人多就是热闹,还有慕名而来寻春花酒的酒客,所以生意几乎天天好到爆。

春花酒作为付锦酿出最好最受欢迎的一款酒,酒烈但入口绵密,所以她被捧的地位老高,倒也没有失了她母亲的手艺,而今儿也是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得以在这里讨生活,似乎她的一辈子就该这样直到尽头也是极好的。

酒窖负责和日常主持工作的是醉春楼掌柜高政的二夫人黎落,黑豆、红豆、魏城、冬天几个是帮忙的伙计,还有她这个唯一的酿酒师。

其实在付锦看来这个酒窖最不需要的可能就是黎落了,因为她除了喜好酒之外便是痴迷于自己是神仙这个问题上深信不疑,大多事物都是冬天在替她管,而她总是喝的醉醺醺的同高政吵架,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但她语气里的埋怨却是能听的出来。

好在生的一副好相貌的高政从来都是一副好脾气不计较,但是黎落酒醒后却是一反常态的抱着高政的大夫人商亦宁道歉而不是高政,很让人觉得她好像对高政这个丈夫不是很喜欢。

付锦从藏酒的酒肆进入酒窖内,难得黎落没有喝醉,她躺在躺椅上,手上拎着半酒壶她还未完成最后工序收尾的春花酒,已经饱到打嗝,漂亮的杏眼满是愁绪的凝望着桌案上的一碗水莲发呆。

伙计兼丫鬟的冬天则在躺椅边的一张小凳上掷骰子和红豆赌博。赌注不是很好玩,谁输了谁就要喝酒,不擅长赌博的红豆或许是太小,老是被冬天占尽便宜,总之红豆看起来被灌的已经晕晕乎乎,像是被打懵了的一只大仓鼠,但始终都在坚持他能赢的心态强撑着扳回一局。

冬天赢的腻了就想换下一个人折磨,奈何懒散倒在一旁看戏的黑豆和魏城,根本不想陪她玩这幼稚的游戏,连眼睛也不瞥一下。

冬天想要生气,但终于发现付锦的存在,她丢掉骰子,像是一只猫般比起其他人先窜了过来,眼睛眨的灌满星星,总之很欢迎,“我们的酿酒师,你终于来了。”

付锦对冬天的热情有些怵,可能是她不怎么热情吧,她带着尴尬的笑摸了摸鼻子,“那个,我先弄酒吧,就剩下最后的工序了!”

黑豆和魏城立了起来,可能是身材高大或许是常年干劳力锻炼的因素,一下就失了刚才的懒散,他们异口同声的表示明白,便已经开始准备工作。

黎落终于不再发呆,将手中的酒壶抬了起来,没有多少醉意,“阿锦,先给我尝一尝。”

冬天唉声叹气,从付锦身边来到她的二夫人身边,接过酒壶,眼中的星星沉了沉,落进了银河里,但看向付锦时星星眼又再度出现。

付锦快速避开冬天,免得伤了小丫头的热情,着手同黑豆和魏城准备完成春花酒的最后一步工序,将酒池中已发酵二十一天的酒水进行蒸馏和装灌。

她几乎能倒背如流春花酒的制作工艺,原料是由红月平原边上分为耐寒并花期长达两月的桃花加上瀛洲东陆上的小麦为原料,筛去杂质和蓖粮,捣碎蒸煮到糊化、冷散加曲发酵、而最后一步工序则是蒸馏灌装,过程必须要稳、准、细、匀、轻、薄、静、平的原则进行操作,最后将酒头、原酒和酒尾需分缸储存,储存七个月以上酒便会熟且会有三种不同味道儿及浓度的酒,而酒头的味道儿,那桃香会更浓而酒香更纯更绵。

经过一夜半日,终于完成最后装灌储藏,付锦已经很累,黑豆和红豆以及魏城三个男子已经挑了位置倒头就睡,她简单休息吃了饭菜便准备回家睡个饱。

酒肆门口,黎落拎在手中的酒壶里的酒已经见底,她漂亮的杏眼里满是忧愁不知是喝醉了还是坚持她是神仙而始终没有人信,她高挺的鼻梁靠在门边,影子立在木头上面落下漂亮的弧度,她唇角扯了扯,“冬天,我很难过。”

付锦苦涩一笑,一时不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喝醉已经不认人的女子。

黎落在北靖帝都平遥算命得罪丞相黎桎被打伤双腿不得不乞讨为生时被出门行商的高政捡到,或许是避丞相的势力影响到自身安全,最后高政才决定带着一家人包括黎落落脚到先前的长平而如今的湘潭。

彼时北靖和姑墨因为领土纠纷的战火才引燃,可见高政是好人,纵然深知两国交战的危险但想着却是黎落的安全。

但黎落之所以嫁给高政不是因为他是好人,而是报救命之恩,或者也是被逼无奈,其实就像是冬天说的那样,便是高政喜欢。

付锦对于这种有妇之夫的喜欢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喜欢,要捆住明显不喜欢他的女子为妾,纵使她的占卜之术很怪,一半照书念一半不认字,实在不行找人念书她操作,可以说是个骗子也不为过,更别说准不准这个问题,但是以爱为名的围困更让人无解,但抛开这些既定的不能改变的事实,话说回来,空气最怕寂静下来。

付锦准备说些什么,但高政的突然出现却是打破了这份寂静,他将喝醉就靠门框支撑立起来的黎落小心抱在怀里,抬眼时眼底的温柔还未褪去,他看向付锦,“辛苦你了,我带夫人先回去了。”

“好。”

付锦淡淡回答,而高政已经抱着黎落离开酒肆门口,身影消失院中,只剩下胡杨树随着夏日的旭风飘动。

付锦感叹道:“辛亏她醉到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