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连的海——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1.1 绿皮火车卧铺车厢见证陌生人的关怀
人在小时候,对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未知和好奇的。当你没有见过海,你也根本不知道海到底是什么颜色。出生在中原大地的我,在1993年之前,只见过电视里海的那一小块画面。有时是新闻联播播报到江浙沪遇上台风的呼啸画面,有时是经典偶像剧在海边分手的镜头,有时是《蜡笔小新》或《樱桃小丸子》里小朋友们组团去海边夏令营,落到我的美术作业本上一层一层深浅蓝色交叠的线条。
我的父亲是军人,转业前在东北的部队,打我记事起,小学的暑假统统都在部队大院里度过,无数次与大连的海朝夕相对,是儿时关于旅行最初也是最清晰的记忆。
从河南往东北,要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连手机都还没有的那个年代,买票要早早的去火车站排队,每年的夏日之旅也都是早早定下。小孩子是免票的,上车要在车厢门口处量身高,小女孩个子窜得快,没过两年我就要买儿童半价票了,有时想取巧穿个裙子,悄悄蹲一下,列车员叔叔摸摸我的头,笑着让我“萌”混过了关,妈妈连声谢谢,还要被反过来感谢说:军嫂辛苦了!(大概是验票的时候知道的)
卧铺车厢里的同乡乘客听到了,也不自觉地会多照顾几分。无论在那时或是现在,“军嫂”这种身份总会给当事人罩上一层或多或少的光环,它代表着克己奉公,代表着牺牲与奉献,代表着身为女性的一方在选择自己另一半的时候勇敢地承担了多的责任,代表着爱。所以,在咣当咣当的行车途中,我吃到了热乎乎的烧鸡,喝着娃哈哈,我们的床从上铺挪到了下铺,同铺厢的叔叔阿姨还手把手教我打扑克。开心又幸福的惯性大概被我的身体细胞和精神细胞记住了,以至于在成年后的多年,大学暑假返乡的途中,我也能够在绿皮火车的卧铺上呼呼大睡,仿佛轰隆轰隆的铁轨声是我摇篮的曳响。
沿着铁轨一路向北,车窗外的景色也从农田变成了草原,广袤的蓝天,渐渐路过成群的牛羊,再往北,越来越接近海,绿色又浓转淡,更像Tiffany蓝,再蓝下去,就是波涛的颜色了。列车停靠沈阳,见到爸爸,预示着每年两个月的无限欢乐即将供应。
1.2 炎炎夏日,东北很不一样
东北的炎夏和中原不同,也是我后来得以在家过暑假对比才晓得的。东北纬度更高,日头更劲,风雨草木也更热情,洋溢着一种难以概述的欢快,融化在亲切的东北话中拥人入怀。
夏天更热,冬天更冷,给了这一个地域的人更加丰沛的情感,比淳朴更淳朴,比局气更局气,把人招待的舒舒服服是他们的待客之道,部队的医院在当地小有名气,前来求医问道的村民很多,军队不仅承担着保卫一方国土安全的守护者角色,也凭一己之力揽住人才,尽可能辐射周边提供更多功能和便利。常常会有痊愈的父老乡亲送来锦旗,鲜花,自家种的蔬菜和各种精心腌制的酱菜。军民一家亲,是实实在在的日常生活。军属常常被邀请到周边游玩,我们一群小孩子,加上三两大人,是“简易旅行团”的模式,玩的最多的也是自然的风光,有点像现在城市周边最盛行的一日游农家乐吧,集采摘、垂钓、益智游戏、露营、篝火晚会为一体,只有相熟的一群人才能尽兴耍出快乐。
印象深刻的有一回,几个叔叔伯伯带着我们去居酒屋吃烤肉,还是一个“融合烤肉”居酒屋,因为我在里面吃到了这辈子最好吃的锅包肉!居酒屋的门是日式的,不懂行的我直觉性地往外拉,结果拉不动,马叔叔跟我说,“来,看叔怎么打开它!”然后大力出奇迹——直接把人家的包间门给拉掉了……赔礼道歉要赔偿,结果老板任我们怎么说都不答应,最后是我们点了一大桌子好酒好菜诚意满满地结束了这餐聚会,还交了老板这个朋友,送了我两份锅包肉打包回大院,承包了我第二天的口福。
我们也有幸体验过大炕。那是我唯一一次寒假去东北,漫天冻地的冷,基本是足不出户,靠暖气和火炉陪伴。部队附近镇上我的好朋友小颜来找我玩,一定要我去她家看她养的小花狗,而我从来都是对狗没有抵抗力的人。玩得晚了就住下,小颜妈妈给我拿出了最厚的新棉被。炕就是一个大大的通铺床,下面烧着柴火,红红火火旺着,而通常一家老小都睡在一起,特别暖和。小颜妈妈执意要让我睡在最中间,也就是炕火烧的最旺的地方,怕我不习惯,抵不住零下十几度的天气会冻感冒。
天呐!炕也太暖和了吧!我至今都记得那种暖烘烘的感觉,茫茫雪夜中,温暖都环绕在一家人身边,大家聊着天打着趣,不知不觉睡着了,一觉到天光。就这样一些时日,就再迎来了春暖花开的好季节。受限于条件的简陋与不足,也恰巧给了回忆特别难忘的地方。
1.3 悬铃木,法国梧桐的正身
安排旅行的时候,爸爸问我想去哪,几岁的我哪知道哪是哪呢?就说了一个自己没见过的地方——海边吧!于是乎,几个叔叔伯伯和哥哥妹妹一起来到了大连。虽说都是常年混迹东北的人,但比较熟悉也就是沈阳,我们也请了一个导游小姐姐全程陪同我们的家庭团,导游的好处就是省时省心,她知道最近的小路和最地道的美食,代价就是牺牲那么一点点自由度,当然,对于一班人马来说,那时的自由度显然是没那么重要的。
大连是东北夏季的团宠,相当于哈尔滨在东北冬天的地位吧,是一个应季必须的游玩胜地,可想而知海边的人会多到什么程度。十几年前的事情,其实我的记忆已经比较模糊了,对于海本身的感受很弱,是什么颜色,什么气味,什么温度,统统不记得。而能回想起的,统统是有人物在场证明的部分。这么说来,四五岁的我第一次看海的经历,大概是在海边挖了很久的沙子,捉了很久的寄居蟹,各种小铲子小车车备齐,是一家三口用不完的豪华沙滩游乐装备。在大大的遮阳伞下,几个小孩子还齐心协力玩了把人埋进沙子里的游戏,沙子是真的重到完全动弹不得,M叔叔直接在里面睡着了。由于太过尽职尽责,每一把沙子都压得特别扎实,搞得我们不得不在傍晚涨潮之前再抓紧把M叔叔“救出来”,这一来一回,小孩子旺盛的精力也消耗的剩不下什么了,吃完海鲜大餐就呼呼睡去,留下无人烦扰的大人们可以尽请安排丰富的麻将夜生活。
这次大连看海之旅,影响我之后对生活好奇心的恰恰不是海,而是法国梧桐,对,那种植物。穿梭在一个又一个景点的过程中,行走在大连的街道上,到处可见法国梧桐,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法国梧桐,但它的存在感真的很高,粗壮的树干高高耸立,棵棵都身高喜人,树干上皮肤很斑驳,有点像灰绿色斑点狗,饱和度很低的淡绿色叶子摇曳,叶片有四五个角,非常舒展地大大张开。在夏天热乎乎的风中,树叶互相碰撞的哗啦啦声很应景。它的果子圆圆的带着浑身的刺,同行的妹妹大叫,“杨梅!绿色的杨梅!”老爸想要开口科普“法国梧桐”,但刚说出“法国梧桐”这四个字,立马就被导游小姐姐拦了下来:“大家对这种树的误解太深了呢!”
原来,法国梧桐的本名叫“悬铃木”,意指它悬挂的果子形似铃铛。而它本身也并不来自法国,而是来自我国东北部,这也是为什么大连会如此大面积的种植它作为行道树。早期法国把悬铃木的种子进口,在香榭丽舍大道(check)等等著名景点种植装饰,后又被国内大范围种植,所以大家一致误以为这个品种的梧桐来自法国,还给它冠了名。想到这里,再次觉得“悬铃木”真是冤哦!而且悬铃木这个名字也太好听了吧!后来我爱上上海,也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上还有非常多美丽的悬铃木,仿佛给城市都带去了叮铃铃的美丽声响。现在想起,有一股莫名的爱国情感在心中升起,文化交流的历史,也许就是纯粹一棵植物的生长史。
1.4 蝉鸣、蚂蚱壳与坦克
不知道女生是否有跟我一样的感觉?现在看到蟑螂都要尖叫半天的我,在年幼时候,也是喜欢养蚕宝宝,敢空手捏昆虫,并且能够和蝴蝶玩一天都不会烦的好奇宝宝。军队驻扎的郊外,最不缺就是各种自然风光,甚至因为太过于“自然”而往往被成年后的我们嫌弃是“大农村”而从不会想要去看一看,小孩子却从不计较或嫌弃,只觉得有趣。
每天饭后睡个午觉,就迫不及待打上小伞或者带上遮阳帽,到小山上开始“寻宝之旅”。近山的周边小树林里,蝉鸣声是最盛的,它们趴在不同的树上,齐心协力喊着“热死啦!”有时也会齐心协力下一场嘘嘘雨……碰到身上还是有点惨的。当时和现在一样,吃烧烤时盛行的一串就是蚕蛹,说是高蛋白超级补,我可是看都看不得,更别提拿到嘴边吃掉它了。所以蝉我也是不敢碰的,嫌它们太丑。那不然呢?小公主家家的谁吃东西不看颜值?!
再往山上爬,各种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植物郁郁葱葱,基本到我腰间差不多的高度,叫得出名的以狗尾巴草和蒲公英为主,叫不出名的以不开花也不结果的各种绿色的“草”为主。行走其间,被虫子叮的咬的满腿包是常事,小时候经不住痒还特别爱挠,留下不少细小的疤痕,也怪不得每次开学回到家,老妈都要打电话埋怨老爸一通。
扯远了,有次和小颜一起去玩,应该是八月,本来是低头找蒲公英(蒲公英成熟期摘下来举高高轻轻一吹,散落的种子就像降落伞一样飘得远远的,很好看),结果发现了一只透明的“蚂蚱”,就喊我过去看。在我的认知中,蚂蚱一共有两种:一种是尖脑袋的,一般都是很显眼的绿色,细长型,感觉很轻盈所以跳得比较远,容易在鞋子上面发现它们;另一种是圆脑袋的,整体身材比较胖胖的短短的,以褐色和灰色掺杂居多,弹跳力很好所以跳的比较高,往往都能跳到人的上衣角上来。但这只透明的蚂蚱,没有颜色也不会动,我俩蹲着观察了半天,发现是一只空的“蚂蚱壳”。这可是发现了新大陆!只知道金蝉脱壳,不知道蚂蚱也会蜕壳。收到口袋里拿回去给老爸看,那时候可没有百度百科这种东西,老爸似乎一知半解但又不得不解释给我听,就说跟蛇一样,蚂蚱也会定期蜕壳。透明的蚂蚱还挺可爱的,那一个夏天我“采摘”了满满的一玻璃瓶带回家作纪念,后来看到,简直是不用穿刺、压制和风干的标本样板。
除了亲近自然,亲近军事也是近水楼台的事情。陆军部队里有很多的坦克、大炮和导弹,供军人日常训练用。不用训练的时间段,这些当然也就成了小孩子们的“玩具”。藏在坦克里面玩捉迷藏或是假装自己是弹药被大炮发射出去,都是嘻嘻哈哈中充满欢乐的嬉闹游戏。偌大的院子完全不用家长们照看,因为足够的安全。一来二去,本来互不相识的家属孩子们有了自己的小团队,在导弹前的分组留影就是最好的证明。
1.5 小公主还是男孩子?傻傻分不清楚
翻回小时候泛黄的相册,里面仿佛有两个我,一个扎着一丝不苟的小辫子,穿着蓬蓬裙、小皮鞋,照片背景是毛绒玩具、鲜花或者包公湖;另一个我就厉害了,齐耳的短发,黑色无袖T恤上大大的骷髅头或是变形金刚蜘蛛侠,沙滩短裤搭配拖鞋,在各种绿树和军备中跳跃成微糊的画面。没错,前一个小公主,来自我亲爱的老妈,后一个“野孩子”,便是爸爸带娃的典范。
提起那些照片,老妈就会感慨为什么当爹的总有一种天赋,能够从一种衣服中挑出最“男孩风”的给我混搭上,每年暑假送出去一个小公主,再领回来就成了小王子。我的性格改变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原先的我,是生人多看我一眼都会哭的娃娃,性格及其内向孤僻怕生,姥姥最担心的就是我太“面”了长大会被欺负。经过了几年暑假的历练,到初中时我已经敢当上“大姐大”,都是归功于在大院里混的那几年,无人管理以至于多人管理,谁领着我都可以玩起来的状态。性格的后天可塑性真的很强,也可能是环境给予的能量有所不同,在某一个时间地点,你发现了自己都不晓得的内在一面,也从此开启了更多元化的可能性,不然,想必我也没有机会和勇气能够分享自己的成长经历。
说实话,当时,不管男孩女孩,都是跟我差不多的打扮,一是好照顾打理,二是在大院那种严谨、严肃、严格的氛围中不违和。但璐璐是我们中最女孩的一个。总是穿着花花的小裙子,留着齐腰的长发并且编的整整齐齐还总是换发型的花样,每次出去藏坦克,她的辫子或者裙角总是时不时露出点破绽,很快就会被发现。合影中的她总是最显眼也最让人羡慕的一个。我也特别喜欢跟她一起玩,常常邀请她到我家留宿,好能在晚上还多玩一会儿。
后来,我和璐璐的爸爸都分别专业退役,我们也不再有密切的联系。再后来,我大学毕业来北京工作,她开始在大连上班也辗转来了北京。她谈了很久的恋爱结婚后闪离,我一直单身,我们再联系上相聚时,带了各自的故事,却完全没有陌生的感觉。那天在人大附近华宇购物中心的重八牛府,她一进门就认出了座位上的我,还现场视频连线两位老爸,说,“我见到小熊,除了长大了,感觉还真是一点儿没变呢!”现在我们又成了常常见面联络的同城好友,她狮子座性格中刚烈的一面得以展现,并不再是从前被妈妈打扮的乖乖的小公主,而我虽然大大咧咧,内向和多愁善感的核心却一直都在。命理师常说人十年一个大运,遇见的人会走散,而相逢的人会再相逢,我想不过是这个意思吧。大连,是我的一次旅行经历,也是她人生的中转点。
1.6 中国北京申奥成功!那天夜空好亮……
在东北的最后一个暑假,2001年7月13日晚上,见证了北京申奥成功的历史性时刻。敲出这一连串时间数字的时候,我甚至有点惊讶,已经是二十年前了。记得小时候,千禧年的到来已经是十分隆重盛大的节日,家家户户点燃烟火鞭炮,春节晚会上倒计时数着跨入农历“两千年”的最后几秒,全家人互相祝福着新年快乐的热闹场面还历历在目。没有无孔不入的互联网算法,当时的万维网和OICQ还是新新人类的潮流,朴树还是唱着“轻松一下,windows 98”的《New Boy》,申办奥运会也能通过电视屏幕将千家万户的心联接在一起。
得知国家要申办奥运会时,大家就无比关注着7月13日这天。当晚,大家不约而同的取消了各种活动,一家或几家人聚集在一个客厅里,备好饮料和小零食,还有一瓶酒是为了开启庆祝仪式,因为所有人都一致认为2008年奥运会举办权非中国莫属,事实也证明如此。大院里的家属楼是一排一排互相独立的平房,由于卫星天线信号强弱程度不一,各家的窗户传出的现场声响也有前后几秒的延迟差别,奥组委主席萨马兰奇宣读,“2008年世界奥运会申办国:北京”的时候,我听到远近的电视机依次播报“北京!北京!北京!北京!”久久的回声伴随着大家的欢呼声绵绵不绝……在一个全是国家军人的环境中,这种民族热血显得分外高涨,那一餐夜宵也庆祝的分外长。
欢庆之余,一个小小的发现吸引了我。当时我家的电视机也就二十几寸那么大吧,电视旁边不到一米的距离就是矮柜,在电视中五星红旗映照出明亮的光线中,我看到电视机和柜子中间结了一张大大的蜘蛛网,原来蜘蛛妈妈在我们全神贯注看电视的时候还在偷偷辛勤的劳作,不算太密的蜘蛛网织到一半,还有三分之一空着,小蜘蛛已经迫不及待的来到这个世界。刚出生的蜘蛛也太小了,眼睛根本看不到它的样子,身体还几近透明,只能看到白色的两点和几只丝线般细的小脚在蜘蛛网上飞速穿梭。有点害怕但又没那么怕,老妈说不如就让他们待到明天再离开吧。我出去上旱厕,璐璐拿手电筒帮我探路,我俩一抬头,看到了满天繁星,不夸张的说,就像撒在了天的高光散粉那么闪,那么亮。没有什么华丽的语言可以形容,即使在学习了很多美丽的词语之后,还是觉得,好闪好亮,好想在海边看到一次那样的星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