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儿玩闹 夫妻叙话
“日月阳阴两均天,玄鸟不辞桃花寒。从来今日竖鸡子,川上良人放纸鸢。”
春分时节,草木复苏,万物盎然。
瀍河附近,山水青秀,朱樱绽放,柳沐春风。蜡梅香气还未散尽,宫粉梅、绿萼梅、玉蝶梅已是露出笑颜,暗香浮动、沁人心脾。一座宽约五六步的石拱桥横跨在瀍河的东西两侧。经过此桥,向西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就可以到达洛阳城,向东走上六里路就可以进入军镇。
此时,镇子大街北面的一处空地上,七个小孩正在相互追逐、玩耍、打闹着。其中有一个穿着灰布袄,额头垂着髫(tiáo)发,脸颊红润,皮肤呈小麦色的小子。一瞧就是时常晒太阳的缘故。
这小子趁其他人没注意,爬上旁边一匹半人高的石马,对着一帮小伙伴,嚷嚷道:“现在我有马骑了,你们都跑不过我。”说罢,嘴里还“驾、驾”两声。
一个十岁左右,唇厚脸方的小孩冲着石马上的人说道:“赵匡胤,这马又不会动。你骑在上面,都没有咱们走得快。以前在徐州下邳的时候,俺爹抱着我骑军中的战马,一口气跑了两百里路,都没用上一个时辰,那才叫快呢!”
赵匡胤听了,嘴角一撇,笑道:“韩令坤就你就会吹牛,一个时辰两百里,那马是在天上飞吗?况且是你老子带着你骑的,得意什么?”
韩令坤旁边一个穿着绿色棉袄,矮胖敦实的小孩仰着头对赵匡胤叫道:“匡胤,你都坐了有一会儿了,让我也骑骑。”
其余小孩跟着催促赵匡胤,让他快点下来,让大家伙也玩玩。
赵匡胤看着绿棉袄小孩,拍了拍石马屁股,说道:“王审琦,俺刚上来,你着什么急,平时就你骑得多。”赵匡胤又看向其他人,说道:“前些日子,俺爹给我做的木剑、木刀让你们玩,现在去哪儿了,叫谁给拿去了?”
其余小孩都摇着头说,不是自己拿的,不知道去哪里了。
赵匡胤冲小伙伴们嚷嚷了几句,转头望向右侧一个和自己相同年纪,长得敦实,没有开口说话,显得比较沉稳洒脱的小孩,并说道:“怀德,你过几个月就要去延州高伯父那里了,想不想上来玩会儿。别让他们抢了先,占着这里。时间可不多了哟!”
高怀德摇了摇头,“让他们玩吧!俺爹那里马儿多得是。过段时间,俺与娘带着家中仆人去了延州,让俺爹教我骑真马,哈哈!”
其他小孩听见高怀德的话,就上前围住石马,催促赵匡胤下来,让他们也玩玩。
镇子西面方铁匠家里的小孩扬起脑袋对赵匡胤叫道:“快下来,别以为你学过你爹的武功,就以为自己身手好。”方铁匠家的小孩望了一眼周围的小孩,心里有了底气,继续道:“咱们人多,你不是对手,你自己下来。不然,咱们可要把你拉下来了。”
其他人听到,也跟着在旁边起哄。有的还扬了扬拳头。
赵匡胤看着越围越近的几个人,自知还不是他们的对手。于是,他瞪了一眼铁匠家的小孩,说了一句,“方胖子,你给我等着。”
然后,赵匡胤就翻身下了石马,来到高怀德和韩令坤身旁,和他们东拉西扯,聊了起来。
其余几个小孩玩了一会儿石马,就有人提议,看看最近大家伙的力气有没有长进,凭在场的几个人能不能搬动石马。于是,就有人招呼赵匡胤三人过来帮忙。
赵匡胤没有搭理他们,冲扶着石马憋红脸的几个小孩笑道:“王审琦,没有我,你们搬得动吗?”
高怀德和韩令坤见对面的人虽然抬起了石马,但却很是吃力。他们没有像赵匡胤一般站在原地,而是上前一起抬马。
有了高怀德和韩令坤加入,石马缓缓向前移动起来。片刻后,到了十步开外,众人才放下石马,休息起来。有的小孩揉着发酸的手臂,直呼好累;有的则兴高采烈,称自己的力气变大了。
方胖子一脸得意,他向赵匡胤炫耀道:“看到没有,没你,咱们也能抬着它走,以后给它寻个新去处,叫你找不到它,哈哈。”
赵匡胤看见小伙伴们能够抬起石马,又听见方胖子的话。他担心其他人偷偷把石马抬走。于是,赵匡胤寻思是不是改天找个时候,和仆人一起来把石马运回去。他想着想着,拍了拍脑门,觉得这样做,行不通。要是让母亲知道,又要受到责罚。
赵匡胤望了望四周,看到二十几步外的茂密灌草丛,眼睛一亮,有了主意,只要在灌草丛里挖一个坑,把石马埋进去,那么其他人就找不到石马,自然也就没法把它搬走。赵匡胤想到这个主意,不禁“嘿、嘿......”笑起来。
军镇大街北面的赵家宅子。紫菱穿过内大门,经过庭院,来到正房,向坐在四仙桌旁、正在缝制春衫的杜堇月禀告,称家主回来了,现在已经在外大门了。
杜堇月放下手中的针线,带着紫菱离开正房。刚来到连接内大门与影壁中间的走廊,杜堇月就迎面看见赵弘殷。赵弘殷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一个是家中的老仆人赵德,另一个则是牵着两匹马的亲兵侍卫。
赵弘殷走到杜堇月身前,看着自家娘子那温润秀丽的脸庞,低声道:“月娘,让你操持家务,受累了。”
杜堇月看着面前人脸上略微粗糙的皮肤,柔声道:“郎君何必说这般话,在家中怎比得军营练兵辛苦,何况你我夫妻,这些本是我应该做的。”
接着,杜堇月问道:“离寒食、清明尚有一段日子,郎君为何今天就回来了?”
赵弘殷告诉杜堇月,“近日军中无事,马军都指挥使朱洪实给大家放了两天假,让将士们休息放松一下,家在洛阳附近的弟兄也能轮流回去准备寒食、清明的物品。”
赵弘殷与杜堇月一边聊着,一边向内院走去。紫菱跟在二人身后,而赵德则带着侍卫继续向走廊正东的马棚走去。
赵弘殷和杜堇月进入主屋,在四仙桌旁落座。紫菱为两人沏好茶后,就退了出去。
赵弘殷向自己娘子问道:“月娘,平日我回家,曼薇和匡胤早就跑过来了。一个缠着我,要我陪她逛街玩,一个让我教他功夫。今天怎么不见他俩?”
杜堇月看着赵弘殷流露出来的舔犊之情,给了对方一个放心的眼神,说道:“匡胤一大早就到镇子里,与别家小孩玩耍去了。倒是曼薇因为前些日子天气凉,受了风寒。不过,你别担心。曼薇吃了几服药后,身子好了许多。
她倒是想和匡胤一块去街上玩,但是郎中说了最好是卧床休养几日,不要落下病根,所以我让她在西厢房呆着呢!”
赵弘殷一听曼薇生病了,赵匡胤却溜到外面玩耍,语气中有了一丝怒意,“这孩子,他姐染了风寒,也不知道在家陪曼薇说说话,就知道跑到街上闲玩。
年前,镇东头的方铁匠才找我告状,说匡胤把他家孩子打了。好在只是小孩之间地打闹,那小子出手也有分寸,方铁匠的儿子没有出什么问题。但是咱们不能放任不管。我在他这般年纪的时候,父亲早已教我识字。若非我久在营中,不然匡胤早已开始认字了。”
杜堇月安慰道:“弘郎,你安心处理公事,家中不必担忧。咱们可以给匡胤找个好老师,教他学问,让他知事明理。你忘了大街西面的吕先生办的书塾了。早年,吕先生在洛阳国子监学习,如果不是因为世道不好,怕是已经考中进士了,曼薇就是在他那里学会认字的。”
赵弘殷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说道:“我自然知道吕先生的学问。可他老人家虽然专注儒学,写得一手好文章,但是为人有些迂腐,身上有股文酸气。如果是太平盛世,匡胤去他那里学习,倒也没有什么,但如今这世道。哎!还是让匡胤学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以后做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
赵弘殷将杯子搁在四仙桌上,取下头上的幞头顺手放于一旁,看着杜堇月,继续说道:“我看还是把匡胤送到镇子南面的三省(xǐng)学塾。那里教书的先生与我同姓,以前在相州任过司马,有才学,知兵事。
因为镇守幽州的北平王赵德钧连年兴兵征战,搞得北面不得安宁。赵司马不堪战乱,所以把家族迁到了洛阳。他是在天成元年(公元926年)把家搬到镇子里的,那时是张公就任马军都指挥使。
张公听说赵司马来到军镇后,专门跑了一趟,请赵司马在镇子里开办学塾,教授军中将士的子孙读书认字,明事懂理。可是一般贫苦人家,哪里有闲暇送子弟去学塾呢?
不知不觉已过去七年,天成四年(公元929年),张公被调往应州任彰国军节度使,长兴二年(公元931年)又被派往云州任大同节度使,主持云州、朔州、蔚州、应州等四个地方的军政事务,使得契丹人不能轻易南下劫掠,让边境百姓有了难得的安宁。
随后,高大哥被外调担任彰武军节度使,镇守延州,防备西北的党项人。因为当年朝廷需要一个熟悉捧圣马军事务的人来协助新任都指挥使朱洪实,所以才没调我去外地。
前些日子,因为凤翔的李从珂起兵反叛,朝廷要调集大军前去征讨。朱大人向朝廷建言,让我带兵前往参战,但是朝廷认为马军应该拱卫洛阳,不可轻动,没有被允许。因此,我失去了独自领军外出征战的机会。想我任副都指挥使已有十年了,也不知道再有这样的机会要等到什么时候......”
赵弘殷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目光飘移到桌面上,表现得有些多愁善感了。于是,他偏转头看向杜堇月,歉意地说道:“这些公事本不该说起的,免得让你忧心,是我的不是了。”
杜堇月听着赵弘殷地唠叨,并没有显得不耐烦,也没有打断赵弘殷的话。她看着对面人略显忧郁地眼神,待对方说完后,安慰道:“弘郎你才三十出头,何必担心以后没有独领一军的机会。倒是你说的三省学塾,都是镇子上的人,哪能不知道呢?只是听说赵夫子一家是从北边迁过来的,不曾想他以前还做过州司马,那教匡胤是绰绰有余了。”
“可不是么!他那里的学子现在也不多。匡胤去了,赵夫子也能分出心来教导匡胤。趁着这两日我在家中,明天我便将匡胤领到学塾,到赵夫子那里听课、学习,让这小子收收心,别老想着溜到街上去打闹、玩耍。”赵弘殷抚了抚唇上留着的短须,为自己这个决定,点了点头。
杜堇月接着说道:“礼多人不怪。明日,记着带两贯钱过去,人家办学塾也不容易,让赵夫子对匡胤多操操心。”
赵弘殷握住杜堇月的手,感受了一下其中蕴含的温暖,动情地说道:“月娘,还是你考虑得周到,真是我的贤内助啊!”
赵弘殷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想将对面之人拉入怀中。但是,杜堇月却向外挣脱,还用另外一只手拍打了一下赵弘殷的手臂,嗔怒道:“弘郎你干嘛呢!大白天的,让下人看见多不好,曼薇在西厢房,你还不去看看她。”
赵弘殷听了杜堇月的话,松开手,摸了摸怀里,说道:“我还给曼薇带了礼物呢!月娘说得是,我这便过去。”说罢,他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杜堇月也跟着赵弘殷离开主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