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唐国内乱 蜀国受益

洛阳这两日，天色灰白，空中飘着雨点，但是有些人却没有闲情欣赏绵绵雨景。皇宫左库藏，冯道、朱弘昭等人撑着油纸伞，正主持财物地分发，出征各军派来押运财物的人车等侯在皇城左掖门外，兴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按各军所属，运送财物的人车被依次放入皇城，再由皇城禁军和内诸司的人引领到左库藏。守卫城门的禁军等前一个军的人车运着财物出了皇城后，再放下一个队伍进城，李从厚到左库藏和左掖门城楼视察过一次，见秩序正常，并不杂乱，便返回宫里，休息去了。

冯道望着得意洋洋的军士们，有些担忧地对朱弘昭说道：“战事未启，便让这些兵将得到赏赐，未免使他们骄纵起来，恐非善事啊！”

“冯公所言不无道理。”朱弘昭点点头，继续说道：“可是陛下已经答应了诸军统将，要是反悔，下面这些兵将还不得闹腾起来，哪里还愿意出征平叛？”

冯道悠悠说道：“希望他们看在这些赏钱的份上，能够尽心任事，早日为圣上解除忧患。”

朱弘昭吐出一口浊气，他心里更想快点平定西边地叛乱，要是让李从珂成了气候，那他和冯赟这两个别人口中的奸臣，向皇帝建言移镇换防，逼反李从珂的人，日子可就要不好过了。

一时间，冯道与朱弘昭未再说话，二人望着搬运财物的军士，眼神迷离，各自想着心事。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唤回二人的心神，冯道、朱弘昭寻声看去，只见一名内待跑到二人身前，喘息道：“冯相公、朱大人，陛下宣召诸位大人前往宣政殿，有要事相商。”

冯道听后，便伸手招呼不远处的孟汉琼、冯赟等人过来，随后便告诉他们皇帝宣召的事，让朱弘昭等人先去宣政殿，留下三司使王玫继续在库藏监督，而冯道要把此间事宜安排妥当了，才赶过去。

冯道从朱弘昭等人离去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唤来附近内诸监的两名内侍，让他们去皇城中书省通知当值的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刘昫和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愚前来此处。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就见一高一矮两个身着紫袍的人在内待的引领下，快步朝库藏走来。高的那人比矮的那人高了一个头，身形修长，年约五旬，须发浓密，仪容清癯，正是中书侍郎刘昫，他与冯道是儿女亲家，他的女儿嫁给了冯道的长子冯平。矮的那人须发花白，体型微胖，年纪比刘昫大了一轮，正是左仆射李愚。

二人走到冯道身前问好后，冯道便向他们交代了一番，嘱咐二人与王玫一起在此处监管。随后，冯道不再逗留，动身朝宣政殿赶去。

沿着宣政殿前湿滑的石阶，冯道缓步向上，上了石头，他转向殿前的走廊，等靠近洞开的殿门，便听到殿里传来朱弘昭的声音，“臣惶恐，不能替陛下分忧，致使凤翔叛逆做大，还请陛下降罪。”

冯道跨进殿门，便看见几名紫袍大臣匍匐在御陛前的地上，向皇帝请罪。冯道向前没走几步，又看到其中一名大臣直起身子，带着颤音向御案后铁青着脸的皇帝奏道：“陛下，要赶紧再让人去催促西边各节镇、州府派兵阻截凤翔叛军，不能让李从珂从容东进啊！”

冯赟的话引来其他人地附和，人声在殿里回荡，此起彼伏，与之前的沉闷相比，大殿仿佛又有了活力。冯道没有停顿，快步走上前去，他看见朱弘昭身前有一份奏章，还有几张信纸，看着像是从御案上扔下来的，散落在地面上。

于是，冯道没有理会殿内众人的姿态话语，他自个儿弯身捡起奏章与信纸，站在一旁看了起来，奏章是同州的匡国节度使安重霸传来的紧急军情，信件是虢州武德司的人快马加鞭送到洛阳的秘件，奏章和秘信上都记述了西边的军情，言称潼关已经落入凤翔叛军之手，而且叛军主力陆续进抵潼关，有向东继续用兵的倾向，虢州武德司的人刺探得到的消息要详细一些，还记述了王思同被俘身死的消息。

冯道浏览完奏章、秘信，心里叹了口气，难怪皇帝的脸色这样难看，西边的局势确实不容乐观啊！冯道捏着奏章、秘信，也不急于说话，等殿内重新安静下来，他才拱手向皇帝说道：“圣上，龙武、神武、羽林等军派来的人已领完军费，并运往各自营地。臣来时，只剩天兴、拱宸两军等候在皇城外，还未领运赏钱，臣召来刘朐、李愚与王玫一道在左库藏继续主持发放事宜，今日便能让诸军都领到赏钱。另外，从各县征集的粮草已陆续运抵洛阳，不会耽误大军出征的。”

“好，有劳冯卿了。”李从厚的面色稍缓，继续道：“按之前商定的时间，西征诸军两日后从洛阳开拔。另外，枢密院起草文书，令西边各镇、各州加强防务，密切注意潼关动向，如发现叛军出关向东，各镇要尽力阻截，等候洛阳大军。”说罢，李从厚有些疲惫地朝外挥挥手，让众大臣退去。

朱弘昭、冯赟离开宣政殿，便匆忙赶往枢密院，着人拟制谕令，安排了几拔人携带谕令快马加鞭奔赴西边各州府，令他们加强武备，如叛军已出潼关，希望他们能够率兵抵御，为朝廷尽忠，为圣上分忧。而冯道、孟汉琼等人则是前往洛阳府衙和仓廪，查看军需粮草地转运存储运送情况。

却说那一日，张虔钊同孙汉韶在兴州的节度府秘议后，第二天一大旱，张虔钊就让几名亲兵护送手下推官携带请降信前往汉中。

蜀国汉中守将徐铎见到张虔钊派来的使者，问明来意，倒是吃了一惊。因为汉中临近兴州，两地少不了交锋，而汉中却是败多胜少，徐铎知道张虔钊不是易于之辈，现在突然派人携带书信前来，声称要投靠本朝，徐铎担心其中有诈，但是他也不敢耽误朝廷的大事，这事不是他能决定的。于是，徐铎安排了一队士卒护送兴州使者翻山越岭，走栈道，过剑门，沿着金牛古道一路南下前往成都。

过了两日，兴州使者抵达蜀都。孟知祥亲自在宣华苑延昌殿接见了兴州推官。看着手中张虔钊与孙汉韶二人的联名信，孟知祥心生感慨，不久前他还因为收到李仁罕传来的消息，为李从珂这么快就击败唐廷派往凤翔的平叛大军，自己不能趁机获取凤州、陇州而感到遗憾。可谁曾想，在自己失望之时，却得知张虔钊与孙汉韶愿意举镇投靠过来，这正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萌，真是意外之喜。

看着信上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诚意，孟知祥又询问了兴州推官几句。推官面对蜀帝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孟知祥结合凤翔的局势，思索片刻，便断定此事为真，因为张孙二人在岐州遭遇大败后，没有选择投降李从珂，而是逃回属地，并立马派人联系汉中的徐铎。想来两人是不愿继续参与到唐廷的内乱中，才想着另谋出路吧！毕竟这世道，这样的事不少见，良禽择木而栖嘛！孟知祥的心里有些自得起来。

等内侍和侍卫将使者带出宫去，孟知祥便着人拟旨，让李仁罕率领出征的一万兵马屯驻汉中，以便照应投降的张虔钊和孙汉韶。待圣旨拟定，用完玺印，便派人加急送往李仁罕军中。随后，孟知祥又宣召右匡圣步军都指挥使张业进宫，将张孙二人投降之事告知于他，嘱咐他带着自己抚慰张孙、不会亏待二人的书信赶往汉中，会同李仁罕，全权负责与张孙二人地接洽事宜，务必使兴州、洋州等地归于蜀国。此正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如果不趋唐廷内乱，从对方身上挖几块肉下来，岂不是辜负老天爷的美意，孟知祥如是想到。

张业带着兴州推官与孟知祥地嘱托，风尘仆仆地赶到汉中，此时李仁罕也早已率军回转汉中。张业与李仁罕碰面后，两人便拉着守将徐铎在李仁罕居住的宅院里商议起来。三人交谈了两个时辰，最后决定由张业亲赴兴州，同张虔钊会晤商榷，这样可以体现蜀国方面对纳降之事的重视，给张虔钊吃颗定心丸，而洋州，几人也未忽略，由李仁罕安排手下的副将携带孟知祥的书信前往面见孙汉韶。

为免夜长梦多，张业草草吃完晚饭，就带着兴州推官与几名护卫，顶着星光赶往兴州。马不停蹄地奔行了两个时辰，张业一行人在三更时分抵达兴州城外。把守城门的城防营指挥使是推官的熟人，和推官一样，都是张虔钊的亲信。自从张虔钊决定降蜀后，便将自己信得过的人放在城中各个紧要之处，以免有人坏了他的大事。

故而没有遇到什么阻碍，推官便叫开了城门，然后与指挥使客套几句，称自己是奉命外出公干，就引领张业等人朝节度府奔去。因为有推官带路，所以虽然现在是宵禁时分，但张业等人也没有被怎么盘查，就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节度府。

节度使上马管军，下马管民，集军、民、财三政大权于一身，是历朝历代以来权力最大的地方官员。，但节度府占地面积也有二十亩，比周围的民宅兴州虽然不是大州大多了，两扇丈许高的黑漆大门显得犹为气派。

推官上前敲响虎形门环南，“珰、珰…”的敲击声在深夜犹为响亮。没有一会儿，门里便传来一个声音“谁呀！大晚上的…”

推官时常出入节度府，与门子颇为熟悉，于是他唤着门子的名字回道：“何六，是我，有事求见大人，快开门。”

推官话音落下没多久，大门就被缓缓打开，里边出来三个身着灰色布袍的年青男子，其中一人手里提着盏油灯。

推官对三个布袍男子说道：“快去告诉大人，我办完差事，回来复命了！另外，随我来的，还有南边的客人。”

三人见推官深夜造访，便心知定是有要事。三人不敢耽误，其中一人转身匆匆离开，去禀报了。那个提着油灯的人，则引领推官等人进入府邸，前往大厅等候。等人都进来后，剩下那个叫何六的门子，便把大门又重新合上。

节度府前厅，张业坐在椅子上，喝着下人奉上的茶水，等了大约一刻钟时间，就听见厅外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从模糊到清晰，几个呼吸间，来人便到了厅门口。透过敞开的门，张业看见当先一人是一个方面阔口的六旬男子，他的须发有些凌乱，应该是已经睡下，被人唤醒后，急着来见自己，没有来得及疏理，此人想来便是自己要见的正主了，他身后的几人，应是他的随从。

张业旁边坐着的推官佐证了他的想法，只见推官起身向进来的方面男子行礼道：“大人，下官幸不辱命。”接着就介绍道：“下官身旁这位是蜀国的右匡圣马步都指挥使张将军。”

张业站起身来，拱手笑道：“鄙人张业见过张老将军。”

张虔钊亦是露出笑容，尽量使自己的粗嗓门柔和些，“贵客远道而来，未曾远迎，还请见谅。”

张业自是客气一番。随后，张虔钊就让推官和随从退了下去，张业的护卫也跟着下人前往客房歇息。待众人离去后，张业与张虔钊攀谈了几句，便进入主题，“老将军，陛下对您的深明大义，甚感欣慰，我来时，特意嘱咐我向老将军问好，让我告诉老将军，他不是薄情之人。”

张虔钊唏嘘道：“说起来自同光四年（公元926年）在洛阳与当时前往西川赴任的孟大人一别后，我与他已是许久未见，现在孟大人都已经建国称帝了！惭愧啊！之前我率军前往凤翔，与王思同讨伐李从珂，结果却是大败而归，带去的弟兄都折在那里了，只有几百人随我回来，哎！”

“胜败乃兵家常事，老将军何必介怀，唐廷内斗不休，趁早脱身是明智之举。咱们蜀地历来有‘天府之国’的美誉，土地肥沃，易守难攻，这几年，在陛下的苦心经营下，更是粮草充足，百姓安居乐业。陛下走南闯北、饱经风霜，岂是李从厚一个黄口小儿能比得上的。咱们蜀国初建，正是用人之际，老将军你就放心吧！”张业在一旁说着好话。

虽然张业的话未免有夸大之嫌，但是张虔钊知道与战乱不止的关中和中原相比较，蜀地还算安稳。接下来，二人就如何使兴州、抚州等地平稳归于蜀国，进行了商量。期间，张虔钊还让下人去厨房做了几样小菜端上来，与张业一边吃一边谈，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大厅的烛台被撤换了三四次。为了保证蜀国能够顺顺利利接收兴州、抚州等地，最终两人商定由汉中的蜀军出动三千人和一千人，于两日后的下午申时，分别进驻兴州和抚州。至于洋州方面，另有两千汉中蜀军前往，就由张虔钊手书一封，派人快马送往洋州孙汉韶处，告诉他，两人商议的情况以及约定的时间，让他做好准备，迎接蜀军。

等两人谈完，已是五更时分，离卯时破晓已不远，由于连日的奔波，张业早已疲惫不堪，他在张虔钊的引领下，来到后院的客房，躺下便睡着了。

而张虔钊从客房出来，便前往书房准备书信，等天亮后，便让亲兵送往洋州。另外还唤来推官，让他再跑一趟抚州，告诉自己的亲信们，蜀军将要进驻之事，让他们这两日要慎重行事，不可掉以轻心让城里出了乱子，影响到归蜀大事。

张业被护卫唤醒时，已是午时，他吃过节度府备好的饭菜，向张虔钊告辞后，就带着护卫骑上马匹匆匆离去，他还要返回汉中，将他与张虔钊的计划告诉给李仁罕、徐铎二人，并做好出兵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