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雪月惊变 （一）
雪清泠由听罢父亲的传奇故事后的陶陶然，到喝罢冰梅雪酿之后的醺醺然，转而到一肚子难过委屈泪珠莹然，竟然只是须臾之间的事。
雪清泠与雪团儿垂着头往芒山上走，雪团儿明显感觉到了雪清泠的不快，盯了她几眼，那颓丧的样子是小姐长这么大从未有过的，便小声道：“再大的英雄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姑娘你别难过了。”
雪清泠扁扁嘴，气咻咻道：“早知道就不下山了，山下有什么好，满眼都是外乡人，都是来看我笑话的。”
“你才下山一天，怎么就知道哪些是外乡人？”
“你说过这十五年里，只有六户人家是后搬迁过来的，可是你看山下，没有几个是我认识的。”
雪团儿驻了足，“姑娘，你两岁的时候随老爷夫人到这里，后来就在山中潜心读书再未下过山，难道两岁时候见过的乡邻你还认识？”
“认识啊。那个刘家婶婶，做油饼特别好吃，我小时候吃过呢，还有梅花酒馆的掌柜还是原来那个，就是老了十多岁。”
“啧啧，天底下恐怕也只有我家姑娘有这么好的脑子了。”雪团儿顿生骄傲。
“可是奇怪，两岁之前的事情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呢。”雪清泠摸摸脑袋。
“这已经很了不得了。我现下倒是担心，咱们说比武拜师，那位公子已经胜了咱们，会不会回来找你收徒呀。”
雪清泠蓦然一怔，蹙眉愁道：“是了是了，若真是这样，爹爹脸面都要让我丢尽了。”
想到爹爹妈妈，雪清泠自觉心头一愧，没容她想出好办法，雪月山庄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由梅花渡口顺官道南行十里，便是芒山，芒山并不很高，无法与任何一座名山比肩，芒山之上的雪月山庄也难与任何名山之中的名门大派相比，然而偏就有那么一个关于江山安危的传说与它有关，让它成为江湖之上一个独特的所在。而且在最近几年的江湖排名中，竟被列为一流门派。虽然威名赫赫，奈何庄里称得上主人的，只有三个人。
眼下的雪月山庄，竟然出奇的宁静。
庄主夫人任晓梅沿着檐下游廊一路走过来。任晓梅秀美端庄，三十几许年纪，看容貌风致，却只如三十不到，只是此时目光之中却似横着一丝隐忧。看到仆妇们种花的种花，扫地的扫地，一片祥和安宁，心头却不觉油然一叹，也不知这安宁还能持续多久。
只是这分外安宁，让她感觉有些奇怪，那每天闹腾的那位去哪儿了？
“李婆婆，小姐和雪团儿呢？我到现在怎么没看见她们？”任晓梅向不远处匆匆而来的仆从李婆婆问道。
李婆婆比任晓梅年长二十岁，别家妇人都找个年纪相当的可以说说知心话，只有任晓梅找了李婆婆这个年长的来服侍，她所有的话都说给丈夫，不需要有其他人来嚼舌头。
李婆婆急急奔来，“夫人，我刚刚从藏书楼那边过来，小姐和雪团儿丫头估计是出去了，满院子都没见她们的影儿。”
“你快带人到山下找找看，把她们叫回来。”
李婆婆犹豫了一刹，说道：“夫人，我看小姐愿意玩就让她在山下玩一玩吧。自打建了这个庄，小姐就足不出户，一直又练武又读书，咱们姑娘家又不用考状元，何必让小姐那么辛苦呢，如今小姐十六岁了这才刚刚出门，我看放任她多玩几日又能如何，以后总要出门子找婆家，还是见见世面的好。”
“咱们练武的人家，自然不需要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咱们却有不同，咱家的小姐可不是疯疯癫癫旁门左派家的小姐，出去可是顶着雪月山庄的名头的，所以更要教导好了才可出门呢。去吧，找她回来。”
李婆婆只得应了一声，转头出门了。
任晓梅微微一叹，向书房走去。
推开书房的门，丈夫雪凌风正坐在桌案之后，面对一张信笺默默不语。丈夫年近四十，容颜依旧清俊儒雅，只是颔下多了一些髭须，眼角稍添一点细纹。他眉清目朗，相貌堂堂，年轻时也是难得的俊美男儿，只是岁月的风尘让他的容颜有了一点点萧瑟，不过，眼神之中的坚毅却是从来没有消退的。
“关上门。”任晓梅正端详着丈夫，不期然丈夫却出口说道。
她立时回身将门关上，她已经听惯了丈夫的命令，从来没有违拗过，甚至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
她重又走过来，“女儿不在庄里。”
“我知道。”
“我已经让李婆婆去找了。”
他点点头。
“非要这么做吗？女儿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
“想藏的藏不住，该来的总要来。”
“可是女儿对江湖一无所知，她这一十五年来，读的全是书本上的东西，没有一点实战的经验，就这样让她出去，我怕……”
“她不是一直要当天下第一女侠吗？总得让她到江湖上历练历练。我们让她读的，她不是都记住了吗？”
“当然，我考校她不下十遍，无一错误。”
“这些是她的立身之本，以后她会明白我们的苦心的。更何况，我们如今还有更好的办法吗？能逃一个是一个，以后，全靠她自己了。”
任晓梅望着书案上的那封信，“就没有……圈转的余地？”
“不要指望任何人。”雪凌风将信拾起来，任晓梅立时走过去，燃起烛火，雪凌风将信放到火上烧了。看着渐渐燃灭的灰烬，雪凌风道：“还有，将家中所有仆役遣散。不要连累了他们。”
看到任晓梅点头之后复又沉默，雪凌风轻轻走过来，揽住她的肩，“你是不是在笑我，外面将我传得那么神，没想到一封寻仇的信，就让我胆战魂飞？”
“不，你是我心里的神，我从来都是相信你的。”
他将她揽入怀中，“我如今练武走火，身上武功尽失，仇家却是真会挑时候。不过没关系，我们一朝躲开灾难，总有一天，我会让她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其实不要，是我们对不住她。我们躲得远远地就好了。”
“晓梅，你真是……善良的好女子。”
院中忽然有人在喊：“姑娘回来了。”
任晓梅从丈夫怀中抬起头，雪凌风立时帮她抹去泪珠，“不要让女儿看到我们的样子。在女儿心里，爹爹妈妈永远是大英雄。”
雪团儿费了好大的劲居然也没拍开雪月山庄的大门，于是恨恨道：“来顺他们去哪了？真真是气死人！”
“算了，别拍了，本来也不是从门出来的。”雪清泠拉着雪团儿绕到旁边的院墙，“老样子，跳进去吧。”
俩人早早就从家里溜了出来，自然也没有走正门，这回原路返回，照例雪清泠先使轻功跃上墙头，手臂一伸，拽雪团儿上来。两人齐齐坐在墙头，往下一看，看门的小厮来顺刚刚跑过来。
雪团儿向来顺怒道：“今天怎么这么勤快，早早地关了门，是想把我和姑娘撵出去吗？”
好在来顺仰头看惯了翻墙跳脊的姑娘，无甚奇怪，只淡淡道，“是老爷吩咐让关大门的。”
雪清泠眨眨眼睛，向地上瞧了瞧，“家里来过客人了？”
来顺道：“是呀，来了一个身着红衣头戴斗笠的客人，也不知是何门何派的，与老爷闭门谈了一会儿，送走客人老爷就命关门了，说今日任何客人都不再见。”
雪清泠回忆了下，那个杨煦之不是身着红衣之人，于是放了心，倏地从墙头上跃下来往里走，来顺也算机警，立时搬块石头给雪团儿垫脚。
雪团儿跟上来，奇道：“姑娘怎知来了客人？”
“地上多了一串陌生的脚印，不是咱们庄里人的。也真是奇怪，以前也有客人拜望爹爹，也没见爹爹如此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