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悠悠·四
陈时十八年，冬，梅江黑门。
经过一夜，梅园中铺满了厚厚的一层雪，窗户被打开，窗边出现了一个散着头发穿着雪青色薄衫的人。
她看着被雪裹住的树枝，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点红色，她将上半身探出窗外，哈出一口气，见白气出现在眼前然后马上便消失，她似乎觉得神奇，又重复了几次，引起了一边弟子地注意。
“紫乔姑娘，您别着凉了！”
紫乔瞥了瞥弟子，微笑道：“我是习武之人。”然后她的肩耸拉下来，她靠在窗边，叹了叹气。
可恶的权佑，她第一次来黑门找他，他却不在门中。
她再等几日，等这园子中的梅花开了就走，才不要管他回没回来！
她花了多少功夫才从千度的眼皮子底下偷跑出紫门，她好心情地来梅江找权佑，可他却没在，她等了半个多月了！
第二日，紫乔闲来无事在黑门中四处闲逛，偶然间抬头就看到权佑回来了，她高高兴兴地向他那边跑过去，跑到一半便生了气。
她看到权佑正与他身旁的女子相谈甚欢，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她突然之间觉得心中很难受，她很不想承认，但其实她自从醒来后就特别依赖权佑。
她心中也明白她想要的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这个人他只能是权佑，可她不想，很不想可以依靠的只有权佑。
所以她害怕，今日看见权佑身边出现了其他人后，她就更害怕了。
她分明知道权佑与那名女子只是在商讨黑门事务，可她这个时候也忽然间明白了，权佑也是会瞒着她一些事情，正如她也会慢慢地瞒着权佑一些事情。于是她很讨厌权佑身边的这个人，连这个人的名字都还不知道是什么的时候，她就讨厌她了。
因为这个人让她意识到权佑的身边并不是只有她，所以......她的身边也不应该只有权佑。
虽然只能是她跟权佑两个相依为命，但要为这个“相依为命”而让自己身边出现许多人，和留下许多人。她明明都懂得的，可她还是无法那么快的就接受。
于是她又任性地故意让权佑和他旁边的人发现她在介意，所以她连招呼都没跟权佑打就跑了。
看着紫乔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权佑停下脚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对身旁的人说：“北瑶，怕是要招呼不周了，你跟左和一起去吧。”
“她就是赵弦的妹妹。”北瑶良思肯定地说。
“是啊。”权佑低头，眼中泛起复杂的情绪来，然后他又说：“是啊！她和师兄一点也不相像。”
听了这句话，北瑶良思侧头看向紫乔离开的方向，她笑了笑：“不像赵弦......这样很好。”
赵弦是天之骄子又怎样，还不是为了这个为了那个......失去了他本来的人生。
若不是北瑶良思不甘心，权佑不放弃，左和不承认，他们根本聚不到一起。
谁知他们一个个的都因此入了局，再想离开也无可能了......
陈时二十年。
紫乔慢慢将抬起头来，她看着北瑶良思的后背，眼睛刺痛，但她不愿意闭上眼睛，她害怕这次把眼睛闭上了，再睁开时又看不到眼前的这个人。
虽然当初没有仔细去看北瑶良思长什么样子，但北瑶良思的模样就是那么容易地被她记在了脑中。
她那时因着北瑶良思这个人将权佑在心中气了许久，以致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去过梅江。
可能是如今长大了许多，经历过许多，紫乔觉得她自己也成熟了许多。
就算也是不给北瑶良思好话好脸色，但她依然让阿意将任务接下，然后她自己来佘江解决那些想杀北瑶良思的人。
北瑶良思还在劝她的六叔，紫乔听到后觉得她的耐心真好。
北瑶良思手中的簪子莫名断开了，她的手被划伤。她的六叔一指挥出，那几个看起来很不好解决的年轻男子全部一齐各自使了招数都对着北瑶良思这边过来。
北瑶良思扔掉发簪，转用她手中的那个东西，她的手指收紧，手中的东西便转起来，然后从里面没有射出来钢珠，而是有两条很细的钢索飞出来。
这两条钢索很灵活，像一个有着思想的挥鞭者。它更懂北瑶良思的想法。
其中一条直直地向北瑶良思的六叔那里冲出去，另一条成螺旋飞绞着朝她们这边飞过来的东西。这两条钢索不只灵活，更是锋利。一时间双方的中间便出现了许多碎片。
北瑶良思的六叔不会武功，他看到钢索朝他那里去，便飞快地往他后面退，他的手下之中有一名使剑的立刻撤身回到他身边替他挡开了那条钢索。
北瑶良思的功夫也不算特别好，她虽然有手中的东西，但这些人可都是北瑶家中所培养出来的人，双拳难敌四手，别看现在她和紫乔好像占上风，这也只是暂时的，北瑶家的机关术，她会，他们也会，她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紫乔不会将自己的性命全部交与他人，正如她不会将自己的后背留给别人偷袭。
紫乔认为她看起来应该不会很好欺负，可是对方不这么认为，她也觉得苦恼。于是她一点反应的机会都没给那个想偷袭她的人。
她手撑着地面，一手为支点，双腿往一侧扫，那目光冷血的年轻男子即刻被她送到墙边，他撞到墙上被极高的冲击力反弹后昏死过去倒在地上。
然后紫乔依着余力复扫一圈，手也依力而起，整个身体离地一丈多，扬在半空，衣袖和裙边也因为突然之间增强许多的内力而强劲翻腾着。
她顺着北瑶良思的左侧依势过去，瞬间到达那里，左腿往上一踢，一个持剑的年轻男子随即飘落在地，而后紫乔稳步落地，她的右手落在北瑶良思的左肩上，平举起左手使出一掌。
这一掌看上去不觉有奇，可当中年男子得意又想嘲笑紫乔的时候，令人惊奇的景象出现了。他们这些人的周围悄悄漫出来浅红的淡淡水雾，有一个人去摸，发觉怎么也碰不着，几个呼吸之间，有一阵风从外面吹进来，似乎将这些水雾吹散了一些，水雾慢慢消去，剩下一缕缕浮动的若隐若现的红色微光，这些人还来不及疑惑，红光便消失看不见了，他们也看不见了倒在地上。
“噗——”紫乔将左手放下，往一旁吐了一口血，她有些站不稳，脚下虚走动了两步，也没见北瑶良思来扶。
她拍了拍北瑶良思的肩膀，“北瑶良思......”她想问北瑶良思是不是被她的这番行动给吓傻了。
北瑶良思就猛然转过身，她震惊的模样，她说：“你会‘红尘’！”
赵弦居然连这个也留给紫乔了，这是她万万也没想过的。
“红尘”这种武功是赵弦在生死之际创造出来的，一般人学不会，应该也不会有人拿自己的命来使用红尘这个武功。所以赵弦是想保护紫乔，还是在他死前便预见到了紫乔的结局，希望紫乔能有力量来护住她自己，以有限的生命去搏取跟他不一样的未来。
北瑶良思透过紫乔的眼睛，她像是又看见了好友赵弦，明白了他为何要将“红尘”心法教给紫乔。
她听权佑说过，紫乔因为接受不了赵弦去世而伤了神思，待紫乔醒来后便忘记了那段让她难受的记忆。
在九生门中存活何其不易，北瑶良思刚进九生门的时候就知道这其中牵扯的人与事过于的多，别说她了，就是整个北瑶世家倾巢而出也未必能占到丝毫便宜。
九生门，代表着陈国，背后实际的主人是当今陈国的陛下。
看着北瑶良思对着自己露出那种怜爱的神情，紫乔心中很不是滋味。
为何好像每个人都觉得她很可怜一样，她真的很可怜吗？真的很可怜吗......
紫乔笑，“‘红尘’，这个名字很合适。使用它的人逐步远离尘世，感受过它的人......”她看向倒在地上的那些人，声音似乎也已经超脱世外，“无福再享受这世间的红尘事。”
“紫乔，你刚才叫过我‘姐姐’了，我教你北瑶家的机关密术，你不要再用‘红尘’功法，好吗？”
紫乔不以为然，后退两步，“刚刚可是我救了我们。”
“以你的天赋，能学会‘红尘’，北瑶家的机关术定不在话下。你愿意学吗？我......”北瑶良思后半句话没说出口，她知道紫乔明白的。
使用“红尘”功法无非是拿命来救命，一个人只有一条命，没了就没了。
紫乔无所谓地说：“我才十九岁！我还很年轻！我死不死，由我想，不由天定！”
这是她第一次大声地，不受内心约束地说出她对命运不公的反抗之言。
她一直都觉得这一晚的她才是最真实的她，真实的封蕊，真实的紫乔，这两个身份唯一一次没有出现冲突，都在为了她而活。
“紫乔......”北瑶良思的手探向紫乔的脸，她真的很想告诉她，别害怕，他们都在她身边。
紫乔躲开了，她又恢复她那刁蛮任性的性情，她说：“喊你‘姐姐’不是我的本意，我刚才是真的害怕了，所以才会求助于你，你莫要当真了。”
“你真害怕？”北瑶良思疑惑，“为什么，我听权佑说过，你以前是不怕这些的。”
“天地之间的一切事物都在变化，我会变，不足为奇。何况害怕这种情绪是人之本能，至于我为什么会害怕，其实......我也想问问权佑，奈何他一直都不愿意跟我说，只告诉我，我能忘记那些事情是我之幸。权佑......在九生门里我最相信他了，只有他才不会计较我到底是谁。”
紫乔眼底有淡淡的忧愁，化不开也出不来，只能转到心里，慢慢感受。
总有一天，她会习惯所有一切不能习惯的。
“还有一件事......你应该要知道。你听过鱼悠悠这个名字吗？”北瑶良思试探性地看向紫乔。
“鱼悠悠？”
“赵弦的未婚妻子。”
紫乔震惊，几次想说话却张不开嘴，她摇头又摇头。
难道是当初哥哥临走前给她的那封信，他早已定下他自己的结局，交代好一切，自愿赴死，所以才将离别的话写进信中给了她。他其实没有不要她，只是他选择了让她活下去。
她明白的。可她也从醒来后听到赵弦离世的消息却不肯接受，连带着那封信也不愿意看，她忘了......信放在哪里去了。
所以鱼悠悠这个人她没有听说过，若是赵弦的未婚妻子，他应当很重视，那封信应该也有关于鱼悠悠的信息。她真的错过最重要的那两年，错过了她梦中最思念的那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