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惊蛰·六
“咚咚咚——”
陈盈路未理会，翻身继续睡。
门那边又传来“咚咚”两声，接着一个女声响起。
“陈小姐！你醒了吗？”
陈盈路睁眼，望着上方床梁，愣怔了片刻，而后想起什么猛地起身朝门那里跑过去。
她站在门前，快速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后，才将门打开。
门开了，她看着眼前的女弟子，女弟子也看着她，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一会儿，女弟子腆了腆，低头笑了，慢吞吞地开口：“昨日是我误会了，以为小姐你是因为......那事被拒绝才哭的，千度大人跟我说过后，我才明白是自己失礼......希望陈小姐别放在心上，还有你一定会找到你想找的那个人的......千度大人今早天未亮就下山去了，说是要去江南，临行前让我一定要转告你，他说他承诺之事一定会做到，还请你再等一等.....”
女弟子之后还说了挺多话的，陈盈路也认真听了，她脸上的笑容越发深，尤其是听到“要去江南”这几个字时，她才彻底确认昨晚发生的事不是梦，她终于找到了朗清。
一桩心事了却，陈盈路很开心，她收拾着行李准备回乐都。
她出了门，经过长廊，刚转弯便看到上午见过的那名弟子。
弟子朝陈盈路招手，然后让到一旁，有一人站在院中的树下，似乎正在等她过去。
她对着弟子微笑，然后脸上的表情变得疑惑，最后更深的微笑留在脸上，她一步一步向那边走去。
“大人好。”陈盈路开口，她看着眼前的姑娘，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那种感觉太强烈了，反倒让她觉得不真实。
“陈相的女儿。”紫乔抬眼，用刻意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紫乔突然说话，让陈盈路感到有一瞬的恍惚，她面前的紫衣女子开口前后像两个人一样，她不知道这人为何要见她，可她明白肯定与千度有关。
于是，她默默等着，等着那些真相主动跑出来，可她想得过于简单，紫乔压根就只是过来看她一眼。
“我刚到荆山，便来见见你。”
紫乔的目光忽地变得热切起来，她不能理解陈盈路此行的意义在哪里，她是不愿意让乐都人来此地的，但陈相几次相求，陛下又嘱咐过她，她才同意。
“你开心吗？”
听到这个问题，陈盈路忽而笑开，肯定地点头。
“陈盈路......”千度的姐姐啊......
“啊？”陈盈路盯着紫乔，眼中不在有愁意。
“陈相倒是很爱你这个女儿......”紫乔喃喃道。
“嗯？”陈盈路不理解紫乔这句话的意思，什么叫她父亲很爱她这个女儿？
紫乔摇头笑了一会儿，而后淡然开口：“我理解你却不想理解你，你这样不管不顾的做法......我认为很自私！”
紫乔心中一嘁，她要在陈盈路面前将此事挑明，她这样的做法到底把千度置于何种境地，千度隐身了这么多年，也是脑袋发昏才会答应见她，见一个根本不能见的人。
紫乔想到这儿，心中越来越气，看陈盈路的眼神又变得不和善了。
“我......”陈盈路看到眼前人忽变的表情，又联想到她刚刚说的话，便瞬间明白了什么，她的眸内闪了闪，也惊异于她此番行动，神色瞬间变了，她冲动了......但没有因这次的冲动而后悔。
她望着紫乔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嘴角浮出一些笑来，是很平淡的笑容，说道：“大人，刚刚那一会儿我想了很多，你说的那种后果，我难以接受，无法接受，这是我第一次不顾后果的去赌，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你与朗清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吧，所以你生气。可是你还能与我这般......耐心的说话，想必我成功了，朗清没事，不是吗？”
听陈盈路如此说，紫乔楞了，她“哈哈”笑出声，“我想着先发制人，叫你知道冲动是害人害己，谁知道你运气这么好，好的让我嫉妒得很呀！”
陈盈路再次看了紫乔，这次看的比之前更仔细，她发现姑娘的脸上虽然有着洋洋笑意，但眼中却有说不尽的悲伤。
可能她的运气确实很好吧，否则怎么能在时间过去那样久之后还能得偿所愿。
她道：“这么多年我一直不信朗清死了，家中好像就我还有心一般，天天念他......想着见一面就好，见到他平安就好。”
陈盈路说着眼中有了泪光，她看了一眼四周，想荆山是这样好看啊，又看紫乔，心中多了一分释然，朗清身边有这样的朋友，她该放心的。
“哦！”紫乔轻轻点头，“见一面吗？在陈相，胡进维，甚至是陛下那里花那么多功夫，你只是想着见一面便好？”紫乔说着“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很是不屑，她又道：“我发现你自从知道你弟弟还活着后就不傻了！你这样显得我很贪心，怪不得你运气比我好呢！原来是这样啊。”
陈盈路摇头说道：“我也很想要求的多一点，但......我也明白不能，只有他们想让我见到的时候我才能有机会，不然也不会等这许多年了。”
“可你之后便是无尽的等待！”
“又如何？”陈盈路反问，她接下来的话如微风拂面，不经意间让紫乔明白了一个道理。
她说：“再见面或许会伤怀，但不见也未必就能忘记。”
她又说：“你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个人，你从未放弃过寻找他？”
这话语好好听，好温柔，其中更有关心之意，可紫乔却觉得这话好似毒蛇吐芯，就像在提醒着她，她自以为瞒上了所有人，如今看来这些年所做的努力都不过是自娱其乐。
反正如此了，紫乔装也不装，随意的不能再随意。
她点头说“是。”
说完便落寞，她的身影瞧上去很孤单，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但这个人......我永远都找不到了......”
这句话似乎在很久之前就放在她心里，此刻说出来，她好像轻松了许多许多。
“可盈路觉得，大人有一天会找到的。”
陈盈路看着紫乔展颜笑开。
紫乔傻了，她将陈盈路的话默念了一遍：“有一天会找到的”。
她似醍醐灌顶，又恍然了许久，然后慢慢笑了，眼中水光泛起，这是她第一次对陌生人展露情绪，她对陈盈路很信任，一种莫名的信任，这种信任是相熟悉之人她都不曾给过的。她想了想，觉得是不是因为陈盈路是千度的姐姐，所以对于她，她才没有防备，可这个念头一出来，紫乔就将它否定了，她相信她，仅仅因为她是陈盈路，一个和她一样坚持一件事许久的人。
于是她答：“我也觉得！”
虽然她觉得“找不找得到”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两天后，黑门棠十在送陈盈路回相府的途中，护送队伍遭遇土匪的袭击，在棠十的极力保护下，陈盈路的生命并未受到威胁，不幸的是陈盈路在逃走的路上脑袋撞到石壁上，待醒来，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丞相大怒，禀明圣上后，和护卫军一起上山将匪徒剿灭。
两个月后，紫门玉戈园内。
“紫乔，谢谢你。”来人是跑着过来的。
紫乔坐在案几旁打着哈欠，她看了还站在门口的千度一眼，脸上神色悠然，她明知故问：“什么呀！”
千度无奈低头笑笑，他走进房间，坐在了紫乔对面，他道：“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何会答应见她。”
紫乔无所谓的样子，“不是你叔父求你？不是陛下的旨意？不是因为她是你的姐姐？或者不是因为你也想见见那个家中唯一一个没有目的对你好的人？”
千度挑眉，看着紫乔的脸，眼前这人是紫乔吧？她的模样与从前相比成熟了不少，但她像是从来没变过一般，给他的感觉还跟以前一样，可他总觉得有些陌生。
他想了想，答：“你说的这些都有，但不是我见她的理由。”
“嗯？”
紫乔轻轻皱眉，她的眉蹙得好看，可眉下方的眼睛却叫人不敢多看。
千度被这眼神盯得发慌，他有些不自在，低眼深深呼出一口气之后才慢慢地又看向紫乔，他说：“紫乔，我觉得你，跟以前不同了。”
“哦？”紫乔一瞬间放松下来，手指在桌上不停敲着，显得很急躁，她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很随意的样子，问道：“如何不同？不是说话还那样，不是还同以前一样不喜欢操心吗。”
千度摇着头笑了笑，“你之前......不会这样......热心。”
紫乔忽地摊开手，“我只是少做了一件事，让你姐姐没有忘掉你罢了！”
千度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为难地开口：“就是此事，你不必做到如此的......”
“怎么了？”紫乔莫名。
“他们......”千度欲言又止，看着紫乔不知如何开口。
“呵.....”紫乔笑了，“我是带着满白川给我的药去见的陈盈路，不过见了她后我就反悔了，她比我想得明白。”她顿了顿，眼中冒出火光来，“为什么你觉得我会怕他们？陈相，我跟他不熟，就算他是你的叔父，我也不熟；陛下......陛下......”她低头笑得狡黠，“我又不是第一次抗旨！我都没怕，你担心什么！”
紫乔说完定了定神又说：“我就不能因为她是陈盈路而想让她少受点罪，就不能因为是我自己想做才不给她吃药吗？千度，我放陈盈路平安回家，不是因为陛下和陈相，而是我也不想让你为难，而是......我从来都是这般任性的！”
“谢谢。”千度艰难张口，他的脑袋突然之间变得空空的。
“谢谢？”紫乔的声音很大，她动了气，“你真客气......哈哈，我倒是才知道你这位陈公子身世不凡呐！”
“对不起，紫乔......瞒了你这么久，我......”
“无碍。你不也不知道我是谁吗？”
“紫乔......”千度叫了紫乔的名字，然后他停了很久才说：“你好像变了一个样子......对于我们的身份，你以前是绝口不提的。而且......”
“而且什么？我能有什么不一样！”紫乔的情绪激烈，有些恼羞成怒。
“我晓得你的身份。”千度轻轻叹气，他的笑容苦涩，淡淡开口，告诉了她一个很可能会叫她伤心的事实，“在你成为紫门门主之前，我就知道你是封大人的女儿。”
紫乔一言不发，似乎觉得这件事不怎么令人惊喜。
她想：封蕊就封蕊，还什么封大人的女儿......封蕊这个名字竟成了不可言说的禁制吗......
她哈哈道：“看来我先前当作不知道你的秘密了，还有点吃亏呢！跟我说说嘛，这几年你一直没忘记过你的那些个‘任务’，一直监视着我在九生门中的一举一动，你可有过一点点的真心实意，把我当成门主，当过——朋友。”
紫乔慢慢平静下来，她有些落寞，她果真是封蕊，对于千度说的话，她从来不想怀疑。
真是的，这姐弟两......她苦笑着藏了心绪，无论如何......千度不会害她，这是她对她、他、珍意，他们三个人多年以来相依为命的确信！
她这几个月以来的噩梦终于得到了解答，她是封蕊，所以梦该醒了......
千度看到紫乔这副模样，心中不忍，他很是疼惜，他的目光放向远处，慢慢说起来。
“那个时候你自作疯傻，让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向陛下禀告......紫乔，我九岁就来紫门了，一直到你出现，我才说服自己不是颗棋子。你知道吗？在那之前，在你来之前，我有六年没离开过荆山。那六年里，他们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一个棋子最重要的是忠心，尤其是对陛下的忠心，我不会背叛陛下......”
千度复看上紫乔的眼，那双眼中瞒是期待，同时在他停顿的过程中，那眼中多了一分碎人心血的克制。
他难受，快速起唇，坚定的不能再坚定的声音响起。
“也不会出卖朋友。”
紫乔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话，她“哦”，模样没在震惊中恢复过来，她好半天才点头，僵硬开口：“嗯。你当我是朋友？那我姑且就不把你算在敌人里面吧。”
听到千度的话，紫乔心里是开心的，但就如千度说的话一样，她变了，她也知道她自己变了，变得不像最初的封蕊和去东城之前的紫乔了。那变之前的样子呢，她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千度应该记得吧。所以她问千度。她要快点变回紫乔呀......
于是她问：“千度，你说我变了，那我想问问你，你怎么确定我不能是这些样子呢？”
千度却说：“紫乔，我应该让你知道......”
“知道什么？”紫乔颤声抢问。
她可能没有发觉她那害怕的情绪已经是掩饰不了的了，千度看在眼中，心疼得麻木，他想，他们到底把她逼成了什么样子啊！
“紫乔，在我心里，你和阿意才是我不能分离的家人。”
“是么？”紫乔笑了，虽然脸色苍白，但那笑容确是十分好看的，她的眼中又出现了往日“紫乔”才拥有的光。
“永远都是。”千度定定答道。
她的曾经，他虽清楚，却不曾参与。而他的曾经是有了她之后才开始变得不一样的，他这辈子，真正想做的事不多，护她平安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