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游梦·四

在去往乐都的途中，北瑶良思和左和两人经过渠镇，左和以为北瑶良思会顺道回家看望她的姐姐，因为自从她加入九生门为赵弦的死求真相起，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过家了，但是北瑶良思没有停步，驱马的速度也加快。

见状，左和也驱马赶到北瑶良思身旁，他问：“都那么近了，你都不回去看看吗？”

北瑶良思摇头，“不了。回去就表示我同意回北瑶家了。”

“良思，你还赌气吗？”

“没有。”北瑶良思说着沉默了一会儿，她往他们身后的渠镇看了一眼，拂去心中的不舍，回头看着左和说道：“姐姐说我傻，为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人奔波这么长的时间，她觉得不值得，劝我向前看，和她一起早日回去北瑶家主事。我不是不愿意回去，只是希望她能再给我多一点的时间。

左和，我不傻的。我是北瑶世家的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姐姐也知道，她怕，所以担心。我承认这么多年一直没放弃是存了一部分私心的，赵弦是我的朋友，钟叔叔和他更是我和姐姐的救命恩人。他们没有错，却无缘无故的死了......你们都告诉我是为了紫乔，真是惹人笑话，紫乔那个时候才多大！那群人说什么是为了天下众生，我才不信这么冠冕堂皇的说辞。

左和，我们同权佑知道的那些、你和权佑知道的那些和我自己知道的那些都不是全部的真相。我们不能放弃。我不能放弃。不然，从此以后......我们就再也不能知道真相。”

“就算这个真相是可笑至极的......大家会接受这个结果吗？”

左和试图用这句话来唤醒即将去做一些不必要傻事的北瑶良思，可过了很久很久，北瑶良思也没动摇。

她笃定道：“无论什么结果，我都能承受。”

有那么一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因为不做，她不会甘心，就像很多年以前那样，如果她和姐姐没来到陈国的话，那么她们应该也不会有机会再回去北瑶家。

那是陈时六年，那时的良思十一岁，与同师傅钟氻一起来北瑶家拜访北瑶家家主的赵弦结识。

当时家中的几个伯伯正同父亲争吵，父亲虽是家主，但身体孱弱，与伯伯们没说几句话便被他们气得没法，良思和姐姐良术气势不减，可终归只有两人，势单力薄，根本争不过对方一众人，赵弦和他的师傅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了北瑶家的中堂，良思的父亲看到好友钟氻就像是看到了救世主一般，连连招呼两人。

良思的几个伯伯一见到钟氻也闭上了他们的嘴巴，虽然是他们北瑶家的内务，可那时的九生门在江湖中的发展如日中天，他们不能在那时与九生门撕破脸。

那一次因为有钟氻的相助，他们一家人才能有喘息的机会，并且因为九生门的参与，良思与姐姐才多了几年的时间。

北瑶家族的子弟精于机关术，受封于皇家，世代为工匠，在三国之中富有盛名。这一代北瑶家主所育养的全是女儿，北瑶良思是北瑶家主的第二个女儿，她还有一个姐姐北瑶良术。良思十六岁成才，精巧机关术，和姐姐良术成为了父亲的左膀右臂。良思十九岁那年，父亲的身体日渐虚弱，旁支变得愈加不安分，以借口‘嫡系一支无男丁’请良思的父亲让位。

良思的父亲觉得若由旁支继承北瑶家族的机关术，恐怕会使北瑶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机关术流失，家族由此没落，便拒绝了旁支的提议。旁支的几个叔伯越发躁动，眼见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姐姐良术忍无可忍，与旁支争权夺位，姐妹两也不能一直依赖于九生门的帮助，只能靠她们自己的力量翻过这道坎。两姐妹虽然有谋有才，但终究势单力薄，最终争权失败。

良术不想放弃，于是将北瑶家近九成的家产都给了旁支，只留下机关术守护父亲的心愿。可旁支贪心不已，得了家产还想霸占机关术，父亲被气得吐血，时日不多。良术虽气愤，但嫡系一支根本就不是叔伯们的对手。

无奈，为了保住家族多年的心血，良术只能在表面上虚以逶迤骗过了旁支那些人，暗中写信给父亲的好友钟氻叔叔，希望九生门可以再帮他们最后一次。之后良术带着嫡系一支，还有部分钱财和核心机关术连夜从宋国逃去了陈国。众人一路颠簸才到陈国渠镇，没等安顿下来，父亲便咽了气。

北瑶良思一行人在陈国隐谧起来。为了答谢钟氻，良术让妹妹良思去大赤国协助赵弦完成一个任务，任务完成得十分出色，因赵弦在大赤国还有其他任务，所以良思便自己回了陈国。

当北瑶良思再次知道与赵弦有关的消息便是九生门传出的他的死讯，她这才知道九生门中发生了变故，钟氻和赵弦两人先后去世，良思不相信，飞快赶到梅江黑门时，权佑已经是黑门的门主了。

北瑶良思向权佑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询问他关于赵弦的事，她始终不相信赵弦已经死了。那时的权佑才经了事，除了他自己，其余的人他都不信，所以对于北瑶良思是谁并不在意，只“好心”地告诉良思赵弦已死，消息确切。

之后在两人的谈话中，北瑶良思知道了权佑是赵弦的师弟，权佑也知道了北瑶良思就是师兄曾经跟他提到过的北瑶家二小姐。那晚，良思也知道了，赵弦的死并不单纯，遂请求权佑允准她加入九生门，她希望能够查出赵弦的真正死因。

这一天终于来了，他们努力坚持了这么多年，真相就在眼前，怎么让人能不激动呢？她终于可以对姐姐和她自己交代了！

乐都，皇宫外。北瑶良思到达此地已经有一会儿了，左和这时不在她的身边，因为他去追护送封宁蒿回乐都的那一行人了，而她在此地等另一个人的消息。

陈、宋、大赤国，三国早有文书约定，没有本国国主的文书是不得随意踏入他国皇宫，一经发现便视作挑衅他国国主，或引起三国动乱。北瑶良思是宋国人，即使已经加入九生门也不例外。

即使北瑶良思不甚在意，可是左和就是因为担心这一点，所以不同意良思进宫，良思明白，毕竟再重要的消息也只有在性命保住的前提下才能有机会知道。为了不让左和担心，良思答应他不进宫，和权佑一起留在上潭白门等他的消息。

但两人刚刚分开，北瑶良思就要食言了，因为她在上潭遇到了更重要的人。

良思原本以为会在上潭遇到来这里寻廖微的权佑，可是还没等进去白门，便看到被廖微笑容满面相送的青门门主沙侬烟，她自是知道沙门主与廖微交好，可当她听到沙侬烟会去乐都替廖微将他们从北漠接回来的人从之前接那人去乐都的那行人的手里劫过来时，她就稳不住了。

北瑶良思挺好奇的，她知道沙侬烟厉害，只要她经手的任务，从来没有任何意外，可沙侬烟从前无论如何都会避免去乐都，连到上潭都会小心翼翼，怎么现在在封宁蒿身边的人应全是陈皇身边的高手，反而冒险去皇宫劫人，沙侬烟怎么这么不慎重了呢？

于是她跟在沙侬烟后面一起往乐都的方向去，在快到乐都前，北瑶良思将沙侬烟拦了下来。

她的速度很快，一瞬间挡在了沙侬烟身前，而对方的反应比她更快。像是预料到她会出面阻止，所以在她挡在自己面前时，沙侬烟先一步停住了疾走的动作。

沙侬烟不用仔细看就能一眼认出挡在她面前的黑衣女子是北瑶良思，她神情冷峻，很不认可北瑶良思的这个动作。

“你还真敢挡我的路！”

听到声音的北瑶良思上前面向沙侬烟取下自己脸上的面罩，颔首恭敬道：“郡主。”

听到这一声“郡主”，沙侬烟的神色更不好看，她脸上出现的表情是她平时鲜少有的严肃神情，是很不满意北瑶良思对她的这个称呼。

她纠正道：“叫我的名字‘沙侬烟’，或者唤我一声‘沙门主’。”

北瑶良思忽然笑了，但没有出声，她一时不明白沙侬烟为什么这么在意自己对她的称呼，但她不能违抗她的命令，既然不能称她为郡主，那就不那样叫了吧。

虽然知道沙侬烟要去乐都，但她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您，想去乐都？”

沙侬烟却干脆道：“我要去皇宫！”

看到北瑶良思脸上露出来不可思议的表情，沙侬烟马上补了一句：“廖微大人让我去皇宫帮他劫一个人！”

“所以你就去？”北瑶良思忍着心中的情绪低声问沙侬烟。

“是啊。”沙侬烟点头，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她跟北瑶良思强调道：“我是青门的门主，听白门大人的调任，有什么不对吗？北瑶姑娘！”

“你明知道我们不能去......”

“是你不能去。我有文书，是皇帝哥哥亲自交到我手上的。不然，他和师傅怎么可能会答应让我来这里呢？”

知道北瑶良思想说什么，沙侬烟没等她说话那句话便将一样东西拿出来，她展开给北瑶良思看，正是她能去陈国皇宫所需要的东西，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将这个东西拿出来保命的。

其实她不觉得这份文书能保命，毕竟陈国的皇帝向来都是不讲理的，她只是不想让北瑶良思担心她，可北瑶良思似乎是没懂她将文书拿出来给她看的意思，依旧在说些自以为为她好的话。

“您是贵人，这险是万万不能冒的。”

沙侬烟皱了眉，“在陈国我首先是青门之主沙侬烟。”

“我知道。”北瑶良思说着低头，“但对方毕竟是陈国的皇帝，您的身份真的可能瞒过他吗？”

“所以我带文书了啊......”沙侬烟有些天真地说，可她的表情却很沉重。

而北瑶良思接着说的话更是让她气愤。

“当年的灵昭公主也有先帝的文书，但她失踪了......在陈国。”

“好了。”

沙侬烟彻底没耐心了，她不信北瑶良思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就是故意的。

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是皇帝哥哥、还是师傅，究竟是他们哪一个一直将她圈在陈国的九生门里，表面上应允了她来陈国查她姑姑的下落，可实际上只是想将她支开。她早就知道了姑姑已经过世，陈国如今能让她留恋的就只有姑姑的女儿了，可是......小乔竟然不能离开陈国。

凭什么！她的姐姐——她的家人，凭什么要被留在陈国，她一定要带她回家。

“北瑶良思你在九生门的这些年，我多少也知道一些你在做什么事，我都没有打着为你好的名号而阻止你去做那些事，也希望你别多管闲事。我此去乐都皇宫自有我的考量，你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你是只有赵弦这一个朋友吗？这些年你在九生门中又查到什么消息呢？良术不止跟我说过一次想要你早日和她一起回去北瑶世家，而这么多年，你都以此为借口不肯回去。这样......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报答我父王的恩情？难道要等我死了之后，你跟你的姐姐才有时间、有机会么？”

沙侬烟说完，北瑶良思慢慢跪下，她悲伤地望着沙侬烟，一瞬间明白了很多，原来不只是她和权佑、左和他们不知道，连她和姐姐誓死效忠的乐宁郡主都不知道那些事情的全貌，他们的君主和陈国的陛下是共商了什么大事吗？怎么好像除了这两人之外的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了呢？

她摇头轻叹：“乐宁郡主，我们不敢忘记您父王对我们北瑶世家的大恩。我知道我劝不了您了，我也劝不了我自己，请让我与你一起去皇宫吧。”

沙侬烟被北瑶良思的这般行动和这番话给弄得动容了，她对她说：“看来最傻的是你。我有文书，你有什么，难道指望我在你被发现后救你一命吗？”

北瑶良思又摇头，“我知道你想去皇宫劫的那个人是谁。”

闻言，沙侬烟凝眸。

看来乐宁郡主是真的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封宁蒿，北瑶良思浅笑着告诉她：“他......是紫乔的父亲。您的姑姑灵昭公主当年在九生门中失踪就是拜他所赐。”

沙侬烟的眼中一瞬间积聚了许多泪，她微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过了很久，她的眼泪一颗连一颗的掉下来，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的师傅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事都没有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