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游灯会枯木逢春
戌时,白鹿司大门口。
裴玄陵百无聊赖的坐在门槛上,手里抛着两颗石子玩。
陈珀瞅着脚尖,在他旁边一口一口的喝酒,问道:“你说前辈他回来吗?我看他那语气,不来的可能很大。”
裴玄陵呐呐道:“等着就是了,你管他来不来。”
说真的,他心里也拿不准寒渊来不来。
寒渊那语气跟随口应付人一样,来不来都在他的一念之间,放你鸽子都是不为过。
一说起放鸽子,裴玄陵就想起了自己当初在茶楼放了寒渊鸽子的事,他当时还挺愧疚的,结果寒渊压根没把这事放心上,他白白虚惊一场。
反正他早就做好了被寒渊放鸽子的准备。
过了会儿,魏子青和龙湛也来了。
魏子青道:“灯会开始了,还在这里干什么?”
陈珀指了指仍然在玩石子的裴玄陵,道:“小裴在等人。”
龙湛后知后觉的道:“等谁……哦,我知道了。”
白鹿司里,楼千今夜要去镇府司走一趟,剩余的几个人都在这里了,裴玄陵要等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三刻钟后,寒渊依旧不见人影。
陈珀一壶酒慢慢的喝,此时喝得一滴不剩,他把酒壶往旁边一搁,道:“小裴,要不咱们走吧,都这个时候了,寒前辈应该不会来了。”
魏子青道:“嗯,另有……见过前辈!”
他刚好面对着大门站,嘴上话锋一转,两手交叠朝几人身后行礼。
裴玄陵蹲坐着扭过头,寒渊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后,猫似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裴玄陵丢了手中的石子,麻溜的从门槛上站起来道:“你来了。”
寒渊道:“嗯。”
裴玄陵侧身让开路,道:“那走吧。”
寒渊默默的看他片刻,抬脚矜贵优雅的迈过门槛,同几人一起没入夜色中。
年会灯节,比不上元宵灯会,但他们身在帝都,帝都人喜爱富贵和热闹,最重视喜庆,所以这灯会办的也比元宵灯会差不了多少。
几人走在大街上,沿街酒楼店铺门前都挂了红灯笼,圆的方的都有,透着暖色红光,喜庆得紧。
两边摊贩卖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和吃食,五六岁垂髫稚子穿着新衣,手里拿着各类玩具,在人群里追逐嬉闹。
人来人往皆言笑晏晏,极个别相携的男女手里提着并蒂红莲灯,象征白首不分离,夫妻恩爱。
游到半途中陈珀拉着龙湛去买酒,独留三人慢慢悠悠的在大街上游。魏子青早就料到陈珀这个酒鬼会去买酒,无奈的摇了摇头,慢了三四步的跟在裴玄陵和寒渊身后。
裴玄陵拢了拢绣着毛边的袖子,呼出一口冒白烟的气,瞥了一眼身旁的寒渊,问出一个疑惑已久的问题:“你不冷的吗?”
关于这个问题,裴玄陵其实想问很久了,从他步入帝都真正认识寒渊开始,心中的疑惑就没散过。无论他何时见到寒渊,大雪纷飞的松林,寒气四溢的冰潭,他都是一身广袖蓝衣,从来不见他加一件厚实点的衣裳。
即便他的术法都是跟冰和雪有关,可也不能证明他不畏寒怕冷。
走在他身旁的寒渊,外罩湛蓝色广袖衣袍,里面穿了一件月白色里衣和白色里衣,腰间霜花玉坠若隐若现,看起来像个降临人世的神者,仙气十足,
好看归好看仙归仙,但说真的,他穿的实在是太单薄,单薄得裴玄陵看着都觉得冷!
寒渊道:“我不惧寒,无碍。”
意思是我不怕冷,你别瞎操心。
裴玄陵道:“行吧。”
路过街边一家卖面具的摊子时,裴玄陵眼睛一亮。
寒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下一秒手腕一紧,还没来得及发话,就被裴玄陵不由分说的拉着跑到了那个摊子前。
摊主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见有人过来,热情的上前介绍:“两位郎君看看喜欢哪种面具,是精致些的,还是粗犷有趣些的?”
老板给他们指出两种面具的区域,笑呵呵的道:“我这里的面具都是用的上好的材料制作而成,物美廉价!”
裴玄陵拿起个粗犷有趣的兽纹面具,问道:“老板,你家的面具怎么卖啊?”
老板道:“不贵不贵,猛兽面具二十文。”
裴玄陵挑了个木雕的青面獠牙,似糜似彘的面具,带在脸上冲寒渊露出一双熠熠生辉,满是笑意的眸子。
寒渊看到他这双眼睛,嘴角竟压不住的想往上翘,即便被他抚平,他眼里也不是那么冰冷,有了几分淡淡的暖意。
将就带着面具,裴玄陵指着寒渊,问老板:“你看他适合哪种面具?”
老板没想到他会来此一问,反应不过来的怔住,他打量了寒渊几眼,被后者浑身寒气吓得赶紧移开目光,笑意微敛的道:“这位郎君俊美无双,我这辈子都没见到过,适合哪种面具我不好胡乱说,不如小郎君为这位郎君挑一个?”
来的小郎君气度不凡,旁边这位气度更是恍如仙人降世,身份肯定不简单,他只是个平头百姓,万一得罪了不得了的大人物,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想到寒渊那问一句蹦一句的性子,裴玄陵也不指望他能说些什么,道:“也行,嗯,就拿这个吧!”
他指的是老板右手边的一张面具,面具是纯银打造的,从左眼处几条细细的柳枝爬满面具,呈半镂空的样子,可遮住双眼和半张脸,很是好看,与寒渊气质很配。
老板见他指这副面具,表情一僵:“这……”
裴玄陵道:“有什么问题吗?”
老板拿起银色面具,道:“这张面具与我只给两位郎君看的面具不同,这张面具名为‘枯木逢春’,是二十年前我跟着父亲摆摊时,一个白发郎君留下的,说是日后有缘再来取回。”
裴玄陵听出了老板的话外之意,道:“所以这面具不卖。”
老板摇头道:“不卖,那位白发郎君于我父亲和我有恩,做人要知恩图报,我们父子俩换不了恩情,只能替那位郎君保管这张面具,算是回报恩情。”
“白发郎君?”裴玄陵低声嘀咕一声,随即调侃的指着寒渊,问道:“跟他一样吗?”
老板顺着他的手势,又顶着压力打量了寒渊几眼,看到他腰间悬着的霜花玉坠时,脸色骤然一变:“你你,你是!那位郎君!?”
寒渊淡淡的“嗯”了声:“是我。”
裴玄陵惊得脸上面具吧嗒砸在手上,露出愕然的表情看着寒渊:“你你你!你们之前见过?”
寒渊道:“嗯。”
老板尊敬有加的把枯木逢春面具递给寒渊,道:“二十年前多亏郎君悬壶济世,栎阳城的百姓才不至于被瘟疫要了命,我们父子俩才从天杀的瘟疫里捡回一条命,我在此替栎阳城百姓多谢郎君。”
说完,想要跪地给寒渊磕头,却被一道寒风抵住膝盖,无法跪下去。
“不必谢我,是栎阳城百姓的善意救了他们自己,这是他们的福报,我只是个送福报的人。”寒渊淡声道,一抬手,寒风应召托起屈膝的老板。
再次见到当年的恩人,老板激动得热泪盈眶,道:“郎君曾说过,有缘再见时,会亲自取回这副枯木逢春面具,如今我重见郎君,这副面具该物归原主。”
“嗯,有劳。”寒渊接过枯木逢春面具,摩挲几下上面的柳枝,将其戴在脸上,斜斜遮住了半张脸,正是当年这摊主老板见到的模样。
二十年前,老板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第一次见到二十七八岁的寒渊,二十年过去,面前的寒渊一如当年,容貌不曾有半分改变,依旧是他第一次见到的那般。
老板虽暗暗猜测寒渊不是普通人,但人品没得说,知道什么该在意什么不该在意,默默的把这事从心里揭过,道:“我父亲一直记着郎君的恩情,如果今日得见郎君,想必会很开心。”
寒渊道:“替我向令尊问句好。”
老板笑眯眯的道:“郎君的话我一定一字不差的转达给家父。”
裴玄陵掏出了二十文钱递给老板,道:“我脸上这张面具的钱,老板拿好。”
老板没忙着接过钱,而是问道:“这位小郎君和郎君是什么关系啊?”
裴玄陵道:“哦,他是我兄长。”
老板了然道:“原来是郎君的胞弟啊,失敬失敬。”
裴玄陵摇手道:“没事没事,我不在乎那些礼数。”
老板道:“既然是郎君的弟弟,那这张面具我就不收钱了,算是给小郎君的见面礼。”
裴玄陵急忙把钱塞进老板手里,撇嘴道:“这怎么行?你做生意不容易,我怎么能白拿?这钱你拿着吧。”
他可不想因为沾着寒渊胞弟这层光,白嫖人家的东西,这老板做的又是小本生意,还要赚钱养家糊口,二十文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对本就不富裕的人家可以说是一笔小钱,可供给两三天的开销。
老板没法,只能收下钱。
寒渊道:“好了,我们走吧。”
裴玄陵把面具重新戴上,点头:“嗯。”
老板躬身动作生疏的行礼:“恭送郎君。”
寒渊颔首:“告辞。”
离开面具摊子,两人一人带着一张面具在街上游走。
之前没戴面具,沿路来不少年轻貌美的姑娘悄悄偷看二人,有大胆的直接丢香囊暗表心意。可惜寒渊是个冰雕的,对这些压根就不在意,香囊丢给裴玄陵后转身就走,这么不解风情,不知伤了多少姑娘的心。
裴玄陵道:“枯木逢春面具原本就是你的?二十年前你去过栎阳城?”
寒渊道:“嗯,面具是那位故人赠我,我造出傀儡代替我游历世间,便将面具给了傀儡,于二十年前正好撞上栎阳城闹瘟疫,救完人离开时将其留在了栎阳城,预感日后有缘再取。”
裴玄陵道:“你为何要让傀儡代替你游历世间,你自己为何不亲践亲行?”
寒渊侧眼瞟他,一字一句的道:“因为休眠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