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岁月温柔似刻刀(1)

高考成绩下来了，分数低于预期，但是也够被录取了。又过了快一个月，录取通知下来了，被北平的一所高校录取。我拿着通知书，知道我未来和这个小县城的联系将会越来越少，从一年的寒暑假能回来两次，工作后每年春节能回来一次，等成家育子不敢保证每年能回来了。三天时间天独自一个人走路或骑车，默默的去每个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地方走走。

一天下午，天气炎热，我在房间里看书，突然院子大门响动，有一个女生在门口问：“这是卢玉树家吗？”母亲在厨房答应了一声，然后女孩就说：“我是他同学，来找他有点事。”我这会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竟然是李小娟来找我，瞬间感觉到脸涨得通红，我赶紧招呼她到我的房间。

坐好之后，我问：“你怎么突然来了？”她其实脸上也红彤彤的，低声说：“你收到通知书了吧？我估计以后很难见面了，来和你告个别。”明白了她的来意之后，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我心想既不能不领情，又不敢过多的表达什么，搞不好就会遗留“麻烦”。这个尺度的把我把我难倒了。

我看着她一时语塞，她也不知道怎么打破尴尬。这个时候母亲进来送了两杯水，看了看我们两个的样子，估计也明白了一些缘由。母亲随口问了问李小娟考试成绩怎么样，李小娟回答没有达到分数线，还要继续复读。母亲安慰她一下，然后叮嘱她复读的时候要收收心，不要想和学习无关的事情，集中精力到学习上。我在旁边听着她们俩个对话尴尬无比，也能明白母亲所说的“不要想和学习无关的事情”是指什么。说完了母亲就出去了，留下了更尴尬的我。

我赶紧提母亲解释一下，说她没其他意思，有其他同学来也会被唠叨。李小娟笑了笑连说：“没什么，家长都是操心太多。”我谨慎的把话题限定在“安全”的范围内，我此时已经意识到她成为了我在复读期间熬过这段时光的工具人，我其实从来没有认真的对待过她。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了一种负罪感，更加不知道怎么合理的收拾这个残局。我内心开始暗暗的期盼她在未来的一年里能够把成绩提高，考一个好一点的学校，能用一个好的结果来降低我的罪恶感。

我脑海里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和她的谈话变成了一个艰难的过程，一个小时过的无比漫长。直到她起身告别，我都是一种思绪游离的状态。我把她送出大门，目送着她，期间她回头望了我一眼，满脸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是她还是没有说什么。直到她拐弯之后，我才讷讷的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在屋子里，我再也无法安心看书，盯着白色的墙愣神。

我知道我和这个小县城今后的关联会越来越少，直至逐渐稀释到看不到。我就像一只雏鸟，现在跃跃欲试的想飞向天空，回头望望那个孕育我的鸟窝，孤零零的在树枝上。那些伴随我成长的亲友、同学，随着成长逐渐四散。我的初中老师当年是正当中年，在我高中毕业生已经两鬓染霜。那些亲爱的同学们，一个个的从懵懂少年都开始有了成人的模样。我在这里出生长大，这里的环境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中，而我却没有给身边的世界留下任何痕迹。我和每个年轻人一样，急切的想证明自己的不凡，残酷的现实会在未来逐渐让我认清自己的平凡。

那些可爱的姑娘们，或者远遁他乡，或者消失在人群中，只是在我的记忆中，他们永远是年轻的模样。有些人我宁愿今生再不相见，彼此留下的都是最美的印象。人所以有自我认知，是因为有记忆的存在，人类靠记忆进行自我认知和确认。失忆的人只是一个物理意义上的人，不是一个社会意义上的人。当我们把青春定格在十七八岁的那些片段上，那个世界就成了每个人的平行宇宙，看得见而回不去，感受得到而摸不到。

我想大部人和我一样，经历过高考才真的明白这个世界有残忍的公平和冷酷的规则。我没有意识到，这个暑假是我告别懵懂青春的分水岭，它是一条看不见的界河。我对世界的好奇观察再也没有之前的那么纯粹的眼光，我对女孩子世界的窥探再也没有羞涩的甜蜜。当所谓的成熟开始冲入我的世界，我也就与失去了思维的童贞。大脑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会把这些美好封存，重新给我新的判断世界的标准，这个替换完成的那一刻，就是所谓的成年人的那一刻的到来。

每个人都是一艘“特修斯之船”，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们一天天的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终有一天我们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大部分中年人都会过着一种让年轻的自己鄙视的生活，这种情况即使自知也无力能改变自身。我们羡慕那些出类拔萃的时代英雄，我们偶尔也会后悔自己当年的某次抉择，会把对当前的不平归罪于某次关键的选择。

岁月，一把无形的刻刀，轻柔的在每个人的大脑、脸庞上留下印记。它公平的给每个人工作着，一刀又一刀。它偏爱有些人，所以会有精致的艺术品出现，他们面庞姣好、思想深刻、见识卓越。我们大部分人会逐渐被时间磨平，变得面目模糊起来，从上帝视角看下来，都是芸芸众生。我们大部分人都要花很长的时间才会承认自己的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