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快意少年
三月下旬，彭城（今徐州）之南。
阳春三月，大地回春。经过多年的战乱，特别是四年前晋、秦的拉锯战后，本就萧条的淮北大地，人烟稀少，死气沉沉，白骨露于野，千里少鸡鸣。
生逢乱世，士族大家纷纷修筑坞堡自保，贫民也投靠大族、躲到坞堡中避难。
彭城南三百里的陶家堡，是一座典型的坞堡，具备军事防御功能：四周深沟高墙，四边有角楼，内部房屋毗连，中间有望楼。堡内住着近千人，日子还算安稳。
“你们猪脑子啊！”陶家堡大门外，一少年嚷嚷着：“挖这么小的坑是栽花吗？他们可是羯匪！”
这人是楚骁，十八九岁年纪，嘴里叼着一根草，衣冠不整，浑身酒气，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几天前，十余名高鼻多须、金发碧眼的羯匪，策马飞奔而来，突袭坞堡。堡主陶宽急忙命人关紧大门，率四十多名家丁上墙防御。激战片刻，羯匪又如旋风突然离去。离开时，匪首狂笑道：“让你们多活几天，等我来屠堡，哈哈哈！”
这是羯匪的惯用手法，突然发起试探性攻击，摸清坞堡的防御能力。
这帮羯匪，原是驻在许昌的后赵羯兵。冉闵发下“屠胡令”后，羯人几乎被灭族。这些羯兵落草为寇，流动作战，以打劫大族为生。其战力凶猛，手段残忍，成为北方大族挥之不去的噩梦。
陶宽一筹莫展、如坐针毡，坞堡中的人也陷入恐慌，每天都有人逃走。
就在这时，楚骁带着十来名手下来到陶家堡门外，自称是墨者，可帮助他们防守。
陶宽看到楚骁不修边幅，以为是混吃混喝的流民，扔了点钱粮，打发他们离开。
楚骁说：“老子上个月在琅琊解决了卢汪，一直想干掉这帮羯匪。不让我帮？你可别后悔！”
卢汪是琅琊人人皆知的海盗。陶宽听后，吃了一惊，但依然十分谨慎，不让楚骁等人入堡。
楚骁让人递上一封信。陶宽一看，是北伐名将祖逖的信，大意是堡主遇到强敌，可放心让墨家子弟守城。
陶宽看后，态度马上来了个大转弯。将楚骁迎进坞堡，当成大救星，让他统领众人御敌。
三天后的晚上，坞堡内众人已经入睡。坞堡南的大道上，百余名羯匪举着火把，呐喊喧嚣着冲向坞堡。
当羯匪临近坞堡，冷不防前方冲出十几头黄牛，牛尾巴上缚苇灌油、以火点燃。火牛横冲直撞。羯匪有的躲闪不及被撞翻在地，有的冲到道路两边，落入两侧的陷阱。陷阱极深，阱底不仅有竹签，还有马蜂窝。马蜂窝被压后，疯狂攻击人和马。马在坑底舍命翻腾，羯匪被压得惨叫声连连。
其余羯匪置之不顾，怒而猛冲。忽然两侧乱箭齐发，又有不少人中箭落马。待羯匪追击，放冷箭的人早已无踪无影。
匪首气得哇哇大叫，下令急速进攻，屠堡泄愤。
他们来到大门之下，羯匪有的点火烧门，有的用飞爪攀墙直上。冷不防，漫天的生石灰落下，随风散开。羯匪躲闪不及，被生石灰糊住眼，使劲揉搓，越搓越痛。原来，墙上有几十个风箱顺风鼓吹生石灰。
说时迟、那时快，四周埋伏的墨者一齐杀出，他们头戴面具，如同鬼魅，长镰砍马腿，短刀斩手足，杀死杀伤羯匪无数。羯匪从未遇到这种打法，急忙撤退。
回去的路上，不知何时树间拉起齐脖的细铁链，有的羯匪被阻落马，有的被当场割喉，现场一片哭爹喊娘。匪首躲避不及，被束手就擒。
此役，杀羯匪五十三人，擒获三十八人。楚骁又逼羯匪带队，连夜追至南山，杀匪十五人，解救女子四十多人，获金银无数。
次日上午，楚骁将存活的三十八名羯匪带到山上，令人就地正法。这些羯匪个个吓得面如纸灰，身体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纷纷跪地求饶。
忽然，远处有人大喊：“住手！不得滥杀无辜！”
喊这话的，是一雅致清丽女子，她约莫十五六岁，穿一身嫩黄衫子，肤光胜雪，眉目如画。手拿一把宝剑，步履灵动飘逸。
女孩身边，跟着四名霸气十足的汉子。
楚骁不屑一顾，说道：“你是哪根葱？敢管老子的闲事！”
女孩打量了一下楚骁，只见他浑身是血，披头散发，衣衫破烂，像个要饭的。
“墨家子弟，应怀兼爱之心，岂能随便杀戮！”女孩教训道。
楚骁坐在地上，斜着眼瞅了半天：“墨家？我看你是尼姑庵出来的吧！”
女孩身边的一壮汉声似洪钟，说道：“楚骁，休得无礼，此乃钜子的千金楚瑶。”
“楚瑶？钜子不是只有楚慈一个女儿吗？又从哪蹦出一个？”
那壮汉说道：“你常年在外，有所不知，楚瑶小姐自幼在会稽长大。此番我们专程来找你，钜子让你速速回八公山议事。你行踪不定，让我们找得好苦！”
楚骁似笑非笑，道：“我说谁这么大脾气！小尼姑，你就别回去了，在这给我们暖被窝吧！”
旁边的人跟着哄笑起来。
楚瑶脸上憋得通红，斥责道：“无耻下流！无法无天！还有，他们犯了什么罪，你凭啥杀他们！”
楚骁站起来，指着羯匪说：“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楚瑶说：“我看你就是大魔头！”
楚骁吐了一句“妇人之仁！”，接着一挥手，掷地有声地喊了一句“杀！”
手起刀落，瞬间人头滚滚、血流满地。
楚瑶吓得闭上眼、捂着嘴，差点哭出来。
楚骁望向远山，面无表情说道：“这个世道，弱肉强食，以暴制暴才是王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楚骁本姓崔，出自名门大族清河崔氏。其父为前燕为数不多的汉人重臣，也前燕景昭帝的托孤大臣之一。楚骁自幼聪慧过人，文武兼修，按照正常轨迹，长大后必然出将入相。然而，九岁那年，父亲得罪大司马慕容评，被罗织谋反之罪，按律诛九族。楚骁被大哥带着外出打猎而躲过一劫。两人历尽艰辛，逃到彭城父亲故交家中，却不想反被出卖。大哥为掩护他被杀。楚骁四处流落，幸得楚墨组织收留。他用一把削铁如泥的黑铁刀，是楚墨少有的后起之秀。
楚瑶扭身就走，四名壮汉急忙追赶。走之前，那壮汉对楚骁说道：“我再说一遍，楚骁马上动身赴八公山，不得有误！”
楚骁说：“遵命！”
路上，楚瑶问那壮汉：“楚延大哥，这楚骁怎么这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壮汉说道：“我听楚胜大哥说过。楚骁这个人，既不拘小节又思维缜密，既放浪形骸又豪气冲天，既冷若冰霜又侠骨柔情。他可以只身追敌一个月，也可以清谈阔论好几天。反正吧，有才气、有匪气、又霸气。”
楚瑶露出鄙夷的表情，说道：“侠骨柔情？我呸！我看就是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