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严东大多的时候是发呆，眼神迷茫，无欲无求。每次与夏洋的目光相对时，就显得局促不安，不停地搓手。夏洋看在眼里，所以每次注视他时，总是有意避开他的眼睛。他对夏洋翻天覆地的转变毫无反应，只是机械式地享受着周围安静、妥帖的一切，不知感恩，也没有心动。这若是换在以前，看到争强好胜、大喊大叫的夏洋突然变得这么温顺、体贴、宽容，他一定会难以置信，欣喜若狂。但是，对夏洋来说，即使没有了从前的万般宠爱和小心呵护，她如今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默默地承受这一切。

严东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逃不过夏洋明亮的眼睛。这天早上，阳光特别明媚，暖暖的冬阳照在室内的什物上，显得特别宁静和安详。仿佛受了阳光的召唤，严东比往常起得早多了，他穿起衣裳，搬了一条凳子，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独自体味带着几分凉意的晨光。夏洋不无惊喜，默默地看着走进阳光里的严东，嘴角露出一丝久违了的笑意。她停下手中的活计，从床头拿了一件外套，轻轻地走到严东身边，帮他披在身上，然后转身离开，继续回房里干活。严东一动不动，没有回过头来对夏洋的关心表示谢意，只是目无表情地看着远处高耸的屋顶发呆。

夏洋心情不由得特别地好。她收拾好屋子，提着一个小包下了楼。她想去菜市场挑点平时严东爱吃的东西，亲手做给严东吃，以犒赏严东这一微妙的喜人的举动。记得以前，大多数时候都是严东做饭给夏洋吃，不管他有多忙多累，他都会毫无怨言地烧菜做饭。严东不仅做家务勤快，而且烧得一手好菜。每次夏洋只要闻到厨房里飘来的阵阵香味，就会心满意足地暗自欢喜，垂涎欲滴，并快速跑进厨房，拿起筷子先尝一口，然后啧啧称赞严东的手艺，有时还会情不自禁地在严东的脸上亲上几口。那幅其乐融融的场景，夏洋如今回想起来仍有品不完的余味。夏洋买了鸡爪，打算回家红烧给他吃；买了一条黑鱼，准备做豆腐黑鱼汤；买了香菇和青菜，准备做香菇菜心；还买了一些辣椒和调料。她在心里一边回想着严东的做法，一边估摸着该买的东西和该放的佐料。虽然最近她尝试着给严东做了各种各样的菜肴，还清早爬起来看烹调节目，但自我满意度还是很低。特别是当她看到严东面对自己做的饭菜时那副食欲不振、郁郁寡欢的样子，失望感和自责感便会油然而生，好像严东消极厌世、闷闷不乐的情绪全是自己饭菜做不好造成的。因此，她千方百计想提高自己的厨艺，她觉得要想使严东重新振作起来，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现差错或疏忽。她对自己的严格要求几乎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夏洋买好了菜，迫不及待地往回赶。她的快乐心情洋溢在全身上下，她从弄堂里走过，朝每个人送去浅浅的微笑，和着暖暖的阳光，让遇见她的人暖意顿生。不过，对这些前几日还幸灾乐祸、狂妄自大、百般嘲弄地看过她俩热闹的人来说，似乎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在这些缺乏足够素养和社会见识的看客们看来，别人的不幸只有变得更加不幸才能让他们过瘾。一旦他们看好的不幸突然间变得时来运转，未如他们预想和期待的那样祸不单行、叫苦连天、生不如死，他们原先那种凌驾或预备在人家痛苦之上的盛宴和狂欢顿时变得黯然失色，哑然失语，其失望和惊讶程度足以使他们对活生生的现实产生怀疑，对美好的事物感到不可思议，对他人的好运不可置信。如果来得及，他们恨不得一手摁住这些大胆往上冒的运气，使不幸者的不幸生活恢复原状，或者比原来更糟。即使无能无力，他们也会在心底里暗暗地诅咒，求告各路神仙给刚刚交上好运的不幸者沉重一击，最好击得他们永不翻身。看到拉面馆的徐师傅站在店门口，夏洋主动点头跟他打招呼。徐师傅勉强一笑，装模作样吐了一口痰，转身回屋里去了。裁缝铺的老板娘，远远地看到夏洋提着菜走过来，迅速转进店内，“砰”的一声把移门关了个严严实实。这一路上，唯有守门卫的驼背老爷态度可亲，他抿着老嘴，张开满是皱纹的脸，饱含宽容和鼓励地朝夏洋笑了笑。

其实，对于夏洋来说，旁人的态度早已无关紧要。她坚信了和坚定了要做的事情，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况且，最近几个月以来遭受的磨难，已使她学会了容忍和调适自己的心情。即使别人不理解自己、不宽容自己，甚至落井下石、雪上加霜，她都能坚韧坦然地面对了。

回到家中，夏洋看到严东还在阳台上晒太阳，她放下手里的提袋，悄悄地向阳台走去。令她惊喜不已的是，严东手上竟然捧着一本书。这是严东回家后她第一次看到他看书。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严东身后，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欣然自若地端详着严东看书的样子。严东似乎觉察到了夏洋的到来，慌忙合上书页，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双手盖在书本上不停地来回搓摸。夏洋这时才看清楚严东手上拿着的书，书名叫做《走出抑郁》。夏洋如发现新大陆一般喜出望外，刚才还只是微微自乐的心情此时已经抑制不住欣喜若狂了。她情不自禁地捧住严东的头，在严东的额头上给了措不及防的一吻。

严东没有反抗，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把夏洋的双手从额头上移开，让它们搭在自己的肩上。自己的双手一对一地握着夏洋略显冰凉的双手。然而，严东的这一小小的动作，却似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快速而猛烈地冲击着夏洋弱不能堪的心灵，她有一种力不能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