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严东后来经常去的这个地方,有个美丽的名字,叫苜蓿街,位于这座城市的北部偏东的方向。说街它并不是街,初看上去就是一处不起眼的娱乐场所。“苜蓿街”三个甲骨文大字浓墨重彩地涂在店堂门口的正上方,字体黑色,墙底白色,门口立着两个身材魁梧粗壮的保安,着黑色黄边长大衣,双排扣子扣得严严实实,带着一顶白色镶边维族小帽,表情蛮横而呆滞,好像随时准备对冒然闯入者施展拳头。从店外透过玻璃门望里看,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块泛着蓝光的人造瀑布,瀑布的后面是蜿蜒上升的灰色木制楼梯。里面灯光暗淡,即使是白天也看不清更多的东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教堂、庵堂、灵堂或者一家老字号药铺,很少有人从此门踏进去。
在城市的深处,有些东西是穷人永远都无法知晓的,也有些东西是不曾见过的人所无法理解的,还有一些东西是连见过的人都无法相信的。就正如在这苜蓿街里,在那水帘的后面,在那楼梯的消失处,就装着一些无人知晓、无人理解、无人相信的东西。
严东跨入了那道门,走上了那道楼梯,他首先觉得自己是穷人,继而觉得自己是世面狭小的人,后又觉得自己是愚人,弱智的人,没用的人,不是男人,不是女人,最后什么都不是。记者走在前面,他还胆战心惊,畏畏缩缩。
不过,男人有一种天生的爱好,对不可得到的东西的奢望,对一切神秘事物的好奇,对未曾尝试过的东西进行尝试,为了滋养这种爱好,他们可以对珍爱的东西弃之不顾,对拥有的东西视而不见,对轻而易举的东西嗤之以鼻,甚至不惜将这些东西当作工具当作手段,肆意践踏,以满足自己的猎奇之心。不过,新奇、神秘、刺激的东西对男人来说,还有一种特殊的功用,那就是对孤寂、悲伤、愁苦、忧郁、颓废、失落、挫折、愚钝、无知等的镇痛和疗伤。严东走进苜蓿街的理由简单得出自本能,而女人往往轻易容忍或原谅这种出自本能的错误。在苜蓿街这种地方,充斥着满怀孤独的人,寂寞的人,忧思的人,绝望的人,厌世的人,性情怪癖的人,行动如魔鬼幽灵一般的人。所以,严东一走进那个地方,便身不由己了,不知不觉被这样一张密不透风的嗅觉灵敏的魔网所俘获了。
进入苜蓿街的人,主人都会给他取一个象花儿一样的名字。就像进入网络的人喜欢给自己取个昵称,进入监牢的人会有一个编号一样。在这种虚拟的符号的掩饰下,他们试图做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或者洗心革面,或者胡作非为,或者尝试未知,或者探索奥秘,或者体验快意,就像一个带了面具的魔鬼,行走在黑暗中而怡然自得,从没有一种阳光下的事物让他这样心情愉快。
因为最近苜蓿街里失踪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樱花”。主人觉得浪费了这样一个漂亮的名字怪可惜的,就把这个名字赐给了初来乍到的严东。自此以后,在苜蓿街,有了一个新的叫“樱花”的人。严东对这个新名字倒挺满意,既不像牡丹那样富贵,也不像芙蓉那样艳丽,而是平凡中略显含蓄,精致中带点飘逸,娇羞中隐约开放,无意中切合了严东性格中的某些东西。
一段时间之后,他才知道记者谭柯在苜蓿街的名字叫“白桦”。这个领他进入新世界的带路人,在没有充分了解他以前,严东心里总带着点胆怯的畏惧和隐隐的奇思妙想,他觉得他尚需要时间来了解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