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盗梦夜真
与几个时辰前,黑漆漆静默的死城气氛对比,此刻灯火通明的萍芜城中,热闹非凡的景象,真是天壤之别。
百姓们欢呼雀跃,一路相送军民同心,城中原先操练兵士的演武场中升起了篝火,姑娘们围在篝火载歌载舞,其他人杀猪宰羊,搬来常家酒肆中的烈酒为众人斟满。营造一场小型的庆祝场面,欢快热闹之余,稍作休整。反而众人凑在一起闲聊的话题,也是轻松妙趣的各家八卦,真真天上地下,走到哪里?八卦的内容都是引人入胜。
众人纷纷回头附和,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讨论着各家是非,热烈到浓厚无绝期。
再加上袁内侍也带来了不少粮食,然而此地最盛产的还是江中的渔获,庆功宴会又怎会少得了?那边宰杀烹饪河鲜的三位妇人,身影却着实眼熟,打眼一观,原是曾经彩云谷外的村中妇人,丧夫、休夫和克夫!
她们三人之前辗转去了西戎国的杨府,可因为劳婷儿事件,杨府被查抄,死得死,逃得逃,她们既然早就知道了些情况,猜想恐会被牵连杨府,那不趁早潜逃,还等着被抓处斩吗?因此路上辗转几处后,顺道来到了这太平安稳的夏姒,寻了活计,被派来此地做厨娘。
蓝尘怕此刻出现在她们三人面前,被认出自己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故而想等明日,刻意与这三名妇人交代一番,便有所回避,没有即刻上前相认。
墨麒麟又变回了“大黑狗”的模样,乐颠颠地跟着蓝尘身边,等着一会有奖赏犒劳。
韩用他们四人和袁内侍粗粗找了一圈,也不见那名唤羊肉羹的阴柔小生,他们几人对望后,难免拧眉担忧,此人能施展妖术,是否真是雪崇的莫北,找了妖道,刻意派来蛰伏宣墨将军身边的细作,恐怕传言不假!这奇奇怪怪的羊肉羹,还真的是只妖。
暖暖的火光簇拥之中,蓝尘被众位兵将围在人堆里,大伙都热情地捧了酒碗来敬,他实在推诿不过,义不容辞连连应下。
……
城中至今未见羽朵的身影,那是因为待蓝尘当时离开后,没过片刻,她找了无人处,施法遁走,飞出城外,悄悄跟在蓝尘和众将士身后。
羽朵一路跟下来,是因心中担忧,蓝尘现在没有仙法傍身,若是墨麒麟没有守护好,让蓝尘受伤可怎得是好?再者说,墨麒麟的化形雷劫日就快到了,倒是还不知有多凶险,会经受的磨炼,蓝尘必定会守在墨麒麟身边,倘若这天雷,和自己的箭法一个准头,劈得不准,那可如何是好?
她闲闲白走一遭,发现自己是杞人忧天,全然不需要她的帮助。后来恐前方有血光之灾,也不敢再往前跟去,只得立在江边遥遥等着。
不过她倒是做了另外一件事,在双叶江中捞了一个小娃娃。
之前蓝尘命令墨麒麟潜伏在双叶江下,搅弄江水,待众人都离开后,江面恢复了平静。羽朵惊奇地发现,江面上漂浮着一个黑乎乎的小肉球。定睛一瞧,原来是个一尺多长的奶娃娃。
谁家的孩子丢了?怎么还泡在江水中?
羽朵将奶娃娃捞起平放在岸边的雪地上,望了他几眼,发现他也是个修成仙灵的妖,因此想等其醒了,询问情况。
这奶娃娃身着黑色锦缎衣裤,敞露的胸怀处裹着一方绣着锦鲤的大红肚兜,头上扎着两个窝窝,额前盖着厚厚一撮刘海,圆通通的小脸上浓眉大眼,可爱的样貌下隐隐透出些许阴邪之气。
羽朵蹲在一旁等了半晌也不见他醒来,伸出食指轻戳了戳他圆鼓鼓的小肚皮。
奶娃娃“吥叽……”将腹中的江水吐出一大口来后,便缓缓睁开了眼睛,望见羽朵后不惊不愕,观了她少顷,自己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倏地甩抖全身,将水沥出,拍整着自己的衣衫间,随即邪邪懒散地问道:“你是何方小妖啊?”
羽朵不禁失笑,将目光转向一旁,利落反问道:“你是何方小妖?”
“吾乃双叶江中江神养子,江夜真。”奶娃娃竖起拇指夸赞自己的身世,瞪圆了波光流溢的黑亮大眼睛,颇为神气地展示出自己的来历不凡后,随意地扫扫自己的衣袖,轻飘飘道:“往后无需大礼相见,唤我夜真便可。”
“哦,你也姓江!那你回家去吧,慢走不送。”羽朵不屑一诘,言毕起身就欲离开。
“唉唉唉!我都告诉你,我是什么妖了,你怎不说自己是什么妖呢?”奶娃娃夜真上前拦住。
“哎……”羽朵本觉得自己若暴露是辟邪金鹏的身份,必定不安全,但又不想做一只羊,故而决定做一只鱼,可来了这萍芜城后,惴惴不安了好久,因为她发现,这里家家户户都吃鱼,一日三餐,顿顿桌上有鱼肉,清蒸红烧,炖汤火烤,吃法可多啦!再加上蓝尘到了这里之后,也天天吃鱼,那日在江边时,还将她的手指,伴着鱼肉一起吃,完全觉得一个味。她还是觉得做只羊,比较安全。可怎奈!刚决定做回一只羊,蓝尘又去喝羊肉汤!还给她起了个羊肉羹的衰名,一连三叹,命途多舛啊!
羽朵垂眸睨了夜真一眼,犹疑了好半晌,才想起蓝尘的那支白玉发簪,随即不太自然地扯谎,答道:“吾乃狼妖!”
话方出口,她惊奇发现,自己好像现在扯谎,虽不能驾轻就熟到毫无破绽,可也是张口就来啦。是从何时开始?第一次说谎的呢?如今说谎竟然是说得面不红心不跳,已经到了习以为常吗?
“狼妖?”夜真默念了一遍后,上下打量着羽朵,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狼妖!对!当时就有狼妖在场!”遂而笑得有些狡黠,指指点点道:“你们这些扰乱凡间秩序的妖孽,先是捣毁了岚峰,让此地灵气外泄,生灵涂炭,天象异常,而后又干预凡人命数,在双叶江中作恶,将我家搅得掀顶墙倒!我养父江神大人,已经被天界拘了去问责,今日让我撞见了罪魁祸首!哈哈,此番擒你去天界认罪,再将你的同党一并告发,想必我爹爹定会安然归来。”
“我我我,我不是狼妖!我是狐狸精!什么同党?我没有同党!岚峰倒塌纯属意外,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羽朵贴了一背冷汗,慌乱间急急矢口否认后,旋即辩解道:“凤凰阁的人才是主谋,我就是顺道路过,捡了个东西而已!”
“没有同党?我江夜真是何许人也?亲生父母都是混迹仙界者,他们虽然因些不能明言的事,将我遗弃至此,可我也是些有眼通天的关系!”夜真指了自己的一双眼眸,慢条斯理道:“我可是瞧得真真切切,那只墨麒麟和其主,彩云谷的弃徒,蓝尘仙君,就是你的同党!”
羽朵大惊,呐呐问道:“你怎知他真实的身份?”
“哼!”夜真扬扬得意地摇头晃脑,“何为夜真?夜间六界生灵入梦时,但凡真实梦境,我皆能捕获!你们的一举一动,怎能逃出我的法眼?再说了,我父亲也算蓝尘仙君的知交,我母亲也算对他了解,我又岂会不知?”
“你居然偷盗了蓝尘和墨麒麟的梦境吗?”羽朵翘起了眉心,心中五分担忧,五分气恼,忙问:“你父母是何许神仙?怎得教你做这些下三滥之事?”
“这位蓝尘仙君现今全无仙气护体,我收集他的梦境,那不是轻而易举?”夜真瞟了眼羽朵,昂头负手,飘飘然地说道:“不是告诉你啦!我姓江!”
“你你你你!”羽朵抖着手指了夜真,琢磨着找个什么样的字眼来咒骂他,毕竟夜真还个纯真质朴奶娃娃,骂得太重,岂不是要让他从此伤心自卑?然则转念一想,姓“江”?亲生父亲与蓝尘是知交?她满含犹疑地问道:“你可认识江映雪?”
夜真不答此问,反而得理不饶人,“无话可说了吧!人赃并获,我这就告发你们去!”说罢,双手将直筒般的小腰一叉,顽劣地做个鬼脸吐舌头。
“使不得,使不得……”羽朵眨眼换脸,忙见风使舵,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天灵盖,眉眼弯出和颜悦色来哄,“你乖,乖,凡事好商量,既然你是故人之子,咱们也算是故交。嘿嘿,小夜真,咱们谈谈呗!”
“商量什么?”夜真抱肘斜着身子一站,悻悻然抖着腿,不屑地说道:“我可和你不熟!”
羽朵思忖少许,想到蓝尘收买雪崇将领的事,眸中一亮,从云袖内掏出那袋金瓜子,本是要全部递给夜真,可又有些舍不得,自己抓出一把来留下,将其余的全部给了夜真,笑问:“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下可行了吗?”还不忘再问一句,“江映雪究竟是不是你爹?”
夜真嘴角一丝得意闪过,收了钱后,小脸一板,干脆利落道:“算你给我修房子的补偿。”
“啊?”羽朵睁大了眼睛,愕然将他一望,只得好言相劝,“你怎么收了钱?还反悔呢?小小年纪不该如此,贪得无厌,让你爹爹知道,定是要气得昏死过去。”
提到夜真的爹爹,夜真更是来气了,赤红了小脸气呼呼地盯着脚下来回踱步,喧嚷道:“本来我在养父,江神爹爹的帮助下,定能三日内收集到十万梦境,从而通过考试,成为歆梦岛的仙灵,此后也算有了仙籍。这下可倒好,让你们搅和的,我怕是无法通过考试了!我若混不出个名堂,亲生父母如何将我接回去?”言毕,抬眸瞪着羽朵,吼了一嗓子,质问,“你说怎么办?”
“我说吗?”羽朵指指自己,清清嗓子,俨然正色道:“这个好办,去山里当妖王呗!”
闻言,夜真身子一歪,险些摔倒。神色半掩半藏,蹙眉不悦地睨了眼羽朵,觉得她怎么不按常理回话,思考着该如何将她引入自己想要的结果。沉吟少许,才长吁了一口气,暗含勉为其难地意思道:“不如这样吧!想我为了和亲生父母团圆,被迫告去天宫,也是要被问询情况,怕是也会连累亲生父母,他们偷偷生下我之事,还不被其师门认可,饶是不能牵扯到他们身上。但是,我的事情比较紧急,万万耽误不得!此事全赖你们牵连,你是否该帮忙相助呢?”
羽朵细细地吐了一口气,叹道:“如何帮忙?”
夜真偷乐,用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故作牵强道:“好说,我被伤到了,无法飞行,你带着我,帮我找个人多之处,三日内收集到十万真实梦境即可。”
“这般简单?”羽朵有些疑惑地反问后,随口说道:“既然如此,双叶江对岸的雪崇地界,看样子人挺多,你若是不善于腾云驾雾,我送你去即可。”
夜真一愣?轻咬着后牙槽,侃侃额上青筋跳了跳,隐忍须臾,忙直奔主题,借口道:“每到夜间收集梦境时,必须在方圆一里之内。而那里的梦境我早就收集过来,本来今日该是去夏姒王城的,却被你们给耽误了。哎!虽然有些汗颜,可我确实不能飞行了,劳烦你带着我去吧,不过到了后,你还需在那里陪我两日,皆时再送我回来即可。”
羽朵听后似乎有些想不通,若有所思地思忖了好半晌,也没觉得有何不妥之处,便应允了夜真的要求,带着他一起去了夏姒的王城中。羽朵本百无聊赖地陪着着夜真,可却无意间听见了房学和李天才值夜时,闲聊说起了蓝尘小时候的等等趣事,什么鞋子穿反了,生活不能自理,害怕蜜蜂的典故。
说着又讲起来劳婷儿之死,和莫北无由头地怨恨夏姒之事。
羽朵之前听得捂着嘴偷乐,竟然觉得这两日,过得有些快,她好想再听听他们还会讲些蓝尘以前的事,那些她不知道的事。原来蓝尘在遇见自己前,那些生活的琐事,都是左仲来打理,蓝尘也是不会的。可后来,是为了照顾我,他才学的吗?……她不是很确定地这样想着。可听了劳婷儿的结局,不免暗暗惋惜:难道,我不该救她?不该帮她吗?
岂不知!夜真来此另有所图,若无羽朵的帮助,他无法悄无声息的潜入夏姒王城,只因那里已然有了天则圣光的庇护,和天将的把守,他若想盗取帝星姒启的梦境,必须如此。
而夜真乃执画手下的盗梦灵兽,夜真如此做的另一个目的,便是执画得知,虚眀山的夫诸,这一路跟着羽朵,且她一路跟下来,越看越气,越看越恼。她在城中散布谣言,本想重伤二人,让蓝尘迫于流言蜚语的压力,赶走羽朵,却也是不见起色。羽朵当日离开虚眀山时,信誓旦旦地言,自己是出来为江映雪寻药,可如今,羽朵不但将此事抛诸脑后,还同蓝尘亲密到日日同床共枕,只怕全然再没想起过,虚眀山中的江映雪,还在痴情地等着她!
既然束手无策的夫诸,独自气急败坏地在萍芜城外,巧遇了热情善良的执画仙子,一番询问,得知情况后,执画表现得非常同情江映雪的痴情,也为夫诸的忠心感动,愿意出手相助。那夫诸又有什么理由,拒绝执画仙子的好意呢?故而才有,夜真与羽朵相遇这一幕。且夜真看着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奶娃娃,羽朵怎会对其生出警惕之心呢?
那厢手耳通天的欣怡,早已知道了执画从中作梗,引七笙在岚峰山遇见羽朵。欣怡本就另有谋划,自然喜闻乐见,刻意安排执画带着夜真到此偷去姒启梦境,而后欣怡便可执手静观,看着执画自作聪明,欣怡待关键时刻,做个穿针引线之人,只等事情按照她的部署,一步步完美的走下去。
夫诸借着羽朵被夜真引走之机,自己变化成羽朵的模样,走进了萍芜城的守备府。
她立于守备府的正堂中,含泪静静望着书案上那只被羽朵随意搁置的乾坤袋,心中怒恨不已!此物对江映雪来说是何等意义?竟然被这样漠然弃之!江映雪为了羽朵和蓝尘,无怨无悔,在九襄凌霄上,命都搭进去半条,一颗痴心深爱羽朵,可羽朵你的心,是块石头吗?你们便这样对他?
夫诸缓步上前,捧起此物后,紧紧贴在自己的心口之上。伤怀泣血了少许后,眸中燃起愤怒的火苗,望了眼远方,阴森地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