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逐风化尘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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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送别

虚眀山中,江映雪是已然定下的接任者,也不知此次之事,会不会对他日后在山门,或者天界中的声誉造成影响?不过方诸上神砚徒向来看重他,此事过个百八十年,也会烟消云散,必不会再对江映雪日后的仙途有所影响。方诸上神此次事件,极其袒护江映雪,居然也未责备其半句,还在九襄凌霄的众生殿中,揽责与自己身上。倒是觉得稀奇,不像方诸上神以往的行事作风。

江映雪目中清明且宁静,不疾不徐道:“你素来知我,并非心机深沉之人。即便有羽儿横在你我之间,若换做是我有需要,你也必会奋不顾身。难道不是吗?”

房中淡淡琥珀色的烛火跳动,光影下蓝尘轻阖的眼帘下,映出长睫的倒影,喉中梗了少许,喃喃又问:“天下之大,六界之内,多少女子?你便非她不可吗?”

“你呢?”江映雪长睫微颤,轻阖眼眸扶着心口轻咳了几声后,温声轻语地来反问,“换一人?可否能住进你心中分毫?”言毕,他直视蓝尘的双眸,四目相对下,寂然半晌。

江映雪一声沉沉的叹息默出,亦未能让蓝尘心中舒缓些许。

蓝尘面上瞧不上任何喜怒,唯有攥着药瓶的指尖,缓缓在瓶口处摩挲。

江映雪心中亦是煎熬,直言不讳道:“我曾无数次问过一个问题,为何天地间,不生出两个羽朵?你与她,在我心中,皆是难以割舍。”

蓝尘冷哼一笑后,随即“哈哈哈哈……”苦笑了须臾,便又沉了面色出神,嗫嚅在唇间重复了几遍,“两个……两个……朵朵……皆是难以割舍?你无法自己刨心,本君便能刨心吗?”

江映雪又扶着心口,忍痛轻咳了几声,便斟酌须臾,暗含忧伤地淡声道:“不若?问问羽儿,只要她说选你,我便就此放手,真心祝福……”等了良久,也不见蓝尘答复,只得洞隐烛微,言词尖锐再问:“莫不是所向披靡的蓝尘仙君,心中也有惧怕之事?”

闻言,蓝尘“呵”笑一声后,抬眸凌厉一凝,语含机锋道:“无需对本君用这样粗浅的激将法!说本君手段用尽?敢问映雪仙君这一遭,用的是何计?让本君对你心存愧疚和感激?”说话间,蓝尘抬手来撩江映雪的衣襟,一边为他上药,一边灼灼轻声道:“话分两说!既然弱水军中,多少双眼睛瞧见,本君当时让你将羽朵带走,那,今日起,本君将羽朵赠予你江映雪,来做个灵兽。此后她闯的祸,皆由映雪仙君,和虚眀山前来接手。”

江映雪一怔!旋即握了蓝尘为自己上药的手腕,指尖用力攥握,难以想象?蓝尘会突然说出此番言语?这不是他认识的蓝尘,绝既没有如此简单!“你!你究竟想去做什么?”

蓝尘冷哼一笑,拨开江映雪的手,继续为他上药,“对外,还请映雪仙君,与本君口径一致!对内,咱们可细说后话。”说罢,勾了嘴角抬眸一望,续接话音:“过了今夜,本君便会送羽朵回家去,让她永远被关在家中,与你此生不复相见。嘶~?映雪仙君该是还不知朵朵家住何处吧?呵,本君用项上人头担保,你此生翻遍六界,也找寻不到羽朵家住何处!”

“蓝尘!”江映雪怒到低喝一声。

蓝尘不以为然,“纵使如何证明?你们皆认为本君所作所为,尽是阴毒的不择手段!既然如此,索性本君便坐实了!”邪浪一笑道:“你江映雪都在九襄凌霄认了罪,将拂黎天后得罪了个彻底,也不怕再多几条。想必拂黎天后知道事情的始末后,也不会放过羽朵,何苦让她将怨恨多人?都记在你的头上,也清晰简单些。呵!本君如此做,是因为,还有一个顾虑。羽朵从今往后是你江映雪的灵兽,你若是对她生出爱慕之心,不知六界内?该传出怎样的笑谈?”

说着两手缓缓一摊开,抛出关键,“想必虚眀山的各位长辈,也不会允许你与她再有任何瓜葛。哈哈,本君倒是无所谓了,朵朵这个朝三暮四,来者不拒的毛病,全然是当年被家中人,被宠溺坏了。从前她称王做妖精时,身边就是无数献媚争宠的,公侍从,百般阿谀奉承,矫言愁云。她又心慈仁厚,不好厚此薄彼,故而恻隐之心弄得自己不知何为专情,只得雨露均沾,不忍拒之。

哎!本君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待她回归从前的生活后,应是需要些时间来适应。想必骄傲自满的映雪仙君,该是不堪这般折辱,又不好再对她百依百顺,左右为难的正人君子,怎会滥杀无辜?除了放手,还能如何?

然则本君与你不同,是个心狠手辣,斩草除根的性子。大可等待些时日,再与她重逢,将那些不该存在之辈,斩尽杀绝,而后手段强硬,无需朵朵同意否,本君说双宿双栖即可,那时,外界也无流言蜚语滋扰。

言归正传,朵朵在天界教训了些天界的仙侍和仙婢,此事天界不可能轻易作罢。想必天君闻傲现今还不知道此事,若他知晓,即便蓄意借着此事和地煞暗卫事件打压天后拂黎的势力,也不可能轻易饶过挑衅天界威严者,因此还请映雪仙君言,羽朵已经在妖族攻进虚眀山时,被妖族所杀。既然死无对证,天界便也无处可追究,且你已经领过责罚,也可将此事就此了结。还望映雪仙君以大局为重,做长远考量,莫再陷羽朵于险境。给你个此名分的殊荣,也算本君还了你的情。

哦~!还有一件要事,该提醒于你,本君已经骗着羽朵同我拜了堂!映雪仙君若是深情难忘,之后再有任何行为,皆算有背正人君子之风,耻夺他人之妻!哈哈哈哈……

我师父今泓上仙,即便一时不应许,关我个八九百年思过,倒也无妨。本君也不甚担心,你会在此期间横生枝节。朵朵的性子,喜新厌旧,见异思迁。这么一算,待本君出来之后,想必朵朵也将你忘得干净了,此后她的余生之中,依旧只有本君!也只能是本君!本君可以接受,她永远都不爱我,然而,本君也不会让她去爱,除了本君之外的任何男子!冒出来几个?除掉几个!手段多得是……”

言毕,将药瓶塞进江映雪手中,起身前拍拍他的肩头,轻飘飘送了一句令人扎心之言,“安心养伤!”

此时伤重难行的江映雪,没有个百八十年,无法痊愈,更别说即刻下床了,想必三年五载后,方可能带伤外出行走,不过到那时?早就木已成舟,踪迹难寻。蓝尘如此一番言说,明摆着让江映雪再一次,眼睁睁地无能为力!诛人先诛心……

江映雪本就苍白的面色愈加脱色,额上细密的汗珠沁出,闭眸深深凝吸,心中纠葛难宁……他知蓝尘这些言语中,多为气话,故意让自己心中不痛快,旁敲侧击来辱骂自己是公侍从。他和蓝尘都知,羽朵并非那般性情。只是不知,蓝尘究竟想去做什么?他这是要弃了仙途吗?因此安排好一切,怕天界因此事与彩云谷做难,让虚眀山来背黑锅。为了还报江映雪替自己受过之事,嘴上还个人情,言说将羽朵送给他做灵兽,实则却虚有其表。

可蓝尘想将羽朵从此藏起来,这件事,已然是非常确定了!但江映雪却不能阻止,他现在无力保护羽朵周全,想必蓝尘也是如此,才会这般抉择。

世事无常,冷暖交加。

夜阑人静中,蓝尘推门而出,暖风夹着丝丝雾絮扑袭面颊,此处庭院内有对凌雀婉音私喁,微微抬首,便见廊檐下泥巢中,它们恩爱地扑棱着翅膀,亲昵蹭蹭彼此后,将脑袋藏于巢内交颈而眠。

前方羽朵坐在杏花树下等待,朵朵洁白的落花下,好似笑涡一旋。蓝尘望着她的背影良久矗立,捏了捏眉心,让眼底的泪逆流回到心田狰狞。从前这院中,并无杏花树,想必是江映雪为羽朵专门种下的此树,该是过不了多久,每每当羽朵到此时,都能吃到新鲜的黄杏……亦如初见时,羽朵送给自己的那三颗酸涩的黄杏,一份无尽品味的情有独钟。

他走上前来,拂去羽朵发梢的露水,见她回眸,蓝尘轻浅一笑,拈掉她肩头的落花,话音少有的这般柔和细腻,“走吧,我们去送两位朋友,最后一程。”

羽朵含了泪光起身,轻轻抿了唇点头,见蓝尘已然脚下踩着三色彩云,停在本空,回身伸手等着自己。羽朵怯怯地从衣袖中伸出手来,然则却停在了那里。只因指尖传来一阵冰凉之感,心中那个魔音又跳出来作乱,让她不能放过眼前此人。

那日她刚返回时,便找了金鲲,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告知,以求帮助。金鲲对此深有体会,便施法结了个金色的佛印,用于羽朵心中,让她每每遇到此情况后,静心听听结印中的梵音,有助于快些舒缓心中暴怒。

此刻羽朵闭眸静心,缓了好一会,才让自己平静下来,旋即抬眸笑望蓝尘后,从另一侧跳上三色彩云,然则却与蓝尘保持着距离,也不敢再去瞧他的神色。

这一切,也不是她愿意看到的结局。害朋友惨死,害梅家十二位姐姐丧命,害虚眀山和彩云谷被问责,也不知蓝尘,会不会原谅自己。

蓝尘暗吟不言,思忖少顷,回身攥紧那只空等已旧的手,黄连一笑后,带着羽朵驾云而走。

星罗布棋,长夜皎洁。堪堪飞抵时,晨曦盎然,雀鸣天籁。

一路上羽朵都与蓝尘刻意保持着距离,让蓝尘不住地泛起自嘲地苦笑。

羽朵为梅十三和遥远日后再踏仙途规划了甚多,觉得他们曾经住的星辰镇,离糜禹国的宝树观不甚太远,等些年头,她和蓝尘可以到此地同二人汇合,届时让蓝尘再传授他们仙法,如此便能很快再回仙界。

她又拿出了那颗不死仙丹,“你瞧!嘿嘿,我知道你让我还给江映雪,可是我觉得他给了我,那便是我的了,我和他也算交情匪浅,退回去岂不是伤感情?正好此刻派上用处,将这仙丹一分为二,也可帮二狗和腊梅快些成仙。”

羽朵说话间,瞧蓝尘好似有些隐隐地不悦,逐扯了扯他的衣袖,撒娇哄道:“你别这般小气嘛!此物虽好,可如今他们二人等不得。随后,我再找江映雪撒娇耍赖,哄骗一颗来,到时那颗,我亲手喂给你吃!”言毕,望着蓝尘甜甜一笑。

却不知她的笑容,将蓝尘生生刺得痛到失觉。羽朵忽而又忆起什么?旋即问道:“那匹白色的天马呢?江映雪说,是送给我的,可是,它去哪里了呢?”

蓝尘自然清晰记得,甚至听见了那日江映雪对羽朵的求婚之言……从前的羽朵,不会与我这般疏远,他心口骤然紧缩,惶惶间眼前黑了须臾。

少顷之后,蓝尘微微侧首,目光中淡淡苦涩泛起,却笑得柔和温存,“朵朵,那日之事?你相信我吗?原谅我了吗?”

话音刚落,羽朵抖了抖,旋即面上微微泛白,惊恐犹在。她是个怪物,是个浴血狂魔的怪物,甚至想屠杀蓝尘,将他吞噬掉,让他从世间永远消失,那一刻,愤恨到了极致!太过可怕的自己!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那不是原本的我,不是我,世间之中,不该有那样的一个我……若是让蓝尘知道这些,想必他再也不会与我朝夕相伴,甚至会对我避而远之……

随即双手紧握自己的耳朵,喘息渐浓间挪了几步,离蓝尘身侧更远了些,闭眸颤颤发音,似是在央求,“不要再提了,我忘了,你也忘了行吗?那日之事,没有发生过!我不与你计较了,都将怨恨,通通记在江映雪头上,你放心吧!”

“好……”蓝尘缓缓沉声允诺,“我们都忘了那些。”言毕,揉了羽朵在怀中,可她却僵硬了一霎,便推开蓝尘,不想再与蓝尘如此亲近。她这样的举动,让蓝尘的心很痛,很痛……

百口莫辩,不虞之隙:你真的已经爱他了吗?原来我的吻,让你如此不堪回首,尤其还在江映雪的面前……好似此刻铺天盖的大雪,无孔不入地扑卷进心肺。

白云依依,微风拂柳。

待送过了遥远和梅十三后,蓝尘倏尔掉转云头,疾疾朝着虞州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