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红枪会秘史

○ 刀枪不入的“红魔”

红枪会是民国年间流行于中国广大农村的一种带宗教色彩的道会门武装，因其成员手持红缨枪而得名。它来源于中国古代的秘密宗教白莲教。有人考证白莲教起源于宋代。国民时期，袁世凯在位时，山东就已出现大刀会；至20世纪20年代初直系军阀统治时期，红枪会则大盛行于华北地区。其后大刀会、红枪会以各种名目、形式，向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地区传布，其中又以河南省为最盛；至抗日战争结束前后，方基本消弭，几与民国相始终。

民国前期红枪会之起，主要是抗御土匪。民国最初10年间，山东省黄河两岸股匪蜂起，其大股如顾德林拥众千余人，横行附近数县，劫架烧杀；其小股数十至数百人，多如牛毛，各据一地危害百姓。官兵剿匪不力，其或扰民。于是当地农民便组织红枪会，自发抗匪。1924年黄河两岸红枪会形成南张北马两大派系，声势大张。1925年间，匪首旧大子、黑旋风、大抹刀三人合股，聚众3000余人突袭黄河以南的张派红枪会，杀死总会首以下首领60余人，使红枪会势力大衰。但未久，因匪祸连连，百姓无法安生，只得再向红枪会寻求生路。

红枪会以村、镇为基层单位，设会长或团长；几个村合为大会或联庄会，设总会长或总团长，也有用军队名称如督办、总司令、统领的，主要负责军政事条。另有法师（或称教师）掌管教务，负责神事和练功。红枪会的基本成员为有家业的中、小农民，不脱离生产，不离开家乡。凡无业、盗窃、奸淫、吸毒者一律不许参加。入会者先要沐浴净身，然后香堂内跪拜神像，跟随老师祈祷念咒、焚香叩头，便成了入会仪式。

新入会的会众要练功和练武百日，这期间要斋戒、沐浴、禁女色等等。所谓练功，主要由法师念符咒，众徒长跪叩头，如此经过两个七七四十九天，会众即被认为已掌握“排刀”、“排枪”之法，说是可以刀枪不入，才正式成为红枪会会员，法师便授予写有咒语的护身符。会员每日清晨将符供于神像前，礼拜念咒后，焚符成灰用水吞下。有的则是将护身符贴在床上、墙上。与敌交战时，会员身系红肚兜似的袋子，内装护身符；有的则临战吞符，以为即可刀枪不入。晚间，会员则从事“运气”、练气等练功法。

所谓练武，分排砖、喝火、排刀、排炮等几种。排砖，就是将上身脱光，手拿砖头依次在左肋、背脊、额头各击三下，每击一次口中都要发出“哈”声，这样不间断地练一个月。喝火，就是对准油灯焰吸气，吸灭为止。排刀，是用大刀背向左肋、腹部各砍三次，同时口中发出“哈”声，须练两个月。排炮，则是令一二十人站成一排，赤膊持红缨枪，另有相等人数持土枪（旧称火炮）站在30步以外。枪内火药分量是经过教师计算后安放的，子弹则是泥丸，由教师事先装好，会员均不知情，老师下令开枪后，被打的人心中想着诀咒，口里发出“哈，哈”大声。如果泥弹在身上打出红印，教师就宣传“子弹打不进了”。

红枪会所敬奉的神十分庞杂，总的来说，中国流传的宗教以及神话、传说之中，谁在民间有威信，红枪会就祀奉谁。诸如儒释道三教中的周公、观世音、太上老君，白莲教的祖师罗祖，《封神榜》中的哼哈二将，《三国演义》中的关（羽）、张（飞）、赵（云），《水浒》中的108将，《说唐》中的山东好汉秦叔宝，《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二郎神，及至《施公案》中的黄三泰、黄天霸等，都是红枪会崇拜偶像。根据各支派和地区不同，敬奉对象也不尽相同。

中国的农村，尤其华北地区，自古以来即有习武练功的传统。土匪的骚扰迫使农民们组织起来进行武装自卫。但近代以来，农民的刀枪剑戟已无法抵御携有火器的土匪，于是他们请来江湖术士、神汉法师来传授“刀枪不入”之功。近几年报载的特异功能和神奇气功等，在民国前期乃至古代，相信也是会有的。这些人被当时人称为神人、法师恐怕是极其自然的。但是这些特异功能并非人人具有，气功本领亦不能一蹴而就，打仗死人的事仍常有发生，因此人们便请出民间敬畏的诸神、英雄，既为自己壮胆，也用来吓唬敌人。到这些都不中用的时候，红枪会也就开始夺取并使用新武器了。不过，民国时期的红枪会所作用的基本武器仍是红缨枪和大刀。死人的事是屡见不鲜的，对此法师的解释是此人近了女色，敌法术不灵，旁人自然也无从考究。

红枪会崇尚红色，其会员标准打扮是红头巾（或青蓝头巾），白褂（或褐色），黑鞋（皂靴或黑布鞋），腰扎红带，内系红肚兜（藏有黄纸朱书的符咒）。另也有打蓝黑色布裹腿、穿黑坎肩、戴黄臂章的。红缨枪红杆红缨长8尺，大刀则系有红飘带。红枪会上阵杀敌时，一则自信有符咒保护，刀枪不入；二则因人多势众胆气益豪，故勇猛异常。当敌人来犯时，他们口念咒语，距敌五六百步时，取出护符吞下，跪地叩头，起身吸气，脚下使劲，迈八字步前进。近敌数十步时，会员持枪突然冲锋，口中发出“哈，哈”大声，铺天盖地，声势逼人。一般对手往往慑于红枪会的武功神术和声势而望风披靡。近年来有些电视剧反映红枪会作战场面，会员冲锋时哈哈大笑，实在是对发出“哈，哈”大声误解。

作家姚雪垠曾根据自身亲历，记叙过红枪会与土匪作战时的情景：“红枪会一个个用红布包头，褪一只光胳膊，嘴中哈出来可怕的怪声，连腰也不弯，冒着枪弹声直往前攻。……红枪会被打倒一批人，立刻又有一批人冲上来，死不后退。他们有的哈着怪声，有的大吼，有的喊着要土匪缴枪。”

红枪会只是这种农民自卫武装的总的代称。在不同地区，它们的名称、服饰、仪式都不同。

红枪会为保卫家财与土匪斗争，又自恃神力，所以勇气远胜过土匪。1926年，200多名土匪经过山东宁阳县鹅鸭村，村中14名红枪会员挥刀冲入匪丛砍杀。匪徒被杀21人，伤不计，红枪会员仅伤2人。1928年秋，长期为祸华北各省巨匪刘桂棠（刘黑七）在山东滕县被无极会数千人包围，匪徒死伤被俘无数，还损失一大批枪械。刘桂棠从此尽量避开红枪会。有一次刘匪窜至河北昌邑县摧家集，附近白枪会、红枪会聚众5000人围剿，刘匪闻讯连饭也不敢吃即率众逃去。

由于红枪会等组织御匪有效，广大农民纷纷入会。20年代，直鲁两省的黄河以北、南宫县以南地区，男子16岁以上、60岁以下都参加了红枪会。1926—1927年，豫北冀南20多县有30万人参加天门会。作战时，16岁以上、45岁以下男子均持枪上阵，其声势浩大可以想见。1928年山东无极会因战胜刘黑七，半年间发展到数十万人。据粗略统计，20年代，仅河南一省红枪会便拥众150万，加上直（河北）鲁皖三省，达到300万。再加上其他各省及其他名称的会门组织，总数确实惊人。

红枪会在抗匪中认识到自己的的力量，进而起来抗缴官府的苛捐杂税，抵御官兵的骚扰和勒索。1923年8月，1924年2月、4月，河南卢氏县红枪会、硬肚队等会门先后三次包围县城，人数达10余万，抗缴无力供应的军饷。1925年夏，直隶鸡泽县红枪会抗“差徭”，会众捣毁县府。冀南各县同时发生抗捐斗争。19271928年间，四川40多县被神兵控制，人数发展到10余万，政府不敢派官吏，故长时间无政府、无田赋，百姓自耕自贸。因此，红枪会往往被当时的军阀政府诬称为“会匪”，官府派军队围剿，引起武装冲突。1926年张宗昌在山东进剿红枪会，占民屋、抢民粮，红枪会起而反抗，剌死士兵10余人，鲁军大举进攻，焚烧抢掠，劫后如洗。这种斗争在国民党统治时期也时常发生。1943年福建宁德、罗源、福安、福鼎、霞浦一带兴起大刀会，反抗抓丁当兵。国民党军前往进剿，以毒攻毒，用乌鸡白狗血涂于枪弹上，“破除邪术”，消灭了大刀会（其实是枪弹起作用）。同年八九月间，四川宜宾兴起大刀会，国民党军剿办时屠杀无辜百姓。至1945年大刀会复起，袭击飞机场，进攻宜宾县城，十几天才算平息。

但是另一方面，由于红枪会的基本成分是有家有地的中小农民，其领导权往往易为地主劣绅所掌握，再有一些心术不正、权欲膨账的江湖骗子、流氓痞子从中煽动，利用农民的贪财发家心理，红枪会的匪化确实是可能的。但如果红枪会得到正确引导，又能为成革命的同盟军，发挥好的作用。因此，大致从1926年前后开始，各地红枪会的分化、变异相当复杂：有的转化为土匪；有的受军阀的利用参加军阀混战；有的被地主劣绅缲纵，反对农民协会；也有的曾协助国民革命军北伐，或在共产党引导下参加抗日战争。

红枪会本质上是中国农民的自发组织，是一种农民运动，它向何处发展，根本上在于由谁来领导。大革命时期，在武汉举办的农民运动讲习所和中央政治军事学校都曾吸收过华北地区红枪会首领参加学习，让他们提高觉悟，领导红枪会配合北伐。大革命失败后，中共也曾广泛地发动和领导红枪会群众参加反对国民党的武装斗争。抗日战争中，各地纷起抗日的红枪会因得到共产党及其武装的领导而成为有组织、有成效的抗日武装。反之，如果忽视和放弃了对红枪会的帮助、改造，它又可能成为革命事业的巨大阻力，造成惨重损失。这样的例子在民国时期的历史上也是俯拾皆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