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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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穿裙子的乔治王

一、维多利亚出生

一声啼哭惊醒了太阳;

一个蒙面人向乔治王开了两枪;

摄政王克扣了肯特公爵的生活费用,

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我宁可不让女儿当什么英王,也不愿让你死去!”

夏洛蒂公主的求婚者如夏天河里的蛤蟆一样多;

公元1819年5月24日

伦敦肯辛顿宫一间产房的门外,爱德华·肯特公爵在走廊里踱来踱去,他眉头紧锁,望着伦敦上空浓浓的晨雾,心事重重。尽管一夜都没有合眼,但他仍无倦意,不时向房里张望着,对进进出出的仆人说上几句。但更多的时候是沉默,是焦虑。

突然,一声亮丽的啼哭声从产房里传出,肯特公爵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刚才还是雾沉沉的,仿佛这一声啼哭惊醒了太阳,天亮多了,雾也渐渐散了。

肯特公爵跑进屋去,看着疼昏过去的夫人和哇哇啼哭的婴儿,又是心疼又是高兴,憋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问:

“斯托克玛,男孩还是女孩?”

“噢,公爵阁下,你自己看看吧。”

“哦,太好了!是个女孩,正合我意。”

肯特公爵问道,“夫人已经昏了过去,有没有问题?”

“公爵,你放心好了,没有问题,夫人折腾了一夜,太疲倦了,睡得正香呢,过一会儿就会醒来的。”

肯特公爵还要说什么,这时,仆人来报,说摄政王召见,有要事相商,请他立即赶往白金汉宫。肯特公爵早饭也没来及吃,匆匆嘱咐家中仆人几句,便急忙乘马车赶往白金汉宫。

白金汉宫

摄政王守护在英王乔治三世身边,主治医生弗朗西斯·威利斯和他的助手沃伦大夫正忙碌着,用绷带把英王牢牢地捆在床上,脱去了身上的衣服,仅留一件贴身短裤。沃伦大夫把芥菜和桐油混在一起,慢慢地涂在英王身上。英王乔治三世不喊也不叫,只是咬紧牙关,让大滴大滴的汗从脸上滚下。

肯特公爵通报进来,见了这个场面大吃一惊,急忙问道:

“怎么又用这方法对付父王?”

“爱德华,让你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事,昨天晚上出事了,父王受到惊吓,病又复发了。”摄政王解释说。

“出了什么事?”

“昨天晚上,父王到德鲁里莱恩歌剧院看歌剧《费加罗的婚礼》,剧中休息时,忽然台上冲出一个蒙面人向父王开了两枪。”

“父王伤着没有?”肯特急切地问。

“还好,那两颗子弹从父王头上飞过,击穿了王冠,嵌在包厢的木板上,再稍稍下偏一点,父王就没命了。”

肯特公爵松口气说:“上帝在保佑父王。”

摄政王点点头,叹口气说:“就这样,父王受到惊吓,旧病又犯了。”

“那也不能用这种方法,太残忍了。”

“爱德华,你心疼父王,我难道不与你一样忠于父王吗?只是这病别无他法,只好如此,父王会谅解我们的。”

肯特公爵沉默片刻,忙又问道:“凶手抓住了没有?”

“仓促之间只顾救护父王,凶手跑掉了,还没有抓住。不过,我已派人通知警察局了。”

肯特走过去,看着父王疼痛难忍的样子,心中十分难过,却也束手无策。这时,威利斯正用一根短而粗的圆木在乔治三世沾满桐油和芥菜的身上用力擀动着,英王乔治三世咿呀直叫,满头的大汗流得更厉害了。肯特弯下腰,轻轻用手帕给他擦脸上的汗,想给父王一丝安慰。

第一个疗程结束了,大家都长长地舒一口气。摄政王便对肯特说:

“爱德华,伦敦的天气太热了,不利于给父王治病,我让你来,是想劳驾你护送父王到温莎城堡疗养,那里地处城郊,风景秀丽,气候条件也好一些,有利于给父王治病,你就辛苦一趟吧?”

“为父王效力是我的应尽义务,怎敢说辛苦二字,这事就由我来办吧。”

“路上小心,一定要注意安全。”

肯特公爵行了一个礼,忙问道:

“什么时间出发?”

“现在就走,威利斯医生和沃伦大夫一同前往,尽快把父王的病治好。”

肯特公爵服侍父王乔治三世上了马车,带着那两名御医,在侍卫队的簇拥下向温莎城堡出发。

一路上,肯特的心里都苦涩涩的,女儿诞生带来的喜悦早被父王的病痛冲刷得干干净净。父王的病已有十多年了,那时他还是一个毛头青年,他清楚地记得父王第一次发病的情景。

那也是一个夏季,父王和长兄也就是今天的摄政王外出打猎去了,他独自一人在温莎城堡欣赏莎士比亚的剧本《罗米欧与朱丽叶》。突然,妹妹伊丽莎白跑来告诉他说,父王打猎途中不知什么原因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口吐白沫,两眼充血,身体也在颤抖,并且胡言乱语说个不停。当时都认为招了恶魔,中了邪恶,请来神父和主教,也做了弥撒。不久竟也真的好了。但父王的也病却没有痊,此后,时常重犯,而且越来越严重,做弥撒是没有用了。御医们反复观察、思考,最后一致推断,父王在山上打猎时可能吸入了某种动物或植物的毒,这种毒液在身体内定期发作,只要发作便是眼睛充血、嘴说胡话,并且口里冒白沫。他们想出的治疗办法是用芥莱和桐油涂在身上,然后用木棒擀,把毒液给擀出来。

可这方法也治疗十多年了,仍丝毫没有见效。每次治病,父王都承受着比发病还要痛苦的折磨。他曾多次劝父王不要用这种方法,也劝过长兄,但长兄坚持这样做,认为除此以外别无良法,父王也只好默许了。

随着父王的年事越来越高,这种治疗对父王的折磨越来越厉害。这几年,父王的发病率也较往年有所增加,造成父王的痛苦不仅有肉体上的,而且也有精神上的。王室的威望和声誉大不如前,并不是议会限制了王权,而是在父王的手里,英国丢掉了美国这块最大的殖民地,使得美国独立了。父王多次阻止通过《天主教解禁法案》,不允许罗马天主教徒进入议会也遭到许多人反对,并因此解散了格伦维尔政府,这曾在伦敦引起喧然大波。唉,更令父王内心痛苦的是我们汉诺威王室呈现衰败迹象。

由此,肯特公爵想到两年前因病早逝的王位继承人夏洛蒂公主,她是摄政王的独生女,性格有些怪僻,行动无常,好冲动,也好出风头,实在不适宜做王位继承人,但除了她却又别无他人。如果她不死——提起她的死,肯特又想起那些无能而又可恶的医生。

本来夏洛蒂公主爱上了俄国沙皇的随员利欧波公子,他们相亲相爱并结了婚,公主有了身孕,也许是为了公主的身体着想,御厨增加了营养。不久,公主竟变得肥胖了,她要减胖。减胖就减胖是了,可是那可恶的医生史多克玛竟要公主用放血的方法减肥。公主终于瘦下来了,分娩时产下的男孩死了,她自己也命丧减肥。

公主一死,没有了王位继承人,这是汉诺威王室多少年来未曾有遇到的尴尬。王位空了,肯特公爵心中自语着。忽然,他心头一亮,他想起了自己刚刚诞生的女儿。继而,肯特公爵又摇摇头,摄政王还很年轻,他最近又结了一次婚,一定会生出王子或公主的,这样的好事怎会落到自己女儿头上呢?

温莎城堡到了,这是父王的行宫,在伦敦西南35公里的地方,美丽的泰晤士河从这里流向伦敦。这周围有森林、草原、河流和湖泊,真是夏天的避暑圣地。特别是温莎城堡周围的田园风光,真让人陶醉,但愿父王能在这里度过一个愉快的夏季,早日养好病,再回伦敦处理国事。

哦,城堡里的巨大尖塔上已升起了国旗,看样子,里面的人已知道父王到来了。

肯特公爵急忙赶上英王乔治三世的马车。

肯特公爵从警察局回来就脱下外衣,走进夫人的房间,刚进门就大声嚷道:

“亲爱的,女儿都出生好多天了,我这个做爸爸的还没有抱抱宝贝呢?让我尽一点做爸爸的义务吧?”

“嘘,你小点声音好不好?宝贝刚刚睡着,你也忙了半天,看热的,我来给你擦擦,先歇着吧。想抱女儿,将来有你抱的,就怕你不情愿呢?”

“亲爱的,怎么会呢?”爱德华坐在夫人的旁边。

“那个可恶的凶手抓住了没有?”

“已经抓住了,正在审判呢。他叫亚历特,一个天主教的忠实信徒。”

“我真不明白,父王哪里得罪了他,竟这么丧心病狂,做出如此下流的举动,真令人不可思议!”

“他是受人指使。当然,这与父王的政治态度有关,父王多次阻止通过《天主教解禁法案》,对罗马天主教徒参与议会持反对意见。因为这得罪某些有可能成为议员的天主教徒,所以有人想刺杀他。”

“噢,是这样。爱德华,你说父王应不应该阻止通过《天主教解禁法案》呢?”

“这个——,当然,父王这样做自有他的主张。而我则觉得没有必要为这等小事大伤脑筋,只要能保住我们皇家的威严和地位,谁做议员都一样。路易莎,你说呢?”

“亲爱的,你说的当然是最合我意的,那还会错吗?”路易莎一转脸,“快,快,女儿醒了,应该立即抱起来,否则,会尿床的。”

“我来抱吧。”肯特公爵站了起来。

“不,还是我来吧,你那长长胡子会吓坏宝贝的。”

肯特公爵看着夫人拖着肥胖的身子把女儿抱起来,忽然想起了什么,便说道:

“亲爱的,我们再请一个保姆吧?”

“不是有一个吗?再多请一个人我们负担得起吗?每年仅给你7000英镑的年薪,原来你一个人当然可以,而现在我们是三口之家了,还有这许多仆人的开支,我们的生活太拮据了。”路易莎叹了口气,“亲爱的,你总得想想办法吧?要么向政府提出要求?”

肯特公爵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我已经试过了,他们不同意,摄政王也反对。”

“那为什么呢?父王呢?”路易莎有点气愤。

“父王头脑已不太正常,大小事务都由摄政王一人处理,他坚持宫中应减少开支,作为汉诺威王室的后人应有一种勤俭艰苦的优良作风。”

“可摄政王自己呢?”路易莎打断了爱德华·肯特的解释,“如果早知这样,我们就不该从阿蒙巴赫回来,那里再穷也不至于这样受别人的窝囊气!实在不行,我们仍回萨克森科堡,凭自己的双手创建我们自己的家园。”

肯特公爵没有说什么,从夫人手中接过女儿,爱抚地抱在怀里。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暂且先这么过着,我们自己苦点可千万不能委屈了孩子,实在不行,我可以把我的一些房屋变卖了,至少也能卖五六万英镑,等女儿大了再另想办法。况且,我也可以到政府部门做点事。”

路易莎点点头,“但他们对你的才华都不赏识,摄政王也排挤你,从不让你过问国事,几次把你赶出英国,到国外流浪受累。”

“千万不能这么说,摄政王是我的兄长,他把我派往国外并无恶意,也是为我好,想让我到国外锻炼一番,也为国家建功立业,将来才更好地效忠父王。如果不到欧洲去,怎么会和你结合呢?”

路易莎刚才气愤的神情缓和多了,但有点不平地说:“那摄政王自己为什么不到加拿大服兵役,不到直布罗陀当海军呢?”

“父王身边总也得有人呀,况且他是长兄,法定王位继承人,怎能轻易离开国家呢?哟!我们的宝贝尿了,把我的上衣也给尿湿了。”肯特公爵突然叫起来。

路易莎笑了,慌忙接过女儿,“快去把衣服换掉,一口一声宝贝,应该给女儿起个名字才对呀?”

“过几天就该给宝贝做洗礼了,到那时再给女儿起名字吧?”

“起个什么名字呢?这你可一定要好好想一想呀。”

“当然!”肯特公爵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一定给宝贝起一个响亮、吉祥、美丽、动听的名字,并且能体现我们汉诺威家族的光荣与骄傲。”

“看把你给乐的,仿佛给女儿起一个名字就能当上女王似的。”

肯特公爵微微一愣,马上否定说:“千万不能这样说,让其他人知道一定会认为我们有窥视王位之心。”

肯特公爵夫人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现在王位继承人不是空缺吗?我们的女儿为何不能成为继承人,她也是英王乔治三世的嫡传呀?”

肯特公爵摇摇头,“夏洛蒂公主虽然死了,摄政王最近又结婚了,其意再明白不过了。我不希望女儿争什么王位继承人,只希望她一生平安幸福就可以了。亲爱的路易莎,你说呢?”

“当然,当然,人们不是常说:平平淡淡才是真吗?何况她还是个女儿,能一生平安再好不过了。”

这时,宝贝哭了,奶妈闻声跑过来,开始给小宝贝喂奶。大家看着活泼可爱的宝宝用力吃着奶水,都高兴地笑了。

圣保罗教堂内一片肃穆。

坎特伯雷大主教不厌其烦地诵咏着《圣经》,洗礼终于结束了,教堂里响起了赞美诗的乐歌。对这一切,肯特公爵可不像他的夫人维多利亚·玛丽·路易莎那么虔诚和专注,他心里十分恼火。自己为女儿做个洗礼起一个名字摄政王也要干涉,还一定要求参加洗礼的教父中必须有俄国的亚历山大皇帝,真是岂有此理。无论今天谁在场,决不能改变立场,一定为女儿起一个吉祥而又辉煌的名字,这是肯特公爵自进入教堂来一直在心底下定的决心。至于应该叫什么名字,他在多日前早就成竹在胸了,就取女王的名字,叫伊丽莎白是多么令人兴奋呀!

肯特公爵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歌唱结束他也没有在意,大主教坎特伯雷朗声询问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他还没有听见。突然,摄政王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

“亚历山德里娜!”摄政王已接过主教的话大声说道。

“不!”肯特急忙插上一句,但已经晚了,坎特伯雷大主教已宣布这孩子叫亚历山德里娜。

肯特公爵的否定大家还是听到了,都一齐把脸转向他,迷惑不解地注视着他。他立即放小了声音,试探地询问一声:

“请问主教,能否在孩子的名字后再加上几个字?”

“当然可以!”坎特伯雷大主教爽快地说,他看了一下抱在怀中的孩子,看一眼肯特公爵说:“加什么字,你请说吧?”

“就加上伊丽莎白吧。”肯特公爵脱口而出。

“不,不!”摄政王立即否定说,“还是加乔治娜吧。”

坎特伯雷大主教看看摄政王又看看肯特公爵,他不知说什么好,两个皇子听谁的呢?一个是摄政王,一个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就在这时,肯特公爵夫人忽然插上一句:

“要么用她母亲的名字?”

“就这样,用孩子母亲的名字再好不过了,加上维多利亚吧,但亚历山德里娜必须放在前面。”摄政王以不容更改的口气说。

于是,坎特伯雷大主教大声说:“亚历山德里娜·维多利亚……”

肯特公爵气得脸色发青,大主教后来都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但自己的女儿叫亚历山德里娜·维多利亚已无法更改。

这许多天以来,爱德华·肯特公爵心绪一直不佳。作为亲生父亲,自己给女儿起名字的权利都被剥夺了,真是岂有此理!摄政王太霸道了,什么事情都想插一把。尽管英王乔治三世还在,但由于那次歌剧院枪击事件,他的精神失常病时好时发,对国事再也不能过问了,这样,摄政王也俨然以英王自居而处置国中一切事务。

虽然肯特公爵无心与摄政王争权,他也没有能力和资格与摄政王争权,但摄政王仍不放心,对于国事一点也不放权给他。就是肯特公爵所必需的生活开支,摄政王也以种种借口加以克扣,这是肯特公爵所无法容忍的。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肯特公爵为生活所迫,还是决定再去哀求一下自己的哥哥,希望他能理解一下自己的难处,给予适当的照顾,增加一些年薪。

肯特公爵独自来到白金汉宫,让门卫通知摄政王,说有事求见,而得到的回答是摄政王正在处理要事,让他在外稍候。

无奈,肯特公爵只好耐心等待着。

半小时过去了。

一小时过去了。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肯特公爵早已烦躁不安,却仍不听摄政王召进,心中十分恼怒。但他明白此行的目的,又安下心来让门卫再去通报一次。

门卫来了,说摄政王准他进去了。

肯特公爵来到摄政王办公室,见摄政王正在和他的属下玩纸牌游戏,根本不是什么处理要事。摄政王见他进来,仍在玩着纸牌,爱理不理地说:

“爱德华,你有事吗?”

“在下有事想同摄政王商量?”

“是要紧的事吗?”

“不是太要紧。”

“那好吧,等我打完这局牌。”

肯特公爵又等了一会儿,摄政王终于把牌一丢,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站了起来说:

“天不早了,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肯特把早已准备好的信函呈上,“这是我的申请,请摄政王过目。”

摄政王接过递来的信函,仅瞟一眼,随手丢在桌上,慢条斯理地说:

“哦,还是那事,我已仔细想过,这事不行,不是我不肯,实在没有办法。如果我答应给你增加年薪,那么其他几位弟兄呢?约克、克莱伦斯、肯宝伦、塞塞克思和剑桥,你们都是公爵,他们会骂我这个摄政王哥哥太偏心,父王也不会饶恕我的,说不定还会免去我这摄政王的职权呢?更何况还有三位没有结婚的妹妹——奥古思达、伊利莎白和索菲亚,她们都是公主,也应和王子一样,我能偏向谁呢?”

摄政王见肯特公爵只愣愣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眼中充满忧郁的神情,又缓和一下口气说:

“爱德华,我们都是汉诺威王室的后代,应当学习先人的风范——吃苦、耐劳、朴素、能干。也应像先辈开创王室家业一样,有一种俭朴持家的优良风范。其他几位弟妹都没率先提出增加年薪的事,你怎能开这样一个先例呢?你知道父王精神时常不清醒,心情也不好,如果父王知道……”

没等摄政王再讲下去,肯特公爵霍地站了起来,颤抖地走到摄政王跟前,一把从桌上抓起他写的申请撕得粉碎。边撕边厉声说:

“不要说了,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已经听了多遍,耳朵也快磨成茧了。吃苦,耐劳,勤俭,你说得多么好听,哪一点你做到了?声色犬马,养情妇,虐待老人,专权谋私,排挤他人!你有何脸面在我面前提及汉诺威王室的优良风范?”

摄政王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青。他猛地一拍桌子:

“爱德华,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黑猫,敢和我较量,走着瞧!”

“啪——”摄政王把一本案卷扔向肯特公爵,歇斯底里地叫着:“滚,给我滚出白金汉宫!滚出伦敦!否则,我和你没完。”

“我走,我走!你够狠毒的,这许多年来,你排挤我,打击我,不让我担任国家任何职务,不给我任何事做,口口声声为我前途着想,让我到国外去服兵役,去到战场上送死。可我没有死,健康地活过来了,尽管国外流浪多年,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但我没有死,也死不掉,上帝在保佑着我,她会给我幸福,给我恩赐的。而你这样狼心狗肺也一定会遭报应的,上帝也一定会惩罚你的!等着瞧吧。”

爱德华·肯特说完,怒气冲冲地走出了白金汉宫。

离开肯辛顿宫,离开伦敦,这是肯特公爵必然的选择。究竟去哪里呢?他和夫人路易莎都十分困惑。回阿蒙巴赫吗?那儿贫穷落后,过着流浪汉一样的生活,而目前女儿刚刚两个多月,如此长途跋涉,女儿和妻子的身体能承担住吗?何况,肯特公爵也不忍心让女儿吃这么大的苦,给不满周岁的孩子一种任何形式的折磨都是他所不情愿的。

夫妻俩人正在愁眉苦脸,罗伯特·欧文勋爵来了。对于肯特公爵的遭遇他早就知道了,今天是特来安慰这位老朋友的。

刚一进门,看到满屋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明白几分,便笑着问道:

“哦,你们要出远门,怎么也不通知老朋友一声,我好来给你们送行?需要帮忙吗?”

“唉!”肯特公爵叹息一声,“这里糟透了,实在讨厌,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我们想离开这里,到一个干净的地方去。”

“嗬!干净的地方?是柏拉图的理想国还是太阳城?最好到托玛斯·莫尔的乌托邦去吧。在这样的世界里你所寻找的净土是绝对没有的,到处是罪恶,到处充满了血腥的尔虞我诈,就是基督所居住的天国是否干净我现在都表示怀疑。因此,我是讨厌到天国去的喽,哈哈!”

肯特公爵苦笑一下,“欧文勋爵,你别拿我开心了,快给我想个理想的去处吧,我和摄政王闹崩了。”

“如果你真想离开伦敦就和我一起走吧。”

“跟你走?”肯特公爵不相信地问,“你在这里经营着那么多工厂,是个大工厂主,又是全英国有名的慈善家,你去哪儿?想去疗养一番,消遣一下吧?我可是出去谋生的!”

“为了实现我的理想,把我的学说变成现实,我想到美洲去,在美国购买一块土地,在那里建立一个‘新和谐公社’,让全世界受苦受难的人都到我的‘新和谐公社’里,那里财产公有,人人劳动,按需分配,男女老幼都平等,没有剥削也没有压迫,成为真正的人间天堂!”

“哈哈,”肯特公爵乐了,“欧文勋爵,你又在宣扬你的空想社会主义理论了。告诉你,行不通,白花钱,是纯粹浪费精力,这样做你一定会破产的。”

欧文勋爵摇摇头,“不会的!肯特公爵,如果你乐意,我可以聘你为我的‘新和谐公社’社长,帮我管理公社事务。”

“欧文,别做梦了,你的思想太危险了,你已经着了魔,快要发疯了。我不会随你发疯的,宁愿去流浪我也不愿到美国去了。当年一趟加拿大之行差点要了我的命,想起那些事太可怕了。真的,欧文,别那么傻,丢掉你的那些可怕思想。如果你感觉你的那些钱已多得用不了,就暂且借给我一些,解我燃眉之急,我实在没办法了,想变卖一些房产摄政王都不允许,真是可恨,可恨!”

肯特公爵又义愤起来。

“爱德华,没有问题,今天来就是要帮助你的。不过,我的‘新和谐公社’还是要做的,你现在不是没事吗?就当我的社长吧,那里的小生活包你满意。”

“真是太好了,有一个自由的地方,真令人羡慕。”路易莎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插嘴说道,“到美洲去,太远了,我们的女儿还那样小。你为何不在英国或欧洲买一块地方,建立一个公社呢?”

“英国?这是一个罪恶的地方,讲究等级、特权,没有民主,也没有自由,几百年的封建体制锢钅至了人的头脑,自蒸汽大王瓦特以来的工业革命又让人钻进金钱的套子里,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民主与自由。欧洲就更不行了,只有美洲,较少受封建体制的醺染是一块相对自由的乐土,有可能实现我的理想。公爵,你愿不愿意试一试?所有的费用我全包了。”

肯特公爵把双手晃了晃,“欧文,你把稻草说成金条我也不会同意的,如果你真的要成立一个‘新和谐公社’,就自己任社长吧。我想你走遍全英国,也不会有人赞成你的主张,还是说点正经事吧,考虑我目前的去处吧。今天来真的是聘社长吗?”

“噢,当然不全是,但如果你要同意,那也就是。肯特公爵,我知道你目前经济很紧迫,说吧,需要多少,我来全部提供。”

“大概2万英镑吧,是不是有点难为你了?”

“没问题,谁叫我们是老朋友呢?将来有就还,没有就算了,算我给社长提前支付的工资了。”

“嗬,始终忘不了你的公社,真是发了疯。”肯特公爵微笑着逗趣说,“就怕你聘的社长仅领工资而不去任职呀!”

“那没有问题,只怕我的公社越办越红火,你主动找上门求职呢?到那时只能让你当一个社员了,哈哈。”

“有这2万英镑,我就可以暂时解决目前的困难,再另外想法做点事了。伦敦,我是不再回来了,除非让我继承王位。”

“爱德华,你的王权思想还很深,等级观念太严重,有这样的思想,要当我的社长我也不同意,否则,我的‘新和谐公社’还不和英国一样糟。”

“欧文,我们不谈这些,谈谈我的去处吧,也许这一走又不知什么时候相见,离开老朋友,真让人伤心,可又没有办法。”

罗伯特·欧文见肯特公爵情绪那么低落,神情那么伤感,也觉得十分难过。在英国,也许只有爱德华·肯特才肯听听他的空想社会主义学说。但他也知道肯特公爵是王室的后裔,有着王室的等级特权思想。不过,肯特公爵又不同于一般皇子,他热情,向上,有思想,吃苦耐劳,渴望自由,思想进步,是自己多年交往中最友好的朋友。他又不得志,遭到摄政王排挤,穷困潦倒,几乎成为一个流浪汉。想到这,于是关切地问:

“你真准备走?到什么地方呢?”

“利物浦,伯明翰或者欧洲的什么地方,只要不在伦敦,随便什么地方都行。”

“唉!”欧文叹口气,“不要为着一句气话就给自己过意不去。以我之见,暂且到一个海滨城市渡过一段时间,眼见冬天就到了,孩子还这么小,到一个阳光充足的地方过冬天,也缓和一下兄弟之间的矛盾。彼此消消气,再回伦敦。”

“不可能的,摄政王的为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就是他让我回来我也不会同意。”肯特公爵忧伤地说。

“抛开摄政王不说,你父王尚在,他已是位多病的老人,如今精神极不好。”

“哇,哇……”

隔壁传来孩子的哭声,欧文又劝慰说:“况且,还有孩子,你不为自己考虑,但要为孩子着想吧。”

肯特公爵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罗伯特·欧文提议说:“不如先到德文郡的西德默思,那儿靠近英吉利海峡,是个美丽的海滨城市,温和的海水保证了冬天的温暖,新鲜的海滨空气对孩子过冬也大有好处。同时,在那里找事做的机会也一定不少。”

“对,就接受欧文勋爵的建议吧,到西德默思去,这是个好主意!”路易莎抱着女儿维多利亚从隔壁走来说。

“就到西德默思去吧,钱不够用我随时给你提供。瞧,这可爱的小宝贝,真是人见人爱,为了这可爱的亚历山德里娜·维多利亚,花再多的钱我也情愿。”欧文边说边走过去用手抚摸着孩子可爱的脸。

肯特公爵不好再说什么,十分矛盾地点点头。

两辆满载的马车离开伦敦,向远处驶去,没有人送行,也没有人在意。因为每天这样不起眼的马车来来往往太多了。

爱德华·肯特带着妻子和女儿走了,他心里有说不出的伤心与难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几乎要流了下来,但他还是忍住了。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要坚强,要坚强,我是男子汉。

伦敦变小了。

伦敦模糊了。

伦敦终于看不见了,消失在背后的烟雾之中,但伦敦在他心中却越来越清晰了。

爱德华·肯特,这位曾经在战场上,在那些流浪的日子里都没有掉下一滴泪的男子汉,终于抑止不住自己的感情,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了下来。泪水中,他仿佛看见病榻上父王苍老的病容,也仿佛看见摄政王暴跳如雷的凶恶之相。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竟是他对伦敦的永别。

西德默思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既是旅游圣地,也是海浴的理想去处,但对于爱德华·肯特公爵,所有的一切大自然风光并不能驱散他心头的阴云,给他带来快乐,相反,他每天愁容满面。夫人想劝慰他几句,却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唯一给肯特公爵带来欢乐的是和他的宝贝女儿在一起。只要肯特公爵抱起女儿,他就有说不出快乐,对一切也都充满了希望。可是,在他心灵的深处,他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要将他们父女分开,可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来阻挠他们父女呢?他苦苦思索,却想不出来。

新年终于过去了,天也渐渐变暖。

这天,肯特公爵的心情好多了,他带着夫人,抱着女儿到海边散步。微风轻轻吹着,拂在脸上,虽然有点寒意,但必定是春天了。肯特公爵脱去双鞋,迎着煦煦海风在沙地上奔跑着,逗引着抱着女儿的夫人。他不时用双手梳理着吹起的头发向远处海滩跑去,边跑边呼喊着:

“亲爱的路易莎和维多利亚,快来呀!快点,再快点!”

肯特公爵置身在温馨、和睦家庭的欢乐之中,他忘却了一切生活的不快。

远处的海水在微风的吹送下不停地向岸边卷来,发出有节奏的波浪声:哗,哗。简直是美妙的交响乐!这微微翻动的波浪在灿烂的阳光照射下,也在闪着金光,一点一点,一片一片,有一种说不出的诗意。

突然,奔跑着的肯特发出一声轻微的叫声:“唉哟!”便蹲了下来。

公爵夫人抱着孩子赶了上来,关切地问道:

“亲爱的,你怎么了?”

肯特公爵边拔去扎在脚趾上的海螺碎片边说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亲爱的,仅仅是一个讨厌的海螺碎片,这比我当年在西印度群岛服兵役时受的伤轻多了,哈,这美丽的沙滩与我开的一个小小玩笑,可能是希望我能永远记住这个地方吧?真的,路易莎,我记住了这个地方,永远不会忘记。你听:1820年1月,肯特公爵和夫人路易莎还有宝贝女儿维多利亚到德文郡西德默思的海边散步,肯特公爵的右脚还被海螺扎伤了。哈哈!”

肯特公爵说完大笑起来。

“爱德华,你别开玩笑了,快包扎一下吧,进入脏物会发炎的。”路易莎关切地说。

“没问题,这就好。你看,这不是包扎好了?”肯特公爵站了起来。

“爱德华,我们回去吧,已出来这大半天了。”

“再玩一会吧?我还没有玩够呢?瞧!我的小公主也没玩够呢?”

“亲爱的,她还不知道玩呢?”

“哦,夫人,她知道玩的,她知道在这快乐。否则,早就哭了。”

“我是说你的脚——”路易莎指着肯特刚刚包扎好的脚趾。

“我已经说了没问题,我是男子汉,是汉诺威王室的勇士,这点伤算什么。”

“那好吧,亲爱的,随你的便,要玩多久就玩多久。”路易莎故意装着生气地说。

他们又玩了一会儿,这时,维多利亚哭了。路易莎冲着肯特公爵喊道:

“爱德华,我们的宝贝哭了。”

肯特公爵走了回来,看着哇哇啼哭的女儿笑着说道:

“看样子她的确玩够了,那好吧,我们回家。”

路易莎知道丈夫在拿自己说笑,也假装不知道地说:

“她的心一定玩野了,忽然觉得肚子饿才想回家的吧?”

说完,两人都大笑起来。

回到家里,肯特公爵和夫人都感觉特别累,草草吃了点饭就休息了。躺在床上,肯特公爵才觉得浑身又酸又累,那扎伤的脚也隐隐疼了起来。但由于太乏太累,他也没有在意就呼呼睡着了。

一觉醒来,肯特公爵感到自己头懵懵的,似乎在发烧,那扎烂的伤口也开始发炎。公爵夫人十分惊慌,关切地说:

“亲爱的,你先躺着别起,我去叫史多克玛医生,他恰好也在这里,是昨天到达的。”

“不!路易莎。”肯特公爵忽地坐了起来,拦住夫人说,“千万不要去叫他,你是知道的,哪是个蠢猪,纯粹是个冒牌货,根本不懂医学,什么病也不会治,夏洛蒂公主就是他给治死的,这样的事不能重犯。”

“那好吧,可你发烧烧得挺厉害,要么去请其他医生吧?”

“不用了,可能是昨天着了凉,吃点药就会好的,不必那么麻烦。快,快去,我们的宝贝又哭了,我自己会照料自己的。”

肯特公爵接过夫人递来的药服下,又躺在床上了。

肯持公爵终于没有起来,他的烧也始终没退。无奈,肯特夫人请来了史多克玛医生。

经诊断,他染上了肺炎。

史多克玛医生竭尽所能多方诊治,肯特公爵的病仍然一天天加重。肯特夫人也另外四处求医买药,却丝毫不见任何效用。

肯特公爵一天天走向死亡了。

这天下午,爱德华·肯特公爵似乎有一种什么预感,他把夫人叫到身边,轻轻抚摸着妻子的手,喃喃地说:

“亲爱的路易莎,你还记得我们结婚的日子吗?”

路易莎点点头,“记得,一八一八年五月二十九日,在阿蒙巴赫。”

肯特公爵笑了,“路易莎,我爱你,我不想离开你,你爱我吗?”

路易莎紧紧握住肯特公爵的手,轻轻点点头,眼眶湿润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自从你同我结婚以来,一天也没有过上舒适的日子,尽管我是一个皇子,却是一个贫穷的皇子,一个不得志的王子。对不起你,路易莎,我没有能给你幸福,却连累了你!”

“不——”路易莎眼中打转的泪水夺眶而出,“别说了,爱德华,有你这样爱我就满足了,我是一位结过婚的女人,还带着两个孩子,而你不嫌弃我,一直爱着我,仅这就够了。只要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再苦再累我也心甘。”

路易莎已泣不成声。肯特公爵边给妻子擦去泪水边伤心地说:

“亲爱的,也许我不久就要离开人世,不能永远和你在一起,真对不起!求你把我们的女儿照顾好,在天国我也会感激你的。”

“不,不——,爱德华,你不会死的。这病很快就会治好的。”路易莎喊叫着。

“如果是天意,那是不可违的,也不必伤心,该更高兴才对。你去把我们的女儿抱来,让我同她亲热亲热。”肯特公爵笑了。

肯特公爵从夫人手中接过女儿,轻轻抱在怀中,他看着正在熟睡的女儿那可爱的神态,心中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安慰,便用那长长的胡须去抚摸女儿的脸。

“哇——”小维多利亚被胡须扎哭了。肯特公爵依依不舍地把女儿交给夫人抱回去。

这时,史多克玛医生进来了,他明白肯特公爵的病已到了什么地步,便劝慰说:

“公爵,你立一个遗书吧,对将来的事也好有个交待。”

肯特公爵点点头,他悲戚地说:“我只希望夫人照顾好我的女儿,也希望王宫照顾好我的妻子和女儿,能力所能及地给她们孤儿寡母一定生活补贴。当然,我唯一感到遗憾地是我给我的妻子和女儿留下的是沉重的债务。”

史多克玛医生根据肯特公爵的意思草拟一份遗嘱,又读了一遍,让公爵改动一下,直到公爵认为满意为止。

第二天早上,英王乔治三世的第四子爱德华·肯特公爵在西德默思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带着遗憾,也带着安慰离开人间。

这天是1820年1月23日。

六天之后,即1820年1月29日。英王乔治三世在温莎城堡一间与世隔绝的房间里孤独死去。

第二天,摄政王正式即位,这就是英王乔治四世。

西德默思的事情乱到已经不能再乱的地步。

爱德华·肯特夫人早已欲哭无泪,她满心的委屈无处叙说,面对不满周岁的女儿,又不得不强作笑脸来疼爱她,喂养她。究竟怎么办?肯特夫人感到前途渺茫,几乎到了绝望的地步。虽然她可以拿到600英镑的年薪来抚养孩子,但肯特公爵给她留下的沉重债务像大山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按照汉诺威王室的家族规定,路易莎必须想方设法把丈夫的灵柩运送回伦敦,而这对一贫如洗的路易莎已经是个头疼的问题了。但她是位乐观而坚强的女人,无论有多大的困难也决定把这事完成,决不能让丈夫的尸骨埋在异乡。于是,她决定再借一笔钱。

向谁借呢?她想起了罗伯特·欧文勋爵,他是丈夫生前最好的朋友,向他开口总不会回绝吧?想到这里,她决定给伦敦的欧文勋爵写一封求援的信。

不久,路易莎得到了回信,她失望极了,信中说欧文勋爵为了实现他“新和谐公社”的理想到国外去了。无论是真是假,路易莎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熄灭了,面对哇哇啼哭的女儿她也放声痛哭起来。

正在这时,仆人来报,说利奥波德公子来了。

“什么?利奥波德?”路易莎不相信地问,她急忙擦干眼泪去迎接他。哦,真是利奥波德,我的弟弟。路易莎突然见到久别的亲人,放声哭了起来。

许久,利奥波德才劝住姐姐,安慰她说:

“姐姐,哭有什么用,生活是不会相信眼泪的,既然上帝这样安排,那你就这么做好了。目前最要紧的是护送爱德华的灵柩回伦敦,然后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路易莎边擦去脸上的泪水,边揉着红肿的双眼说。“可是,我——”

“不要担心钱的事,我来时已给你准备好了。天气渐渐变暖,尸首不可久留,还是尽早动身吧。”

路易莎十分感激的点点头。

虽然是亲姐弟,但路易莎知道利奥波德的日子也并不好过,特别是这几年,弟弟也是惨遭不幸。

利奥波德是位漂亮潇洒又十分有头脑的青年。他是自己姐妹中最有出息的一个。1814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作为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的随员来伦敦出访,结识了摄政王的独生女儿——夏洛蒂公主,竟凭借自己的聪明和漂亮让这位任性的公主着了迷,并答应嫁给他。这在当时的伦敦像炸开的锅,一时成为热门话题。谁都知道夏洛蒂公主是英王法定继承人,和她成婚意味着什么,这是任何人都十分明白的。而当时夏洛蒂公主的求婚者真如夏天河里的蛤蟆一样多,而一位来自异乡的青年居然在短时间内夺去了这位骄傲公主的心,真不可思议!怎么不令人众说纷纭呢?

很快,利奥波德和夏洛蒂公主就结了婚,不久,夏洛蒂公主怀了孕,一个小王子就要诞生了,多么值得高兴呀!恰在这时,小王子诞生的时候,任性泼辣的夏洛蒂公主由于采用不正确的减肥方法而丧了命,连未出生的小王子的命也丢了,怎能不令人遗憾呢?

在利奥波德的帮助下,肯特公爵夫人护送着丈夫的灵柩回到伦敦,也很快安葬了丈夫。

当肯特公爵夫人从墓地回到肯辛顿宫时,面对空空的住房,内心不免一阵酸楚。仅仅几个月,就人去房空,睹物思人,怎能不伤心落泪泥?虽然有利奥波德的帮助,自己的债台仍一天天高筑。

怎么办?她决定带着自己的女儿回去,回到原来生活的阿蒙巴赫。那里虽然贫穷,却是自己的家。而这里不是,路易莎始终觉得她在伦敦是个异乡人。

她开始收拾行李了。

弟弟利奥波德来了,刚一进门就大声说道:

“路易莎,姐姐,你发疯了?真的准备离开伦敦,回到你那贫穷的阿蒙巴赫?”

“利奥波德,这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这样呆下去意义也不大。阿蒙巴赫虽然贫穷一些,但那里的人际关系单纯,人与人之间相处也比较和睦,总比在这里生活要清静得多。”

“唉——”利奥波德微微叹口气说,“姐姐,你毕竟是肯特公爵的夫人,当初,肯特公爵浪迹欧洲,他自从和你相识就爱上了你,追求你。你当时征求我的意见,问是否能和他结婚,而我阻止了你。但几年后,我却让你主动找到他,答应和他结婚,并且从中极力给你撮和呢,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路易莎点点头,“我明白,当初爱德华流浪阿蒙巴赫时,他虽有王子之名却无王子之实,实则是一个穷光蛋。那时,莱宁根大公也刚刚去逝,无论如何,我也是大公夫人,况且还有两个孩子,享有弗朗西斯大公国的摄政权。而那时和爱德华结婚有什么前途呢?后来,在夏洛蒂公主死后,你让我立即答应和他结婚,实质是想让我生出一个皇位继承人。”

利奥波德看着路易莎,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

“我这样做也是为你好,在这样的社会,什么不讲究利益关系呢?更何况我们是萨克森科堡的后代,威丁大族曾经有过辉煌和荣耀,但后来渐渐衰败了。特别是到了父亲和我们这一辈,完全被拿破仑的大军摧毁了。”

利奥波德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直到今天,我始终不能忘记父亲临死前给我讲过的话,每次想起。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一样。如果不能实现父亲的遗愿,我会死不瞑目,父亲在天国也会遗恨的,认为我们是不孝子孙。”

“父亲临终前说什么?”路易莎疑惑地问。

“父亲让我们重新振兴强大的威丁家族,恢复先人的光荣。”

说着,利奥波德已泪流满面。

“姐姐,我当初那么拼命地追求夏洛蒂公主,说心里话,她怪僻、任性、长得也不漂亮,甚至还有点无理取闹,我打心里一点也不爱她。可她是英王皇位法定继承人,得到她就等于得到了英国的王位。但是,我的心血白费了,为了能得到夏洛蒂,取悦现在的乔治四世,甚至还有爱德华等人,我花费多少精力,绞尽脑汁地去讨好他们,有时装得像哈巴狗一样温顺。更多的时候是招人讨厌,又不得不委屈自己。有时,我一个人想偷偷地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放声哭几声,却不能够。”

路易莎见弟弟这样伤感,走过来给他擦泪,安慰说:

“亲爱的利奥波德,我理解你的苦衷,也明白你的心思。”

利奥波德吻吻路易莎的手说:“自夏洛蒂死后,我寄托在这里的全部希望都成为肥皂泡。那时王位继承人空缺,乔治四世虽然重新结了婚,但他年纪太大,生育的希望几乎等于零。这样,乔治三世的其他几个王子谁最先生下子女都可能成为王位继承人,因此,我劝你立即答应和爱德华结婚,也同时派人通知爱德华把你带回伦敦生产。无论生下什么孩子都被认定为汉诺威王室的嫡传,假如生在外地,就难免有人造出种种谣传,这是不利于推选为王位继承人的。”

“如果生下一个男孩也许还有希望,却不幸是个女孩,还有什么希望?”路易莎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听史托克玛医生说,克莱伦斯公爵的夫人也快要生产了?”

“我正要把这事告诉你呢,克莱伦斯公爵的夫人的确生产了,是一个儿子。”

“啊,这样我的女儿德里娜就没有指望了。”路易莎有点失望地说。

利奥波德笑了。

“虽然是个儿子,但不久就死了。”

“什么原因?真有这事吗?”

利奥波德摇摇头,“什么原因不太清楚,但那个短命鬼的死却是千真万确。”

路易莎又难为情地说:“利奥波德,你知道乔治王最忌恨爱德华,否则我们也不会流落到西德默思,他会不会迫害我们呢?”

利奥波德思考了一会儿说:“你最好装得愚笨一些,把心思都放在家务和小德里娜身上,最好沉浸宗教之中,对一切王宫中的事和政治上的事不闻不问,假装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这样,乔治王也许就会渐渐放松对你的注意,也许一切就平安多了。”

“当然,千万不能放弃对小德里娜的教育和培养,处处按照一个国王的要求来培养她,启发她。”利奥波德又补充说。

路易莎点点头,“这样当然好,而我和小德里娜两人的年薪仅仅6000英镑,还有爱德华生前留下的大批债务——”

路易莎燃起的希望又蒙上一层阴影。

利奥波德稍稍迟疑一下才说道:“先艰苦一点,慢慢会有办法的,我争取每年从生活费中挤出3000到4000英镑接济你们母子。”

路易莎难为情地说:“你虽是乔治王的唯一女婿,但夏洛蒂公主死了,乔治王对你不会太信任的,何况你的生活本来也够拮据的,怎么再拖累你呢?”

利奥波德笑笑,“姐姐,别客气了,这样做都是为了我们威丁家族,为了我们的目标能够实现,我决定暂且在伦敦定居,也好好帮助你们。对于乔治王那里的事,我也会处理得很妥当的。”

利奥波德走到酣睡的小外甥女亚历山德里娜旁边,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和藕瓜一样白嫩小胳膊,十分满意地点点头说:

“瞧!我们未来的维多利亚女王多么可爱呀!”

“噢,愿上帝保佑她!”

路易莎做出一个虔诚祈祷的姿势。

“哇哇——”小德里娜又哭了。

二、小公主的恶作剧

艾丽丝,你不能这样没有教养,叫我维多利亚,你应该叫我公主。

舅舅利奥波德给小公主推荐一位老师——莱恩小姐。

“你虽是老师,却是下层人,我是公主,你必须尊敬我,否则,我赶你走!”

“国王陛下,我喜欢《天佑吾王》这首曲子!”

“口得,口得。”

“驾,驾。”

小德里娜骑着毛驴在克星顿的林荫路上跑着,她边跑,边用鞭子抽打着毛驴的屁股,兴奋地呼叫着:“口得驾,口得驾。”那快乐的样子像个草原上纵马奔驰的骑手。

“维多利亚,维多利亚,你慢一点,掉下来会摔断你的腿的。”

珍妮·艾丽丝在后边跑着,喊着。

小德里娜听到珍妮的叫喊,她停了下来,等到珍妮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跟前时,德里娜不高兴地训斥说:

“艾丽丝,你不能这样没有教养,叫我维多利亚,你应该叫我公主,至少也该叫维多利亚公主。”

艾丽丝憋红了脸,好半天才呐呐地说:

“可你,你也叫我珍妮呀?”

“我当然可以叫你珍妮,而你不能叫我维多利亚。”小德里娜不容她辩解地说。

“那,那为什么呢?”艾丽丝怯生生地看着坐在驴背上的德里娜,仍不服气地说。

“哼!为什么?你回去问一问你祖母就知道,反正你不能叫我维多利亚。驾——”小德里娜说完又骑着毛驴跑开了。

艾丽丝委屈地哭了。

“小珍妮,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呀?告诉我,谁欺负你了,我去找他评理。”

不知何时,利奥波德从旁边走过,蹲下来温和地安慰说。

“是维多利亚,”艾丽丝边揉眼睛边委屈地说,“她说我不可以叫她维多利亚,而她可以叫我珍妮,还叫我回家问我奶奶。”

艾丽丝说着又哭了。

利奥波德安慰珍妮几句,心中想道:这样下去太危险了,必须好好管教管教她。正在这时,利奥波德看见小德里娜又骑着小毛驴跑过来,边跑边神气地喊着:

“舅舅,舅舅,瞧我多么威风,你也来试一试好吗?”

“喂,德里娜,赶快下来,这样太危险了。”利奥波德大声喊道。

“没问题,小毛驴听话着呢?”

“德里娜,赶快停下来,否则舅舅就生气了。”

德里娜果然停了下来,走到利奥波德面前,像个犯了错误的士兵见到了首长,低下头一声也不吭,等待受训,利奥波德摸摸德里娜的头心疼地说:

“瞧!把你热的,骑着毛驴四处乱跑多么危险,掉下来把头摔破了咋办?像个野小子一样顽皮。”

“舅舅,野小子很顽皮吗?”

利奥波德点点头,“以后不许这样!这从哪里弄来的毛驴?”

“是约克伯父送给我的。”

“什么?约克伯父?”利奥波德一愣,他是乔治四世的一条走狗,平时对德里娜母女总是百般刁难与纠缠,更别说送什么礼物,今天为何突然送给孩子一头毛驴呢?

德里娜见舅舅的神情不对,急忙又补充说:“约克伯父说他在温莎买到一头十分听话的小毛驴,可好玩啦,骑上去一定舒服,神气!还说那里的孩子都爱骑毛驴,问我喜欢不喜欢,就送给我了。”

“噢,原来是这样,小德里娜,你喜欢不喜欢呀?”利奥波德故意问道。

“当然喜欢了。”

“你约克伯父把毛驴送给你,是给你观看喂养的,决不是让你骑的,不信回家问问你妈是不是这样。不要再骑了。快回家吧。”

小德里娜这才赶着小毛驴回家。在德里娜心目中,利奥波德是家中唯一的常客,他既严肃又温和,从不和她开玩笑,在幼小的心灵里,他就是父亲,对他的话,德里娜是言听计从的。

利奥波德从小德里娜的一言一行中知道必须对她严加管教了;从伦敦当前的政治局势中知道小德里娜已经引起人们的关注了;也从一些人的言行中知道皇室中有人悄悄向德里娜伸手了。因此,他不得不提醒路易莎注意对德里娜的培养,也必须为那伟大的目标提前做好准备工作。

利奥波德来到肯辛顿宫,一见到路易莎就问道:“亲爱的路易莎,德里娜去哪儿了?又去骑那个蠢货送的毛驴吗?”

“噢,没有,没有,和她的姐姐费奥多拉一起到教堂做礼拜了。我已命人把那头讨厌的蠢驴放走了。哼!约克这家伙真没安好心,他自己没儿没女,倒想让我也和他一样。”

“我来就是要和你商量这件事的,约克对德里娜已有所行动,估计还不止他一个人呢?”

路易莎明白了利奥波德的意思,“你是说乔治王?”

利奥波德点点头又摇摇头。路易莎有点迷惑了,“怎么?不是他还有谁呢?他以更换宫庭内勤人员为名,处处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不过,这两年稍稍放松了。”

“前几年乔治王对你们母子看管严密,无非是等待他新婚之后的皇后能早日生出一个王子或公主来。那样,王位继承人也就不用担心了。而现在,他早已明白他已无法再生出任何孩子,对于王位继承人落在谁身上已不感兴趣了。值得担心的却是另外几个公爵,比如约克、克莱伦斯、肯保伦他们几人,特别是约克公爵。从目前的局势分析,乔治四世生活无度,纵情酗酒,身体多病,不可能活得太久,当然也很难说。如果乔治王最近几年死去,约克理所当然继承王位,万一乔治王活得长久一些,约克就没有希望了,其他几个公爵的希望也不大。”

路易莎兴奋了,忙插话说:“那最有希望的继承人可能就是德里娜了。”

利奥波德点点头,“对,所以约克要向德里娜下毒手,他送驴的目的也一目了然,希望德里娜摔出人命来,至少也要摔折了腿。那样,将来他也就有了借口。”

“多么卑鄙无耻!”路易莎狠狠地骂道。

“你以后要处处留心,对德里娜的一举一动都多加小心,必要时再多加一个仆人。”

“那倒没有必要了,有约翰·康罗伊这几个人就足够了,我只想给德里娜请一些家庭教师来教她德文、法文、英文还有礼仪等方面的内容,你以为如何?”

“应该如此了,不然,小德里娜就要被娇惯坏了。前天她竟以公主的身份训斥小珍妮·艾丽丝,说你不可以叫我维多利亚,而我可以叫你珍妮。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

“唉,这都是宫中的几位女侍把她宠坏的,今天从教堂回来我一定好好教训她一下。”路易莎有些生气地说。

利奥波德忙阻拦说:“教训那倒没有必要,从小培养她一点王宫贵族的皇家尊严也是必要的,但不能四处太过炫耀,那样做势必招人反感,也容易引火烧身。这要靠慢慢教育,才能有一种皇家的得天独厚修养。”

路易莎理解弟弟的良苦用心,这多年的伦敦生活也培养了她的政治眼光和政治头脑。她思索一下又征求利奥波德的意见,这几年的相处中,路易莎已完全信服了弟弟,从年龄上,她比弟弟大几岁,但从社会阅历和政治思维上她只配做利奥波德的小妹妹了,许多重大的事都让弟弟给拿主张。

“利奥波德,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过来给德里娜做老师?”

“合适人选?”利奥波德稍稍思考一下就笑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

“由你来做德里娜的老师?那真是太好了。”

“不!我是说你身边就有一位,莱恩小姐不是很合适吗?”

“莱恩小姐?路易斯·莱恩。”路易莎疑惑地重复一遍,“她曾是费奥多拉的老师,水平仅仅一般。”

“对,就是她。作为德里娜的启蒙老师,学术水平不一定要求有多高,但一定要会做人,既包括与周围人能相处融洽,也包括能与孩子友好相处,既是严父又是慈母才对。你不觉得莱恩小姐很有这方面的才能吗?更何况她曾是费奥多拉的老师,与你与小德里娜也都很熟,有利于把启蒙教育做得更好。”

路易莎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决定聘莱恩小姐为德里娜的家庭教师。

莱恩小姐选定一个吉日开始正式授课了,书房就选在肯辛顿宫一个偏僻的小院里。一向野惯了的小马驹刚开始圈起来是极不舒服的,小德里娜也是这样。

入学的前几天德里娜可听话了,对那新鲜的识字本和充满诱惑力的字母都全神贯注地听莱恩小姐朗读和讲解,她自己也全身心地拼呀、写呀,这股学习的劲儿可乐坏妈妈——肯特公爵夫人。宫里的管理者和女侍们也都一个劲地夸赞小德里娜。尽管她还小,却也知道赞扬的快乐,穿着白底花边的裙子,披散着金黄色的头发,瞪着一双英吉利海峡一样深蓝的大眼睛拿着识字簿念给周围人听,以便获得更多的赞美。

周围的人也都有意要宠着她,每当她念出几个字母时,大家都说上几句“小公主真聪明”之类的话讨她欢心,同时也还给上几颗巧克力或橄榄豆之类的小点心,小德里娜更乐了。宫中的女伴们见她跳跳蹦蹦的神气劲儿,都喊她是“穿裙子的乔治王”。

好景不长,宠坏惯了的小德里娜对周围人的赞美就厌倦了,那些枯躁乏味的字母也就不再让她感兴趣了,对莱恩小姐的批评她丝毫也不放在眼里,甚至公开冲老师发脾气呢?有时还做点令人哭笑不得的恶作剧。

一天下午,莱恩小姐像往常一样先是念一段《圣经》,然后提问昨天教过的生词,接下来再教一些新的内容。

对小德里娜的越来越厌学,莱恩小姐早就有所察觉。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会突然变得这么糟,今天所提问的生词小德里娜竟一个也不会。

莱恩小姐慌了,也气了,她大声训斥说:

“亚历山德里娜·维多利亚,你太不像话了,这么不用功,连这么简单的词语也记不住,真让我伤心。如果这样,我将告诉你的母亲,让她好好管教管教你这不听话的孩子。”

对老师的批评德里娜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全部心思都在那只可爱的小狮子狗身上,这可是约克伯父刚刚送来的一份生日礼物。唯恐被母亲知道,又像那头心爱的小毛驴一样被放走,德里娜瞒着母亲把它藏了起来,藏在一个她认为最保密的地方。由于上午随母亲上教堂做礼拜了,没有机会喂那小家伙,因此,德里娜正想着那可爱的狮子狗是否饿坏了呢?

莱恩小姐见德里娜对自己的批评无动于衷,心中更加气忿,便走到她跟前厉声说道:

“亚历山德里娜·维多利亚,你站起来!”

德里娜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也不服气地说:

“莱恩小姐,你只可以叫我德里娜,决不可以叫我维多利亚,你虽然是老师,但是我们家的服务人员,我是公主,你必须尊敬我,否则,我将把你赶走!”

莱恩小姐做梦也没想到小德里娜能说出这些话,她脸色十分难看,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最后红着脸说:

“亲爱的德里娜,我向你道歉,请你坐下。”

小德里娜也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也急忙向老师道歉说:

“老师,真对不起,原谅我吧,我一定好好记生词。请你不要把这事告诉妈妈,不然,她要训斥我的。”

莱恩小姐知道德里娜的道歉是真诚的,只好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新课照常进行,莱恩小姐讲得更加认真,也特别仔细,希望小德里娜能记住她所讲的内容。小德里娜虽然受到了批评,也向老师表示了歉意,但她仍然没有忘记那只正在挨饿的小狮子狗,因此,听课时在平静的表面上心却飞了。莱恩小姐实在没有办法,决定让德里娜稍稍放松一会儿,在院子里玩一会儿,也许有利于以下内容的进行。于是,走到德里娜身边,抚摸一下她的金黄色秀发,微微叹口气说:

“德里娜,我从来也没见过像你这么调皮的学生,作为一个小姑娘心却那么野。好了,休息一会儿吧,我们再继续新的内容。”

“谢谢老师。”德里娜好像被尿憋得要湿裙子一样,匆忙向外跑去。

莱恩小姐看到德里娜飞快跑出去的神情和动作,真是又好笑又生气,只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

“太调皮了,真拿她没有办法!”

连续多天,小德里娜总在上课中间休息时急急忙忙地跑出小院。有时,莱恩小姐忘记休息,德里娜总会提醒提醒,主动要求暂停。莱恩小姐猜想她在外面一定又有了什么新的玩具,怕被老师发现而不敢拿进书房,只好等到课间休息时再去玩。玩就玩吧,活泼好动、贪玩好奇这是孩子的天性,只要不影响学习就给她充足的时间去玩。

小德里娜以为莱恩小姐对她放松了,玩起来越来越大胆,有时候,上课的时间没有玩的时间长。同时,德里娜的功课也很不像话,许多学习的知识她一点也不记得。莱恩小姐又生气了,可德里娜照样我行我素,一点也不把莱恩小姐的话放在心上,有时还对老师耍脾气。

这天课间休息,德里娜竟跑出去没有回来。莱恩小姐怕类似的事情重犯,给公爵夫人知道了,她也不好交待。莱恩小姐决定改变休息方式,在休息时也不准小德里娜离开小院。这样可急坏了德里娜,惟恐她的小狗没人看管发生意外,或饿过头发出“汪汪”的叫声引起妈妈的注意。

德里娜急也没有办法,莱恩小姐就是不准她出院,她把院门给锁死了。

德里娜十分气恼,决定狠狠报复一下莱恩小姐。

第二天上课,德里娜一反往常的神态,听课特别专心,对老师的提问也都能一一回答出来。莱恩小姐可高兴了,认为自己的严管严教终于起作用了,讲课也特别卖力。

莱恩小姐讲课一般不坐在椅子上,她喜欢一直站着,认为这样上课生动,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手势特长,当然也能起到一种居高临下的效果,给学生造成一种长者的威严。总之,站着有利于教学。对德里娜这样顽皮的学生,站着讲课是再好不过的。

莱恩小姐从来没有看见德里娜像今天这样专注,她的课也精彩极了,有点累是难免的。小德里娜希望老师能坐下来,她今天特为老师准备了一把椅子。可是莱恩小姐完全进入课文中的角色,就是不坐下。虽然很累也没有坐下去的样子。当然,德里娜今天是把椅子放在莱恩小姐最可能去坐的地方,但她终于没有坐。

小德里娜失望了,她精心策划的方案要落空了,她对老师讲的什么一句也听不下去了。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老师,你请坐!

不知为何,德里娜一不留神念出声来:

“老师,你请坐!”

莱恩小姐一愣,以为自己的苦口婆心感动了这调皮的小公主,对学生的关心也不好推辞,忙说道:

“谢谢你,德里娜,我坐,我坐下讲。”

德里娜的心提到嗓眼上,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老师往下坐。

自己的杰作终于实现了,小德里娜别提有多高兴了,就等待着更精彩的一幕出现呢。她禁不住哈哈大笑,那一排雪白的小牙全都露了出来。

莱恩小姐一怔,不知小德里娜在笑什么,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笑的东西,以为自己脸上不小心弄上什么脏物引起德里娜发笑呢。忙放下手中的书向旁边的镜子走去。

就在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时,嗬!椅子也被带了起来。接下来更让莱恩小姐感到尴尬的是椅子又把裙子猛地拉了下来……

小德里娜笑得更欢了,几乎笑出泪来。

原来德里娜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瓶胶,她把椅子面上涂了几遍,在莱恩小姐坐下时,裙子与椅子粘在一起了。

莱恩小姐急忙去提被椅子拉下的裙子,又把椅子也提了起来,她只好坐在椅子上穿裙子。

小德里娜咯咯笑着跑出了书房。

莱恩小姐几乎气懵了。

突然,院子的角落里传出一声惨叫,小德里娜大哭起来。

莱恩小姐知道出事了,也顾不得许多了,慌忙从椅子上撕下裙子跑了出来。

那只可爱的狮子狗把小德里娜的手咬伤了,鲜血直流。德里娜边哭边跺着脚。

德里娜的手刚刚包扎完毕,白里透红的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滴。这时,公爵夫人来了,小德娜一看见妈妈又哭了起来。路易莎问明了情况,满脸不高兴,却又不好发作。她决定找利奥波德商议一下,再去找老混蛋约克算帐。

尽管不是莱恩小姐的错,她仍然感到内疚,这毕竟是她任教期发生的事,至少说明她的失职或管教不得法。她对如此任性顽皮的小公主有点失望了,也担心因为这件事被公爵夫人辞退。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小德里娜的功课几乎没有什么进展,也令公爵夫人不满。与其被公爵夫人辞退,倒不如自己率先提出辞职,也许这是比较明智的选择。

莱恩小姐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提出辞职,德里娜就因手被咬伤而感染了,病得还挺厉害。在这时候她所能做的就是服侍小德里娜,让她玩好,休息好,尽快让她的病痊。

由于没有教学任务,莱恩小姐每天陪伴在德里娜周围,给她讲故事,有圣经故事,也有古希腊英雄的传说。德里娜对这些可比对字母生词感兴趣多了,一听就会,还能再绘声绘色地讲给妈妈听。

当莱恩小姐发现德里娜对故事有点厌烦时,她就教她搞一些小制造,做一些游戏之类的小手工活儿,如用金箔和纸做硬纸盒。德里娜心灵手巧,一学就会,独立完成的小制造也比较美。莱恩小姐发现故事和制造能引起德里娜的兴趣,她就多教一些,多讲一些,有时把许多生词编进故事或写在纸盒上。这样,德里娜不但懂得了许多知识也学会了应该学的生词。不知不觉中德里娜对学知识发生了兴趣,同时也和莱恩小姐结下深深的感情。

等到德里娜病好后,莱恩小姐再也不提辞职的事。

渐渐地,莱恩小姐发现德里娜是一个可塑性极强的女孩,虽然任性、顽皮,但她聪明、活泼、诚实,有一种渴求新事物的心。当莱恩小姐掌握了德里娜的全部心理后,她为以前自己那古板的教学方法感到内疚,重新调整了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也把自己新的思想也贯注到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心里。从此,德里娜有了新的生活,精神面貌也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利奥波德因事外出,当他回到伦敦时听说小德里娜被狗咬伤了,就匆忙赶到肯辛顿宫,还给她带去一大包好吃和好玩的。

德里娜一见利奥波德来了,老远就跑上去迎接,边跑边喊:

“舅舅,舅舅,想死我了,这许多天来你都到哪儿去了?也不来看我和妈妈。”

“哈哈,德里娜,舅舅也想你,这不,刚一回来就看你来了。瞧!还给你带来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呢?”

“那太谢谢舅舅了。”

利奥波德伏下身,“听说你的手被狗咬了,来,让舅舅看看好了没有?”

“早就好了,谢谢舅舅关心。”

“还不快让舅舅坐下。”路易莎端来一杯咖啡,“我正要同你商量一下如何处置这件事呢?”

“听说那只狗又是约克送的?”

路易莎点点头,“你看这事要不要告到议会去?”

“这个老混蛋!”利奥波德一跺脚,“先给孩子治好伤再说。”

“幸亏咬得不重,刚破了一点皮,已经好透了。”

“最好再打一针预防性的针,狗身上常常有毒,多注意一点。”利奥波德提醒说。

“针已经打过了,听医生说没有什么事,是只小狗,尚没有毒。无论如何,这口气我咽不下去,约克是故意想伤害德里娜。”

“事实是这样,但去找议会或当面指责他都不妥当,乔治王也可能百般袒护他。如果约克说他是出于好意,心疼侄女,送给她一个可爱的小狗玩,却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也是合乎情理的。相反,别人还会认为我们太挑剔,故意制造矛盾引起事端呢?”

路易莎听了利奥波德的分析也只好叹口气,她之所以拖到今天没有去指责约克公爵也是觉得理由不充分,如今只好再吃一次哑巴亏。不过,从心里上她已恨透了约克,希望他早死。

路易莎正在肯辛顿宫中给德里娜讲习宗教,忽然接到温莎城堡的御旨,让她立即带着女儿德里娜去见乔治王,不得有误。

刚接到御旨时路易沙十分惊慌,这怎么办?与利奥波德协商已经来不及了,必须自己亲自处理这事。

凭着这多年的伦敦生活经验,路易莎对政治老练多了。她很快从惊慌中平静下来,细细思考这件事。

自肯特公爵死后,乔治王对待她们母女的态度也好多了,虽然也派人来肯辛顿宫监视,但渐渐松多了,给她们母女的自由也越来越多。也许是良心的发现,前年,乔治王又给她们母女增加了年薪,还答应把肯辛顿宫完全给了她们。尽管这样,路易莎与乔治王也极少接触,肯辛顿宫和白金汉宫也不常往来。而今天突然一封御旨要她带女儿去见英王,为什么呢?此去是凶是吉?

路易莎又慎重地考虑再三,觉得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事发生,可能是乔治王心血来潮或头脑发烧想见一见孩子。去就去吧,那里还有许多议会成员和皇宫大臣,他乔治王能怎样呢?相反,如果今天抗旨不去岂不给乔治王留下把柄,加剧彼此的矛盾。今后朝中的大臣也就不会再倾向自己了。于是决定立即带女儿去温莎。

一辆轻便的马车飞快地向温莎驶去。

德里娜听说要去见英王,她别提有多高兴了,在马车里又是蹦又是唱。尽管路易莎估计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事发生,但她仍是提心吊胆,心神不宁,对一路上美丽的田园风光丝毫也引不起兴致。

温莎到了。乔治四世这个风流而又好玩的老家伙正在弗吉尼亚湖上游乐呢。她们下了马车又在格罗斯特公爵夫人的陪同下向弗吉尼亚湖走去。

碧绿的湖水荡漾,泛起的微波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动着,似一幅巨大的丝缎在抖动着。

远处,一艘游艇正向他们这边驶来,上面坐满了人,后面还跟着另一艘游艇,是乔治王的宫庭乐队。虽然看不清人,但那悠扬的乐曲声正从荡漾的湖水面上滑来。

近了,更近了。

前面游艇上站满了人,都是些王宫大臣和绅士淑女,那中间头带王冠的一个大胖猪无疑是国王乔治四世了,扶着他的就是乔治王的情妇安妮·洛萨。他们都在指指点点,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还有人向她们高喊呢?听——

“喂,小德里娜,我们就要到了。”

“妈妈,这是维多利尔的声音,她也来了。”小德里娜兴奋了,不停地向游船挥手。

“维多利尔,你好吗?我是德里娜。”

“谢谢你,德里娜,我们又见面了。”维多利尔回应着。

游艇靠岸了,乔治王眼睛深陷,面目浮肿,打扮华丽,头披着假发,外罩着王冠。尽管施加了粉施仍掩饰不住一身苍老的气息,步履也有点蹒跚,但他不得不装出威武雄健唯我独尊的架式。

乔治四世昂然走下游艇,手里始终没有丢下情妇安妮·洛萨的手。王公大臣紧跟在后面,其次才是绅士和淑女。

肯特公爵夫人手拉着女儿急给国王施礼。

乔治四世微微用眼瞟一下路易莎,然后向她点点头,算是行过了见面礼。他走到德里娜跟前弯下了腰,伸出戴满钻石戒指的手,微笑着说:

“亚历山德里娜,我亲爱的侄女,把你的小手伸给我好吗?”

小德里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跪拜礼,然后用清脆的童声说道:

“陛下万岁!”

小德里娜毫不迟疑地把白嫩的小手递给了乔治四世。

乔治王十分高兴,他轻轻吻了吻德里娜的手,然后把她抱了起来。他已经好多年没有抱过孩子了,看看德里娜胖胖的样子这么逗人喜爱,心里也自然流露出一种爱怜的真情,这个孩子毕竟和自己有着某种亲缘关系,况且,她的名字还是自己给起的呢?

乔治王又在德里娜的脸上吻了吻,尽管那长长的胡子把德里娜扎疼了,可她一声也不吭,只拿出微笑喜悦的神情。乔治王当众对德里娜的举止和教养称赞一番,然后和蔼地问道:

“小德里娜,你喜欢什么曲子,我这里有乐队,可以演奏给你听。”

德里娜美丽的大眼睛忽地一闪,脱口说道:

“回国王陛下,我喜欢《天佑吾王》!”

“哗——”众人一致鼓起掌来。德里娜的回答太妙了,乔治王也为这孩子的回答大加赞赏,他立即命令乐队演奏《天佑吾王》这首英国国歌。

和谐激越紧凑的乐曲开始了,所有的人都神情肃然,毕恭毕敬地站着,静静地听着演奏国歌。小德里娜专注的神色就更不用说了。

一曲完毕,乔治王拉着德里娜的手向温莎行宫走去。此时,他对这孩子有了好感,一个模糊的决定诞生了。

路易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她也为女儿的举止和言行由衷地高兴,想不到这孩子如此聪颖机智。她对莱恩小姐的教育完全认同,也为利奥波德选择莱恩小姐做老师而大加佩服。

沉浸在心底的希望重新升了起来。

三、王位假定继承人

公爵夫人沾了女儿的光,获得了假定摄政权。

“公主,这不是我的名字,为什么众人都这样喊我呢?”

自从那次温莎接见之后,乔王对小德里娜产生了兴趣,也有了信心,他不仅在心里决定让她作为王位继承人,而且在许多正规的场合也流露出这方面意思。如果在他辞世时小德里娜已满十八岁,那他就让德里娜直接承继王权,当然,如果德里娜尚幼,没有独立执政的能力,她只能被认命为王位假定继承人。

就这足以让那些一心想爬上王位的人惊慌了,约克公爵就是其中之一。他恨透了乔治第四,也恨透了小德里娜,偷偷地诅咒他们都死去,尽快地死去。他想加害国王却被乔治第四识破了,一气之下减少了他的年薪,约克更加恼羞成怒了。他也想加害小德里娜,但由于有两次先例,路易莎也处处留心,对整个肯辛顿宫严加防守。从不让小德里娜一个人外出,就连上下楼总有女待领着。

约克公爵绝望了。

1827年,他在贫病交加和累累债务中离开人世。

三年后。

1830年6月26日,乔治第四也因年老体衰而死去。由于德里娜尚不满十八岁,无法继承王位,依照法定程序克莱伦斯公爵理所当然接替王位,这就是威廉四世。

这天早晨,克莱伦斯正因为自己闲居家中而闷闷不乐。突然,白金汉宫派人来通知他,乔治王去世了,由他继承王位。

克莱伦斯高兴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本来就是一个好激动的人,怎能不激动呢?对这一王权的凯觎早在夏洛蒂公主去世时就有了。那时,王室中的许多人都想立即生出一位王位继承人,克莱伦斯也不例外,他选中了萨克森科堡迈宁根的阿德莱德。其实这之前他早就与伦敦一个著名的女演员乔丹夫人结合了,但那是不公开的,也由于种种原因,他们只能过一种半明半暗的生活,无法光明正大地结为夫妻。因此,在这急需结婚的关键时刻,他不得不忍痛割爱与一位并不相爱的女人结合。

令克莱伦斯沮丧的是他的全部希望都落空了,阿德莱德对生儿育女不是强项,孩子生的极少,成活率就更低了,所有的孩子从没有超过三个月的。

这还不算,同样让克莱伦斯伤心的是他热爱海军,但乔治第四却让他与海无缘。早在13岁时他就是一位海军候补生,凭着对大海的热爱,很快成为一名合格的海军军官,也因此有了水手的性格,不怕吃苦,做事干脆,但有点楞头楞脑,人们送给他一个外号“傻比利”。说他傻那才是傻蛋呢,他是茶壶里装饺子——肚子里有数。就在乔治第四当摄政王时,他就看准方向,追随乔治四世迫害父王。但乔治第四登上王位宝座后并不领他的情,又一脚将他踢开,不给他任何有实权的职务,仅仅给他一个英国海军高级将领的空头军衔,让他闲居在家疗养。真的把克莱伦斯公爵给气病了。

今天,听到一个这么好的消息,病早已没了,他哼着、唱着与随行的人一起乘马车向白金汉宫驰去。

一路上,他多次从敞篷马车上站起来,向伦敦街头的市民微笑致意。啊!今天的空气多么新鲜,多雾的伦敦没有一点上雾的迹象,和克莱伦斯公爵的心情一样灿烂。

克莱伦斯公爵实在太兴奋了,他几乎没有坐下来,不断地举帽向那些市民鞠躬问好。快到白金汉宫门口时,他再也不愿站在车上,他下了车步行前进,时不时地说上几句:

“喂,臣民们,我是克莱伦斯公爵,马上就要登上王位宝座了,向我表示祝贺吧!”

说的时候,他还伸出手来,让过往人亲吻他的手。

“嗬,我们的新国王有点神经质吧,要么就是兴奋过度了。”有人走在旁边悄悄议论着。

克莱伦斯对别人的议论也听到了,但他并没有认为自己的行为过分,却大声更正说:

“不,不!我很好,很好,我对英国的前途充满信心,我对自己的能力也充满信心。”

克莱伦斯公爵正式登基了,威廉四世想把加冕典礼办得十分简单。几位年老的贵族对新国王的这种做法极为不满,霍尔纳格上前劝慰说:

“尊敬的陛下,你这样做是不礼貌的,加冕典礼不仅仅是对陛下一个人加冕,这是大不列颠王国的禅封礼仪,节省不得的。否则,是对汉诺威家族的不恭,也会招致邻国轻视的。人们会认为英王小气,也认为英国贫穷的。而我们英国是当今世界疆域最宽广的帝国,拥有五大洲殖民地的宝藏,加冕典礼花费不过是九牛上一根毛。陛下,省不得,省不得。”

威廉四世瞧着霍尔纳格那老态龙钟的样子,笑了,向他摆摆手说:

“我亲爱的霍尔纳格勋爵,你说得对,我们大英帝国拥有五大洲的殖民地,也有的是钱,但要把更多的钱花在更需要的地方,花在刀刃上不是更好吗?加冕典礼只是一个象征式的仪式,找一个宽敞的地方,能多容纳一些人就足够了。当然,空气要新鲜,能见度要好,像今天一样灿烂,没有雾,万万不能有雾!”

“陛下,可是——”霍尔纳格还要说下去。

“不用说了,就这么做吧!”威廉四世站了起来。

新国王崇尚节俭的消息传开了,人们欢呼跳跃,在加冕典礼举行完毕,围观的臣民们有人带头高呼:

“国王万岁!”

“万岁!万岁!”

“国王万岁!”

许多人跟着呼喊起来。“万岁”之声响彻云宵,威廉四世更加得意忘形了,他身体上的兴奋点达到终身最高指数。

高兴之余,威廉也有不快的地方,尽管他也不想这么做,却又没有一点办法。谁让他生不出一个继承人呢?

1830年8月,国会通过议案,认定亚历山德里娜·维多利亚为威廉四世的假定继承人。当然,爱德华·肯特公爵夫人维多利亚·玛丽·路易莎也因此沾上女儿的光,获得了假定摄政权,如果威廉四世在女儿德里娜未满十八周岁前去世,她就应当监国摄政。

为了抚养公主,培育英王,国会又决定额外拨款一万镑作为教育经费。

路易莎心中的希望之光更加明亮了,从此她决定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用一种崭新的面目来面对周围的一切。维多利亚·玛丽·路易莎决不是人们通常所看到的那样:一个执迷于宗教的无用妇女。她是萨克森科堡萨尔菲尔德大公弗朗西斯的女儿,也可以说出身望族名门。对于丈夫的追求就可以了解她的理想与抱负了,她第一位丈夫是莱宁根大公,他们婚后生下两个孩子。实在不幸,1814年丈夫死去,她取得了公国的摄政权。也就是在那时,她结识了爱德华·肯特公爵,彼此一见钟情,轰轰烈烈地爱了起来。

对于爱德华的多次求婚,她都以种种理由婉言回绝了。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同一个异国的流浪汉结婚,尽管对方是英国的王子,但一个不能继承王位的王子不过是一个有其名无其实的贵族罢了,并没有多大的出息。而她至少还是一个公国的夫人,享受着一个国家的摄政权,虽然是一个小国,也应该称作国家。

后来,就在爱德华对她的爱渐渐消减的时候路易莎答应同他结婚了,并且闪电式的举行了朴素的结婚仪式。有人说是弟弟利奥波德催促她与肯特公爵结婚,其实,就在弟弟没有到来之前,她已经决定了。对于英国王室的动向她是极为敏感的。

不幸的是路易莎的理想刚刚起步,肯特公爵就突然去世了,她伤心、痛苦,对英国失去了信心,要求回她的阿蒙巴赫是真心的,因为她觉得呆在英国毫无价值了,回到欧洲,回到阿蒙巴赫,重新做她的公国夫人,享受一下一个小国的摄政权也是好的。

就在那时,利奥波德劝阻了她,这次决定留在伦敦的确是听了利奥波德的劝说。在一种“莫须有”的希望中艰难度日,她只能把渴望和梦想深埋心底,把对伟大目标的欲望化为对基督的麻醉。或者叫用一种假像掩盖内心真实的本质吧。许许多多个日日夜夜,面对酣睡的小德里娜独自以泪洗面。

盼望着,盼望着,只能在心里呼唤却从来也不敢说出口,哪怕梦中也不敢说,唯恐被他人听见。

尽管德里娜才刚刚十一岁,仍是一个不太懂事的孩子,但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同于一般的孩子。并不仅仅是吃穿用上,上下楼都必须让女侍领着,吃饭有人陪着,在教堂也是几位主教围着她,给她一遍又一遍地讲解着那难懂的经文。就是上卫生间也一定有人跟着,更不用说出去玩了,后面要有一群穿红色号衣的人远远跟着。

记得小时候,她骑约克伯父送给她的小毛驴时,小珍妮·艾丽丝叫她维多利亚,她狠狠训斥了她,尽管舅舅也批评了自己,可回来后问许多人,她们都说珍妮是不配叫她维多利亚的。问妈妈,妈妈也含含糊糊地点点头,但不让她四处嚷嚷。

不知为何,叫她维多利亚的人越来越少,除了妈妈,舅舅少数几个人喊她叫做德里娜外,其余人都叫她是公主。公主,这不是她的名字呀,为什么人们都这样喊她呢?也许公主是对她的亲昵称呼吧?

记不得从何时起,她越来越不自由,那美好的童年也悄悄地消逝了,她变成一个十分听话的小公主了。

德里娜时常一人想自己的心事,想她快乐的童年,有时也想她的小伙伴珍妮·艾丽丝和维多莉尔,当然,德里娜更想念姐姐费奥多拉,她已嫁出去了。

在肯辛顿,唯一能给她快乐的就是老师莱恩小姐,不,应该叫她莱恩男爵夫人了,她已经结了婚。

德里娜独在窗前,望着窗外迷人的景色,想着自己的心事,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公主,又在想什么,告诉你一件愉快的事。”

“哦,亲爱的莱恩,什么愉快的事呀?”德里娜没精打彩地转过身。

“告诉你吧,我的小公主,今天德鲁里莱恩剧院有鲁比尼演唱的歌曲,听说还有你最喜欢的那首《安娜·布莱娜》呢?你喜欢不喜欢呀?”

“呀,天哪,真是太棒了!我亲爱的莱恩。”德里娜扑在莱恩的怀里,但她马上又抬起头,迟疑地问道:“妈妈准许我去吗?”

“夫人同意,夫人说:应当培养你多方面的本领,用多种知识来薰陶你。据听说,专门给你请来了英国著名的舞蹈家和歌唱家作你的老师呢?”

“妈妈为何要这么破费呢?那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呀,妈妈拿得起吗?”德里娜有点不相信地问。

“傻公主,夫人拿得起,这样做是为了你将来的需要,夫人希望你将来有出息,做一代有名望的——”

莱恩刚要说下去,她想起了夫人的嘱咐,现在说这些还不是时候,于是张了张嘴没有说下去。

“妈妈让我长大做什么呀?”德里娜见莱恩没有说下去,便问道。

“长大你就会明白的,快,我们去听演唱会吧。”莱恩催促说。

演唱会确实太妙了,特别是鲁比尼所唱的那首《安娜·布莱娜》。德里娜一走出剧院,就牵着莱恩老师的手边走边唱,学得还真有几分像呢?

刚回到家里,德里娜就发现妈妈正在和几个陌生人谈话。还没进屋,就听到妈妈向她招手说:

“德里娜,你和莱恩来一下,这里有几位客人给你们介绍介绍。”

莱恩领着德里娜进去了。

“德里娜,我又给你请来几位教师,你先认识一下,这位是诺瑟姆伯兰公爵夫人,她负责教你的意大利文,这位是巴巴拉·艾文斯小姐,她担任你的拉丁文教师。你要好好跟她们学习,不许偷懒。”肯特公爵夫人又转向两位老师,“如果在教学中有什么问题可以给莱恩男爵夫人讲,再由她报告给我。”夫人向莱恩指了指。

肯特公爵夫人的话刚落音,小德里娜就不高兴地插话道:“妈妈,我已经学习英文、德文和法文了,怎么还要学习意大利文和拉丁文呢?太枯躁了。”

“不许胡说!”公爵夫人不允许她说下去,严肃地说道:“这是你将来工作的需要。”

“妈妈,我将来要干什么?你告诉我呀,我问亲爱的莱恩,她也不告诉我。”德里娜嘟着嘴说。

“夫人,”莱恩插话说,“对公主将来的地位和事业应该早向她透露一些,也许对她更好一些吧?”

肯特公爵夫人沉思一下,“再过一段时间,上历史课时再说吧,这事还得和利奥波德商量商量。现在最要紧地是培养她,锻炼她。”夫人稍稍停顿一下又对德里娜说,“你不是喜欢跳舞和唱歌吗?我也给你请来了老师,这就是英国最著名的舞蹈家泰格莉尼,她的舞可是太美了,跟她学习,不但能练出美的舞姿,也会练出苗条的身段和迷人的风度。”

泰格莉尼冲着德里娜点一下头,德里娜也上前友好地吻吻她的手。

公爵夫人又转向另一个人,“德里娜的嗓声有点尖细,你尽可能用浑厚低沉的低音来训练她,让她的声音圆润悦耳一些,否则将来在公众场合讲话可就不美了。”

那人冲德里娜笑笑,“我叫拉布拉奇,由我教你学唱歌。”

“要认真学习,她是我国最著名的歌唱家,你不是热爱音乐吗?”莱恩拍拍德里娜的肩腰微笑着说。

德里娜也上前友好地行了个见面礼。

朴实、严谨、多样而有序的训练开始了,肯特公爵夫人不定期地亲自监督考察。只要德里娜稍有懈怠,总要受到妈妈的严厉批评。公爵夫人完全按照国王的标准对待女儿,除学习语言、文学、数学、地理、历史、政治经济学、自然科学知识外,也学习音乐、舞蹈、美术和各种礼仪。当然,对基督教的熏染是从没有间断的,公爵夫人接受社会上最新兴的阿诺尔德博士的教育观念,要把女儿培养成一个基督教的女王。这项工作是由她自己亲自来做的,她给德里娜安排了每天的必修内容:早晨起来要面对圣子忏悔;其次是听切斯特斯主教讲读《马太福音评注》;晚上由她来向女儿讲述圣经故事。

肯特公爵夫人知道这样做对女儿很苦,但为了女儿将来的地位,她不得不这样。在每个礼拜的忏悔中,她只能让上帝原谅她给一个十多岁孩子修女一般的生活。

1830年11月,保守党倒台,辉格党人格雷勋爵上台组阁。

1831年4月,格雷首相要求威廉四世下令解散议会,以便辉格党人控制议会,实行新的权利方案。

1832年,“改革法案”正式通过,辉格党人的政治地位完全巩固了,英国政治体制中增加一点新鲜的活力,中产阶级开始活跃于政治舞台。

肯特公爵夫人对这两年英国的政局变化是满意的,她越来越清楚,她们母女已从反对派保守势力的攻击对象而变成多数派进步势力的舆论核心。特别是自己的女儿维多利亚,已经是中产阶级代表辉格党人胜利的标志。

这一切变化多么令人惊喜啊!她应该如何来演好自己的角色呢?

路易莎的心长上了翅膀,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理想是美好的,但这美好的理想不能坐着等待,要靠自己奋斗争取。她多么渴望威廉四世早一天去见上帝,那样,她就可在女儿未成年之前享有摄政权了。怎样让老威廉归天确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看样子,威廉的身体健康着呢?三五年内决不会有好事发生的。人为地把他干掉就太不明智了,东方不是有句古老的谚语吗,欲速则不达。还是不冒险的好,反正那老家伙活不过我。可是,努力争取,展示自己的才华还是应该的,对这事她决定听一听弟弟利奥波德的意见。

利奥波德来了,他为路易莎和德里娜逐渐巩固起来的地位高兴,但他也不能像原来一样常来肯辛顿宫了,他经过多年的努力也有了自己奋斗的目标,对比利时的关注渐渐取代了他对伦敦的关注。

见到路易莎,利奥波德亲昵地上前行个拥抱礼,就十分高兴地问候道:

“姐姐,你的苦难没有白熬,那多年的梦想就要实现了,祝贺你,你不准备再回阿蒙巴赫了吧?”

利奥波德说完,大笑起来。

“别开玩笑了,利奥波德,好久不见你了,你又在忙乎什么?”

利奥波德幽默地说:“姐姐,我在伦敦住久了,可能惹你和德里娜讨厌了,等几年,德里娜当上女王就要把我赶出英国了。与其让人赶跑还是趁早溜走吧,我也有自知之明啊。”

“你真的要走吗?德里娜一定会哭的,她还会抱着你的腿不让你走呢?”

“如果真的那样,我可不走了,留在伦敦陪伴德里娜登上王位呢?”

“别开玩笑了,利奥波德,你真的要走吗?”路易莎略带伤感地说。

利奥波德有点伤感地点点头,“我在伦敦呆下去已没有丝毫的价值,我要到比利时去,那儿虽小却也能获得我所追求的东西。”

“你对继承王位有把握吗?”路易莎关切地问,“如果不能继承就呆在伦敦,让我们一起培养德里娜。”

“姐姐,别谈这些了,还是说说你现在的情况吧。”

路易莎这才转换话题,“你也知道,伦敦现在的政治对我和德里娜是极为有利的,我想趁机做点事,表现一点政治上能力为将来摄政做准备,可我必定是一个女人,对政治不精通,应从哪里做起呢?”

利奥波德想了想,燃上一只烟,这才淡淡地说:“姐姐,你的心也太急了,这么多年都熬了过来,还怕等不到那一天吗?”

“依你之见现在仍然装着对政治不闻不问,等待时机成熟?”

利奥波德轻轻吐一口烟,说道:“上次为着议会改革法案,你为辉格党人发表许多言论,据听说威廉四世很不高兴,肯保伦也借此到国王那里诋毁你。如果你现在再过于关注政治,岂不又给他们留下攻击的把柄,枪打出头鸟呀!”

路易莎不同意弟弟的看法,“利奥波德,你太保守了,做事也不能顾虑太多,正如英国的一句名言:没有十字架就没有皇冠。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你只告诉我怎样做就行了。”

利奥波德微微叹息一声,“路易莎,如果你坚持这样做我也不阻拦你,但你要慎重考虑,千万不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放心吧,我会掌握住时机的,这十几年的伦敦生活我已学会了怎样做与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尽管去说吧。”

利奥波德来回踱几步,最后停下来分析说:

“威廉国王与乔治第四比起来,开明得多,他崇尚自由,讲究节俭,在奴隶贸易上比较开明,关于济贫法的执行上也较乔治第四更注重实际。你如果也想做点事也可以从这几个方面入手,尽量和威廉第四保持一致,这样更有利于你和德里娜地位的巩固。”

“如果我要和国王做一点对台戏呢?你认为应该从哪些方面做起?”

利奥波德摇摇头,“你最好不要这么做,那样做只能对你自己不利。搬起石头只会砸在你自己的身上。”

“那我就做一做如何呢?”

“这——”

利奥波德刚要讲下去,就听到一个响亮的叫声:

“舅舅,亲爱的舅舅,你好!”

“哦,德里娜!”

利奥波德上前抱住了她,就地转了一圈,然后才放下她说:

“才几天不见,小德里娜就由一个小姑娘变成一个少女了,人也长高了,长美了,长重了,舅舅快抱不动了。”

“舅舅,怎么这许多天你都不来看我了,可想死我了。我也看看舅舅可变高变胖吗?”

“哈哈,我的傻公主,舅舅怎能再变高呢,只会越来越老越不中用,招你烦了。”

“不,不,我永远都不会烦舅舅的,舅舅对我太好了,比妈妈还爱我呢。”

“嗬!小德里娜真是越过越会讲话,在舅舅面前这样嘴甜,舅舅不在时还不知又和妈妈说我什么坏话呢?”

“不会的,不会的,舅舅坏,舅舅坏。”

路易莎走过来,“德里娜,别闹了,今天的功课完成得怎样?向舅舅汇报一下吧。”

“我才不呢?舅舅不像原来一样关心我了,也不再讲神话故事了。”德里娜故作生气地说。

“小公主真的讨厌舅舅了,舅舅真的该走了。”

“舅舅要去哪儿?远吗?”德里娜急忙问道。

“舅舅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今后很少有时间来看你了,但我会时常写信给你的,小德里娜,快快长大吧。”

“舅舅,你不要走,等我长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给舅舅买最好最好的马车和最好最好的猎枪。”

德里娜说着,伤心地哭了,在她的生活中舅舅是她最亲近的人,是她的第二父亲,或者应是她真正的父亲。在德里娜幼小的心灵里,利奥波德给她爱和信心,也给她人生的启迪,更给她无限的关怀和爱护。如今,他说要走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德里娜知道离别的痛苦和思念的伤感,她怎能不伤心落泪呢?

利奥波德和路易莎也觉得难过,眼眶也都湿润了。

“德里娜,别哭了,舅舅同你开玩笑的,舅舅不走,一直留在伦敦陪你。瞧!舅舅又给你带了什么——”

“小提琴——”

德里娜相信舅舅不走了,接过小提琴。

“拉一首曲子给舅舅听。”妈妈在旁边提醒说。

“什么曲子?”德里娜边试琴边说。

“随便什么都行,你会拉什么就拉什么吧,舅舅想听听你对音乐感受能力。”

“就拉一首莫扎特的小提琴协奏曲吧,绝对一流。”德里娜自信地说。

“莫扎特?那太棒了!”利奥波德十分高兴地说。

一曲悠扬婉转的旋律飘扬而出,时高时低,时缓时急,如落雪如飘雨如泰晤士河的水也如爱尔兰高原上的雪。虽然说不上太美妙,但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作为修养提高而去练琴能拉到这个水平就很了不起。

一曲作罢,利奥波德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赞美道:

“很好,很好!”

德里娜也自我感觉良好,在舅舅的表扬声中开心地笑了,笑得那么动人,像一朵盛开的白莲。

肯特公爵夫人对自己所精心创造的作品充满了信心,这必定是她多年来的全部心血啊!

为了让伦敦的居民,为了让整个英国的人都知道他们未来的国王怎样,当然,主要是让威廉第四对他这个继承人有充分的信心,公爵夫人主动要求伦敦的主教、大主教对德里娜仔细考核一下,并把她的各方面成绩汇报给国王。

考核日程终于从白金汉宫批下来,地点就在肯辛顿宫,考核的日期也确定了。

这天,天气好极了,就像要为他们未来的女王献礼似的,没有一点云,也没有一丝风,气温也不高,真是考试的好天气!

肯辛顿宫一反往日的安宁与冷清,突然热闹起来,一辆辆贵族标志的马车纷纷驶来,原先有的几十个家人忙不过来了,又抽调一些其他地方的服务人员前来帮忙照料观看的客人。

考核按议定的程序进行。

首先是语言,小公主有一种掌握语言的独特天赋,英文、德文、法文全都棒极了,对意大利文和拉丁文也都过关。这一轮考核就折服了负责主考的坎特伯雷大主教,其他静听的贵族及夫人们更是大声叫好。

接着考察地理和地球仪的运用,同样令人满意。

美术、算术也一一通过,这时,有人怀疑这么年轻的女孩子是哪来那么多精力掌握这么多丰富的知识,简直是天才!

考核音乐、舞蹈时,德里娜更加从容不迫,她知道这是自己的强项,无论谁来考是考不倒她的。果然,这两门又把考试的气氛推向高潮。格罗斯特公爵夫人一遍又一遍地说道:

“这哪里叫考试,分明是英国一流的歌唱家和著名的舞蹈家来肯辛顿表演精彩的节目。”

施巴特夫人竟当着德里娜的舞蹈老师——著名舞蹈家泰格莉尼的面说:“我们公主的舞在许多动作上比她的老师还要好。”

最后是考宗教和历史。

这是极难回答的考试,不仅仅要回答所提的每一个问题,更重要的是通过问题的解答分析出德里娜对于基督教的坚信程度,同时也判断一下基督在德里娜心中有多少位置。

每一个问题都是那么坚涩深奥,而又不允许她作太多的思考。由于切斯特斯主教的训导和母亲的严格要求,德里娜对所有的问题都能十分得体而又准确地解释清楚,对于那些历史上的年表和大事,德里娜更是每问必答。这样的年轻人可贵了,人们不得不投去赞美与崇敬的目光,他们的小公主真正成为圣女了。

主考的两位主教彼此交换一下意见,最后当众宣布:基督已在德里娜心中扎下根,她的心已经和神发生了感应,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德里娜已被基督征服了,她完全变成一个理智的人,不会因感情的作用而做出上帝不可饶恕的事来,基督教的真理成为她人生的指明灯。她完全坚信上帝是万能的,并给她无限的力量,让她舍弃一切邪恶而追赶善与真理。同时,德里娜已和基督会通,她知道自己的一切言行都时刻接受基督的监督,只要有一点邪恶的私心杂念,她都会毫无保留地忏悔。

坎特伯雷主教宣布考核完毕,整个大厅里响起长久不衰地掌声,偶尔也夹杂着“公主万岁”的欢呼声。

在这热烈的掌声和祥和的气氛中,路易莎满意地笑了,一股热流涌上心头,眼睛湿润了,朦胧中她仿佛看到头带王冠的女儿正向她微笑着走来。两行热泪在的脸颊上缓缓流下,她没有擦,任那小东西流吧。

莱恩男爵夫人也幸福地哭了,小公主成功的背后也有她的一份心血呀!

在人们的簇拥之中,德里娜特别显眼,也特别美。那白色镶着黑边的绣花长裙,头戴一顶套着红色玫瑰花的女式帽,简直是绽放在弗吉尼亚湖中白莲,那么娇美,那么动人,又那么高傲和圣洁!

四、情窦初开少女心

有德里娜这样的孩子作王位继承人,这是英国的荣幸;

寂寞和孤独是她终身的伴侣,谁叫上帝选中你来做女王呢?

这是我记忆以来第一次被一个男孩相抱,以后有没有第二次,第三次……

亚历山德里娜·维多利亚各门学业考核成绩表报到白金汉宫,威廉第四十分满意,他踱着方步来回走两趟,边走边对坎特伯雷主教说:

“汉诺威王室是值得骄傲的,男人勇敢、坚强、无私、向上,有着强大的事业心,女人也同样值得骄傲,聪明、热情、有信心。有德里娜这样的孩子作为王位继承人,这也是英国的荣幸。只是她的母亲,那个萨克森科堡大公的女儿有点狭隘自私,并不能给聪明的德里娜太多的帮助,实在可惜。而我又公务繁忙,无法抽出更多的时间指导她。”

威廉第四想了想又说,“不过,那也不用担心,可以经常派人把她带到白金汉宫,我当面给她一些教益。”

“陛下,还有什么需要指示的吗?”坎特伯雷主教恭敬地询问。

“哦,没有了。”

坎特伯雷刚要退下又被国王叫住了。

“慢,还有一点。”

“请陛下明示!”

“在上历史课时,你们是否把王室家族的谱系图给公主看了?”

“回陛下,公爵夫人说公主还小,等几年再进行这项工作。”

威廉显然有点生气了,“哼!这个女人,真是太小家子气了。早就应该把我们汉诺威家族室光荣而伟大的皇族谱系告诉她,让她在幼小的心灵里有一种自己出身的自傲感和崇高感,增强她的自信心,也从先王的业绩中培养她热爱王权的信心,有一种为国家效劳的责任感。”

威廉又抬高了声调,相应也严肃许多,“你回去立即通知那个不够明智的萨克森科堡的女人,就说是国王的命令,应立即把这项工作进行,然后再详细汇报给我,我要亲自过问一下这事。不然,这是对王室家族不负责,真是岂有此理!”

威廉四世显然大为恼怒,他是在借机发挥、小题大作想训斥一下那个不太老实的女人。

坎特伯雷主教唯唯诺诺退走了。

回到肯辛顿宫,坎特伯雷主教并没有把国王的原话完全说给肯特公爵夫人听。只说国王十分满意,把小公主着实夸了顿,最好要求在历史上要尽早把王室谱系讲给公主听,这事宜早不宜迟。

肯特公爵夫人听了汇报也十分高兴,把坎特伯雷主教表扬一番,并给他赏了钱。夫人对国王的建议满口答应,本来她也早就准备要把这事率先进行,但利奥波德认为还是迟一点为妙。既然国王都这样主张了,应该立即进行这项工作了。

庄重而精彩的一幕开始了。

坎特伯雷大主教和历史教师格拉维希把德里娜叫到一个大厅里,旁边站着她的母亲路易莎和许多王室的贵族。

德里娜对近几日的考核有点眩晕了,尽管她的母亲再三叮嘱她不用担心,她还是有点担心,她不停地问道:

“妈妈,你倒底要让我做什么呀?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进行拷问,像对待犯人一样,简直糟透了。今天又在耍什么鬼花招呀?”

德里娜说完,竟自己笑了。

路易莎也冲女儿笑了,“不用担心,至于什么鬼花招,你马上就会知道的,你会为我们的这个花招而惊喜呢?”

“我才不会呢?”

“会的,会的!德里娜,从今以后你就会对自己的言行负责的。”

格拉维希小姐仍然上的是历史课,今天专门讲述英国史。德里娜十分不解,今天的历史与往常所授课的内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却为何在这么一个隆重的场面中进行呢?

格拉维希粗略地把英国近代历史的进程演变描述一番。德里娜很感兴趣,因为这些内容直接涉及到英国当前的政治和社会发展,甚至还提到了国家扩张与对外贸易。

格拉维希刚刚走下讲坛,坎特伯雷大主教就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张图挂了起来。接着,他大声说道:

“亚历山德里娜·维多利亚,你仔细看一看这张汉诺威王室的谱系图吧,刚才格拉维希小姐所讲的英国近代发展史就可在这张图中反映出来。”

德里娜从上到下认真地将谱系图看了一遍,点点头说:“我记住了。尊敬的坎特伯雷大主教,我似乎觉得这张图对我十分亲切,仅仅看一遍就能全部记住。”

“亚里山德里娜,你说得太对了,这张图就是你的家族谱系图,你是汉诺威王室的后代,乔治三世是你的祖父,乔治四世是你的大伯父,当今国王威廉四世也是你的伯父。”

“啊,原来是这样!上帝,我是王室的后代,你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德里娜兴奋而惊讶地叫道。

“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呢!”坎特伯雷大主教说道。

“尊敬的主教,你就毫无保留地讲给我听吧,让我也分享一下我们王室的光荣。”

“那好吧,德里娜,国会已经通过决议,认定你为王位继承人,那你应该怎样做呢?”

德里娜沉默了,她对母亲多年对自己的严格要求和所付出的代价蓦然豁然开朗了。她噙着眼泪回望一眼静静站立在旁边的母亲,平静地说:

“我要做一个好人!”

整个大厅寂静了几秒钟之后,突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是一句极普通的话,也是一句极不寻常的话,这是个天真少女内心真情的流露,也将是她一生的座佑铭。这句话说起来容易,而做起来又是那样难。“一个好人”意味着什么,又规范着什么,她将向这句话负责。为她的国家,为她的臣民作楷模。

不知不觉中,德里娜已经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一个少女,又从一个少女变成一个美丽动人的大姑娘。但德里娜的生活方式依然未有改变,每天浸泡在母亲给她安排好的生活日程中,早晨起来忏悔,然后做各项运动,加强身体锻炼,接下来是早饭,然后便是一天的各项知识和技能的学习。午饭后,稍稍休息一会儿,下午又是各种手工制作和修养性的熏陶活动。等到这一切结束后又是晚饭,最后是回到卧室听妈妈那永远也不可结束的圣经故事。

维多利亚已经长大了,可在母亲的眼中仍是小德里娜,对她的看守并没有因那次考核汇报成绩的优秀而放松,同样也没有因为她已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而给她太多的自由。每天严格地关在肯辛顿宫里过着炼狱一般的生活。晚上也照旧要睡在母亲的卧室里,这种关怀是无微不至的。偶尔的一次外出也是周密计划,精心布署,前拥后簇。在家中唯一能使她觉得快乐与自由的是和亲爱的莱恩在一起的时候,但莱恩也知道公爵夫人对公主的要求和公主自身伟大而庄严的使命,给德里娜的额外欢乐也是适可而止。

可是,德里娜对这种肯辛顿宫式的生活方式早已习以为常了,寂寞和孤独是她终身的伴侣。谁叫上帝选中你来做女王的呢?东方有句名言:高处不胜寒吗。

然而,不久以后突然发生一件事给她这平静的生活带来波澜,也给她寂寞的深宫大院生活注入一丝新奇和快乐。

一天上午,德里娜在莱恩的陪同下从教堂回来,看见庭院里停放一辆崭新的马车。家中来客人了,德里娜脑海中闪现第一个念头,会是谁呢?最好是利奥波德舅舅,他是我的第二父亲也是我的真正父亲。自从那年离开伦敦去比利时继承王位,一去就再也没有来,虽然其间也来过几次信,给自己提了几条有益的建议,但书信并不能填平思念的鸿沟。或者是费奥多拉姐姐也行,她虽然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姐姐,但她伴我一同度过愉快的童年,给了我许多关怀和帮助。姐姐出嫁也已经多年了,听说已生下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要来也一同带来了吧。那么我该送他一个什么礼物呢?对了,就送给他一只来福枪的玩具吧,当然,必须让他喊我一声姨妈,否则气哭鼻子也不给他。咳,姨妈,羞死人了。

德里娜边走边猜测着,兴冲冲地向里走去。离厅堂不远处,她停住了,妈妈正在和三个陌生人谈话,从情形看,挺亲切的。

德里娜想走开,却被母亲叫住了,莱恩便陪她走进厅堂。

“德里娜,快来见过舅舅。”肯特公爵夫人站起来指着一位年长的绅士模样的人说,“这就是你从未见过面的大舅萨克森科堡大公。”

德里娜走过去和大舅拥抱一下,行过见面礼。母亲又指着身边的两个英俊少年说:“这两位是你的表兄,也就是你大舅的两个儿子,这位年长的是欧内斯特王子,那位稍轻一点的是阿尔伯特王子,你只管叫他们哥哥就可以了。”

“姑妈,我们和德里娜年龄都差不多大,就让她叫我阿尔伯特,叫他欧内斯特就可以了。”那位年龄稍轻的王子站起来说。

“这合适吗?还是让德里娜叫你们哥哥吧。”

“妹妹,就让他们以名字相称吧,也许这样更亲切,他们彼此相处可能更融洽一些。”萨克森科堡大公发话说,他边说边注视着天真烂漫而又成熟大方的外甥女。

德里娜也一一同两位王子行过初次见面礼,母亲又对莱恩说,“你把德里娜的功课内容调整一下,这几天可以不必学习那么多内容,应多抽些时间陪两位王子玩玩,两位王子都是稀客,也难得来一次,就让他们多快乐快乐。”

莱恩出去了,德里娜十分高兴,这是她记忆中母亲第一次给她自由。

午餐是丰盛的,德里娜的口味也比寻常特别好。并非今天饭菜好一些她就多吃一些,而是她的心情特别好,不必被那些字母搅得头痛,也不必被那钢琴上的键盘碰得手麻,更不必为那尖顶教堂的肃穆而灵魂引向天国,她下午可以和两位表兄一起去野外骑马了。

乍一走出深深庭院的德里娜被这郊外的田园风光惊叹了。

虽然小时候自己也曾偷偷地溜出肯辛顿宫到外面野上半天,但她的记忆中,那时的郊野没有这么美。

瞧!煦暖的春风柔柔地吹着,像母亲的手轻轻拍拂着似睡未睡的婴儿,说不出的惬意。那一排排高大的阔叶树刚吐叶不久,还没有女孩的巴掌大,但在春风的吹拂下,来回摇动着,像是给这些王子公主报以热情地问候,又像是停放在枝头的绿色蝴蝶。

地上早已爬满一些不知名的小草,德里娜弯下腰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不停地询问跟在后面的莱恩男爵夫人。

“亲爱的莱恩,这叫什么呀?”

“公主,这叫黎格布达。”

“亲爱的莱恩,那个小黄花的草又叫什么?”

“我的公主,它叫雅丽雅加。”

“快来,快来,莱恩,你瞧这个多美呀!我们肯辛顿宫怎么不种一些?”

“那公主就带一些回宫去种吧?”

莱恩笑了,德里娜也笑。

德里娜轻轻踏在软绵绵的青青小草上,新奇地问这问那,都忘记了今天是来郊外骑马的。

“公主,快上马吧,好玩好看的还在后头呢?瞧!那两位王子都上马了,你也快上马吧?”莱恩催促说。

德里娜在莱恩的搀扶下跨上了马,这是一匹驯良的白色纯种荷兰马。

很小的时候,德里娜就骑过约克伯父送的小毛驴。后来,在宫内也专门培训过骑马,但那仅是在宫内的庭院里来回遛,真正在野外骑马仅是头一次。今天出来骑马仅是个名,只不过出来走走,陪陪客人罢了,并不一定真的要骑,临行前妈妈再三交待了。

瞧!那两位表兄才真的叫骑马呢?多么潇洒,多么威武,又多么撩人心动呀!

德里娜看看自己跨下的马,又看看早已跑到前面的表兄,也有点蠢蠢欲动了。她本来就是位要强的女孩,岂甘落后呢?她转回头冲着走在身后的莱恩笑笑:

“我也试试。”

说着,甩动了手中的鞭子,跨下的马跑了起来,去追赶他的同伴。

莱恩知道临行时公爵夫人再三叮嘱,要注意安全。莱恩见公主打马跑开了,也边跑边喊:

“公主,慢一点,要当心!”

德里娜催马跑了一会儿,并没敢跑多快,她知道自己骑术并不精,是无法和两位萨克森科堡的王子相比的,她便慢了下来,让马慢慢跑,独自享受一下这田园野外的秀丽风光。

两位王子相互比赛着跑了一阵,见德里娜一个人在后边,也都停了下来,等待那里和德里娜一同骑马,否则,那太叫人小瞧他们萨克森科堡的王子,一点也不懂得礼貌。何况他们正是豆年华的少男,见了这么美丽的公主,谁不想讨好一下呢?

三人终于并排一起。

“德里娜,你平时很少骑马吧?”欧内斯特问道。

德里娜冲他微微一笑,“我很少骑马,偶尔骑也都是在宫中,这样的野外,今天还是第一次呢?如果不是你们来,妈妈可能还不会让我出来呢?”

“你是公主,又是英国王位继承人,姑妈当然对你爱护甚严了。”阿尔伯特边骑边说,“不过,学会骑马的确是一项良好的运动。”

“你们经常外出骑马吗?”

欧内斯特抢先答道:“当然啦,我们时常到城郊的草原上赛马,几乎每周一次,那真是太有趣了。”

“你们也常常离开宫庭到街头上散心吗?”

“散心?”阿尔伯特疑惑地望着德里娜,“怎么还要散心呢?我们每天都很开心,你有不开心的事吗?”

德里娜没有立即回答,她沉默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

“我要是一个男孩该多好啊,也会和你们一样开心,经常到野外骑马、打猎。妈妈也许不会对我管教这么严。”

“如果你是男孩那就应该叫你王子了,姑妈会同样对你要求严格的,因为你将来要继承王位,掌管一个国家的大权。”欧内斯特说道。

“你们不也是王子吗?将来也会继承舅舅的王位的,可你们多自由。”

两位王子一愣,互相观望一下,都没有说话。

三人都沉默,让马自由地走着。

欧内斯特最先打破沉默,“我们今天还是不谈这些,都来跑马,我跑,你们两人追。”说着,放马跑起来。

“德里娜,你跟着追,我在后边。”阿尔伯特让德里娜先追。

“阿尔伯特王子,还是你先追吧,我骑技不好。”德里娜第一次喊一个男孩的名字,脸还有点发红。

“德里娜,别称我王子,就叫我阿尔伯特好了。正因为你骑技不好才应该在前面,必要时我可以帮助你一把。”

德里娜不再推辞,放开马去追欧内斯特,这次她把马打得很快。因为这一路骑来她已经觉得自己的骑术进步不小,跑起来不会有什么问题,更何况身边就有一位英俊洒脱的小伙子保护着自己,如果再不跑上一程,他们会笑话她这个汉诺威的公主是胆小鬼才怪呢?

三匹马一前一后,一字摆开在奔跑着,越来越快。

中间那匹白色的马上坐着德里娜,她今天穿着白色的套裙镶着红边,远远望去就像一朵盛开的百合花在移动着,又像是天边飘浮的白云,实在动人。

莱恩从没见过公主像今天这样开心,她也十分高兴,但她又有点担心。尽管她也骑着马却无论如何赶不上他们三人的,只好闭上眼睛祈祷一下,请求上帝保佑。

德里娜飞快地奔驰着,她完全陶醉在这赛马的快乐之中,忘却了母亲的叮嘱,更忘记了危险。

突然,她的马好像踏在一个什么物体上,猛地哆嗦一下,前蹄向上腾起,就要把德里娜掀下马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她没有料到的,惊慌之中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远远跟在后面的莱恩也尖叫一声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紧跟在后面的阿尔伯特猛地用力一蹬马,向前蹿上一步,他也飞身前纵,一手抱住马脖胫,一手把德里娜揽在自己马上。

好险的一幕过去了,大家松了一口气。

阿尔伯特把德里娜从自己的马上抱下来,德里娜这才从惊慌失措中平静下来,微红着脸向阿尔伯特感谢说:

“谢谢你,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冲德里娜微微一笑,“能够给英国未来的女王效力应该是我的荣幸。”

莱恩男爵夫人和跟在后边随从人员都赶了上来,欧内斯特也已折马跑回来,大家都称赞阿尔伯特眼疾手快,骑马的技术也好。

“天哪,要不是阿尔伯特,今天不知要糟到什么样子呢?”直到回来的路上,莱恩还在为刚才的虚惊而祈祷呢。

回来后,公爵夫人听说后,先是赞扬了阿尔伯特,后又狠狠批评了莱恩男爵夫人,最后对德里娜说:“你今后再也不要骑马了,特别是野外骑马,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德里娜十分委屈,她只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

萨克森科堡的两位王子见德里娜委屈的样子,也觉得十分内疚,想替表妹讲讲情,但看到姑妈的威严的神色都没敢说一句话,悄悄地走开了。

这时,管家约翰·康罗伊走过来讨好地说:

“夫人,今天的事不是公主的错,要惩罚应该惩罚莱恩男爵夫人。”

他又转过脸,向德里娜满脸堆笑地说:“公主,你说是吗?是不是莱恩让你和两位王子赛马的。”

“不是莱恩,是我自己想骑马跑一跑,与任何人无干!”

德里娜说完,就气呼呼地跑回卧室。

“即使不是莱恩指使也与她有关,总之,她没有考虑到后果,多亏上帝保佑,否则——”

“别说了,以后不允让这类的事重犯!”公爵夫人打断了康罗伊的话。

莱恩怒视康罗伊一眼,走进公主的卧室。

一下午的奔跑和惊吓,以及回到家中受到的责备,德里娜疲劳极了。晚饭后便上了床呼呼睡着了。

从十三岁起,德里娜就开始写日记了,从没有间断。尽管今天十分劳累,也隐隐觉得有点不舒服,但她还是休息一会儿又起来了,重新坐在桌子旁写道:

……整日在宫内学呀,练呀,真愧对了宫外的大好春光。

今天下午能出骑马,太有意思了,特别是和两位萨克森科堡的表哥在一起,更是高兴。他们都长得十分高大、漂亮、魁梧,他们的鼻子都是高高的,头发的颜色也和我差不多,眼睛都那么深兰而又明亮,说话的表情和声音也都那么优美,简直找不出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不知为何,一见面我就喜欢上两位萨克森科堡的王子,也许是亲缘的原因吧。如果把两位王子相比较,我觉得我更喜欢阿尔伯特。并不仅仅是他下午救了我,我觉得他虽然比欧内斯特王子年轻一岁,但他修养更好,更成熟,也会关心人,体贴人。

当我们三人赛马时,阿尔伯特一定会跑到我前面的,可他并没有那样做,而是紧紧跟着我。这样,当我的马受惊时他能及时救护我也就十分可能了。

现在想起那一幕仍十分心惊,却也很令我难忘。当阿尔伯特把我从受惊的马上拉到他的马上时,我们贴得很近很近,他那宽大的胸脯几乎就贴在我的后背上。下马的时候,又是他用有力的双臂把我抱下来。这是我记忆以来,第一次和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贴得那么近,也是第一次被一个男孩抱起。以后有没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不知道,但这第一次我会终生难忘的。……

写完日记,德里娜实在太乏了,刚上床就入睡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了。

德里娜早已养成早起的习惯。在很小的时候,她就背会一句谚语:早起的鸟儿有食吃。

德里娜开始起床,穿衣服时她突然叫了起来: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她发现自己的内裤里沾满了血,而自己全身又没有一处受伤的地方。

妈妈听到叫声走过来看一看,笑了,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说:

“德里娜,从今天起你真正地成熟了。”

德里娜疑惑地看看母亲,不解地问:“那为什么?”

“夫人起床后问问莱恩男爵夫人,她会给你讲明白的。”肯特公爵夫人微笑着说,“这几天就别出去活动了,好好呆在宫里,注意休息,稍看点书,我派人带你大舅舅和两位表哥出去玩。”

德里娜点点头。

德里娜不出去,两位王子也不愿出去了,于是他们就留在宫中和德里娜一起学习、读书和做一些有益的游戏。

按照常规的活动程序,今天德里娜是听卡洛韦先生讲述文学,然后再去练习钢琴。

卡洛韦先生来了,他今天要讲授的内容是莎士比亚和英国文学。他先简短地介绍了英国文学的发展历史,由此讲述了文艺复兴时期英国的文学概况,最后说:

“我国的文艺复兴运动虽然起步较晚,但它所达的高度是超过意大利、法国、西班牙和德意志的,这就是以威廉·莎士比亚所创作的全部成就为标志的。”

卡洛韦的话语没落音,欧内斯特王子就悄悄对弟弟说:“我们出去吧,他在吹牛,处处标榜他们英国的这也第一,那也第一,这不是明显在贬低我们吗?”

阿尔伯特轻轻说:“他讲得也是有道理的,出去也没大事,不如在这听一听。”

卡洛维仍在继续讲述英国文学,“为什么在这一时期,我国文学会达到当时世界文学的高峰呢?我们只要回顾这一时期我国的政治经济和军事等社会生活就明白了。当时在位的国王是伊丽莎白女王,她是一位非常英明的女王,在政治上加强了中央王权,在工商业上采取保护和促进政策,使我国工业向前飞速发展达到世界领先地位。同时,积极扩军备战,创建一只强大的海军舰队,打败了有‘海上马车夫’的荷兰,从而拥有无敌的海上霸权地位,对外扩张,不断扩大我们的疆域。正是由于我们这许多领域在世界上的顶峰地位,使这一时期我们的文学成就也理所当然地达到世界一流的水平。而这一流的水平总要有机会体现在一个人的身上,威廉·莎士比亚便应运而生。”

卡洛韦先生刚一停下来,德里娜就热烈地拍起手来,“先生讲得太好了,将来我也一定向伊丽莎白女王学习,把我国的各个领域都达到世界一流的水平。也在文学上出现一位新的莎士比亚。卡洛韦先生行吗?”

“德里娜公主,作为一个王室后选人就应该这样,无论学习什么都不要忘自己所要从事的伟大目标,都要用所学习的知识来为自己的事业服务,也都要把所学到的知识作为自己前进的动力。”

德里娜被卡洛韦先生精辟的阐述折服了,静静地听着,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也是光荣的,但也越来越感到自己所担负的任务又是那么艰巨。

欧内斯特对卡洛韦先生这种自吹和恭维极为不满,如果不是在伦敦,或者不是在肯辛顿,他一定会站起来和他辩论一番,但他没有这样做,便找一个借口出去了。

阿尔伯特内心也极为不满,但他只能把这种不满放在心上,装作什么也不懂,仍旧坐在那里听卡洛韦先生讲英国文学和莎士比亚。

大舅要求回萨克森科堡了,母亲又真诚地挽留他们,对于母亲,这一对亲兄妹能相见一次也的确不容易,也许这一别终生都难相见第二次。因此,肯特公爵夫人希望他们再多住几天,等过了欧内斯特的生日再走。

欧内斯特的生日是六月二十一日,过了这一天,他就满十八岁了,是一个标准合格的英俊小伙子了。

在肯特公爵夫人的挽留下,他们终于又住了下来,等着给欧内斯特王子过生日。为了庆祝侄子的生日,公爵夫人确实破费了许多,也耗费不少心思。首先,公爵夫人把全家都带到温莎城堡消遣一番,然后就去弗吉尼亚湖划船。

弗吉尼亚湖对于德里娜的确能激起许多美好的回忆。尽管那已是永远的过去,德里娜仍然清晰地记得她第一次来这的情景。乔治四世伯父抱起她,还用长胡子扎她白胖胖的脸,她在这里有一个人们一提起就称颂的回答,她知道,那时决没有讨好谄媚的意思,但她却迎得了乔治伯父的爱,有一支王家乐队给她奏那首她喜欢听的歌。当然,她现在已明白,那首歌会伴她一生的。

所以,再次来这里划船,德里娜是十二分的满意。

六月的天气确实有点热,但在弗吉尼亚湖上划船给人的感觉却是清凉宜人的。一方面是这里秀丽的湖光山色不能不让人感到爽心悦目,另一方面就是广阔湖面掀起的凉风对大自然的气候也有调节作用。

所有的人兴致都特别好,忘却了一切平日的不快,完全陶醉在这大自然的恩赐之中。欧内斯特更是高兴,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了,十八岁,一个特殊的生日能在异地度过也是挺浪漫,他唱了那首古老的萨克森民歌《约翰,那可不行》。为了给哥哥助兴,阿尔伯特也一反往日的矜持、庄重,取出带来的小提琴拉了起来。

德里娜已经领教过阿尔伯特的音乐天赋,今天在这如此美丽的湖面上拉小提琴,更富有诗意,悠扬的琴声从湖水上飘起又飘落,像那远处时飞时落的水鸟,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激昂,一会儿又低沉,把人们的心带到萨克森广阔的草原。从琴声里人们仿佛看到一个骑马的猎手正在勇敢地奔跑着,追捕着草原上的猎物,也仿佛看见那个得胜回来的猎手正把夺得的猎物献给他心爱的姑娘。

一曲终了,所有的人都欢呼起来,把船划得更起劲了。摇摆的小船把德里娜颠簸得东倒西歪,咯咯笑个不停,不是踩着妈妈的脚,就是碰到阿尔伯特的胳膊,要么就是和大舅撞个满怀。

在肯特公爵夫人的提醒下,大家才慢慢停下来,准备上岸,可许多人还没玩够,都要求再玩一会儿。

这时,总管约翰·康罗伊向公爵夫人建议说:

“夫人,温莎有一只皇家乐队,何不让他们来演奏几首曲子为大家助兴?”

“太好了!”德里娜首先赞成,“就演奏那首《天佑吾王》,我实在好久没有听。”

肯特公爵夫人没有立即答应,只说一句:“那合适吗?这是国王才可动用的乐队。”

“夫人,公主不是王位继承人吗?她是有权利享用这支乐队的,别犹豫了,你下命令由我来办就是了。”

“夫人,还是别动用皇家乐队,也许国王知道会怪罪的。”莱恩男爵夫人提醒说。

公爵夫人犹豫了。

德里娜也不再强烈要求。

约翰·康罗伊怂恿地说:“如果公主也没有权利享受这只乐队就没有人能享受了,她是王位继承人。更何况这是在温莎,不是在伦敦,也不是在白金汉宫,用一次怎能是僭越王权呢?”

萨克森科堡大公也说:“英国皇室的礼仪规定我不清楚,不过,在我们公国,王位继承人是有权享受皇家乐队的。”

肯特公爵夫人终于点点头,“约翰,你去把他们请来吧。”

皇家乐队来了,几支精彩的曲子过后,德里娜让他们演奏《天佑吾王》,他们迟疑了一下。

康罗伊大声训斥说:“听见没有,公主让你们演奏国歌呢?”

《天佑吾王》的弦律把整个游湖的兴致推向高潮。

德里娜兴高彩烈,她仿佛回到多年前的精彩一幕中,现在,她明白了,她有权用这支乐队来演奏这支曲子,这是一种特殊的荣誉。

肯特公爵夫人的心中虽然有一丝淡淡顾虑,现在也沉浸在女儿荣耀的喜悦之中,开心地和萨克森科堡的亲人拥抱。

约翰·康罗伊更是得意忘形,他仿佛看到自己不久将来的美好前程。

欧内斯特当然也十分快乐,他为自己十八岁隆重的生日庆典而自豪。

总之,所有的人都陶醉在自然与人造的幸福之中,只有莱恩男爵夫人一声微弱的叹息声表达了幸福背后的一丝淡淡隐患。

萨克森科堡大公带着他的两个王子走了。

德里娜又回到她往日平静的生活,也许是这几个月来快乐、有趣的生活把德里娜的心带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再也收不回来了,德里娜总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怀念和两位王子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

她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两位表哥走了,我的心也似乎失去了一半,他们给我平静的生活带来了新鲜的事物,给我快乐,让我成熟,我多么思念他们啊!特别是阿尔伯特,他年龄虽然比欧内斯特小一点,但看来他更成熟,更有修养,也更有水平。不但骑马技术一流,钢琴也弹得好,小提琴也不错,特别是对事物的分析总那么富有哲理,让我钦佩。在我没见到他们之前,我总以为自己是最有知识的人,也特别聪明,在和他们相识后,我才发现自己的许多方面做得都不够。

我喜爱阿尔伯特,当然也喜爱欧内斯特,他与阿尔伯特相比较,要活泼一些,开朗一些,心直口快,爱憎分明,似乎很顽皮,不,应该说似乎很好动吧。

我也爱大舅,他是位有风度有修养的长者,待人宽厚,为人坦诚,对我们晚辈要求严格,但严中有慈。和利奥波德舅舅比起来更严谨一些,没有利奥波德舅舅那么幽默。我想念来自萨克森科堡的亲人,我能看出母亲也和我一样想念他们,她时常在睡觉前提起他们,每次说到离别的场面妈妈都情不自禁地落泪,我也不会忘记那一刻。

我和两位表兄拥抱,也和亲爱的舅舅拥抱,他送给我一只叫洛丽的鹦鹉,太讨人喜爱了,不断地说着:By-goodbye。

那天,妈妈哭了,哭得很厉害,我也哭了,是我记忆中最伤心地一次痛哭。大舅和两位表兄也都很伤心,眼眶里都噙着泪花。

他们终于走了,我和妈妈静静地站着,直到看不见他们才在莱恩的劝慰下回到肯辛顿。那以后的几天里我时常梦见他们,梦见和阿尔伯特一同骑马的情景,梦见和大舅一起划船的情景。昨天晚上还梦见为欧内斯特过十八岁生日的那个晚会呢。欧内斯特过于用力吹蜡烛,连蜡烛也吹倒了,差点烧到我的手呢。这一惊就醒了,一直到天亮也没有睡着。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太有趣了,希望他们将来有机会能再来一次,让我们共度欢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