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西施》：定情
天下第一美女，她的风情万种，美貌绝伦，令男人意乱情迷，为之颠倒，并在困惑、矛盾和畸形的舞台上，演绎着一幕幕哀婉凄美的人间性情……
苎萝山好像独得天地之灵气，山明水秀，宛如一个世外桃源。这里峰峦重叠，一个山峰挨着一个山峰，青葱秀茂，白云缭绕。山虽不高，但是，山坡上一座座村舍茅屋掩映在桃红绿树之中，袅袅青烟升起。村庄前，一溪泉水从山坡上迤逦而来，闪烁着晶莹的光像是一条美人的腰带那样围绕着这个小村庄。
此时正值初春，山上林木葱笼，青翠流绿，粉红的桃花开得绚丽芬芳，更显得五彩斑斓。鸟雀在林中此起彼落地呜叫，高低配合，别有情趣。在绿树掩映的一栋茅屋中走出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来，虽是布衣麻裙，仍然把她轻盈的体态衬托了出来。她手提一竹篮，篮里面盛满了纱，只见她款款地来到了溪边的一块光滑平整的石边，蹲下身来，从竹篮中取出纱支，放在身边，在清澈见底的溪水中，拿着竹篮开始了浣纱……
这个姑娘，姓施，因为住在苎萝西村，人称西施。她的容貌出众，在偏僻的山村中，像一朵遗世而独立的娇艳的野花，美伦超群，香气袭人。一阵春风拂来，她美丽的发丝也随风飘荡，西施用纤手拢了拢头发，为了不让她那长长的秀发挡住她浣纱的眼睛，她插上了荆钗，几滴水珠落在她美丽的脸上，为美丽的她更增添了几分妩媚，西施在溪水的亮丽的反照中看到自己俏丽的面容，又闻到远处飘来的荷花香，不禁信口唱道：
今我浣纱兮以作丝，
女工织兮不敢迟。
弱于罗兮轻霏霏，
号烯素兮将献之。
唱着唱着，她不禁陷入了沉思，日子过得真快啊！三年前那动人的一幕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是一个晴朗而又美丽的春日。因为晚上赶着给邻家的女子做嫁衣，她很晚才睡熟，西施清晨起床，吃了早饭还娇慵慵的。但是，贫寒的家境，一日不事劳作，便难得糊口温饱。尽管昨夜的疲倦还没消去，她还是强撑着提起竹篮往溪边浣纱去。
柳舒花放，沙暖泥融，若耶溪像一条青罗带绕着萝山潺潺流去，青郁郁的苎萝山像少女头上的一枝玉簪俏丽动人。山中伐木叮叮，陌上采桑成行，布谷催耕。若耶溪上，一大群少女头插荆钗，身穿粗葛，脚穿着木屐，拿着竹篮浣纱，就如姣花临水。西施也来到江边，蹲下，在石上拍打纱，粒粒水珠溅起，初春的溪水乍暖还寒，有点刺骨的寒意使她昏昏的头脑清醒了许多。每日这样的劳作，是从她十二岁母亲去世后开始的，一日复一日。父亲是一个樵夫，整日伐薪延炊，破落的茅舍，枯燥的生活，艰辛的劳作，使她心中烦忧。昨晚为邻女作衣，更添起了她的愁思，栖身于这样的寂寞的村舍，难道自己也如邻里女子一样在这里筑巢成亲，生儿育女，就此了结一生？
尽管如此，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浣纱女一个个地出嫁了，而自己却没遇上一个才郎，自己的夫婿在哪里呢？贫寒的家境又有谁家的男子瞧得上自己呢？人们都说自己长得像天上的云霞般美丽，但是，梅花虽好，却栖身子寂寞的溪桥，燕子多情，还不是空在野店筑巢啊！想到这，西施长叹了一声，紧锁双眉，无奈中下意识地使劲用力拍打着纱绽。
因为心中有一种无名的怨艾与惆怅，她今天浣纱的动作显得用力很大，把水珠溅得很高，不一会她的裙子几乎都溅湿了，满头的发上也都挂了些晶莹的水滴。这样快速的敲打，她的内心稍得平复。待到还剩下两支纱绽时，突然，一只蜜蜂飞来，绕着她的发簪盘旋。她用手赶了一下，蜂儿去了，可是不一会儿，又飞回了，围着她的头“嗡嗡”的盘旋着，她被弄得眼花缭乱。不知不觉中，手中的纱顺着溪水不急不慢地向下游漂去。
等西施醒悟过来，纱已经漂远了。她赶紧起身准备往纱漂浮的方向追去。突然，她发现几丈以外的大石上，站着一个青年男子，正痴痴地往自己这边看，她一下子呆愣住了，于是便忘了追赶漂纱，双颊上不自觉地泛上了一层红晕……
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身儒雅的打扮，轩昂的气质倜傥飘逸。他叫范蠡，字少伯，不是诸稽人，也不是越国人，而是楚国人，从小学习兵书治国之道，很有才学，曾去问学孔子，孔子以道不同，不相为谋！拒绝了。从鲁国回来后他从师于鬼谷子，学成之后不被楚国，国君所看重，郁郁不得志，开始周游列国，终于被越王勾践所赏识，被任用为越国上大夫。这一天春和日丽，他突然想起近来越王刚刚战败吴国阖阊雄心勃勃，准备大兴土木，于是想“以往孟春三月，群居者将散，行人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献之太师，比其音律，以闻于天子”，自己正好有闲，何不到各处走走问俗观风，了解下情呢！于是脱去官服，改穿便装，一身儒服独自一人行走在山阴道上了。
春日的绍兴，又是别样的风光，田野中到处都是农田里忙碌的百姓，吆牛耕地，举家荷锄，举目都是一派盎然春意，好一幅春耕农忙图啊！范蠡兴致勃勃地走着，偶尔有一两个道人振动着木铎走过，范蠡知道，这些人都是受越王之命前来采风的行人之官，求歌谣之言。时近中午，他在一个酒肆喝了一些村酿。村酿胜似佳醇，他喝了几个大盏，然后乘着微微醉意，向着山峦重叠的诸暨苎萝山走去。
当他来到村口的若耶溪边，突然眼前一亮：溪边浣纱的少女个个好像天仙一样貌美呀！范蠡见过许多美女，这样成群天生丽质的佳人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再定睛往浣纱女群中一看，那低头使劲拍打纱锭的粉衣女子更是超群拔萃，他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千里越国竟有这样的稀世佳丽，真是深山大泽，突生蛟龙；醴乐甘露，必饮鸾凤啊！
此时的西施见到范蠡，也不由得心里一惊，他魁梧的身材，方正的脸庞，宽阔的前额透出聪颖，浓眉大眼显出深邃，细观他的全身，透出一股刚毅果断之气。从苎萝村到她曾去过卖纱的诸暨城，她见过许多的男子，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眼前这个人，西施抑制不住心跳，倾慕之情油然而生。这时她见眼前这个俊美的男子急行几步，在溪水的打漩处捞回漂浮的浣纱，然后径直向她走来。西施止不住心头小鹿乱撞，忙羞羞地低下了头，却又禁不住抬头看他一眼，正好两人目光交错，双方都惊愕无言，窘困无比。过了好久，范蠡才问：
“姑娘姓何芳名？家居何处？”“小女名西施，苎萝村人。”西施低首答道，心里却咚咚地跳个不停，这不正是自己一直寻找的心上人么？范蠡是一个果断的人，马上决定今生一定要娶她为妻！他虽然觉得见一面就与她谈婚论嫁，有些唐突，但是他实在无法抗拒西施的美貌，于是他问道：“姑娘，请问你芳龄几何，可曾有意中人？”
“年方二八，尚未婚配。”西施一听他的问话，心中一动，羞答答地说。
“姑娘年方二八，正是豆蔻年华，为何尚待字闺中？”范蠡问。
“蒲柳之姿，难适君子。”
“姑娘负绝世丽姿埋在深山，莫非意中人难觅啊？”
西施犹豫了片刻，幽幽地说：“山野之女，哪敢有奢求？但求君郎有才有学。请问先生何方人氏？”
范蠡不禁笑了，两人说了这么多话，自己竟然忘了自报姓名，不禁暗笑自己荒唐之极，于是赶紧答道：“小生姓范名蠡，楚国宛春人氏，因为欲展所学，去楚投越，承蒙勾践大王看得起，官拜上大夫。今日奉越王之命，到诸暨采风访问民情，不想巧遇姑娘，实是三生有幸。”
西施一惊，半晌合不拢嘴，想不到眼前的这个看似平常的陌生人竟是越国地位显赫的上大夫！她不由得重新把他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口中喃喃道：“范大夫？”
范蠡以为她不相信自己，急忙从身上解下灿灿的金印捧与西施：“姑娘，你还不相信吗？”
西施看见他取下金印证明自己的身份讶然惊叫了一声，随即低垂着头，挽起缣纱欲走。
“姑娘不浣纱了吗？”范蠡惊疑地看着她问。
“若耶之水，天下名贵；这苎萝之纱，村人蔽体之用，水贵纱贱浣之不配？”西施怕与这样的达官相交相往，想趋走回避。范蠡一听会意，笑着说：“若耶之水，乃天下有情之水；苎萝之纱，亦越地名贵之纱。只要此水不竭，一波尚存，生生世世都当浣此纱。纵使有朝一日若耶之水干涸，也当附罗纱，化为水气聚而成雨，滋润桑苗呀。”说到这，范蠡顿了顿，看着眼前的这位姑娘，认真地说：“若是姑娘不嫌弃，少伯愿意愿意……”
“愿意什么啊？”
“少伯愿意与姑娘结成秦晋之好！”西施听了范蠡的话，发现他聪慧，又透出真诚，并不像个浮滑子弟，明白他的一片真情，想应允她的那颗炽热跳动的真心，却又羞于出口，就低头摆弄着缣纱。
“莫非姑娘嫌弃少伯无才？”范蠡见西施这女儿般娇羞状，心里一喜，他看到四处无人，就走到了西施跟前，说道。
西施也早就对这位相貌英俊的公子颇有好感，她轻轻地说：“范大夫位居高官，我一介平民之女，哪能……”
范蠡对西施说：“西施姑娘，我可是一个至诚的人，对你一见钟情，绝非戏弄之意，要是姑娘相信少伯，就请今日的夕阳权充月老，希望能够用一根红线牵住我们的两颗心儿。”西施一听正合了她的心意，她含羞一笑，连忙向他作了一个揖：“西施要是能与公子结为百年之好，是前世修来的福份。”
范蠡听到西施如此一说，忙摸了摸身上，今天微服出访，身边却没有什么可以作为定情的东西，正焦急中，西施看着他刚才为自己拾捞的沙绽还在手上，于是提醒地问：“相公，你手上是什么东西呀？”
范蠡一下子被点悟了：“汉女和郑生在江汉之滨用汉皋台下的玉佩作信物，小生今天在若耶溪畔，用浣纱定情。我们的姻盟坚固而久长！”
说罢，深情地把手中的浣纱递与自己的心上人儿。西施接过浣纱，两人执手相望。范蠡心摇神荡，随口吟道：
野有蔓草，
寒露潦兮。
有关一人，
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
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
寒露襄襄。
有美一人，
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
与子偕臧。
俩人在高吭的歌声中，西施与范蠡两颗心已经交融在一起了。他们相依在一起，西施轻倚在范蠡胸前，柔顺得像一只小绵羊，宿愿得遂，她梦呓般尽情地倾吐自己的心愿，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快。就这样，一直到天已黄昏，落日泛出了余晖。
两人一边喁喁私语，一边走入了前面的桃花林，这时，只看得见春花在晚风中纷纷地飘落，这粉红的桃花落了美人西施一头一脸，范蠡回头一望，看到西施就如同是桃花仙子，亭亭玉立在他的身边，这美丽的女子让范蠡的心一动，他伸出手，把她拥在怀里，西施眼看着分别在际，心中也涌上了留恋，她把头紧紧地靠在了范蠡的胸前，在范蠡宽阔的怀抱里，她能听到范蠡咚咚的心跳声。
两个人在这桃花纷飞中就像两条得水的鱼一样，说了无尽的话语，西施看到夜色将至，向范蠡告别。俩个人又互相叮咛了定娶的约会，多少次重复了前途保重的话语，才依依不舍地分手。
范蠡走后，几度春风吹拂，山里的野花开了，又败了，落花随风籁籁飘落，掉在若耶的溪水之中，流向远方，若耶的溪水涨了，又落了，讯来讯往，几番地随季节发生变化。日子匆匆而过，然而，他却并没有如约前来践了他定娶的约言。
浣纱定情的事情，转眼间就成了三年前的事了。这三年来，西施的日子并不好过，范郎自从一走后，就一点儿音讯没有，他莫非是个闲逛浪蝶故意骗人？他说他是越国上大夫啊，金灿灿的金印都没有假儿呀！终身大事他岂会随便开玩笑啊？那次相遇时范郎形犹在目，言犹在耳，她相信他是真诚挚真的。
西施对范蠡的这份思念一直藏在她的心中。眼见又到了一个美好的春日，西施一边拍打着浣纱，一边又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说不定此刻，他正在千里这外扬鞭疾马，或许他在长亭桥边闲庭信步，或许他在阳前吹笛言志，不知道他是否安宁？不知道自己与他重逢可有个准期？遗媒迎娶还要等多久啊？
范郎怎么音信一点儿没有啊？这些天来，诸暨浣纱溪虽然山谷幽深，人烟稀少，西施也闻到了一些战声。她听人说，吴越交战，干戈相交，吴军直捣了会稽，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百姓四处逃亡。范蠡莫不是因为兵戎之事忙碌无暇抽不出工夫？兵戈相见，刀剑无情，范郎不会没事吧？但是这些都是西施的猜测。苎萝远离嚣尘，她一直没有没有听到关于范蠡确凿的消息。
今我浣纱兮以作丝，
女工织兮不敢迟。
弱于罗兮轻霏霏，
号烯素兮将献之。
溪边的浣纱女也唱起了这首歌谣，她的手不停地敲打缣纱。西施心中郁郁的，无力举槌，慵慵地收起纱物，回了破旧的茅屋。但是，她心中还是放不下心上的人儿，范郎音讯一点儿没有，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原究啊？
她辗转疑虑，日夜忧煎，终于病倒了，十多日茶不思，饭不想，勉强吃点儿，也吃得极少；晚上常常睡不着，即使好不容易睡觉，半夜也常常不时为恶梦所惊醒。这些日子，她胸中却涌起许多许多的想法，然而，父亲伐木寡语，哥施爽热衷剑术，两个大男人怎么也不懂西施少女心中的想法啊！西施脸上渐渐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失去了往日常存的笑容，整日愁眉紧锁，郁郁不语。她不想出门去，怕看窗外的游蜂，那样她会联想山外不知踪影的范郎；她怕沾飘落的飞絮，那样会使她想起他们那个告别的黄昏，她只是昼夜独自躺着，无人时时时发出声声凄凄的叹息。
一日，她恹恹睡醒，强打精神起床，独对鸾镜，发现自己头髻下垂，香消玉减，容颜憔悴，顾影自怜之心顿生，流下了几滴眼泪。西施啊西施，你只为片刻间见的男子就这么地轻许了终身，可是世间只有痴情女啊，哪有忠情的郎哟，你只为那轻轻一诺就守了三年，可是到头来却是春梦一场。范郎呀范郎，你怎么是这样的轻薄之人啊！一个无信无义的人，又怎么被越王选了作上大夫呀！西施怨天忧人，心中愁思难解，怅怅然走出多日未出的茅屋之门。
天上浮动着白云，西施信步漫走，不知不觉来到了浣纱溪边，她睹物思人，回想着那个奇异多情的春日，范郎的形象却总在眼前晃动，尽管春去秋来又轮回了三次，爱情这么地痛苦，西施真想丢下这份烦忧的根源，但是，相思的心绪欲罢不能，此刻溪水依然向东流逝而去，伊人却杳无音迅，这份苦苦的恋情，像熔岩在地下流动，西施深深地陷入了爱情的痛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