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借粮
这一年,越国的各地父老来到会稽奉祭大禹的忌辰。大家纷纷向越王致意:
“当年夫差摧残我越国,残害我民众,并在天下诸候面前侮辱大王,如今越国复兴了,请大王伐吴报仇!”
随着国家元气的恢复,人民生活逐渐好转,勾践没有一日不想到报仇、复国,听了父老们的意见,立即召集大臣们商议。
勾践有些急不可待地说:“吴王宠爱西施,亲近佞臣,侈奢宴乐,已经失去了民心,该是越国复兴的大好时候了,我们可以出兵了吧?”
“不可伐吴。”范蠡冷静地说,“越国刚刚恢复,吴国未衰弱。‘人事’未至,‘天应’未见;哪能伐吴?古人说:‘强夺者不祥’,愿大王善待时机。”
诸暨郢也站出来说:“伐吴不可!夫差虽然酒色荒淫,但是还没有达到昏聩的境地,虽然亲近佞臣,但还没达到残杀功臣的程度;虽然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但是还不至于民心尽丧。一旦战争爆发,伍子胥等忠臣良将就会起而重用,吴军又是饱经战阵的虎狼之师。灭吴必得作长时间的准备和苦战的打算。”
勾践虽然同意他们的见解,但还是焦急地说道:“光阴易逝,岁月难留,但不知伐吴时机,需要等待到何年何月?”“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范蠡非常自信地说,“吴国,迟早是大王的,何必心急?同样的一件事,处置得当与否,会得到完全不同的结果。大王倘若对吴国图之过急,取之过早,事态的发展,就很难说了。”
“善!”勾践点点头,但心中还是有些时不我待,光阴似箭的惆怅。
文种接着说:“臣赞成范大夫和诸暨将军之言,越国今年水旱连接,收成不好,还要向吴国进贡各种东西,虽然库藏有粮,但得先保证民有饱饭吃。一旦打起仗来,百姓就会无喘息之机,如果国无余粮,民无足食,兵器不足,舟车不继,越国必败无疑。”顿了顿,他又继续说:“不过,越国欠收正是一个好机会……”
“啊?好机会!”众人都睁大眼睛看着他。“是的。”文种大夫肯定地说,“我们可以趁此向吴国借粮。”
“向吴国借粮?”勾践摇摇头,“这无异于是与虎谋皮,夫差定是不会答应的。”“这还是要贿赂伯(喜否),然后再向夫差苦苦哀求,许诺说越国一有收成,就加倍奉还。吴王既好虚名,又贪小利,一定会借的。只是这次送给伯(喜否)的礼物,一定要丰厚。”
“这并不难,我想法筹措就是。”范蠡说,他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只是将来奉还给吴国的粮食,一定要是最好的。”
“那怎么行呢?现在我们又不是真的缺粮,现在借了,又要加倍偿还,又要挑选最好的,这简直是养虎伤人啊!”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把我们最好的粮食,全用火蒸过再还给吴国。”范蠡看着文种大夫哈哈地笑着说。原来,他已经看穿了文种借粮的蓄意了。
勾践也突然醒悟过来了:“这办法不错,稻粒用水蒸过,一粒就变成两粒,看起来加倍奉还,其实我们一点儿也没多出。”
范蠡笑道:“大王,文种大夫的计谋,却远不止你所说的那样呢?”
“道还有更深的玄机?”勾践诧异了。“如果吴国用我们偿还的稻谷作种子,种下去不发芽,吴国不也闹起饥荒来啊!”
这办法使大家都惊奇了,勾践仰头大笑:“好计谋呀!范大夫,寡人命你出使姑苏,向夫差借粮。”
灯光照着范蠡的面容,用什么奇货贿赂伯(喜否)呢?黄金之物吗?贡过多次了。缣纱彩绢吗?也太平淡了。美女娇娃吗?难寻绝色。这是与虎谋皮的勾当,能否成功,伯喜否是个关键人物。没有奇宝,难动伯(喜否)贪吝之心啊!于是范蠡将护卫高渠弥唤来,对他说:“你拿着我的令箭,连夜驰往东海岸,命沿海渔夫下海刺蚌,务必于三日之内,给我取来一颗大珠!”
“是!”高渠弥领命去了。
范蠡这才站起身来,取过壁上的剑,准备去天井边演练一回,许多年来,他一直坚持着睡前舞剑的习惯。刚刚跨出门,陡见迎面站着个夜行打扮的人,他忙横剑于胸,低声喝问,不料来人竟灵巧地绕过了他,直入内室。他旋即返身室内,来人己站在灯影里,向他施礼:“范大夫别来无恙?”
“北威!是你呀!”范蠡不胜惊讶,眼前的北威正是西施的哥哥。“你怎么这样诡秘?是大王派你来的吗?这些日子也不见你去剑城授剑,上哪里去了呢?”
“范大夫,你别忙着问这么多,我对你说一件事。”北威说道。
“啊,那么,你坐下慢慢说吧。”
北威看了看窗外:“这里没有闲杂人吧?”
“北威,什么事,你说吧,这没有外人。”
“听说你要到吴国去,我也想跟去!”北威急急地说道。
西施入吴后,文种大夫遂从了西施的要求,把北威从苎萝村召来了会稽,询问他想干什么。北威一心尚武,想为国效力,答道:“北威只想从军,作名战士。”文种大夫于是就命他作了一名长剑队的百夫长,驻军在剑城。白驹过隙,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家中三口人,老父亲日日伐薪维生,又有乡亲相助,没有什么太多担忧;而妹妹西施远在千里之外的敌国,与虎狼相处,朝不得夕,对妹妹的挚爱有加的北威很是放心不下。每次回家施老汉也唠叨不止,乡亲们也时常问起,这使北威更加思念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妹妹西施,他萌发过想独身闯吴的念头,都被军中好友劝住。这一次,他听说范蠡要去吴国,却不敢从大门进入范府,因为出身低微的他仍然以苎萝山人的心思处事度人,怕从大门找范蠡,范府的人瞧不起,不准他见范蠡,于是夜闯范府,翻墙而入,从屋檐上下来,径找范蠡。
范蠡看到他这么神秘兮兮,原还以为是什么事呢,笑笑对北威说:“这件事,我还得与勾践大王商议一下。”
因为他怕北威一到吴国,引起西施的思乡怀家的情绪,或者北威性格莽撞,万一在吴国言语不慎,泄了天机反而不好;同时,他心里又想让多年不见音信的北威兄妹俩见见面,诉诉衷情。
与勾践商议之后,勾践同意了北威随范蠡入吴。当范蠡亲自去剑城把这一消息告诉北威时,深受感动的他恭恭敬敬地给范蠡磕了三个响头。随即他回了一趟苎萝,把这一喜讯告诉年迈的施老汉。岁月的流逝使施老汉更加苍老、佝偻了。久思女儿的他听到北威将入吴,两行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阿威,你叫阿施不要忘了苎萝村的乡亲,要保持对大王的忠诚,早日灭了吴国回家来。”
北威的未婚妻闻讯也赶来了,这位女子就是当年西施走时,在西施面前发誓要照顾施老汉的一位美丽善良的女子,多年来,她一有空就来帮施家料理家务,深得施老汉的好感,同时,她与北威也建立了很深的感情。只等着择个良辰吉日与北威完婚了。
她深情地对北威说:
“北威,告诉西施妹妹,苎萝村的姐妹们想念她呢?这是我绣的一个荷包,上面绣有一条若耶溪中的鱼,你看,这……”
北威低头看到这位心灵手巧的女孩绣的那艳艳的花儿和活灵活现的鱼儿,感激地对她说:“哦替妹妹谢谢你了。”
不一会儿,苎萝村的父老们也来了。大家把自己做的一些吃的、穿的东西,托北威捎给西施,表达苎萝村人的问候,“几百年来,我们苎萝村没有出过一个做官的,西施和你可是破了苎萝的天荒,叫西施闺女好好去为国立功,为苎萝争光!”
临行前,前来送行的勾践对范蠡道别时说:“你可与我再叮嘱西施几句,小心谨慎,不要藏头露了尾,万勿出差池,复国的日子不远了。”
北威带着众人的句句叮嘱,和范蠡一行人前往了吴国。在吴国,越国借粮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水潭,范蠡一行人还没到,吴宫就已经为这事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到达姑苏后,当天夜里,范蠡先悄悄地去拜访老朋友的伯(喜否),说出了此行的来意。
“这,这……”伯(喜否)有些为难,因为借粮一万石,确实不是一个小数目。范蠡赶紧呈上一个雕绘精致的紫檀木盒。伯(喜否)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一颗硕大的珍珠,直径约有二寸,橙红的颜色,光洁玉润。“哎唷,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珍珠。”伯(喜否)立即脸上堆起了笑容。
“请把灯灭了吧。”范蠡提议说。
“快快,把灯全部熄了。”伯(喜否)慌忙转身对侍从吩咐。“啊!”当灯一灭,漆黑的卧室里,顿时盛满了橙红色的光辉,那珍珠像个烧红了的火球,一缕缕的光波不断地向外流溢。
“这是一颗举世无双的夜明珠呢!”范蠡告诉伯(喜否),“越国千里海岸一百年也难觅一颗啊。”“真是有缘呀!”伯(喜否)高兴得快晕倒了,险些儿感激得要给范蠡下跪呢!在重金的诱惑下,他满口答应在夫差前面为越国借粮鼎力相助,把越国臣民从饥饿的水火中救出来。
第二天早朝时,吴王夫差提出了越国借粮的事,请群臣商议。伍子胥一听异志已露的越国来借粮,首先站出来,激烈反对,他说:“大王,粮食一国之本,万民之生基,万万不可借啊!据臣所知,越国并非真正缺粮,而是通过借粮来空缺我们的国库啊!”
这几年由于老天爷的眷顾,吴国仓禀丰盈,夫差觉得伍子胥的话很不入耳,可一万石谷物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心中颇有些踌躇犹豫:万一天降灾荒,一万石谷物也可抵挡一阵啊!他用手捻着胡须默默无声。
看到吴王没有作声,伍子胥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些作用,继续说道:“这些年来,他们进献美女以泯灭大王的志气,进巧工大兴土木以耗费我国的国力,进奇珍异宝以懈怠君臣上下的范防之心,贿唆佞臣离间君臣的关系……这是一连串的阴谋!大王,你应该看清他们的心肠了呀!……”
夫差本来对伍子胥发表的借粮意见并不反感,一听他现在越说越远,竟然提到了美女,一说美女,他想起了他的爱妃西施,他内心不悦了,对伍子胥反感了,但是他仍然默不作声。
伯(喜否)急了,他听着伍子胥的这些话,又看到夫差那没有表情的脸,他暗暗地着急,心里直骂伍子胥这个老匹夫坏了他的大事,他等伍子胥说完后,才说:
“大王,越国早已臣服于吴,越民也就是大王的子民。越国遭天灾,千里无收也是实情,如今已是千村断炊,遍地饥民了,仁善的大王愿意忍心看着他们活活饿死吗?”
说到这,他顿了顿,环顾了一下左右,“这些年来,他们倾其囊,把最好的东西贡献给大王,心底毫无怨恨,天下哪里去找这么好的百姓啊!”
群臣中大多数都接受过勾践送来的厚礼,有些人开始附和伯豁的意见。伯(喜否)并不就止停止话语,继续说道:“大王一心想称霸诸侯,可知道秦穆公就曾拿出粮食去救济敌国晋之事吗?这才是霸主的襟怀啊!大王比起秦穆公,其实是更胜一筹的君王,依微臣看。这一万石谷物,是应该借与越国的。”
伯(喜否)一贯能巧妙地抓住吴王的心理,他的话像蜜汁一样使夫差从头甜到脚根底,夫差最喜欢别人将他比作前辈霸主,他有些动心了,准备允诺借粮谷与越。不料伍子胥又抢先说道:“大王,伯(喜否)谀言惑君,万万不可听信啊!据老臣所知,越王勾践归越以后,衣不重彩,食不有肉,悼死问疾,日夜练兵,分明是亡我之心还不死,他们表面上恭恭敬敬,其实是怀虎狼之心。借粮资敌,与掏心喂虎有什么区别?子胥已年迈体弱,但是,不愿在有生之年看到吴国用粮喂饱的越兵来践踏吴国的土地,杀戮吴国的百姓啊!”
夫差最恨人说什么灭亡吴国、藐视他吴王的话,若是别人,他早就命武士割下了饶舌的舌头,但是对于伍子胥先王有遗诏在先,夫差即使气恼,也无法;但是,无论如何,他得立即反驳伍子胥的亡国之论:
“伍相国,你言重了!越王练兵,寡人也有所闻,但是,越王由寡人放回越地,就等于是寡王把越地赏封给他,他就有守士安民之责,所以练兵保土,置士安民,并无什么错处。勾践珍重寡人的封赏,也就是敬重寡人,相国休要猜疑。好吧,借粮之事,来日再议。散朝!”
夫差也知道自己的反驳有些强词夺理,再者借粮万担也不是件小事,他想仔细再权衡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