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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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黄老板跌霸乘虚而入

一、原配夫人叫板

三鑫公司飞黄腾达,法国人吃足了烟土税,又个个有红包拿,黄老板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干脆由幕后站到了前台。法捕房的安南巡捕也成了三鑫公司押运、保护烟土的一支力量。但除非有大事,杜月笙等人找上门来商量,一般情况下,黄老板仍做他的甩手掌柜。

金廷荪总揽三鑫公司内部业务,开支预算,精打细算。杜月笙和张啸林负责外务,交际联络,上下相融。但整个公司运营拍板的,是杜月笙。

“小八股党”也个个旧貌换新颜,早已换下短打,穿起长衫,各自在大公司里担任职务。杜月笙从小要好的朋友袁珊宝也被拉了来,做了大公司的职员,吃了一份俸禄。

口袋里有钱了,排场自然就大了,同孚里的房子也就显出了窄吧。这时候,黄金荣一家已经搬到了钧培里。同时又在钧福里置业,买下钧福里整条弄堂,分给他的手下住,每家只象征性地拿四五块钱房租,意思意思而已。

杜月笙迁入了钧福里,是两上两下的弄堂房子,要比同孚里的房子大了一倍,勉强敷衍杜月笙当时的场面。

杜月笙的生活也逐渐形成规律。他通常上午九点至十点起床,盥洗之后,用过早餐,便到三鑫公司去转一转,然后便是见客、拜客、饭局和赌局,有时深夜两三点钟才回府,有时也会到长三堂子留宿,捧捧哪个中意的花国女魁。

只要杜月笙晚上在家,钧福里的杜公馆必定车水马龙。由于杜月笙和他的一帮手下称兄道弟,平起平坐,所以杜公馆的热闹场面和黄公馆宾客盈门的氛围完全不同。弟兄们一到,或者大摆筵席,或者拉开桌子豪赌。这一赌,往往要到下半夜或者通宵,而且晚餐和宵夜都要准备酒席。

应付这样豪奢的场面,杜公馆的女主人沈月英显得力不从心。沈月英性格恬静,不喜欢热闹。虽然具体事情都是下人去做,但她作为女主人总要应酬一下,背后就免不了发发牢骚。这让杜月笙心里很是不愉快。

就在这个时候,杜月笙的表姑母万老太太来了。

万老太太在高桥听说杜月笙成了上海有名的大阔佬,就想让他提携一下自己的儿子万墨林。因此不辞千辛万苦,再次迈着小脚来到上海,找到法租界钧福里。

当时杜月笙不在家,沈月英听说万老太太登门,哪敢怠慢,赶紧下楼迎接。万老太太说明来意,沈月英一口应承下来。

原来沈月英有自己的盘算,她原先带入杜公馆的华巧生是贴身服侍她的下人,现在经常跑外,她正需要一个听使唤的小囝留在身边,服侍她吸食鸦片。她不但无心料理偌大的杜公馆,同时还染上了阿芙蓉癖,一经躺在楼上喷云吐雾,任凭杜公馆天塌下来都与她不生关系。杜月笙见到她这个样子,心里难免窝火。

沈老太太见沈月英一口答应,就把万墨林带到了杜公馆。

当时万墨林19岁,身体健硕,衣着朴素,在上海住了十来年,还是乡下孩子的憨厚相。杜月笙一见到他,就打心眼里喜欢。一来是自家亲戚,二来万墨林面相上诚实可靠,自然要提携一下。杜月笙看人,如同桂生姐,一生中看走眼的时候很少。

“好,让他留下来,先在家里打打杂,熟悉一下,看看以后适合做什么。三鑫公司那边,先给他挂个名,吃份俸禄。”

“好!好!”万老太太一听,自是满心欢喜。

沈月英见杜月笙留下万墨林打杂,正合她的心意,也就没说什么,直接带万墨林到楼上,给她烧烟泡去了。

万墨林跟在沈月英身后,诚惶诚恐地上了二楼,来到一间卧室。只见屋里布置得美轮美奂,靠墙一张贵妃软榻,更是精致得不得了。

万墨林一时踌躇,不知该怎么称呼沈月英。按说他和杜月笙是姑表兄弟,属于同辈,可他已经和杜月笙堂兄的女儿订了亲。这样,杜月笙又成了他的叔岳父,比他高出了一辈。

“婶娘。”万墨林想了半天,还是给自己降了一辈。以后对杜月笙,也只好称呼“爷叔”。好在以前见面不多,也没正经叫过他表哥,如今喊“爷叔”也还顺口。

见沈月英躺在贵妃软榻上,端起了烟枪,万墨林站在屋子中央,顿时手足无措。他在十六铺学的是铜匠,很少走出那家铺子的大门。虽然也见过人家吸食鸦片,但让他烧烟泡,确实有点拙手笨脚。

正好华巧生有事进来回复,沈月英就叫住了他。

“墨林,你过来好生看着。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问巧生。”

万墨林虽然身体高大,但心灵手巧,很快就烧得一手好烟泡,很讨沈月英喜欢。沈月英让万墨林做了贴身佣人,杜月笙心里很不高兴。好在万墨林有眼神,往往服侍完婶娘,又下楼去料理其他事务。接待客人,迎来送往,渐渐地担起了大半个家的杂务。

杜月笙考虑到沈月英懒得管家,就提升万墨林做了杜公馆的总管。万墨林果然不负杜月笙厚望,不仅把杜公馆一切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就连三鑫公司分派俸禄的事,也都按照杜月笙的意思料理得头头是道。

但杜月笙还是觉得有些欠缺,那就是欠缺一位贤内助。他不指望沈月英像桂生姐那么能干,但起码,管管钱柜的事体应该做得来。

为了便于保管财物,杜月笙买了一只保险箱,还有几个大铁柜。一大串钥匙挂在裤腰带上沉甸甸的,很不方便。他想把这串钥匙交给沈月英保管。

“你晓得我们家有多少洋钿吗?”有一天,杜月笙突然问沈月英。

沈月英摇摇头。她只晓得自己的男人很有钱,至于有多少,她想不出。嫁给杜月笙的时候,沈老太太一直担心女婿家底薄,将来会跟着饿肚子。后来见杜月笙生意越做越大,也就把心放到肚子里了。她教给沈月英的,就是看好杜月笙,别让其他女人抢了去。

杜月笙把沈月英带到保险柜和铁柜前面,打开保险柜,里面有金银元宝、金条、金叶子、珍珠宝石、一叠叠的钞票和银行存折……

“你怎么有这么多钱?”沈月英看呆了。

“这里有公司的钱,也有我们自家的钱。公司的钱是大家信得过我,交给我开销用的。”杜月笙解释说,“光棍财香,四海有份。有的朋友要长期接济,有的朋友要不时送礼。墨林那里有张单子,你看看就晓得了,有许多人按月指着这只保险柜里的铜钿吃饭呢!”

沈月英怔怔地看着杜月笙,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

“账目有账房管,分派俸禄有墨林管,这些铜钿我们要自家管。”杜月笙说着,把一大串钥匙交给沈月英。

沈月英接过钥匙,心里一阵高兴。她记得姆妈说过:如果他肯把钱柜的钥匙交给你掌管,就证明他没有外心。男人去堂子里找女人没啥,要紧的是别娶到家来争名分。

沈月英高高兴兴收起钥匙,当时还在想把杜家的洋钿管好。可是过了没多久,她就被这一大串钥匙拖累得心烦意乱了。

本来,在这间宽敞舒适的卧室里,除了杜月笙,没有其他人可以随意进来打扰她。就连侍奉她吸烟的小囝、贴身老妈子和小丫头,没有她的允许也不能随意进来。可自从接了这一串钥匙,自从那个保险柜和铁柜子抬进这间屋子,她就再也不得安宁。一会儿华巧生进来了,要铜钿去买什么物品;一会儿杜月笙的亲随马阿五来了,奉命来给杜月笙取铜钿;一会儿万墨林又跑来,扯着大嗓门哇啦哇啦地喊:“婶娘,要开保险箱,拿铜钿。”

起床,下地,开保险箱,开铁柜,取铜钿,锁保险箱……钥匙又重,保险箱又难开。等再回到床上,端起烟枪,还没吸两口,外面又喊上了……

一天下来,光那张床就不知爬上爬下多少次,她简直快被逼疯了。

“给,钥匙还你。”沈月英下了决心,不再当这个管家婆。

“哦,为啥?”

“一日十来趟,上上下下,我应付不来。”

“我没指望你像桂生姐那么能干,可也没想到,你连管管钥匙的营生都干不来!”杜月笙显然动气了。

“又是桂生姐!就连做梦都想着你的桂生姐!”沈月英也来了气,又把杜月笙醉酒后说的“知我者桂生姐也”的旧事重提,“既然你桂生姐那么好,你何不娶了她做老婆!”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如今杜月笙身价大增,桂生姐也是白相人地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两家又是干亲,这种话岂能乱讲?何况在杜月笙心里,对桂生姐的敬重与热爱远远超过了儿女情长。

杜月笙被激怒,几乎想都没想便抡起胳膊,“啪”的一声脆响,给了沈月英一个大耳光。

这是杜月笙第一次打老婆,沈月英被这一个耳光打愣了,仿佛天塌地陷,“哇——”地一声号啕大哭。

杜月笙是极要面子的人,即使是在自己家里,他也不愿让下人看到自己塌台。

“你敢再号一声,我立马休了你!”杜月笙定定地看着沈月英,狠狠地说。

也许是沈月英真的怕被休掉,也许是见杜月笙动了肝火,沈月英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要去讨两房小,给我做起管家婆!”

杜月笙这个话又给了沈月英莫大刺激,但她不敢再嚷,只好嘟哝着:

“当初是哪个追着赶着上门,瞒着骗着把我娶过来,这会儿发达了,要讨小……”

杜月笙不再理她,转身下楼。

“你回来!你要把话说清楚!”沈月英最怕的就是别的女人进门,与她争名分。

“好,既然这样,我再告诉你,你听好!”杜月笙站住,回过身,一板一眼地说,“我要讨的不是姨太太,在我杜月笙的家里,没有尊卑贵贱之分。就算我讨三房五房,同样都是正房夫人!”

杜月笙说完,转身下楼去了。沈月英呆愣半晌,扑到床上便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二、娶了两房姨太

杜月笙说到做到,第二日就在三鑫公司约张啸林去舞厅跳舞。张啸林当时颇感意外,他晓得杜月笙喜欢平剧,喜欢捧角;喜欢去长三堂子吃花酒,捧花魁,唯独不喜欢跳舞,不喜欢那些个洋玩意,以往每次去舞厅都是他和王晓籁生拉硬拽把他拖去的。

“今天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张啸林看着杜月笙,大为困惑。

“差不多。”杜月笙神秘地一笑说,“你说去不去吧?”

“去,难得你有如此雅兴,为兄的能不陪你去!”

“好!”杜月笙满心欢喜。

杜月笙想去舞厅,并不是对跳舞来了兴趣,而是对舞厅里的舞小姐来了兴趣。他晓得舞厅里除了一些职业舞女外,还有一些家庭困难的女学生晚上到舞厅伴舞。他自家不识字,就想讨个识字的女子做二房,舞厅里的女学生正好是最佳人选。

当晚,两人便去了位于麦特赫司特路306号的丽都花园舞厅。丽都花园舞厅是杜月笙的“小八股党”之一高鑫宝开办的,里面除了舞厅,还有游泳池,以及精舍包厢若干间;酒饭鸦片,莺莺燕燕,无美不备,无丽不臻。

杜月笙和张啸林进舞厅,可谓派头十足,跟班保镖一大队,前呼后拥。老板又是自家弟兄,场子里尽是熟面孔,不等高鑫宝这大老板出来,茶房大班便都围拢过来,挪地方拼台子,先请两位坐下,舞小姐们更是蝶飞燕舞,翩翩而来,都一心盼望着能与杜先生搭两句腔,跳一支舞。

西洋乐队一见杜月笙来了,立即停止正在演奏的舞曲,马上改奏中国调子。因为大家晓得,杜先生除开中国调子以外,其他一概跳不来。

舞曲一换调,写字间里的高鑫宝晓得杜月笙到了,立刻奔了出来。杜月笙到舞场是十分难得的,比不得张啸林常来常往,高鑫宝生怕有所怠慢。

“大帅,月笙哥,你们来了!”高鑫宝见两位同时来到,兴致勃勃,“先下舞池还是……”

高鑫宝的意思是先跳舞还是先吃酒,或者是吸食鸦片。张啸林早已等不及了,早与一位熟悉的舞女眉来眼去了。

“月笙,你自便,我要单独活动了。”张啸林不等杜月笙答应,拉起那位舞女便下了舞池。

“月笙哥,你呢?”高鑫宝凑过来问。

“我是要跳一支曲子,你给我找个好舞伴。”杜月笙压低声音对高鑫宝说。

高鑫宝看看围在身边那一大群舞女,不晓得杜月笙说的“好舞伴”是个什么标准。

“月笙哥,你是不是想找个当红的,挂头牌的?”

“不是。”杜月笙摇摇头。

当时的人们不兴交女朋友,却可以吃花酒,逛堂子,下舞厅,跟妓女、舞女结为相好,或者娶为姨太太。舞女与妓女又所有不同,堂子里的花魁是纯粹的职业妓女,舞女则是以伴舞为生,多数卖身,也有的不卖身,其间不乏有文化的女子。杜月笙下堂子嫖妓是行家里手,但要娶回家,他却不同于当时许多豪门富贾社会名流,那些人纳妾都喜欢独占花魁,以花国总统、当红舞女装点门面,他要的却是雏,他不喜欢吃被人嚼剩的东西。

见高鑫宝疑惑不解,杜月笙微微一笑说:

“找一个念过点书的,识几个字的,没开苞过的,女学生最佳。”

高鑫宝惊异地瞪大眼睛看了杜月笙半晌,心想:月笙哥玩女人换口味了,要玩处女了!想到此情不自禁地“嘿嘿嘿”一阵坏笑。

“你笑啥?”

“没啥,我马上去给你找。”

高鑫宝起身离去,只消一眨眼的工夫,便带着一排五六个女孩走过来,排成一队站在杜月笙面前。原先围在身边的那一群舞女,只好让开地方,气嘟嘟地离去。

杜月笙抬眼看去,这几个女孩倒是水灵清秀,羞答答地确实都是雏,和方才那些风骚张扬的舞女完全不同。其中一位姿容艳丽,令他眼前一亮。他几乎没有比对,便毫不犹豫地站起身,走过去拉起那个女孩的手。

女孩受宠若惊,显得十分紧张和慌乱,这一点足以证明不曾接触许多男人,杜月笙十分满意。

杜月笙拉着女孩下了舞池,舞场的曲子立刻慢了下来,因为乐队都晓得他跳舞的习惯,肩膀耸耸,下巴伸伸,两手和舞小姐轻轻一搭,他睥睨群雄,独步全场。

其他的舞客,不约而同退到舞池边上。倒不是担心撞到了杜月笙或者唯恐躲之不急被撞到,而是为了欣赏杜月笙那独一无二、难得一见的舞姿。

乐队的曲子,为了配合杜月笙的舞步,渐渐变成“声声慢”,慢之再慢。而杜月笙的步法,则兼采平剧老生和旗人八字之所长,加上他一袭罗衫,仙袂飘飘,老布底鞋,稳如泰山,故所以徜徉舞场,倒像极了漫步花丛。

一乐终了,杜月笙挽着舞小姐,回桌落座,于是掌声四起,欢声雷动。等下一曲响起的时候,杜月笙挽着舞小姐去了后边的精舍包厢。

高鑫宝早已吩咐茶房将吃的喝的用的全部准备好,待两人进到里面,便从外面轻轻将房门带上了。舞小姐一看房里只有他们两人,房门紧闭,一下子紧张起来。

“先生,对不起,我只是陪舞,不卖身。”

“哪个叫你卖身了?”

“那……”舞小姐愣住了,疑惑地望着杜月笙,“那,到这里……”

“到这里说话方便。”杜月笙直截了当地说,“晓得我是哪个吗?”

“杜老板。”舞小姐点点头说,

“叫我杜先生。”杜月笙严肃地说。

舞小姐又愣了一下,在她看来,“老板”和“先生”似乎没有太多差别,便嗫嚅地说:

“是,杜先生。”

“你叫什么名字?”

“陈帼英。”

“今年几岁?”

“15岁,上初二。”

陈帼英来自苏州。因为家里穷,晚上到舞厅伴舞,挣些钱养活自己。杜月笙选中陈帼英,倒不是因为她站在那几个女孩中多么出色,而是和沈月英相比,陈帼英不仅容貌出色,而且看上去温良贤淑,更重要的是沈月英那副大风可以刮倒的纤弱身躯,使杜月笙一见陈帼英那既亭亭玉立而又相对结实的身段,便立刻心有所动。

摸清了陈帼英的出身背景,杜月笙很满意,当下问:

“我要把你娶回家,做我的二房太太,你可以愿意?”

当时许多舞女都想找个有钱人家做太太或者做姨太,陈帼英虽说不是职业舞女,却也是想选个好人家嫁了,给杜大亨做姨太也是许多舞女求之不得的。但杜月笙如此直来直去地问,陈帼英一个女孩子怎好直接表态。杜月笙自然能看出她的心思,更有办法得到明确答案。

杜月笙拿起茶几上的香槟,给自己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递给陈帼英。

一杯酒喝下去,陈帼英娇羞的脸上越发红润。杜月笙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陈帼英没有拒绝。当杜月笙一边与她耳鬓厮磨,一边为她宽衣解带的时候,陈帼英已经娇喘吁吁,完全没有了拒绝的力量。

占有了陈帼英,杜月笙高兴极了,吩咐高鑫宝派车将陈帼英送回原住所。

回到钧培里杜公馆后,杜月笙喊来万墨林准备彩礼,第二天便派人上门提亲。陈帼英的父母羡慕杜月笙的财势,当即应允了这门婚事。钧培里的房子住不开了,便另设一座杜公馆,地点在民国路民国里,因为民国里里面也有几家老朋友,顾掌生、松江阿大王阿庆都住在民国里。

一切准备停当,民国里张灯结彩,贺客盈门,杜月笙大摆宴席,大张旗鼓地把陈帼英娶进了门。

婚后,杜月笙与陈帼英如鱼得水,十分恩爱。陈帼英默默地接管了杜月笙身边的琐事,但是决不过问外间事务。杜月笙见陈帼英识大体,渐渐对她倚重起来。凡有重要事体都去钧培里的杜公馆处理,晚上便留宿民国里。

秋天来到的时候,陈帼英怀孕了。杜月笙高兴得不得了,因为到此时他膝下只有一子,沈月英第二胎生下一个女儿,不幸夭折,以后便再也没有生育。

朋友见杜月笙已经开了纳妾之门,又见二太太怀孕,而大太太沈月英的卧房杜月笙已极少光顾,为了帮他排解空虚,又悄悄给他物色了一个孙小姐孙佩豪。

孙佩豪也是15岁,也是来自苏州,也是初中文化。与陈帼英不同的是,孙佩豪在书寓里做“先生”,卖艺不卖身。这一帮朋友觉得孙佩豪配得上杜月笙,可以娶回杜公馆做三房太太,于是大力介绍,极力撮合。

杜月笙一想,反正已经娶了两房了,何妨再接再厉。于是,跟随朋友们来到书寓。一见孙佩豪,小家碧玉,楚楚可人,立马打心底喜欢上这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在陈帼英进门的同一年秋天,杜月笙在民国里再设一座杜公馆,大摆宴席,将孙佩豪娶进了门。二太太陈氏和三太太孙氏同在一条弄堂,中间隔了两家,杜月笙来往非常方便。在二太太怀孕的那段日子,杜月笙便天天留宿在三太太的公馆。

这一年,即1918年,杜月笙30岁。

杜月笙连娶两房太太,将正房夫人沈月英完全晾到了一边。此时的沈月英,可谓叫天天不灵,呼地地不应,整天除了一榻横陈吸食鸦片,便是喋喋不休地念叨当初杜月笙是如何如何上赶着娶她,如今发达了便忘恩负义把她甩到了一边。其实她恰恰不了解,杜月笙有了身家之后,各式各样的女人见得多了,论相貌、论性格、论文化、论理家,在沈月英之上的大有人在。而他对沈月英的敬重,也正是因为沈月英嫁给他的时候,他还不曾如此发达。但沈月英每每以此说事,在他看来未免太托大,是他最最不能容忍的。故她越是如此,杜月笙对她越是厌恶。

从此以后,沈月英沉溺于鸦片烟中再也无法自拔了。

三、女戏子引爆恶战

杜月笙连娶两房姨太,公馆设了三处。相比之下,倒是黄金荣守着一个结发妻子,看上去“本分”了许多。想不到这个时候,黄金荣却因为一个女人捅了大娄子。

有天晚上,杜月笙留宿孙夫人的公馆,半夜里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赶紧披衣下床,拿起话筒一听,是黄老板打来的。

“月笙,你快过来,出了大事体!”

一听黄老板急切的声音,杜月笙心里“咯噔”一下。如今上海滩是黄、张、杜的天下,有啥事摆不平把老板急成这样?

杜月笙赶到钧培里黄公馆的时候,张啸林已经提前到了。为了不惊动桂生姐,三个人躲进会客室旁边的密室里。

“今晚在共舞台,卢筱嘉给露兰春喝倒彩,我们的人把他打了。”黄金荣垂头丧气地说。

杜月笙和张啸林一听,都倒抽一口凉气。

卢筱嘉是皖系实力派、权倾东南的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公子,民国十年间有名的四公子之一。第一次直奉战争之后,直系军阀控制了北京政府。皖系段祺瑞、奉系张作霖,与在广州的孙中山暗中联系,结成孙、段、张三角联盟,共同对付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居间联络的是:孙中山之子孙科、张作霖之子张学良、段祺瑞之子段宏业、卢永祥之子卢筱嘉。时人称此四人为“四公子”。

四公子个个风流倜傥,靠山硬扎,风月场上,有哪个敢与他们叫板?何况上海滩是浙江军阀的天下,三鑫公司的业务也是和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心腹部下何丰林合作的。得罪了“四公子”之一的卢筱嘉,就是得罪了卢永祥、何丰林,势必会影响到三鑫公司的业务,倘若如此,三鑫公司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岂不前功尽弃!

“何至于闹到这个地步?”杜月笙大为不解。

“哎,说来话长,还不是为了露兰春……”

露兰春是最早在上海登台的坤伶,自幼被法租界巡捕房的翻译张师领为养女。张师拜黄金荣为老头子,两人又同在法捕房任职,露兰春小时候便常到黄公馆玩。小时候的露兰春皮肤雪白,小脸圆圆,非常讨人喜欢,黄公馆上下都称她为“粢毛团”。

杜月笙进黄公馆当差的时候见到过露兰春,她当时只有六七岁,称黄老板为“公公”,称桂生姐为“奶奶”。

“粢毛团”稍稍大一点的时候,常到黄家公公开设的几爿戏院里去看戏,回家便常常学着哼几句,居然有板有眼。养父见她有唱戏的天分,又相貌脱俗,就专门请了师傅来教她。谁知露兰春一点就透,一学就会。当时正时兴女唱男角,露兰春就学唱生角,练刀马功夫。几年下来,竟然学会十几出老生戏,同时兼工青衣。

张师夫妇想让露兰春登台亮相,就带着她来到钧培里,登门拜访黄老板。

几年不见,那个可爱的“粢毛团”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绝代佳人。当露兰春站在黄金荣面前的时候,黄金荣的眼睛都看直了。

杨柳细腰,樱桃小口,蛾眉弯弯,美目娇羞,幼年时雪白的皮肤如今透出了粉红,细嫩得仿佛一掐出水。特别那一袭藕荷色滚着红边的旗袍,更把一个刚刚长成的娇嫩躯体包裹出迷人的曲线……

“黄家公公好!”

露兰春一声娇滴滴的问候,把黄老板从梦幻中惊醒。从那一刻起,露兰春在黄老板心里扎下了根,再也挥之不去。

黄老板与张师夫妇商议,让露兰春到到开设于郑家木桥南堍的老共舞台粉墨登场,挂头牌,与另外两位坤伶粉菊花、小金铃搭档。张师夫妇求之不得,欣然应允。

于是,黄老板不惜斥重资,聘名师,为露兰春排演连台好戏《宏碧缘》。由于露兰春艺貌俱佳,首场即火,唱得老共舞台场场爆满,上海的有闲阶层简直为露兰春着魔,人人争说露兰春。黄老板又在报纸上为露兰春刊登戏目广告,“露兰春”三个字足有鸭蛋那么大。露兰春最红的时候,声势不在后来的伶王梅兰芳之下。而由露兰春唱红的那部《宏碧缘》,十多年来风行大江南北,经久不衰。

露兰春不但为黄老板赚足了钞票,更让这位54岁的大亨返老还童,春心萌动。黄老板对露兰春的体贴爱护,可谓无微不至。不但给露兰春派了专车、保镖,每日包接包送。他本人无论多忙,更是每晚必去老共舞台,亲自为露兰春捧场、压阵。黄老板为露兰春撑腰,上海白相人地界无人不知,没有人敢动露兰春的念头。

但有一个人不买黄老板的账,这个人就是卢筱嘉。

卢筱嘉年方22岁,风流俊雅,卓荦不羁,尤其喜欢看戏,对上海滩的京剧名伶了如指掌。露兰春一唱红,他便慕名前往观看。

不曾想,这一看便看上了瘾。露兰春不仅戏唱得好,人长得更是出众。虽然唱的是生角,但唱念做打、一板一眼中,无不透着一种诱人的娇媚。从此,卢筱嘉展开了攻势,频频送花、约会。

然而,露兰春晓得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黄老板给的,更晓得黄老板是万万得罪不起的。老共舞台是黄老板自家的戏院,到处都有黄老板的耳目,黄老板本人又每晚必到,她的一举一动都在黄老板的掌控之中。所以,对所有人的追求、献殷勤,她都不予理睬。

而卢筱嘉自恃财势绝伦,他倒要看看,是堂堂的民国“四公子”之一够派,还是那个法租界弹丸之地的黄麻皮厉害!

于是,卢筱嘉一袭青衫,轻车简从,带了两个随从,再次前往老共舞台看戏。

此时,戏院里人已经坐满了人。绅士、名媛、太太、小姐,以及票友白相人,都在一边吃着茶点,一边窃窃聊天,等着好戏开场。

卢筱嘉在预定的包厢里坐下来,将一张名帖交给随从。

“给露小姐送去,让她见识见识本公子的身份,看她还敢不敢拒绝!”

露兰春正在后台化装,看到卢筱嘉的名帖吓了一跳。堂堂浙江督军卢永祥之子,有权有势,更是得罪不起。偏偏这两天黄金荣开始逼婚,已经找露兰春的养父谈过,要讨露兰春做小。露兰春从小叫着“黄家公公”长大,现在让他嫁给这位比养父年长的老头子,她心里根本转不过这个弯。何况黄金荣那一脸的浅麻子和五短的身材,让她想想心里都不舒服。

本来正心绪烦乱,又收到卢筱嘉的名帖。既不敢得罪,又不敢赴约,让她左右为难。眼看演出时间已到,露兰春来不及多想,只要收起名帖,想冷静想想再作打算。

露兰春此举,在卢筱嘉看来,无疑是碰了个软钉子,当即便憋了一肚子火。

这晚,露兰春反串小生,演岳飞《镇潭州》。这是她的拿手好戏,本不该出差错。怎奈心烦意乱,根本无法集中精力,不意中将一段戏文唱走了板。

当时台下也有观众听出来了,但慑于黄老板的声势,没人敢吱声。卢筱嘉精通音律,自然听得清清楚楚,这下子报仇的机会来了!

“吱——”一声呼哨在戏院中猛然响起,紧接着是一声怪叫,“好腔哟!好腔!调都找不到,下去啵!下去啵!哇——哈哈!”

“下去啵!哇——哈哈!”卢筱嘉的两个随从也跟着喊起来。

露兰春何曾受过此等侮辱,心里一酸,眼泪簌簌而下。总算哭哭啼啼把戏唱完,赶紧跑回后台,号啕大哭。

黄老板正在台下坐镇,一听有人喝倒彩,肺都气炸了。

“给我打!”

黄老板一声令下,几个打手蜂拥而上,直朝卢筱嘉扑去。

卢筱嘉根本没把这几个打手放在眼里,他晓得只要报上名号,这一干人都得吓得趴下!不曾想,几个狗仗人势的打手“不容分辩”,揪起他的衣领,“噼啪”就是两个耳光。

这两个耳光用力够猛,打得卢筱嘉两眼直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被拖到了黄老板面前。

黄老板满脸怒气,正要呵斥,突然发现站在面前的是大军阀李永祥的儿子卢筱嘉!一时间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这时,戏院里几百双眼睛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两人的一言一行都有千钧分量。

黄老板有心道歉,可想到平日里卢公子气焰之高,如今当众受辱,岂能三言两语善罢干休?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卢筱嘉要是不给面子,岂不让自己塌台?想到此只好装作不认识,脸上依旧阴云密布,对左右随从冷冷地说:

“放他走路!”

黄老板的意思是说:你喝了我的角儿倒彩,我手底下请你吃了耳光,双方扯平,两不相欠。现在放你走路,我黄老板做得够宽容。

“好极!”卢筱嘉按捺住怒火,咬牙切齿地说,“咱们走着瞧!”

说完,昂首挺胸,大踏步走出老共舞台。

黄老板讲完大体经过,一脸沮丧地说:

“哪晓得今晚会触霉头,早知这样,那个老共舞台就不会去。”

“事已至此,唯有尽快想办法补救,以免晚一步发生意外。”杜月笙说。

“对,对。问题是,怎么个补救法?”黄金荣紧接着问。

“唯有找个够身份的人出面调解,这桩公案才好了结。”杜月笙思忖着说,“这个人必须牌头更大,字号更响亮。他一站出来,双方都会服服帖帖,整个上海滩的人都会说:喏,某某出来说话了,黄老板和卢少帅不能不买账,化干戈为玉帛了。”

“到哪里去找这一个人呢?”

“莫急,一准会找到。”杜月笙说,“我们都静下心来想想。”

张啸林一直没有开口。他的火暴性子是在江湖上出了名的,他历来天不怕,地不怕,开口便是“妈×个×”。滋事打架、杀人放火这类事最对他胃口。偏偏黄老板出了事,他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说了。黄老板觉得他没有肩胛,不够朋友,心里很是不满。

其实张啸林早已憋了一肚子火,这一肚子火都是冲着黄老板来的,对黄老板以一个50多岁的老翁,如此不顾后果,不识大体,充满了鄙夷与唾弃。他不开口还好,倘若开口,黄、张必定会爆发一场大战,后果将不堪设想。

四、救老板别出心裁

回到民国路孙夫人处,杜月笙一夜未曾合眼,终于想到一个可以摆平这桩公案的大人物——海格路上范园里的张老太爷张镜湖。张镜湖既是青帮“大”字辈人物,又做过通海镇守使,威望颇高。

第二天一早,杜月笙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黄老板,黄老板表示同意。杜月笙是“悟”字辈,比张镜湖小了两辈,自然说不上话,只好请张镜湖的开山门弟子——“通”字辈的吴营长吴昆山出面斡旋。

黄老板对杜月笙的办事能力历来信赖有加,见杜月笙已经着手办理这件事,便又悠哉游哉地去了老共舞台,看露兰春演出。不曾想这一去,竟然出了大事。

卢筱嘉在老共舞台受辱后,气急败坏地回到龙华护军使署,直接找到何丰林,要求调军队开进法租界,活捉黄金荣,非要挖掉黄金荣的两只眼睛,惩罚他有眼不识泰山之罪。何丰林以为不妥,华界军队进入法租界抓人,弄不好会引起国际纷争。但卢筱嘉受辱,这口气还会要给他出的。最后商量决定,改用便衣,进入法租界老共舞台,活捉黄金荣。

原本还担心黄老板会躲在公馆里避风头,结果老共舞台的戏还没开场,黄老板便驱车而至。黄老板一下汽车,便被埋伏在路边的便衣抓个正着,塞进汽车。等黄老板的保镖反应过来,汽车早一溜烟地开走了。

这下黄公馆炸窝了。桂生姐晓得了事情的经过,也顾不上再吃醋,赶紧找来杜月笙和张啸林商量对策。杜月笙一听黄老板被抓,头一下就大了。这边张镜湖还没联系上,又出了这么大事,万一黄老板有个好歹,那才真叫麻烦大了!

张啸林则气得破口大骂:

“妈×个×!妈×个×!”不晓得他在骂卢筱嘉还是在骂黄金荣。

“要赶紧想个办法,卢公子年轻气盛,真要挖了老板眼睛,那就不得了啦!”桂生姐一时急得六神无主。

“应该不会。”杜月笙肯定地说,“无论是他老子卢永祥,还是何丰林,他们都从三鑫公司分润。为了这个利益,也不会让卢筱嘉胡来。”

“对的,对的。”张啸林附和说。

“不过,事不宜迟,救人要紧。”杜月笙说,“啸林哥,我们分头行动吧。你去找你的亲家俞叶封,他是何将军的部下,好歹能说上话。我去找张镜湖老先生出来说话。”

从黄公馆出来,张啸林直接去了龙华护军使衙门,杜月笙却绕了一圈回了杜公馆。他没有去找吴营长,现在看来这个不重要了,他有了另外的想法——

杜月笙忽然意识到,对他来说,黄老板被抓并非坏事。黄老板“跌霸”,是上天送给他杜月笙取而代之的良机。只有黄老板自己跌倒,他杜月笙才有机会站起来。虽说杜月笙已经是法租界亨字辈人物,但终究还是站在黄老板身后。他岂能甘心!

如今报纸上已经炒得沸沸扬扬,什么黄老板跌霸,什么黄老板、卢公子火并……全上海人都在看着这场纷争的发展。

杜月笙决定只身闯虎穴,单刀赴会。他要让上海滩所有人都看到,是他杜月笙一个人救出了黄老板!他要全上海人都晓得,他杜月笙够仗义、有实力、担得起肩胛,只有他杜月笙才配做上海滩第一大亨!

不过,只身入虎穴,要掂掂自己的身价和分量,在何丰林、卢筱嘉眼里够不够重。

他思考着踱步到那只保险箱前,打开保险箱,取出十根金条,封成一封;又取十根,再封一封。看着这两封金条,他笑了——这就是他的身价、分量,对何丰林、卢筱嘉来说应该足够重!

翌日傍晚,一辆黑色轿车从杜公馆悄然开出,直驶龙华护军使衙门。

这边,黄老板已经抓来,何丰林也算为上司的爱子出了口气。可卢筱嘉非要挖掉黄金荣的双眼,这让何丰林颇费踌躇。兹事体大,来不得半点疏忽。就算抛开共同的烟土利益不说,黄门弟子一千之众,黄老板在上海滩根深蒂固,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为了一时负气非要拼一下,怕是得不偿失。

可是风已经放出去了,上海各界闻人纷纷出面为黄老板说话。眼睛是挖不得,人更放不得,局面就僵在了那里。

就在这个时候,杜月笙来了。

与林桂生托的那些说客不同的是,杜月笙不是来说,而是来“做”。他带来的不是一张嘴,而是实实在在的谈判“条件”。

与张啸林更是不同。张啸林在亲家俞叶封的陪同下,根本不把自己当外人,只会哇啦哇啦大叫。杜月笙却是低调出场,深藏不露,一句话砸出一个坑。

轿车抵达何公馆时,杜月笙没有马上下车。而是由司机将两只红丝缎锦盒和一张名帖交给卫兵,送进了何公馆。

锦盒里是分别封好的一式十根的金条。何丰林打开锦盒,见到黄灿灿的金条,就晓得打破僵局的人到了。

在何丰林的书房里,杜月笙和何丰林、卢筱嘉三人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既不像“吃讲茶”,也不像谈判,更像是老朋友谈聚会。

“请二位见谅,杜某此番专为黄老板的事而来。”寒暄过后,杜月笙开门见山,“只要能为卢公子消气,卢公子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杜某能做到,一定尽力。只请卢公子对黄老板手下留情,当然,如能尽快让老板回家是最好的。”

“既然杜先生这样说,想必已经有了解决方案。”何丰林见杜月笙如此畅快,就想尽快促成双方和解。

“不行!”卢筱嘉仍然余怒未消,“不让黄麻皮吃点苦头,这事不能算完!”

杜月笙点点头,表示理解,这让卢筱嘉的火气多少消了一些。因为在杜月笙心里,只要不挖眼睛,多关几天无妨,时间越长,黄老板的霸气也就越消减,出来以后也就雄风难振了。这对他自家当上青帮第一霸主大有好处。

“杜某确实想了几个方案,现在提出来请二位斟酌。只要卢公子能消气,一切都好说。”见何丰林点头,卢筱嘉默许,杜月笙接着说,“露兰春一个戏子,又是残花败柳,卢公子何必为她劳心费神?我可以把稻香楼里的头牌小木兰送给公子,做夫人做小妾还是做丫头,公子自己随意。稻香楼虽然是长三堂子,可小木兰卖艺不卖身,还是黄花闺女。”

“你敢保证?”卢筱嘉来了精神。

杜月笙点点头。

“不怕二位见笑,上海滩的‘长三’,没有我杜某人不熟悉的。黄老板喜欢捧角,我杜某人更喜欢捧花魁。”

杜月笙说完,三个人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第二条,老共舞台的那些保镖,其中有几个还是我的徒弟。这些人都是在上海滩吃得开、兜得转的人物。他们也都不认得卢公子,既然是误会,不如让他们在稻香楼为公子摆酒压惊,当面道歉。求公子放他们一马,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自然是言语一句。”

这一条,卢公子也点头答应了。

“第三条,是我杜某诚邀卢督军和何将军赏光的。我和黄老板、张啸林筹集了1000万资金,准备开一爿“聚丰贸易公司”,专门从事烟土生意。如果卢督军和何将军同意加入,我们可以按五支股份,平均分红。”

何丰林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意外的收获,立刻凑上来问:

“一股要多少洋钿?”

“有督军与将军的名望与财运,这就足够了。”杜月笙说,“只需两位在运销上向部下打个招呼,在浙江各地,‘聚丰’的货畅行无阻就行。”

民国时期,各军阀对烟土均有染指,但一般不会直接甚至常年走私贩卖烟土。位于租界边上的淞沪护军,尽管近水楼台,除了盘剥榨取土商的赋税外,最多也就是参与分肥。像和三鑫公司的联手,从卢永祥、何丰林到俞叶封以及手下诸人,均以不同的形式收取报酬,或抽成,或暗里吃一份俸禄,或拿红包。直接参股分成,特别是不需出股金,对卢永祥和何丰林来说,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何丰林当即拍板。对这样无本万利的生意,卢筱嘉也替他的父亲卢永祥表示同意。

公司说着就成立了。既然大家都是股东,那么,黄老板也就该放回去了。和“聚丰”的股东相比,卢筱嘉和黄老板的龃龉似乎显得微不足道了。但黄老板也是雄霸法租界,威名赫赫的一大亨,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放回去,杜月笙无法对黄老板交代。

“不如这样,由我出面,在法租界摆酒,请青帮大字辈张镜湖老先生做调停人,大家握手言和,卢公子和黄老板都不塌台。”

何丰林和卢筱嘉都表示同意。

大功告成,杜月笙先去了黄公馆,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桂生姐。

听说黄金荣安然无恙,桂生姐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可是,具体什么时候能回来?”

“很快,我先把小木兰的事办妥,再去联系张镜湖老先生。”

一听说用小木兰代替露兰春送给卢公子,桂生姐心里的结又打上了。

“都是因为这个露兰春!留下这个扫把星,还不晓得会出啥事体。”

“露兰春是老板捧红的角,桂生姐不必多心。”

杜月笙当时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这个露兰春竟改变了桂生姐后半生的命运,也成为了黄金荣命中的克星。

由于桂生姐催得急,杜月笙把小木兰送进卢公馆,交到卢筱嘉手上之后,便悄悄接回了黄金荣。这时,黄金荣已在护军使衙门的地牢里,度过了六天之久。

“请金荣哥暂时不要露面,现在还没法收场,还差一个漂亮结局。”杜月笙对黄老板依旧是恭恭敬敬。

黄老板看着杜月笙,感慨万千:黄门弟子千人之多,怎么一遇到事体,一个个都成了酒囊饭袋!只有这个杜月笙,自己没看走眼。

就在杜月笙准备联系张镜湖老先生的时候,何丰林来电话告知,有了一个更漂亮的结局:卢永祥要“辕门斩子”。

由于近日卢、黄这一公案在各大报纸上愈演愈烈,卢筱嘉动用军队抓捕黄老板,也就越来越引人注目地成为了贻人口实之举;加上为黄老板说话与打抱不平的文章也频频见诸报端,卢永祥有些坐不住了。

早在四年前的1917年,卢永祥在淞沪护军使任上时,曾聘任黄老板为护军使衙门上校督察,考虑到这一层关系,又考虑到三鑫公司的共同利益,和聚丰公司的开业在即,卢永祥觉得,应该有点行动,给黄老板一个面子。

于是,卢永祥赶到上海龙华,不问卢筱嘉挨打之事,只借口卢筱嘉无权调兵,违反军纪,命人将卢筱嘉捆绑到官署门外,他要严肃军纪,大义灭亲。

何丰林立刻率领文武官员,请求卢永祥网开一面,宽恕卢筱嘉。

而杜月笙得到何丰林通知后,立刻电话联系上海滩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前往龙华护军使衙门。这些原来为黄老板说情的社会闻人,统统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开始为卢筱嘉说情。

但卢永祥故作姿态,仍然要辕门斩子。

现在该黄老板出场了。这个天大的面子就是留给黄老板的。

黄老板按照杜月笙的安排,带着当时发生冲突时的一干保镖,赶往护军使衙门负荆请罪。

在护军使衙门的会议厅里,黄金荣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给卢永祥施了一礼,然后说:

“都是黄某对手下管教不严,冒犯了卢公子,卢公子实属无辜。请督军赏给黄某一个面子,收回成命。”

几个保镖早已跪在门口,这时也一起请罪,为卢筱嘉求情。

卢永祥见火候已到,沉吟一下说:

“既然护军使衙门上校督察黄金荣先生出面为卢筱嘉开罪,那就暂且饶过卢筱嘉……”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早已有何丰林的部下跑出会议厅,去官署门外为卢筱嘉松绑。

卢永祥这场新“辕门斩子”的表演,不仅使报纸纷纷表彰他的大义灭亲,改变了他教子不严的形象,也给黄老板做足了面子。

黄、卢之争圆满解决,得到实惠最多的应该是杜月笙。只身救老板,已经有了和黄老板相提并论的资本,超越黄老板指日可待。同时,拉近了他与何、卢之间的关系,加深了他们之间的交情。在随后共同经营烟土生意的过程中,杜月笙通过何丰林,结交了一部分军阀,打开了一条走私贩卖烟土的新渠道。当时仅与北方一个军阀成交的土生意,一年便达几百万元之巨。何丰林原先设在江南造船厂附近的仓库,以及直接充作仓库的淞沪护军使署的部分房屋,也都成为了聚丰公司以及三鑫公司的仓库,分别囤积了大量烟土。

五、桂生姐发妻下堂

从龙华护军使衙门回到黄公馆,黄老板的心情有了些好转。桂生姐为了宽慰黄老板,使他尽快走出这次事件造成的阴影,特设家宴,为黄老板压惊,并请来黄老板的几员心腹大将杜月笙、金廷荪、张啸林作陪。

家宴上,大家说说笑笑,气氛轻松而融洽。黄老板虽然比第一次回来不便露面时精神状态好了许多,但却显得心不在焉。桂生姐则是满面春风,给黄老板又是夹菜,又是斟酒,极尽体贴。杜月笙暗暗观察,心中感慨万千。黄金荣哪辈子修来的福,找了桂生姐这样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里里外外一把手的女人。杜月笙的三房太太加在一起,都没有一个桂生姐的分量重。

但黄老板并不以为是福,他甚至对桂生姐设这个家宴使他不得分身,恨得直咬牙。此前刚向张师夫妇求亲,还没得到答复便生出这一场大变故,舆论上炒得沸沸扬扬,不晓得张师两口子和露兰春作何感想。既然为这个事塌了台,那就更要把露兰春弄到手,面子上才算好看些。何况多日未见到露兰春,黄老板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

因此,第二天一早他便悄悄出门,直接把张师夫妇请到了聚宝茶楼。

堂倌泡好茶,就无声地退出去了。黄金荣吩咐保镖:

“把门关好,没有我的话谁都不准进来。”

保镖诺诺答应着,退出去关上了门。

张师夫妇看着,心里不由得发毛。这和上次求亲的情况大不相同,上次还是有说有笑有吃有喝,这次看样子是没有回旋余地了。

果然,黄金荣一开口,便拿出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在上海滩我黄某人好歹也是个人物,也是呼风唤雨一呼百诺的场面,没想到为一个小囡塌这么大台。也多亏老卢给面子,不然我姓黄的这辈子休想再爬起来!”黄金荣越说越来气,大手掌往桌子上“啪”的一拍,“人是我捧红的,面子也跌在那了,今儿个你们就给个透亮话吧!”

一看黄金荣火气这么大,张师两口子哪还敢说个“不”字。黄金荣为这事跌霸,露兰春是非嫁给他不可了。

“就按老板的意思办。”张师唯唯诺诺地表态,“不过,春兰自家有个想法。”

“讲。”黄金荣端起盖碗茶,呷了一口,神情有些缓和。

“春兰想,嫁过去要掌管钥匙,当家。”张师声音颤颤地说。

张师这个要求,是想逼黄金荣知难而退。他晓得那个家是桂生姐一手操持起来的,更晓得桂生姐的厉害。掌管钥匙当家,明摆着就是向桂生姐夺权,夺取桂生姐大半身的心血,这一点桂生姐是绝对不会答应。黄金荣怕老婆是出了名的,如此一来,有可能这桩亲事就会搁浅。

不曾想,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黄老板现在似乎豁出去了!

黄老板十分清楚桂生姐在黄公馆是有功之臣,没有桂生姐,就没有现在的黄金荣。可是,他现在看桂生姐处处不顺眼。她永远是那一身竹布短衫裤,平底鞋,女学生似的一头直发,毫无修饰,没有重要场合绝不穿旗袍。这让黄金荣非常倒胃口。加上现在桂生姐徐娘半老,一张黄脸皮又不涂脂粉,本身相貌就不出众,和年轻貌美,懂得梳妆打扮的露兰春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凭这一点,黄老板也要把露兰春讨到手。

“好,当家就当家。”黄老板硬着头皮说。

张师夫妇暗暗吃惊,只好亮出最后一道杀手锏。

“怎么说春兰也是黄花闺女,自家心气蛮高,恳请老板明媒正娶,用一乘龙凤花轿抬过去。”

用龙凤花轿抬过去?黄金荣咂摸着这句话。当初他娶桂生姐都没用什么花轿,桂生姐拎一个小包袱就搬过去了,请几个弟兄吃了桌酒就算成亲了。如今要用龙凤花轿……

“好,就这么定了!”黄金荣咬咬牙,把手里茶碗往桌上一蹾,“我回去就差人下聘,定日子过门。”

张师夫妇瞠目结舌,无奈之下,唯有同意嫁女。

但是,对桂生姐摊牌,黄老板却没有这个胆量。他晓得杜月笙是桂生姐一手提携起来的,杜月笙的话在桂生姐心中占有很大分量,就把这个烫手的热山芋抛给了杜月笙。

一个电话打到三鑫公司,杜月笙赶紧开车直奔法大马路的聚宝茶楼,在张师刚刚离开的位子上坐下来。黄老板不紧不慢,把自己的一番心思全盘托出。直到这时杜月笙才明白,黄老板不讨到露兰春是绝不罢休了。

“怕是桂生姐这一关不好过。”杜月笙不无担忧。

“你看看身边弟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凭什么我黄金荣就该守着一个老太婆走到底?”

“别人家的女人怎能和桂生姐比。”

“怎么不能?”黄金荣瞪着眼珠子狡辩,“就算林桂生曾经帮助我打天下,那也不能限制我找女人吧?”

黄老板的话让杜月笙一时语塞。黄老板身边的人都晓得桂生姐限制黄老板找女人,同时也都晓得,黄老板睡过的女人,上海滩无第二人可比!黄老板有多爿戏院,凡他看上的角,没有不上手的。早年黄老板和小东门外著名的史锦绣十姐妹中的老三阿桂姐私通,几十年藕断丝连。倘若不是迫于桂生姐的厉害,黄老板的姨太太怕是早已挤爆了黄公馆。

不得已,当天下午,杜月笙只好去了钧培里的黄公馆。他晓得桂生姐没有这个思想准备,担心吓到桂生姐,费尽心机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可是,越绕越说不清自己要说什么,加上那个话又难以出口,一时间急得头上直冒虚汗。

“好了,你还是直接说吧。”桂生姐到底是明白人,也是最了解杜月笙的人,杜月笙不会当她的面撒谎。看他说着这么为难就已猜出几分,“是不是老板叫你来的?”

杜月笙点点头。

“是为了露兰春?”

杜月笙吃惊地看了一眼桂生姐,又点一下头。

“我不反对老板讨姨太,讨哪个都行,就是不能讨露兰春。”桂生姐说的句句在理,“张师是老板的学生子,露兰春是张师的女儿,差了两辈。这个小囡是一口叫着‘黄家公公’‘黄家婆婆’长大的,现在改口叫‘金荣’、‘姐姐’,未免太不成体统。”

“这个理老板是知道的。”杜月笙自然知道桂生姐的话有道理,怎奈黄老板主意已定,怕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去和老板说,除了露兰春,他讨十个八个我都成全。”

杜月笙只好如实去回黄老板。但黄老板非露兰春不娶,杜月笙只好再去同桂生姐商量。

“算了,由他去吧。”桂生姐终究是女中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但接下来的两个条件却让她无法委曲求全。

第一个条件,交出黄公馆大权,保险箱的钥匙交露兰春掌管。桂生姐本不是爱财之人,忍口气:交就交。唯有这第二个条件,露兰春是黄花闺女,要一乘龙凤花轿抬进黄公馆,和黄金荣正式结婚。无论有意无意,这都是对桂生姐的一个讽刺,讽刺桂生姐嫁给黄金荣的时候不是处女身;讽刺桂生姐:你到黄家来都不曾坐过花轿,都不是正式结婚!明摆着就是要做正房夫人!

实在是欺人太甚,桂生姐忍无可忍!

“既然老板连这样的条件都答应了,多年的夫妻算是走到头了。”桂生姐当机立断,对杜月笙说,“你去和老板说,叫他出五万块钱安置费,我走路。”

杜月笙一时愣住,想劝,又深知桂生姐的个性。但若如此,岂不太便宜了黄金荣与露兰春!

“桂生姐,不妨缓一缓……”

“不必。”桂生姐摇摇头,一声长叹,“斯人已归沙陀利,不必再费心思了。”

以当时黄金荣的万贯家财,光戏院就开了好几爿,还有茶楼、地产,桂生姐仅拿区区五万,实在是太便宜了黄金荣。

黄老板一听说桂生姐提出离婚,仿佛死囚得了大赦令,立刻派人拿着地契去银行押了一笔钱。让杜月笙转交桂生姐。

桂生姐虽是女中丈夫,但想到将与儿孙分离,不免柔肠寸断。

桂生姐和黄金荣只有一个儿子黄钧培,小名福宝。黄家的两处物业钧培里、钧福里的里弄名称,便是由黄公子的名字得来。黄钧培自幼和李志清定亲,李志清的父亲李祥庆也是法捕房的探目,苏州人,和黄金荣是要好的弟兄。李志清17岁过门,育有一双璧儿,长子名黄启予,次子名黄启明。但黄钧培不幸英年早逝,黄家这一媳二孙就成为黄金荣和桂生姐争夺的对象。

桂生姐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出黄公馆的时候,特地喊来李志清,想征求李志清的意见。

在公婆这场离婚风波中,李志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凭心而论,她想跟着婆婆走,她从心里不能接受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掌管这个家,给自己当长辈。可是黄金荣明确告诉她,要离开这个家,必须留下孩子,她怎么舍得让两个失去父亲的孩子再失去姆妈呢!

看着桂生姐一屋子的凌乱衣物,李志清哭泣不止。

“妹妹,你要跟爷住,还是跟姆妈住?”

“妹妹”是黄家长辈对李志清的称呼。

李志清只是一个劲地哭,一句话也说不出。

“好吧,你就跟爷吧。”桂生姐长叹一声,伤心地落下泪来。

杜月笙在西摩路给桂生姐租下一幢新宅,里面装修、布局、家具摆设全部仿照钧培里黄公馆的样式。杜月笙不再管黄老板是不是生气,亲自登门把桂生姐接到了新宅。

桂生姐一走,黄金荣一顶龙凤花轿把露兰春娶进家门。

拜堂成亲的时候,两人站在一起,相映成趣——新娘子肤如凝脂,娇嫩白皙,黄金荣脸色黝黑,麻痕点点;新娘子年方25,青春年少,黄金荣年届54岁,老态龙钟;新娘子亭亭玉立,黄金荣又矮又胖。

这对看上去极不协调的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黑一白,一胖一瘦,一粗一细,在众宾客的喝彩声、哄笑声中入了洞房。

六、露兰春携财私奔

从黄老板的婚宴上出来,杜月笙忽然生出一种不祥之感:黄老板会毁在这个女人手里。

说不清这个预感从何而来,反正,黄老板已经为她塌了一次台。如今黄老板的元气尚未恢复,就把这个女人娶进了家门。看样子,好戏还在后头。

果然不出所料,黄老板自露兰春进门,便再也没有过安生日子。露兰春接过保险柜上的钥匙,掌管了黄公馆的财政大权后,越发恃宠而骄,整天缠着黄金荣,要去老共舞台唱戏。

“人家是老共舞台公认的娘娘,老在家里待着,‘老正娘娘’这个牌号就要被别人抢去了!”

“抢去就抢去,做黄金荣的娘娘不比做老正娘娘更好?”

“那是不一样的,人家喜欢唱戏嘛!”

黄老板被缠不过,只好答应。也怪黄老板一时大意,以为煮熟的鸭子不会飞了,连卢筱嘉都不是对手,旁的人哪个还有胆量敢和黄老板叫板?何况这个女人已经做了黄老板的正宫娘娘。因此,亲自接送几天之后,就把接送、保护、侍奉等诸事交给了司机、保镖和娘姨,他自家又回到了往昔的生活轨道之中。

但是,出乎黄老板的意料,敢捅马蜂窝的,比卢筱嘉更厉害的大有人在,这个人就是富家公子薛二。薛二的父亲薛宝润在欧战期间靠囤积颜料发了大财,薛二和他的弟弟薛四是上海滩有名的荷花大少,兄弟俩都是风度翩翩,手面阔绰,也都精通音律,能票几出戏。

自打露兰春在上海滩走红,兄弟俩便在老共舞台长期包定座位,露兰春每唱必到,竭力捧场。两人避开黄老板的耳目,买通露兰春身边的娘姨,频频对露兰春送花,请求见面。怎奈露兰春被黄金荣的手下看牢,即使有心也不敢贸然赴约。

后来露兰春嫁了黄老板,薛四放弃追求,薛二仍不死心,继续对露兰春展开攻势。恰巧黄老板不再坐镇,薛二有了可乘之机。露兰春被薛二的执著所打动,便通过娘姨把薛二约到化装间里私会。

一见面,薛二的风度翩翩令露兰春眼前一亮。加上薛二读过书,言谈举止儒雅风流,与黄金荣那种张口便是“触那娘”的粗俗做派可谓天壤之别,露兰春不由得春心荡漾。

薛二也不愧是情场老手,一看露兰春的神情,便晓得自己终于等得荷花见日开。随即将准备多时的法国名贵香水递到露兰春手中。见露兰春面带微笑地接过去,又挽住露兰春的纤纤玉手,轻轻一吻,直吻得露兰春双颊绯红。

露兰春自从跟了黄金荣,床笫之欢便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黄金荣虽然竭力讨好露兰春,却不懂得怎样细致地疼爱女人,加上五短身材,肥胖的肚腩,一身的赘肉,令露兰春厌恶不已。如今遇到如此善解风情的翩翩公子,露兰春早已心旌摇曳。

薛二乘机将露兰春揽入怀抱,两人在化装间里便开始了耳鬓厮磨,绵绵爱抚,双双缠绕着褪去衣裤,倒在了地板上……

露兰春贵为“老正娘娘”,单独享用一个化装间,门外有贴身娘姨放风,两人便无所顾忌,直折腾得筋疲力尽,才从地板上爬起来。穿戴整齐之后,又是一阵呢喃爱语,海誓山盟。

从此,露兰春除了去老共舞台排戏、唱戏,还常常外出“应酬”、白相。黄老板晓得她喜欢做“老正娘娘”,也喜欢和一班当红伶人往来,也就由她去了。

时间一长,自然有风声传出,但手下人都不敢对黄老板讲。一来没抓住证据,二来倘若事体闹大,从老共舞台的一干人到露兰春身边的娘姨、保镖、司机等,都难脱干系。

杜月笙是最早知道这个秘密的,但他不动声色,静观其变。倒是张啸林,气得双脚直跳。

“妈×个×!卢公子连面都没见着,就挨了两巴掌。如今让薛二捡个大便宜,这世道太不公平!”张啸林越骂越上火,“薛二算个什么东西,不行,老子非教训教训他不可!”

“啸林哥,不能莽撞,这事需要好好计议一下。”

张啸林生就的火暴脾气,根本不听杜月笙劝告,更不等杜月笙计议便擅自动手了。当晚,张啸林带了几个打手,埋伏在老共舞台附近,准备等夜场散戏后把薛二掳走。

可是,戏院的人都走光了,也没见到薛二的身影。

“妈×个×,老子不信他能钻进地洞!”

张啸林正准备带人进戏院搜,薛二从戏院后门出来了。

张啸林的人立即出动。薛二连人影都没见到,就被蒙住头捂住嘴,塞进了汽车。

随后,张啸林的电话打进了杜公馆。

“月笙,薛二被我捉到了!”张啸林在电话里洋洋得意。

“哦?把他弄哪儿去了?”杜月笙正和一帮朋友搓麻将,听张啸林这么一说,赶紧让万墨林接替自己,在电话里和张啸林计议起来,“啸林哥,你打算把他怎么样?”

“哼!照我的意思,种荷花!”

“种荷花”是上海白相人的切口,即将人装进麻袋,扔进黄浦江溺死。杜月笙一听,赶紧阻拦:

“啸林哥,使不得。闹大了对老板没好处。”

“怕啥?不过是一个小开!”

“露兰春不会罢休的。”

“那又怎样?老板能放过她就不错了!”

“啸林哥,你不是不晓得,老板对露兰春是动了真格的!”

“好好好,留他一条狗命。”

张啸林说完,便挂了电话。杜月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不晓得是轻松还是沉重。黄老板上次跌霸跌得还是不够彻底,虽然弟兄们见识了黄老板也有“吃瘪”的时候,但卢永祥最后的“辕门斩子”,又给他脸上打了光,特别是风风光光大张旗鼓地娶了露兰春,明摆着就是卢筱嘉败给了黄老板,这使黄老板渐渐地又恢复了元气。黄老板不倒,杜月笙名声再大,也还是站在黄老板身后,这是如日中天的杜月笙不能接受的。所以他正想利用露兰春红杏出墙,让黄老板再“吃瘪”一次。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利用……

当晚,张啸林把薛二关进了三马路的潮州会馆。如今烟土生意转暗为明,潮州会馆里的空棺材也就用不着了。张啸林命令手下把薛二痛打一顿之后,扔进空棺材里,然后,一帮人扬长而去。

薛二被打得血肉模糊,躺在阴暗的棺材里,自然是凶多吉少。第二天,杜月笙知晓了这个情况,派人把薛二弄出来,抛到离薛家不远的地方,让薛二捡回了一条命。这之后,薛二吓得很长时间没敢公开露面。

不久,黄老板隐隐约约听说了这件事,特别是自从薛二在露兰春的生活中消失,露兰春脸上便没有了笑容,这让黄老板从侧面印证了这件事。堂堂的黄霸主被戴了绿帽子,这个塌台非同一般!倘若不是为这个女人经历了这么多风波,黄老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可事到如今,他只能捂着、盖着、装聋作哑。既然张啸林已经给薛二吃生活,只要他们不再来往,他也就不去计较了。但还是特地叮嘱露兰春:

“以后你出去应酬、白相,去老共舞台,要事先让我知道。”

“为什么?”露兰春冷冷地问。

“你没听说绑票的事闹得很凶么?”黄老板只好找借口。当时上海确实绑票风炽,掳人撕票,惨案不断。黄老板说,“我是捕房的人,你若一时大意被绑了去,我岂不塌台?”

黄老板这个借口倒不是没有一点道理。黄老板历来谨慎,总是告诫家人不要出法租界,唯恐一出法租界便失去了安全保障。儿孙读书的学校,也是以法租界为限。

露兰春嫁给黄老板两年多不曾有孕,为了让她收心,黄老板替她领养了一个男孩,取名黄源焘。露兰春身边有了牵绊,黄老板多少有些放心了。

1923年5月,山东、江苏两省交界的津浦线上,发生了举世震惊的临城劫车案。盘踞在山东峄县抱犊崮深山峻岭里的土匪,将赴北平参加关税会议的各国代表300人劫持上山。由于有法国公使馆的参赞茹安、法国人贝路比以及上海素孚众望的首席律师穆安素被困在山上,生死未卜,法国驻沪总领事便敦请巡捕房总探长黄金荣北上抱犊崮,参与调解“临城劫车案”。

黄老板临行前,杜月笙通过吴营长,拜见青帮“大”字辈张镜湖老太爷,得到张老太爷允许,黄老板借张老太爷的招牌与威望,很快与劫人土匪接上头,使土匪与官方达成对话,圆满解救人质,并使土匪顺利被官方收编。于是,“黄天霸拜山”功德圆满。

历时一月,六月中旬,黄金荣踌躇满志地回上海。岂料一进黄公馆,气氛完全不同于往日,家里的杂役、佣人、娘姨,以及儿媳李志清,一个个脸上像结了霜。

“妹妹,发生了什么事?”黄金荣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上楼看看就晓得了。”李志清用手指指楼上。

黄老板一肚子狐疑地往楼上走,心里打着小鼓,一时不敢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从捧红了露兰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都是他做梦也不曾想到的,一次次意外的打击使他从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进到他和露兰春的卧房,看到的是一片凄凉萧杀的场面,那些与露兰春相关的花团锦簇的色彩全都不见了,她的衣物、脂粉,还有存放在卧房里的戏装等等,也都不翼而飞。

黄老板傻了,傻呆呆地站在卧室门口。倏然间想起他的家当,操劳了大半辈子的全部家当都在保险柜里,保险柜的钥匙是交给露兰春掌管的。他急奔到卧房的床后,一拉保险柜的门,竟然没锁,里面的金条、美钞、银元、庄票、珠宝首饰、文件道契,全部不翼而飞。

黄老板顿觉天旋地转,眼冒金花,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跌霸、塌台、戴绿帽子,一切触霉头的事都经历了。如今,连他的家底都给抄了……

露兰春进门不到三年,黄老板的心情由亢奋到忧悒,由忧悒到萎靡,和桂生姐在一起时的那股子“龙马精神”(黄金荣属龙,桂生姐属马,手下称之为“龙马精神”),都被这“龙凤呈祥”(露兰春属鸡,黄手下人称两人婚配为“龙凤呈祥”)消弭殆尽了。天长日久的身心折磨,都在这一刻集中凸显出来,那便是综合了一个人的相貌、心态、精神状态的全部体现——心灰意冷,疲惫不堪,垂垂老矣!

当杜月笙被唤来,站到黄金荣面前的时候,他心里暗暗吃了一惊:一月不见,这还是那个叱咤法租界的黄老板吗?还是那个自命为“天”字辈青帮的大亨吗?

完了,黄老板这次跌霸怕是跌到家了。杜月笙在心里暗暗说。

从黄老板离开上海那一天起,杜月笙便料到露兰春和薛二的机会来了,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因为从薛二被打之后,杜月笙便一直派人跟踪露兰春,知道露、薛二人并未中断往来,不过做得更隐蔽罢了。杜月笙秘而不宣,静观事态的进展。乘老板外出,露兰春席卷了黄老板的全部家当,与薛二双双外逃——这件事,杜月笙摸得一清二楚,只等着黄老板北上归来……

“金荣哥,我已经摸清了他们的去向,要不要把他们抓回来?”杜月笙想试探一下,看看黄老板还有没有争风吃醋的心气。

“哎——”半晌,黄老板才发出一声哀叹,“算了。她既然变了心,寻回来又有何用?随她去吧,只要把她带走的东西寻回就行了。”

黄金荣一生小气吝啬,在他心里,钱财是第一位的。

杜月笙请来上海会审公所的法官聂榕卿、上海清文局局长许沅,为黄金荣、露兰春调停,最后,露兰春交回卷走的全部财物和文件道契,两人解除婚姻关系。

经此一番风波,黄老板心灰意冷,时年56岁,至死不曾再娶。

露兰春与薛二却是爱情弥坚,婚后两人先后生了六个孩子,后来无所事事,一起吸食鸦片,躺在鸦片烟榻上过了大半辈子。抗战胜利后露兰春患病,临死前托人带信给李志清,说死前有要事相告。李志清担心黄老板怪罪,同时也对露兰春耿耿于怀,因此未予理睬。露兰春便带着她的秘密魂归天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