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王爷:僧格林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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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草原上的宝狮子

一、大野苍茫何处家

朱兰格日乐仰面朝天呼号着:“老天爷,求你让这风雨快停下来吧!就算命运让我的孩子生在这荒郊野外,也总该给他一点阳光吧?毕竟他的祖先是伟大的成吉思汗啊……”

清嘉庆十六年(1811年)。

塞北初春,极目远望,群山苍翠,天空辽阔。大地犹如一块绿宝石,在金色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美丽,科尔沁草原到处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景象。骏马奔驰、牛羊成群,牧民们趁着大好春光播下希望的种子,祈求佛爷给予温饱的生活。

“雅马台吉”(放牧的台吉)布和德力格尔身穿十分破旧的蒙古袍,赶着一群牛羊从山坡上缓缓地走来,他的脸上掩饰不住喜悦的笑容。

和他同行的还有一个人,叫布和敖力尔。布和敖力尔是布和德力格尔的弟弟,他们二人都生活在科尔沁左翼后旗的吉尔嘎朗镇白音哈戛村,但是,他们不住在同一屋檐下。

他们是成吉思汗大弟哈布图哈撒尔的第二十五代孙,为博尔济吉特氏。说起来,他们也出生于贵族家庭,为四等台吉(“台吉”即贵族,共分一、二、三、四等),但是,他们的祖父、父亲却穷得叮当响,兄弟俩只好给富人家放牧。

于是,布和敖力尔与布和德力格尔兄弟二人被村子里的人戏称为“雅马台吉”。

一年前,布和德力格尔的主人胡日乐把女儿给了他,他成了主人家的“乘龙快婿”,可是,他仍然要举着羊鞭去放牧。弟弟布和敖力尔是本旗另一富人家的长工,已经是三十二岁的人了,他尚未娶亲。

要问布和德力格尔为何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兄弟俩会不约而同地回答:

“博尔济吉特家族要添小台吉了!”

布和德力格尔的妻子叫朱兰格日乐,那是一位美丽而柔顺的女人。她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富家女子的骄纵之气,只有让男人为之倾倒的柔顺与娇美。她躺在丈夫身边的时候比小绵羊还温柔,善良的女人一心为她的“雅马台吉”生一个胖小子,为博尔济吉特氏延续香火。

富有的胡日乐拥有几十匹马和几十头牛、三百多只羊。胡日乐本是奴隶出身,五、六代以前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家奴,后来,他的祖上发了家,由奴隶变成“雅马台吉”的主人。胡日乐的女儿朱兰格日乐嫁给了布和德力格尔,两家不再追究什么主仆关系。

不过,布和德力格尔仍住在岳父家,为岳父胡日乐当“长工”。对此,朱兰格日乐不止一次地向父亲提出抗议,希望父亲不要把她的丈夫当成家奴,而应看作是“客”。

胡日乐凝视着宝贝女儿,对女儿说:“自从你嫁给布和德力格尔以后,阿爸就改变了以往的态度,对待你的丈夫和对待其他家奴不一样,难道我的女儿看不出来吗?”

朱兰格日乐小声嘀咕道:“可是,嫁出去的女人应该随夫君呀!我住在娘家被村子里的姐妹们耻笑,心里很不舒服。”

“孩子,阿爸舍不得你走。你的夫家一贫如洗,你受得了那份罪吗?”

“受得了!”朱兰格日乐坚定地回答。

胡日乐思考了一下,对女儿说:“女儿终究要离开阿爸和额吉(母亲)的,既然你不怕吃苦受累,我们也就不强求你留下了。不过,我们有个交换条件,你们夫妻答应了,才能放你们走。”

朱兰格日乐抓住父亲的手,急切地说:“什么样的条件,我们都能答应!”

“宝贝女儿呀!我们家有钱有势,只是没有后继人。家里的那头黑母牛生了好几头牝牛,又产了十来头牡牛,雌雄搭配多好呀!你额吉比不上黑母牛,她生了你们姐妹四人以后,再也生不出孩子了。阿爸的家产将来给谁呀?所以,我们的交换条件就是:一旦我有了外孙子,你便可以随丈夫至夫家生活。只是,你必须把男娃留下来,由阿爸、额吉抚养长大。”

朱兰格日乐歪着头问父亲:“你会疼爱布和德力格尔的儿子吗?”

“孩子,你不要忘了他的儿子是我的外孙子!不管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只要是我的外孙子,我都像爱护家里的牛犊、羔羊一样爱护他。”

“孩子只是阿爸心中的牛犊、羔羊吗?”朱兰格日乐装作生气的样子。

“哈哈哈……我的女儿生气的样子也好看。”胡日乐笑逐颜开。

朱兰格日乐一心想生个男娃。

晚上,她躺在丈夫的怀里,低声道:“布和德力格尔,你想带我回家吗?”

“想!时时刻刻都想带着心爱的妻子回到父母的身边。”布和德力格尔是老实憨厚之人,他说起话来也是那么老实憨厚。

“我父亲说了,等我们生了男孩子以后,把孩子留给他,我们就可以回到你父母的身边。”朱兰格日乐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丈夫。

谁知听到这个消息,布和德力格尔脸上一点儿高兴的神气也没有。他叹了一口气,对怀中的妻子说:“那不行!我们一旦生了男孩子,说什么也不能留在胡日乐家。再说,到时候我父母会来抢孩子的,他们早就发过话,宁愿把我送给你父亲,也不会同意把我们的儿子留在你父亲的身边。”

朱兰格日乐脸上愁云密布,她知道丈夫并非危言耸听。

布和德力格尔除了有一个弟弟,他还有一个哥哥,叫布和特木尔。布和特木尔十二岁时便出家当了喇嘛,他终生不能结婚。弟弟布和敖力尔尚未娶妻,目前,博尔济吉特家只能靠布和德力格尔来延续香火了。博尔济吉特家与胡日乐家就像预订某种贵重物品一样,“预订”了布和德力格尔夫妇的第一个儿子。

尚未发现怀孕的迹象,布和德力格尔夫妇便开始为难起来了。

朱兰格日乐被丈夫紧紧地搂在怀里,她很会撒娇,点着布和德力格尔的鼻子说:

“我想做一个乖女儿,又想当一个好媳妇,两家老人都想抱上胖孙儿,那我一下子生两个好了。让四位老人都高高兴兴,好不好?”

黑夜中,布和德力格尔贴在妻子的耳边问:“我心中的月亮,你有那本事吗?”

“别说是双胞胎,就是三胞胎、四胞胎,我也有可能生。”朱兰格日乐吃吃地笑着。

“那你成了母牛了。哈哈哈……”

恩爱的夫妻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他们甜蜜又幸福。这天夜里,他们有了爱情的结晶。

春去秋来、岁月匆匆。

一转眼的工夫,九个多月过去了。此时正值初春时节,牧民们忙着给牛、羊接生,胡日乐家忙着迎接新生儿。朱兰格日乐的身体比一般孕妇笨重得多,怀孕期间也格外能吃,有经验的老妇人看了,都笑眯眯地对她说:

“你的肚皮快要被撑破了,肚子里一定藏着两个孩子。”每当听到这种话时,朱兰格日乐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她天天都在祈求佛爷保佑,请万能的佛爷赐给她两个儿子,让两家老人欢天喜地地抱孙子。

丈夫放羊去了,朱兰格日乐在家里闲不住,她拖着笨重的身子,拎着奶桶去挤牛奶。她家的几头母牛都是优良的奶牛,挤出的奶子又多又香甜,拿到集市上去卖,能换回不少好东西。买些盐巴、茶叶回来不必说,还能买些好看的布料。

草原上的人们性情开朗,草原上的姑娘美丽大方。朱兰格日乐已不是大姑娘,但她和其他大姑娘一样爱漂亮。她在心底盘算过:一旦生了孩子,身腰一定会变粗,原来的袍子穿不上了,再做几件新的吧!

香甜的牛奶能换回漂亮的布料,给丈夫、给未来的孩子、给自己多做几件漂亮的袍子,朱兰格日乐干得格外带劲儿。她挤了一桶又一桶奶子,身子感到乏了,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

到了午后,她又困又累又饿,便吃了两个烤大饼、一大块肉干,又喝上一碗鲜奶,然后开始午睡。她睡得好沉、好沉,渐渐地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父亲胡日乐从集市上换回许多日用品,他凝视着熟睡中的女儿,自言自语道:

“我的宝贝女儿,你一定正在做美梦。瞧你,梦中还在笑!”

胡日乐将漂亮的布料轻轻地放在女儿的枕边,他刚想转身离去,朱兰格日乐一个翻身,醒了。

“阿爸!”

朱兰格日乐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

“我的小羔羊,你醒了?”

胡日乐和蔼又慈祥。

朱兰格日乐揉了揉双眼,颇带点撒娇的味儿,对父亲说:“阿爸,你把女儿吵醒了。刚才,我正做美梦,我真想把美梦接着做下去。”

“哦,什么梦?能说给阿爸听吗?”

“刚才,我梦见两个孩儿,一个像月亮的样子,一个像太阳的样子。他们头一低,扎进了我的怀里,我刚想伸手去拉他们,阿爸的脚步声就把我给吵醒了。”

一听这话,胡日乐喜上眉梢,他高兴地告诉女儿:“我们草原上有句老话:只要你梦中见到的,它会变成真实的!我的宝贝女儿呀,佛爷一定给了你两个儿子,你将给大家带来双倍的欢喜。”

“阿爸,假如真的是那样,你肯放我们夫妻俩住到博尔济吉特家?”朱兰格日乐急切地问。

胡日乐拉住女儿的手,深情地说:“女儿再好,终究是人家的人。阿爸不是老糊涂,我会放你们回去的。不过,你们走之前一定要给阿爸留下一条根,让你们的儿子为胡日乐家延续香火。”

说话的时候,富有的胡日乐有些黯然神伤。

朱兰格日乐就要生产了,两家人都热切地盼望着孩子早一刻出世。如果一胎生两个,则皆大欢喜;如果只生一个,博尔济吉特家做好了抢走婴儿的准备。至于儿媳朱兰格日乐住在谁家,博尔济吉特家并不十分关心,只要有人延续博尔济吉特家的香火就行了。

对此,布和德力格尔很生气。他为心爱的妻子鸣不平,也怨恨自己的父母和岳父母不明事理,他们的心胸太狭隘,给朱兰格日乐造成了痛苦。

几个月来,布和德力格尔思前想后,终于从纷乱中理出些头绪来,他不会让心爱的女人处在两难之间的。如果只生一个孩子,无论如何也要把孩子留在岳父家,以满足岳父的要求。他深信自己今后会有很多、很多个儿子,完全没有必要为争第一个男孩而伤了两家的和气。

为了使妻子放宽心,布和德力格尔悄悄地对朱兰格日乐说:

“这一次,不管佛爷赐给我们几个儿子,我也不会让你为难的。如果只生一个,我父母来抢孩子,我一定会阻挠他们的。生了孩子以后,只要你能跟我住到博尔济吉特家,我父母心中的气会减少一半的。”

朱兰格日乐感激地点了点头。可是,布和德力格尔更发愁了,他真怕因为抢夺孩子而伤了两家的和气。他张开宽大的臂膀,将妻子搂在怀里,他贴在那高高隆起的肚皮上,小声说:

“小调皮鬼儿,快点来见阿爸呀!究竟是一个,还是两个呢?”

朱兰格日乐轻轻地将丈夫推开,催促道:“别磨蹭了,快把羊群赶到牧场去,我们的儿子岀世时想看到他的父亲是多么勤劳的人!”

布和德力格尔极不情愿地站了起来,他叮嘱道:“我放牧时,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千万不要去牧场找我。我多带点吃的,也可能两、三天后才能回来,回来时要看到你像现在这样红润、白胖。”

“好了!好了!走吧!走吧!好啰嗦的一个男人!”朱兰格日乐笑着,把布和德力格尔推出了门。

本来,蒙古人以游牧为生,他们赶着牛羊,逐水草而居。哪里的水清草肥,哪里就有他们的勒勒车。元太祖成吉思汗征服大半个中国后,蒙古人受到了汉人生活习惯的影响,他们开始建立村屯,一部分蒙古包变成了房屋。

春、夏、秋三季外出放牧时,放牧人仍住在蒙古包中。而老人、孩子则留在村子里,他们等待着冬天的到来,外出放牧的人会“归巢”的。

朱兰格日乐的身体太笨重了,她不能同丈夫一起外出放牧,但是,她也不愿意拖丈夫的后腿。她要让全村的人都看到布和德力格尔是一位多么勤劳的人,“雅马台吉”是她的骄傲。

清晨,布和德力格尔赶着羊群出了村子,朱兰格日乐送了一程又一程,久久地望着丈夫远去的背影,她不忍离去。

突然,女人的眉头紧皱了起来,她听到了腹内的小生命正在大声地宣告:我要出来!

从昨晚起,朱兰格日乐便感到隐隐约约的阵痛,她不愿让丈夫看到自己分娩时痛苦的样子,更想让全村的人交口称赞布和德力格尔是何等的勤劳、朱兰格日乐是何等的勇敢,她要悄悄地把孩子生下来,给丈夫一个惊喜。

这就是坚强的蒙古女人!

子宫收缩得很厉害,疼痛一阵紧似一阵。朱兰格日乐欲往回走,可是,她就是迈不动步子。肚皮犹如被撕破一般,有种剜心的痛。

她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抚摸着就要出世的孩子,哀求道:

“孩子,我的宝贝儿,你千万不要再闹腾了!这里是野外,四处茫茫无人烟,有谁能救助我们呀!孩子,忍一忍,再忍一忍,让我们回到家再见面吧!”

这几句好像很灵验,阵痛果然减轻了许多。朱兰格日乐不敢耽搁时间,她拖着笨重的身子,尽可能快一点回到家。

“哎唷!怎么又疼起来了?”朱兰格日乐只好停下脚步。

这时,一阵乌云飘来,顿时狂风大作,眼见着就要下暴雨。朱兰格日乐一下子紧张起来,她在草原上长大,草原上的春雨会把大地浇个透,她可不愿意把孩子生在雨地里。

“走!一刻钟也不能停留,大雨会要了我的命。”朱兰格日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离开这里,只求佛爷保佑,把孩子生在家里。

“喀嚓”一声,天边裂开了一大片,接着便是倾盆大雨。

朱兰格日乐被大雨浇了个精透,她穿得很单薄,浑身上下冻得直发抖。她在雨地里艰难地跋涉着,每挪动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也许是只顾得与天公抗争了,她竟忘记了腹痛。

走啊、走啊,她朝村屯那个方向走去。

雨渐渐地小了,可是,她又感到了撕心裂肺般的阵痛。腹中的小家伙一点也不懂得心疼母亲,他急于出世,或许花花世界实在太诱人了。

“妈呀!这怎么了?”朱兰格日乐心中一惊。她曾听妇女们谈起过分娩的过程,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已进入产程,孩子要落地了。既已如此,就不能再走动,否则,母子随时都有可能丧生。

茫茫草原一望无垠,看来,孩子要生在野外了。朱兰格日乐不再寄希望于他人,她要亲手把孩子迎接到这个世界上来。

首先,她选择了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作为“产床”,又拣来两块有棱有角锋利的小石柄作为“产钳”,她把小石柄的尖儿放在嘴里舔了又舔,把它弄得干干净净。

大雨过后,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直射下来,朱兰格日乐顿时感到不那么冷了。她把袍子脱了下来,搭在大石头上晒干它,又把靴子脱下,让双脚得到一点光照,脚一暖和,全身顿感暖和。一切准备就绪,她躺在“产床”上,静静地等待着孩子的出世。

孩子在拼命地往外挤,母亲在死亡线上挣扎。足足一个时辰的工夫,孩子才露出头来,她一使劲,“哇”地一声,孩子落地了。

朱兰格日乐生了个男孩。

她不顾一切地把孩子抱在怀里,用小石头切断脐带,扯下半干半湿的袍子将婴儿裹住。小儿在母亲的怀里均匀地喘着气,看得出来他很健康。

突然,朱兰格日乐感到又一阵腹痛,好像还有个小生命在向她呼唤。

她不由得欣喜万分,难道说佛爷真的给了她两个儿子?是的,腹中的确还有一个小生命,他要出来!

第二个儿子很快也落地了,他的哭声比哥哥更洪亮,小脸蛋儿更漂亮,浑身上下肉嘟嘟的,十分可爱。母亲依然为他精心地扎好脐带,小哥俩并排地躺在母亲的怀里,他们幸福又安详。

“朱兰格日乐抱着两个婴儿回来了!”

“朱兰格日乐,她真有本事,居然在茫茫的草原上平安地生下了两个孩子,好样的!”

“她才是科尔沁草原上最勇敢的女子!”

吉尔嘎朗镇白音哈戛村一下子热闹了起来,牧民们纷纷拥到胡日乐家去看“奇迹”。大家纷纷称赞朱兰格日乐的勇敢精神,也为两个刚落地的娃娃而欣喜不已。有的人认为这两个出生在旷野的娃娃将来必将成为草原上的勇士,有的人认为孩子是大富大贵之命,也有的人认为这对孪生兄弟是神指派的使者,将来必造福于科尔沁大草原。

善良、热心的人们说着各种赞美的话语,朱兰格日乐脸上流露出喜悦的神情。

胡日乐夫妇更是情不自禁地将孩子搂了又搂、亲了又亲,好像他们怀中抱着的不是刚落地的娃娃,而是比自己生命还珍贵的宝物,他们不允许任何人夺走自己的心肝宝贝儿。

朱兰格日乐小声对父亲说:“阿爸,村子里来了那么多的人,大家都想看看我们的宝贝儿,为什么布和德力格尔的父母迟迟不来?”

胡日乐支支唔唔不言语,朱兰格日乐一下子看出了问题,她有些气恼地说:

“阿爸,我们草原上的人最讲信义,你怎么能阻挠孩子的爷爷、奶奶来看他们的宝贝孙儿呢?”

在女儿面前,胡日乐就像犯了什么大错误似的,他满脸通红,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朱兰格日乐的母亲悄悄地对女儿说:

“我的宝贝女儿呀,你应该理解父亲的苦心,他不准你公婆来看孩子,也是出于爱孩子。你想一想,一旦你公婆见到了孩子,他们能善罢甘休吗?”

“可是,孩子是他们家的呀!”朱兰格日乐为公公、婆婆鸣不平。

胡日乐脸一沉,恼怒地说:“孩子是我们家的,一个也不准带走。”

“你背信弃义!”

朱兰格日乐第一次指责父亲。

就在这时,从屋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朱兰格日乐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微笑,她急切地对父母说:

“布和德力格尔归来了,你们谁也不准提及那些不愉快的话题。”

布和德力格尔大步流星直奔内屋,他刚从牧场归来,头发上沾满了羊屎蛋子,身上还带着野草味儿。他顾不得洗去灰尘,直扑向两个孩子。

“我的宝贝儿,阿爸太粗心了,让你们和额吉都遭罪了。”说着,布和德力格尔眼圈有些红了。

原来,昨人下午布和德力格尔在牧场上悠哉游哉地赶着羊群、唱着嘹亮的歌儿,一想到那美丽、温柔的妻子就要给他带来可爱的小宝宝,他就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他亮开嗓子唱道:

草原上的雄鹰搏击在蓝天,

蓝天下有我那可爱的家园,

洁白的羊群如白云一般,在绿草间飘来飘去,

美丽的山水在我心头化作最美的诗篇。

我不知道究竟什么是“诗”,

但我听人说过让人最动心的叫“诗”,

我那妻子最美丽,

如山水一般让我陶醉,

她就是我心中的诗篇。

年轻人正愉快地唱着,同村的一个小伙子快马加鞭,一溜烟儿地来到了他的面前。布和德力格尔止住了歌声,他热情地向来者打招呼:

“喂!你这么一溜烟儿地来到我的面前,难道说你套了匹野马让我分享你的快乐?”

那小伙子一瞪眼,冲着他直嚷嚷:

“布和德力格尔,你真是个糊涂虫!你的朱兰格日乐在野外为你生了两个儿子,她与孩子遭了大罪,你还这么悠哉游哉,快快回家去吧!”

“啊?此话当真?”

布和德力格尔几乎惊呆了。

小伙子白了他一眼,一句话也不说,一勒马头飞奔而去。

布和德力格尔一拍脑门子,急得直跺脚,连连说:“我真想插上翅膀飞到妻子、儿子的身边。”

于是,他赶着羊群回到了村子。

布和德力格尔半蹲半跪在妻儿的面前,他有一种负疚感,只觉得眼圈湿润润的,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为朱兰格日乐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又趁岳父、岳母转身离去之机吻了吻妻子。他贴在朱兰格日乐的耳边说:“我的好姑娘,你太可爱了!”

朱兰格日乐轻声说:

“快去把手洗干净,抱抱你的儿子吧!不过你要动作轻一点,他们实在是太娇嫩了。”

“我会加倍爱护他们的,就像托起刚落地的小羊羔一样去抱我们的儿子,行不行?”布和德力格尔十分认真、谦虚地征求妻子的意见。

朱兰格日乐“扑哧”一声笑了。

布和德力格尔夫妇生了一对孪生子,消息一下子传开了。

博尔济吉特家欣喜万分,按照两家先前的约定,给胡日乐家留下一个男孩,布和德力格尔夫妇便可以回到博尔济吉特家居住。如今,这对孪生子成全了两家,两家不会因为争夺孩子而起纠纷。

真是佛爷帮了他们的大忙。

布和德力格尔的父亲命三儿子布和敖力尔即刻赶往广福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儿子布和特木尔。然后便动身前往亲家胡日乐处,去和二儿子布和德力格尔商量大事,他要立刻接回其中一个孙子,儿子、儿媳也必须尽快回家定居。

本来,一家抚养一个男孩是个好主意,可是,朱兰格日乐死活也不同意那么做。住在谁家都无所谓,不过,她坚决要求亲自抚养两个儿子。加上倔老头儿胡日乐硬是不舍得放女儿、孙子走,布和德力格尔的父亲忍不住与胡日乐吵了起来。

布和德力格尔夹在父亲、岳父之间很难办,他从心底深处怨恨岳父,很希望自己的父亲再强硬一些,帮助自己把妻儿全带回家。可是,他既有些惧怕岳父,又有些同情岳父,若是能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两家老人皆大欢喜就好了!

胡日乐吹胡子瞪眼,直嚷嚷:

“老公牛(布和德力格尔的父亲),你把儿子嫁到我家的时候,一头牛、一只羊也没带来,我们说好了,你的儿子多,不愁延续香火之人,从那一天起布和德力格尔就成了我们家的一员,他不再是博尔济吉特家的人了。再说了,你们家穷得叮当响,也不需要后人继承什么家产。今天,你来和我抢孙子,分明是和我过不去。哼!老公牛,你快回去吧,省得我们起纷争。”

老博尔济吉特也不是善罢甘休之人,他同样瞪着眼,反唇相讥道:

“你才是最倔、最倔的老公牛,我只是想要回其中一个孙子,你凭什么不答应我?再说了,你也曾答应过你的女儿,只要留一个男娃给胡日乐家,你就放我儿子和你女儿回博尔济吉特家居住。如今,你出尔反尔,这难道是光明磊落之人干的事情吗?”

胡日乐强词夺理,他叫嚣着:“我的确曾说过那些话,可是,你的儿媳不同意把两个娃娃分开来养。”

“我的儿媳?难道她不是你的女儿吗?”

老博尔济吉特被气得双手直发抖。

看来,两家老人都很恼火,要想让谁先退让一步,那简直比追上一匹野马还难!

布和德力格尔看看父亲,又望望岳父,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健壮的小伙子在牧场、猎场上全是个好手,但是在两家老人面前,他成了“懦夫”。他只好耐心地等待,也许大哥布和特木尔会有两全其美之策吧!

布和德力格尔的大哥叫布和特木尔,布和特木尔出家当了喇嘛,在广福寺已生活了二十多年。提起布和特木尔,还有一段故事:

那时,博尔济吉特家一贫如洗,大儿子布和特木尔十三岁,二儿子布和德力格尔五岁,小儿子布和敖力尔才两岁。兄弟之间有四个姐妹全被父母送给别人养了,剩下的三个男孩依然吃不饱肚子。

那一年春天,草原上干旱无比,牧场上的牛羊都快要饿死、渴死了,给富人家当雇工的“雅马台吉”博尔济吉特生怕养不活三个儿子,只好托人将大儿子布和特木尔送进广福寺。

把儿子送去当喇嘛,做父亲的很痛心。因为,喇嘛终生不能娶妻生子,等于是断送了儿子一生的幸福。但是,为了活命,布和特木尔别无出路。

二儿子布和德力格尔长得很招人喜爱,一个好心的邻居常给孩子几块牛肉干吃,勉强能活命。三儿子布和敖力尔还小,吃不了多少东西,小命能保住。

布和特木尔到了广福寺,他以其聪明伶俐、勤快好问而得到主持的喜爱,很快就从众多的小喇嘛中脱颖而出。布和特木尔走上了另一条人生之路。

二十多年过去了,一想到布和特木尔终生不能婚娶,老博尔济吉特便觉得对不起他。可是,内疚之后也有一丝安慰,那就是布和特木尔已当上了广福寺的大喇嘛,如今,布和特木尔也算出人头地了。

往事如烟,许多不愉快的事情早已被人遗忘。

草原上的人们性情十分开朗,他们只愿去记住那些令人高兴的事情,而不去提及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如今的布和特木尔已是广福寺的大喇嘛,将来前程无量,也许还能为博尔济吉特家做出巨大的贡献。

布和特木尔守着油灯苦熬日子,他体验不到正常人的生活。但是,他心中仍然有理想,人性中的某些本质的东西并没有丧失。

父母、兄弟之间浓浓的亲情常常让他感到十分幸福,他最大的愿望是振兴博尔济吉特家族。从小,他就听父亲讲起过先人的故事,曾为自己是成吉思汗之弟的后人而自豪,也为家族的衰落而悲伤。布和特木尔在广福寺学到了不少东西,其中最大的收获是“树立家族荣誉感”。

同是博尔济吉特家的人,老二布和德力格尔与老三布和敖力尔就不如大哥那样热爱自己的家族、看重家族的荣誉、希望家族早一天振兴。也许布和特木尔已找不到其他乐趣,家族的荣衰是他惟一放不下的心事。

当老三布和敖力尔找到布和特木尔时,布和特木尔正在广福寺大殿里念经。兄弟二人找个僻静处嘀咕了几句,布和特木尔不由得喜上眉梢。他双手合十低声道:

“感谢佛爷!上苍已赐给博尔济吉特家两个男娃,佛徒布和特木尔一定每日多烧几柱高香,答谢佛爷一片爱心。”

布和敖力尔又嘀咕了几句,布和特木尔脸上笼上一层薄云,他急得直跺脚,口中嚷嚷道:

“老三,你现在立刻回去,让父亲和老二一定要坚持原则,说什么也不能让胡日乐家得逞。我向寺里告个假,明天便回白音哈戛村,我会力争把两个小侄儿带到博尔济吉特家的。”

在布和特木尔看来,胡日乐家强留两个新生的娃娃简直是有悖常理。孩子,特别是男孩子,他们是家族的荣耀与希望,怎么能答应放在别人家抚养呢?——哪怕是孩子的外祖父家也不行!

要想恢复家族名誉,甩掉“雅马台吉”的帽子,必须尽快使博尔济吉特家出一位出类拔萃的人物。布和特木尔兄弟三人是没有希望了,下一代呢?下一代或许有希望。所以,博尔济吉特家的男娃一个也不能放在别人家抚养。

布和特木尔主意已定,他决心帮助父亲、二弟夺回那两个男娃。他跨上枣红马,飞马扬鞭直奔白音哈戛村。

当时,喇嘛教在蒙古草原上很盛行,它已成为主宰人们灵魂的万物之神,于是,喇嘛们也受到人们的顶礼膜拜。布和特木尔是广福寺的大喇嘛,他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当然很高。

布和特木尔骑着枣红马刚入村子就被人们团团围住,特别是那些虔诚的教徒,他们齐刷刷地跪在大喇嘛的面前,口中还念念有词。布和特木尔连忙扶起几位老人,并祝福他们健康长寿,然后便直奔自己的家。

一见到大儿子回来了,老博尔济吉特便像见到了救星一样,他抓住布和特木尔的手,急得有些语无伦次:

“儿子、儿子,你可回来了、你可回来了!快,快去把我那两个宝贝孙子抢回来!”

布和特木尔坐下来,喝了一大碗酥油茶,然后心平气和地对家人说:

“这件事情一定要从长计议,不能因一时的冲动而伤害了两家的感情。虽然胡日乐家族是我们祖上的奴仆,但是,他们也兴旺好几代了。而且,胡日乐家对二弟的确很好,人家又没子嗣,我们应理解他们的苦楚。不过,把我那两个可爱的侄儿放在胡日乐家抚养也不成。究竟该如何解决好这件事,我们必须坐下来好好商议一番。”

被大儿子这么一开导,老博尔济吉特的气消了一大半,布和德力格尔与岳父家很有感情,他更不愿意与岳父针锋相对。全家人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

商议了大半天,他们才形成一致的意见:布和德力格尔夫妇及两个孩子既不住在胡日乐家,又不住在博尔济吉特家,给他们另起一处新居;一个孩子姓胡日乐、一个孩子姓博尔济吉特。由布和特木尔作为代表,前往胡日乐家谈判。

由于布和特木尔在广福寺里地位显赫,他在这一带有些威望,连本旗章京都敬他三分,更何况一般牧民了。胡日乐不敢冷落布和特木尔,他以最香的酥油茶来招待大喇嘛。

布和特木尔是以家庭代表的身份出现在胡日乐家的,他对二弟的岳父也十分恭敬。他喝下主人敬的酥油茶,又吃了几口抓羊肉,然后双手合十,说:

“胡日乐老伯,我今天的来意,你也十分清楚。我弟妹——你女儿给两家带来了新的希望与活力,使四位老人心花怒放,对此,我也感到十分地欣慰。我希望我那两个小侄儿能健康成长,长大以后成为科尔沁草原上的英雄。孩子们将来若有所作为也是我们两家的骄傲。”

胡日乐笑眯眯地注视着大喇嘛布和特木尔,附和道:

“的确如此!正是出于这种考虑,我才坚持把两个孩子留在我家养的。我们是亲戚,说话不需要拐弯抹角的,你们家虽然是四等台吉,但几代前就已经没落了。依你父母目前的状况来看,他们自己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他们拿什么去养活、养好两个可爱的小宝贝?”

这话听起来很刺耳,布和特木尔立刻反驳道:

“我承认我们家目前不够富裕,但是,养活、养好两个可爱的小宝贝还不成问题。我二弟能吃苦耐劳,弟媳勤劳朴实,依他们夫妻的能力足以把孩子养大。”

“可是,若把他们留在我这里,孩子会更幸福一些,将来成为草原上的巴特尔(英雄)的可能性也更大一些。”胡日乐没有退让的意思。

“孩子幸福不幸福以及能不能健康地成长当然与家境有一定的关系,但是,这不等于说家庭环境优越的孩子一定幸福,也不等于说他们一定就能成才。”布和特木尔更是寸步不让。

这时,双方出现了僵局,看来,两家很难达到共识。

聪明、善良的朱兰格日乐对她的父亲说:“阿爸,希望你能体谅女儿!我嫁给了布和德力格尔,并为他们家生了两个可爱的小宝贝,我们母子三人理所当然地应回到布和德力格尔父母的身边居住。但是,考虑到阿爸、额吉身边无男儿,我也不忍心看到自己的父母晚年凄凄凉凉,所以,我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不知阿爸愿不愿意听女儿一言?”

“有话尽管讲,和自己的阿爸还有什么可客气的吗?”胡日乐慈祥地说。

“为了让两家老人都开开心心,能不能让我们夫妇另起一处新居?两个孩子一个姓胡日乐,一个姓博尔济吉特,我们相信自己有能力把他们养大,成为草原上的巴特尔!”

胡日乐脱口而出,问道:“这是你丈夫的主意吧?”

“不!是我自己的意见,他们谁也左右不了我。”朱兰格日乐镇定地回答。

布和特木尔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笑容,布和德力格尔不由得暗暗竖起大拇指,朱兰格日乐的心里“扑通、扑通”地直跳,胡日乐有些不快。

一时间,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一会儿,胡日乐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声,痛苦地自言自语道:

“若是换了别人向我提出这个无理的要求,我理都不理!可是,我的宝贝女儿提出了,我能拒绝吗?”

“谢谢阿爸!”

朱兰格日乐就像快活的小鸟儿一样“飞岀”了屋,她跑到外面对着无垠的大草原,高声叫道:

“我的儿子们,你们将来成为草原上的巴特尔之际,别忘了报答外公的大恩大德。”

胡日乐在她身后喊道:“女儿,两个‘小羊羔’中有一个是我们胡日乐家的。所以,他有权力带走两匹马和五十只羊。”

大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两个孩子,谁姓胡日乐、谁姓博尔济吉特,这已不成为问题。布和特木尔表现出高姿态,他主动提出让大一点的姓胡日乐,小一点的姓博尔济吉特。

胡日乐对布和特木尔说:“大喇嘛,你的学问深,就给两个孩子起个名字吧!”

布和特木尔点头答应,他想了想,对众人说:“我们大家都希望他们长大以后成为草原上的巴特尔,那一个就叫郎布林沁,一个就叫僧格林沁吧!”

蒙古语中“郎布林沁”即“宝象”;

“僧格林沁”即“宝狮子”。

博尔济吉特家的“宝象”与“宝狮子”在父母的呵护下健康成长,老大郎布林沁性格有些内向,不善于表现自己,但他颇有心计,与小伙伴相处时从不吃亏。老二僧格林沁性情开朗、心胸开阔、热情豪爽、粗中有细,他比哥哥更有人缘。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一转眼,“宝象”与“宝狮子”已经七、八岁了。

科尔沁草原上的孩子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不是笼中之鸟,他们从小就在广阔无垠的大草原上像骏马一样欢快地奔腾着。那些孩子从小便练就一身好功夫,为长大以后成为巴特尔(英雄)奠定了基础。

博尔济吉特家所有的人都寄希望于郎布林沁和僧格林沁,仿佛小哥儿俩将来一定能成为草原上的英雄。

小哥儿俩在父母及众亲人的鼓励声中早已认识到自己肩上的担子,为长大以后能成为巴特尔而努力锻炼着自己的意志。他们幼小的心田里便种下了坚强的种子。尤其是老二僧格林沁,他很懂得家人的心意,一心朝着巴特尔的方向去努力。

一岁看大、三岁知老。

吉尔嘎朗镇白音哈戛村的人都说比起老大郎布林沁来,僧格林沁会更有出息的。因为,老二僧格林沁是位坚强的小男子汉。

他们七岁零三个月时,郎布林沁就学会了骑马。他随并祖父的姓,姓胡日乐,外祖父送来了一匹枣红小马,声称只能给郎布林沁骑。

母亲朱兰格日乐生怕僧格林沁心中不快,她向父亲请求道:“阿爸,你送来的小马,僧格林沁也可以骑吧!”

犟老头子直摇头,连声说:“不、不、不!胡日乐家的马儿只能让胡日乐家的人骑上去。”

“可是、可是,僧格林沁也是你的外孙子呀!”

朱兰格日乐急得直嚷嚷。

“那不假!可是,僧格林沁不能为我延续香火。”

老头子认死理儿。

一旁的僧格林沁右脚一踢,差点儿踢翻了门前的奶桶,他气哼哼地跑开了。母亲撩起袍子的一角揩眼泪。胡日乐老头冲着僧格林沁的背影,大声喊:

“孩子,想骑胡日乐家的马也行!不过,你要向我深深地鞠个躬。哈哈哈……”

僧格林沁头也不回地跑开了。远处传来他那清脆的童音:“胡日乐老爷,博尔济吉特家的‘宝狮子’一定能学会骑马!”

胡日乐指着僧格林沁的背影,手捻胡须,笑哈哈地说:“犟牛犊子,比我这老头子还犟。哈哈哈……”

小马属于郎布林沁,郎布林沁欣喜万分,他央求父亲快快教他骑马。父亲布和德力格尔生怕伤害二儿子僧格林沁的感情,他一推再推,迟迟不肯教大儿子骑马。僧格林沁虽然年纪不大,但他很懂事,他意识到父亲处于两难之中,便找个借口偷偷地溜掉,好让父亲专心教哥哥骑马。

郎布林沁不但很勇敢,还很聪明,很快,他就掌握了骑马的要领。当他骑上枣红马稳稳当当地在草原上溜达时,他找到了弟弟僧格林沁。

“僧格林沁,来!骑马很好学的,我们一起回家,让阿爸教你吧!”郎布林沁边说边下了马。

僧格林沁一脸的倔强劲儿,他一甩头,走开了。郎布林沁大跨几步追上了弟弟,和蔼可亲地拍拍他说:“弟弟,你真小心眼儿!胡日乐爷爷跟你开玩笑的,你当真了?”

“玩笑?不、不、不!他说的是真心话。从小,他就偏爱你,这一点,整个白音哈戛村的人全看出来了。”

僧格林沁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我亲爱的弟弟,虽然胡日乐爷爷有些偏爱我,但是,他也很疼爱你呀!去年,你头上长疮的时候,他用三只羊换来了名贵的藏药,除了我们小哥俩,换上其他人,他舍得吗?”郎布林沁只比僧格林沁大十几分钟,但他显得成熟多了。

一句话说得僧格林沁无言以对。

哥哥拍着弟弟的肩膀,说道:“别生气了!走,我们学骑马去。”

僧格林沁抿嘴一笑,从哥哥的手中接过缰绳。他们牵着那匹漂亮的枣红马向宽阔地带走去。

美丽的大草原上出现了两个孩子勇敢的身姿:老大纵身上马、勒紧缰绳,向远方飞驰;老二目不转睛地站在那儿模仿着哥哥的动作,他跃跃欲试。不一会儿,郎布林沁便飞驰而来,僧格林沁接过缰绳,他也一纵身上了马。

起初,僧格林沁有些胆怯,他轻轻地爬到马鞍上,小心翼翼地把双脚放在马镫里,不敢像哥哥那样抓紧马鬃,也不敢勒紧缰绳,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上面。

枣红马仿佛能感觉到换了小主人,它一声嘶鸣,两只前蹄猛地腾空而起,表现出愤怒的样子。

好险!僧格林沁差一点被摔下来。

马背上的他吓了一大跳,连忙紧紧抓住缰绳不敢松手。他万万也想不到这一动作却促使马儿纵身狂奔。

一见这情景,郎布林沁大声喊道:“僧格林沁,不用怕!抓住缰绳、快坐稳!”

耳边风声“嗖、嗖、嗖……”,僧格林沁就像飘在云雾中。第一次骑马,小孩子焉能驾驭自如。几分钟后,僧格林沁被马儿甩到了地上。

“哎哟,我的天哪!”僧格林沁只觉得天旋地转,他趴在地上不能动弹。看来,摔得不轻。

郎布林沁见状,连忙跑到弟弟的身边,他一下子吓呆了:僧格林沁满脸是血!

郎布林沁抱着弟弟的头,放声大哭。僧格林沁咬紧牙关,指着自己的蒙古袍,低声说:“别哭,我没事儿!快、快撕下袍子,为我扎紧伤口。”

哥哥不忍心看见弟弟流这么多的血,他为弟弟包扎伤口的时候双手在发抖。僧格林沁强忍疼痛,他不敢发出半声呻吟,他知道荒郊野岭之处无人能帮助他们。

惟有坚强能够救自己!

当小哥俩回到村子里的时候,父母又心疼又生气。母亲暗自流泪,父亲自言自语道:

“我的儿子,好样的!”

蒙古族是个强悍的民族,蒙古族人民坚强不屈,他们崇尚勇敢与机智,而摔跤便集中体现了他们的这种精神。五、六岁时,僧格林沁和哥哥便学着别人的样子,经常在一起练习摔跤。

僧格林沁不但勇敢,而且还很机灵。虽然他比郎布林沁矮一点,力气也小一些,可是,每次摔跤总是他获胜,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善于使巧劲儿。对此,哥哥有些不服气。

这一天,两个孩子又来到草甸子上练习摔跤,他们支好架子,准备进攻对方。僧格林沁心想:哥哥曾经向我“讨教”过取胜的秘诀,当时,我如实相告,只怕今天他反过来治我。干脆,我换一套招术,来他个出其不意。

果然不出所料,郎布林沁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一出手,他就想攻破弟弟的“绝招”。僧格林沁早有防备,他一猫腰,躲过了哥哥的进攻,又后退两步,用头猛地向哥哥顶去。

一下子,“宝狮子”便把“宝象”顶倒了。郎布林沁四肢朝天大叫起来,僧格林沁开心大笑。他连忙上前拉起哥哥,哥哥笑着给了弟弟一拳。两个孩子天真、活泼,真惹人怜爱。

就在这时,一声阴阳怪气从他们身后传来:“好、好、好!摔跤的架式就像狗拉屎一样好看。穷鬼台吉的小崽子,你敢和我比试、比试吗?”

不用回头,兄弟俩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只有本旗章京(清代蒙古各旗掌管全旗平民事务的官员)的儿子都尔本才会这么蛮横无礼。他们从不理睬都尔本,因为他是个无赖之徒。都尔本仗着自己家有钱有势,总找茬儿欺负穷人家的孩子,在村子里早已臭名远扬。

一贯仗势欺人的富家子弟岂肯善罢甘休,他走近两步咄咄逼人地说:“穷鬼家的小崽子,你怎么不敢出声了?今天,我要你领教、领教小爷的厉害。小爷我在吉尔嘎朗镇也算条汉子,多少比你们还强的穷崽子都败在我的手下,你们也一定是我的手下败将。”

嚣张无比的都尔本逼近僧格林沁,僧格林沁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因为僧格林沁比他小三、四岁。郎布林沁也怕弟弟与恶少起纷争,便上前说好话:

“都尔本少爷,我们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少爷是科尔沁草原上的雏鹰,将来一定能翱翔于蓝天。”

“哈哈,小子,算你会说话!不过,本少爷今日心情格外好,手又痒痒了,就想找人摔跤,你们想逃也逃不掉!”

一听这话,本来就很要强的僧格林沁再也沉不住气了,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拍着胸脯说:“呸!后退是孬种!来吧,我们比试、比试!”

“弟弟,我们走!”

郎布林沁死死地拽住僧格林沁的袍子。僧格林沁用力一甩,把哥哥甩开了。他一边脱掉长长的袍子一边冲到都尔本的面前,大有猛虎下山之势。

都尔本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他一边后退一边嚷嚷道:

“小子,你敢和我一起回村比试吗?我要让全村的人都看到你是如何败在我的手下的。”

“苍鹰翱翔于蓝天、老鼠躲在洞中,我——成吉思汗之弟的后代,岂能惧怕于你!走,我们回村子比试去!”僧格林沁像个小武士。

三个孩子回到了村屯,他们立刻被另一群孩子团团围住。赶来凑热闹的孩子有的站在僧格林沁这边,为僧格林沁壮胆,有的为都尔本摇旗呐喊。

“都尔本少爷,摔倒他!”

“雅马台吉家的穷小子,也想和富人家的少爷争高低,呸,不知好歹的家伙!”

“僧格林沁,你会赢的!”

“别怕他!富人家的少爷也没长三头六臂,僧格林沁,你一定要争取胜利!”

孩子们叽叽喳喳,吵个不休。僧格林沁鼓足了勇气,准备迎战。他暗暗想道:如果今天能赢,我在村子里就能赢得巴特尔的美名,那将是十分光彩的一件事情。以后小伙伴们一定都很佩服我。

僧格林沁比都尔本差不多要矮半头,身子也显得瘦小得多,看那架式很难战胜对手。可是,他丝毫也不畏缩。他两腿一叉,双臂拉开,准备迎敌。

都尔本瞥了一眼僧格林沁,傲慢无礼地说:“只要你愿意向我下跪求饶,小爷这一次会放过你。”

“少说废话,快出手!”

僧格林沁像个坚强不屈的武士。

两个孩子扭抱在一起,双方都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企图把对方一下子扳倒。都尔本力气大一些,僧格林沁善用巧劲儿,一时间二人难分输赢。

其他孩子在一旁瞎起哄,他们二人更想迅速扳倒对方。毕竟都尔本大几岁,僧格林沁很难识破他的鬼点子。都尔本步步紧逼,僧格林沁已经退到了井边,可是,他浑然不知。

眼见着僧格林沁被对方逼得节节后退,郎布林沁发现弟弟处于劣势,连忙上前共同对敌。都尔本抓住僧格林沁的左臂向井口推去,郎布林沁一声大叫想拉回弟弟,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僧格林沁一个闪晃落入井中。

本来,蒙古族是一个游牧民族,牧民一般在河边、湖边取水。清朝乾隆年间,满蒙联姻,固伦公主下嫁蒙古王,她带来了不少宫女和各行工匠,也带来了内地的文化和生产技术。从此,蒙古人开始饮用干净的井水。

井中往往摆放着可以供大家使用的木桶,木桶接近水面以防风干。井口直径约是成年人的一大步,两只木桶并排放着。

就在僧格林沁落入井中的那一瞬间,大多数的孩子吓呆了。都尔本的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神情。

郎布林沁大哭起来,也有几个孩子惊叫不止。孩子们的尖叫声引来了几个壮小伙子,他们趴在井口往下看,有人喊:

“僧格林沁,你还活着吗?”

“救命,救命呀!”僧格林沁拼命地大叫。

两个小伙子连忙抓紧井绳往上拽,惊慌之中的僧格林沁乱蹬一气,他拼命抓住井沿的草根往上蹭,木桶摇摇晃晃,眼见着井绳要断,情况十分危急。

这时,朱兰格日乐已闻讯赶来,她拨开人群挤了进去。对着井下,她大声喊道:“儿子,别害怕!额吉来救你了!”

僧格林沁在井下一声声呼叫:

“额吉、额吉、额吉……快把我拉上去,我害怕。呜——,我害怕、我害怕……”

母亲的心被揪碎了,她不顾一切地要下去救儿子。一位年轻人死死地拽住她,她奋力挣脱。

井绳“啪”地一下断了。

朱兰格日乐眼前一黑,她栽倒在井口。当她醒来的时候,只听见二儿子僧格林沁一声声呼唤:

“额吉、额吉,你别怕,我没被淹死。”

“儿子——”母亲将僧格林沁搂在怀里,泣不成声。

“额吉,僧格林沁没被淹死,你哭什么?”郎布林沁有些不解。朱兰格日乐一手牵着郎布林沁,一手拉住僧格林沁,哭着问:“是谁把僧格林沁救上来的?刚才井绳不是断了吗?”

旁边的一位年轻人如实相告:“井绳是断了。可是,就在木桶下沉的那一瞬间,我伸手抓住了你儿子,僧格林沁得救了。”

僧格林沁掉进几丈深的井里却安然无恙,不但在白音哈戛村,就连吉尔嘎朗镇一带也越传越神。

有人说僧格林沁不是凡人,他掉进井里的时候,一定是佛祖在保佑他;也有人说僧格林沁大难不死,将来必定能成大器;更有人说他生在荒野、落井不死,一定是下凡的天神,他早就炼就了金刚不坏之身。

这事儿越传越离奇,布和德力格尔只好苦笑一声,低声说:“连肚子都填不饱,哪里是什么天神下凡。不过,我这二小子的命挺大,两次遇难都逃过一劫,他的命相也许会比我这个放羊的穷台吉好一些。唉!”

一想到自家穷得叮当响,布和德力格尔不由得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别人越说二儿子有天神庇护,布和德力格尔心里越难受,眼见着家里又要多一张嘴,未老先衰的他便不寒而栗。

僧格林沁已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弟弟比他小两岁,叫崇格林沁。一个月后,母亲还要生个弟弟或妹妹,这么多的孩子,简直要把穷家吃垮。

二、少年英雄扬美名

十三岁的僧格林沁静静站在敖包大赛的角落里,心里默默祈祷着:“佛祖保佑我!我要成为科尔沁草原上的英雄,赢得人们的称赞,也赢得……赢得美丽的金格日乐姑娘的一片芳心……”

转眼间,“宝象”和“宝狮子”快九岁了,他们已能帮助父母做些简单的事情,父母多少感到了一些欣慰。

这年春夏之际遇到了特大的干旱,大草原失去了往年的青葱,牛羊吃不上嫩草,奶子一下子减少了许多。此时若不赶紧补种些荞麦、糜子之类的庄稼,秋冬时分更要挨饿。

僧格林沁的外祖父家有些闲地,正好缺少劳力去开垦。既然女儿家一贫如洗,倔老头儿胡日乐也不会闭眼不管,他撅着胡子对布和德力格尔说:

“越穷越一个劲儿地生孩子,谁叫那一群‘小羊羔’是我的外孙呢?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们饿肚子吧!我的穷女婿,算你命好,有我这么一位好岳父。明天你去我家抓两、三头牝子,套上它们去耕地,赶快补种些荞麦,秋天也让我的外孙们吃上几顿饱饭。”

倔老头子背着手,一转身走了。

僧格林沁发现外祖父偷偷把几块奶饼子放在桌上,原来这老头儿心眼儿挺好的!

第二天下午,布和德力格尔垂头丧气地回到了破旧不堪的茅草屋,他没带回一头小牛。

“阿爸,胡日乐爷爷不是答应借给我们两、三头牝子吗?”僧格林沁关心地问。

布和德力格尔显得十分烦躁,摆着手说:“你那几个表舅坏透了,他们把一群牛赶进甸子,故意出我的洋相。抓了半天,我也没抓到一头牝子。”

“阿爸,让我去试一试吧!”僧格林沁恳求道。

“去、去、去,小孩子狂言乱语,一边玩耍去!”布和德力格尔训斥着儿子。

僧格林沁转身出了茅草屋,他一口气跑到了外祖父的牛群中,两腿一叉,指着那头黑牛说:“我要把它带回去,胡日乐爷爷答应过我阿爸的。”

他的一位表舅笑着说:“牛是你外公的,只要你能制服它,我们还能说什么!”

威武小勇士僧格林沁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扬起长鞭冲进了牛群。几只母牛发现他要伤及牝子,“眸眸眸”地叫着向他冲来。僧格林沁左躲右闪,未被撞伤。他一咬牙,下了狠心,猛地抽打起来,母牛立刻解散了。

那头黑花牝子躲闪不及,被僧格林沁打在牛鼻子两侧的软骨上,小牛疼痛难忍流下了眼泪。它双腿发抖,已无反抗之力,僧格林沁趁机上前紧紧抓住它的两只耳朵,用绳子套住了它。

“了不得、了不得!僧格林沁徒手抓牛,神了、神了!”

“大力神童,他一定有佛祖保护。”

“科尔沁草原上,他是无以伦比的巴特尔!”

“嗯!僧格林沁是位少年巴特尔!”

“少年巴特尔,将来一定不凡。”

消息不胫而走,比落井不死还让人啧啧称赞。从此,僧格林沁少年英雄之美名四处传开。

布和德力格尔夫妇暗自欢喜,他们特意去了一趟广福寺,一为烧香求佛,保佑二儿子真的如人所言;二为见一见在广福寺当大喇嘛的大哥布和特木尔,让布和特木尔解释一下僧格林沁的不凡之举。

大喇嘛布和特木尔得知侄儿如此勇敢,他那平日紧绷的肥脸一下子绽开了笑容,他拉住弟弟的手,笑眯眯地说:

“博尔济吉特家被佛光笼罩了!看来,僧格林沁的确不是凡人,过些日子,我要让他读书。也许有一天,他会成为博尔济吉特家的骄傲,甚至是科尔沁草原的骄傲。”

布和特木尔与布和德力格尔及朱兰格日乐相视良久,他们会心一笑,三个人的心里充满了希望。

雏鹰在蓝天上飞翔才能练硬翅膀,马驹在草原上奔腾才能成为宝马良骥,少年在生活中磨练才能成为真正的英雄。

十二岁那年,僧格林沁又练就了一身好箭法。他努力朝着一个方向去苦练磨砺,那就是如人们所言:长大后做科尔沁草原上的巴特尔!

当他把羊群赶到肥美的草地时,他绝不会像哥哥郎布林沁那样躲在榆树下乘凉。他一定会自制一个靶子,再从后背抽出自制的弓箭,砍下榆树条做箭头,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射击。

郎布林沁两眼半睁半闭,懒洋洋地问:“崇格林沁,你二哥又射中了几次?”

比孪生兄弟小两岁的崇格林沁大声回答:“百发百中。”

“好哇!博尔济吉特家真的要出英雄了!”

郎布林沁既为二弟高兴,同时心里又有些嫉妒与酸楚。

僧格林沁走近哥哥,温和地说:“别躺了,走,我们一起来练射击。你与崇格林沁的箭法也不错,我们应该互相学习学习。”

兄弟三人并肩而立,他们说定每人每次射五支箭。老大郎布林沁先射,中靶三支;老二僧格林沁百发百中;老三崇格林沁只中一箭。

再来一个轮回,每个人的成绩变化不大,崇格林沁往大树下一躺,当起“懒虫”来。郎布林沁居中游,不气馁也不沾沾自喜,他也不愿再练了。烈日下,惟有僧格林沁坚持苦练。半天下来,胳膊酸痛难忍,僧格林沁准备再射五箭便去休息。

“嗖嗖嗖”

天哪,又是百发百中!

僧格林沁露出了笑容。他转身向兄弟们走去,突然间,他的眼前一亮:哇!是她、是她!楚楚动人的金格日乐!

僧格林沁放弃了休息的念头。在美丽的姑娘面前,他要好好表现一番。因为,他喜欢她!

提起金格日乐,还要多说几句:“金格日乐”,这个名字不汉不蒙、不伦不类。

原来,姑娘的曾祖父叫金根,是位地地道道的汉人。当年固伦公主嫁到科尔沁草原时,金根作为陪嫁工匠来到了美丽的草原。从此,金家在科尔沁草原繁衍生息。他们一代又一代与蒙古人通婚,至此,金家后代的血管里流淌着汉蒙两族人的血,他们的姓名和生活习惯也是“混血”的。

金格日乐兄弟姐妹三人,她的大哥叫金宝山,二哥叫金宝贵。大哥在北京索特那木多布斋王府当差,是索王府的大管家,能挣不少银子。二哥是本旗协理,负责管理本旗台吉,手里有些实权。所以,金格日乐虽出生于工匠之家,但她过着优越、富裕的生活。

这位小姑娘长得十分俊美,她弯弯柳眉如月、眸子黑亮诱人、皮肤洁白似雪、身材婀娜多姿、素手纤纤温柔、笑容甜蜜可爱。她的身上既有汉家女儿的那股灵气,又有蒙族小姑娘的豪爽,她集众美于一身,让人看了好欢欣。

美丽可爱的姑娘来到面前,僧格林沁心中怦然一动。在金格日乐面前,他要好好表现一番。

僧格林沁不由自主地又拿起弓箭,慢慢地将弓箭拉开,瞄准靶子,尽量射出好成绩。

成绩果然不错,又是一个满堂红。十二岁的少年脸上红扑扑的,煞是好看。他不知是为好箭法而兴奋,还是为自己的心跳而羞赧,他只觉得有一种奇妙的情感撞击着心扉。

金格日乐笑着问:“僧格林沁,你真的想成为咱们科尔沁草原上的巴特尔吗?”

小伙子头一昂,挺起胸膛认真地回答:

“雄鹰搏击于长空、骏马飞腾于草原,我要像它们那样雄浑有力。”

“既然如此,明年旗里举办的各种比赛,你准备参加吗?”姑娘笑着问。

“当然准备参加了。可是,我今年才十二岁,明年不到法定的年龄,他们(旗政官员)会让我参加吗?”

“你是台吉出身,我让二哥帮忙说说情,也许能让你参加。不过,你能比过那些十五、六岁的少年吗?”

“射箭不成问题,骑马也不在话下,只是摔跤有些不行。不过,我很想试一试自己的身手,但愿金家二哥愿意帮我这个忙。”

僧格林沁注视着金格日乐,希望可爱的姑娘能给他以鼓励和支持。

蒙古人崇尚英武与勇敢,每三年举办一次盛大的旗敖包比武大赛,凡十五岁以上的男子都可以报名参加。比赛项目一般设有射箭、骑术和摔跤,每项前三名可得两只羊的奖励。若获全能第一名可获得一匹骏马,并由全旗最美丽的姑娘为他献哈达。

前两届敖包大赛均无全能冠军,这就是说科尔沁左旗六年没出真正的巴特尔了。

“敖包”即土石堆,是蒙古人祭祀山神、从事各种重大活动的地方。平日里,每当人们路过这里时,总要在此停留一下,给敖包添几块石头或捧来一把土,以示对山神的敬意。另外,许多年轻人也喜欢来敖包会情人,这里见证了多少美丽、坚贞、动人的爱情。

僧格林沁为四等台吉出身,年龄虽然小了些,但高贵的血统和纯洁的爱情成全了他。他获得了参加敖包比赛的资格。

七月十三日,阳光明媚、人声鼎沸,科尔沁左旗的男女老幼聚集在旗敖包前,在一场大吃大喝、欢歌笑语之后争睹巴特尔们的风姿。每届的获胜者都能赢得美丽姑娘的芳心,所以,参赛者都想大获全胜。

凡是前来聚会的人们都能得到一顿美味大餐,有奶酒、奶酪、奶茶、羊肉、牛肉、黄油。人们自带碗筷,排着队去领食物。当然,这美味佳肴并非哪一个人赞助的,而是由全旗每家每户出资购买的。凡参赛者除和其他人一样捐助外,还要另加一只羊或五两银子,以示诚意。

在金格日乐的帮助下,僧格林沁获得比赛资格后,他央求父亲给他以赞助。穷得几乎揭不开锅的博尔济吉特家哪有能力满足儿子的要求,布和德力格尔对儿子说:

“今年的敖包比赛放弃吧!下一届时,你获胜的机会大一些,到时候,我一定想办法满足你的要求。”

僧格林沁理解家里的难处,他不再向家里伸手要钱。但是,他并没有放弃参赛的念头,而是径直去了外祖父家。

外祖父胡日乐一天比一天更喜欢僧格林沁,倔老头儿捻着银白胡须,笑眯眯地对外孙说:

“只要你争气,别说要一只羊,就是要五只,我也舍得。不过,不拿个大奖回来,不要来见我。”

僧格林沁牵着外祖父资助的那只肥羊来到报名处,将肥羊交给屯达(村长),然后便去观察比赛场地,为马上就要举行的比赛做些准备。他发现前来参加比赛的人数他年纪最小,不过,他相信自己的实力并不弱。因为,穷人家的孩子没钱参赛,富人家的孩子实力并不强。

只要他奋力拼搏,有获胜的机会。

观察了场地以后,他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贪吃贪喝,而是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远处,心中默默地祈祷:佛祖保佑我!我要成为科尔沁草原上的英雄,赢得人们的称赞、赢得心爱姑娘的芳心!

敖包顶上的树条上已缠满了五颜六色的布条,四周堆放着晚上点燃篝火的枝柴,下面一字排开七杆彩旗,旗上写满了经文。

随着嘹亮的长号、喇叭声,一群喇嘛来到敖包前开始诵经。僧格林沁和所有的人们一样,跪在草地上向敖包磕头,并把大块、大块的牛、羊肉投进火堆,以示敬神。

有人手捧哈达,有人双手合十,个个口中念念有词,跟在喇嘛和旗政官员的后面绕着敖包走。人们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牛羊肥壮、五谷丰登、身体健康。

僧格林沁比别人多一句祷词,所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还是被身后的金格日乐听见了。她抿嘴一笑,也低声说:“只要你能获胜,一定会有人给你献哈达。”

“你?嗯,一定是你!”

僧格林沁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脱口而出。

姑娘“扑哧”一笑,钻进人堆不见了。

“僧格林沁,原来你在这儿,让我找了好一会儿。”郎布林沁抱着一堆衣物气喘吁吁地站在僧格林沁的面前,他的身后还跟着他们的小弟弟崇格林沁。

“你们找我有事儿吗?”僧格林沁就要上场了,他急切地问。

小弟崇格林沁急忙回答:“为了借这身衣服,我们跑了几十里地。二哥,你瞧:这身天蓝色的蒙古袍再配上一条红腰带,多么漂亮。还有这双皮靴子,它多么结实呀!”

这时,僧格林沁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袍子实在太破旧了,补丁叠补丁姑且不说,还有好几处大窟窿没补上,穿着它上场的确有些寒碜。

“哪儿借来的?”僧格林沁十分惊喜。

“快别问了!比赛的锣鼓已经敲响,快找个僻静处换上它!”郎布林沁催促着。

第一项比赛是射箭。当僧格林沁稳步走上射箭场地时,本旗章京的儿子都尔本也走了上来,都尔本心中暗暗吃惊,心里想:呀!这穷小子穿上漂亮的蒙古袍竟如此威武。这袍子不是偷来的吧!

按抓阉之顺序,僧格林沁排在都尔本之后,该第三个上场。第一个上场的叫巴根那,出身于三等台吉,他的父亲为旗政要员,这小子一向骄纵又娇弱,不是块好料子。若不是巴根那吵着闹着要参加敖包比赛,他父亲根本不会让儿子出来丢人现眼。

巴根那连发五箭,一箭都没射中靶子。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哄笑声,气得娇小子把弓箭一甩,又踢了几脚,跑了。

第二个上场的便是都尔本。都尔本也很骄纵,不过,他不娇气。他仗着自己的父亲是本旗章京,大伯是本旗王爷索特那木多布斋,他瞧不起任何人,只觉得自己是草原上的第一少年。

都尔本不慌不忙,从漂亮的锦绣箭囊中掏出特制的好箭头,然后用力拉开弓箭,箭头飞向靶心。

“好!好射手!”

人们欢呼雀跃,为都尔本喝彩。

都尔本又射出了几箭,依然次次命中,成绩果然不错。他有些飘飘然了,当他射出第九箭时,他猛地大叫一声:

“完了!”

这一箭连靶子都没沾,他后悔莫及。

僧格林沁既不骄纵也不娇气,他沉着应战,表现出少年少有的沉稳与刚毅。只见他动作娴熟、稳健大方,一箭连一箭的射出,箭箭正中靶心。

五箭、六箭、七箭、八箭、九箭、十箭!

哇!无一落靶!

人们再次欢呼雀跃,为僧格林沁喝彩。

第二项是摔跤比赛。

都尔本走近僧格林沁,狠狠地瞪了僧格林沁一眼,并低声道:“雅马台吉的儿子,你不会忘记落井之事吧!”

僧格林沁淡淡地回了一句:“我的命大,当时没被淹死,今天又来和你摔跤,这是上苍注定的吧!”

一句话呛得都尔本喘不过气来。僧格林沁心中暗喜:你想气死我,我偏不生气!可是,我一句话却把你气得浑身发抖,活该!

狭路相逢!僧格林沁摔跤的第一个对手便是都尔本。都尔本长得人高马大,浑身肌肉十分发达;僧格林沁长得虽然也很结实,但站在都尔本对面显得有些瘦小。

都尔本气势汹汹、咄咄逼人;僧格林沁威风凛凛、精神抖擞。双方一拉开架式就能看出僧格林沁机智、勇敢,都尔本仗势欺人。人群中不时发出各种声音:

“僧格林沁,沉住气!”

“都尔本,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僧格林沁,争口气!”

“都尔本,摔倒这个穷小子!”

“僧格林沁,你必胜!”

“都尔本,巴特尔的美名是你的!”

“穷鬼,你再叫喊‘僧格林沁必胜’,我就揍你!”

“富人,你再叫‘都尔本是巴特尔’,我就不客气了!”

摔跤场上对垒的双方还没动手,围观者竟有人先打起来了。气得旗政官员直跺脚,一边制止打架者,一边发岀命令,令摔跤者快进行比赛。

僧格林沁稳稳地站在那儿准备防守,都尔本如凶狼一般冲了上来,僧格林沁就像好猎手,他沉重地迎击“猛兽”。单凭力气,僧格林沁不是都尔本的对手;凭机巧,都尔本岂能与僧格林沁比!

都尔本牢牢地抓住僧格林沁的双肩,企图一下子将对手扳倒,僧格林沁敏锐地发现都尔本双腿没站稳,便立刻岀击想绊倒他。都尔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连忙防护双腿,僧格林沁趁机用力扳他的双肩,都尔本又连忙来顾上面。一个回合下来,都尔本气喘吁吁,僧格林沁略胜一筹。

僧格林沁清醒地认识到双方对峙时间不宜持续太久,因为自己的力气不如对手,要想取胜必须尽快结束对垒。于是,他急中生智向对手发起进攻。都尔本没料到僧格林沁会主动进攻,他显得有些惊慌失措,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的神情。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僧格林沁一个飞腿,正好绊倒了都尔本,都尔本“哎哟”一声,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

竞技场上不但比力气、比机智,还比心理素质。僧格林沁沉着应战,胜不骄、败不馁,他以坚定的意志去争取最好的成绩,这种健康向上的心理奠定了他战胜对手的基础。

第一个回合以后,都尔本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越是急躁越发挥不出应有的水平来,结果,身强力壮的都尔本败在他从来就没瞧起的僧格林沁手下。都尔本垂头丧气,以至影响了他的赛马成绩。

僧格林沁骑的是那匹雪白的骏马,它的鬃毛又长又密,光泽很好,它腿长腰细,一看就知道能跑得很快。有这么一匹宝马相助,僧格林沁心里十分高兴,他以愉快的心情准备“出征”。

连获两胜,此时,僧格林沁的心态好极了。第三项比赛,他轻而易举地战胜了其他对手。

射箭、摔跤、骑马三项比赛,僧格林沁大获全胜!

僧格林沁一下子被牧民们团团围住。郎布林沁和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把僧格林沁抬了起来,他们狂欢乱舞、兴奋不已。

这时,一位身着枣红色蒙古袍、头戴大红风帽的少女骑着那匹大白马从远方驰来。别的少年也许注意不到她,但僧格林沁眼前一亮,他忘记了身边还有他人,高兴地大喊一声:

“金格日乐,献哈达的姑娘呢?”

姑娘扑哧一笑,她跳下马来,直奔僧格林沁的面前,然后手捧洁白的哈达献给了心爱的人儿。

“僧格林沁,你是搏击蓝天的雄鹰,是勇敢的猛狮,是白音哈戛村的骄傲,这洁白的哈达献给你——科尔沁草原上的巴特尔。我以你为骄傲,你是我心中最明亮的那颗星!”

草原上的姑娘热情奔放,草原上的爱情纯洁透亮。姑娘的心如湖水一样清澈,姑娘的感情如岩浆一样炽热,姑娘的语言如春风吹过,少年英雄的心已被激荡。

僧格林沁张开双臂迎接美丽、热情、豪爽的姑娘,身边的几个小伙子手拉着手唱起了动人的歌谣:

科尔沁草原啊美丽宽广,

草原上有位额柯仑额吉养大的儿子,

人们都叫他成吉思汗,

他的后代住在阳光照射的地方。

阳光下有片村庄叫白音哈戛,

那里有位少年身高如山、气贯长虹,

他出生在野外,

是月亮化成的精灵。

七岁落井安然无恙,

九岁抓牛美名远扬。

他跨上骏马如风云雷电,

射出的神箭能穿透敌人的心脏。

他是美丽草原上的巴特尔,

他的名字就叫僧格林沁、僧格林沁、僧格林沁,

啊——

英雄就是僧格林沁、僧格林沁、僧格林沁。

小小少年美名远扬,白音哈戛村的人们再也不敢小瞧“雅马台吉”布和德力格尔了。就连僧格林沁的外祖父胡日乐都改变了态度,倔老头儿逢人便说:

“我那女婿布和德力格尔熬出头了,他的二儿子——我的乖外孙是咱们科尔沁草原上的一只雏鹰,那孩子将来定能成大器。”

有了英雄之称号,僧格林沁的身价提高了不少,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和以前有所不同。

穷台吉的儿子将步入另一种天地,他一生的命运也会有所改变。少年已初步尝到了成功的甜头。

蒙古族是个强悍、勇敢的民族,蒙古人民有着坚强不屈的品格,他们曾以坚忍不拔的毅力创造过辉煌的历史。

成吉思汗的后代继承了他的坚强品格,无垠的草原成就了一批又一批的英武之士,在中华民族大地上,谁也不敢小瞧蒙古人。尤其是它的近邻——大清更亲近它。

自从努尔哈赤打下一片江山,建立清国后,清朝统治者就以最温和的态度善待成吉思汗的后代。北京王府井大街,一座座王府鳞次栉比,那儿不仅是大清朝王公大臣的居住地,也是蒙古各旗王爷的居住地。

本来,蒙古各旗王爷的家在大草原上,他们应该和自己属民一样喝着清澈的湖水、吃着香甜的奶酪。可是,大清国“皇恩浩荡”,把一个个蒙古王爷请到了天子的脚下,在皇城根下尽享荣华富贵。而且,不少蒙古王爷还成了大清国的附马爷,他们再也不像先人那样一心要逐鹿中原了。

索特那木多布斋郡王就是其中一位。他是科尔沁左翼后旗的第十代扎萨克多罗郡王,也是清朝道光皇帝的三姐夫。这位幸运的蒙古王爷娶了道光皇帝的三姐和硕庄静公主做福晋,不仅官运亨通,而且财源广进。

他在北京一住就是三十六年,科尔沁草原上的那个家渐渐成了他的“老家”。

不过,心灵深处的记忆永远不会泯灭。科尔沁草原时刻牵动着他的心,那儿不但有他的兄弟姐妹,还有他年轻时的恋人,更有他长眠于黄泉下的列祖列宗的魂魄。他时刻惦念着美丽的大草原。

五十三岁的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要权有权、要势有势、要钱有钱,他妻妾成群、奴仆成堆,好像他什么都不缺。可是,他依然抑郁寡欢,因为他没有后代。

当年,和硕庄静公主没少找御医诊治,单是治妇科病的汤药就喝了整整十五年。和硕庄静公主——索特那木多布斋福晋的病没治好,孩子当然怀不上。

体弱多病的和硕庄静公主很大度,她望着自己鼓不起来的肚皮对索特那木多布斋说:

“王爷,看来我没有希望了,再纳几位侧福晋吧!”

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一句话也不说,和硕庄静公主心里明白王爷为何不说话。如果说和硕庄静公主有病不能生育,总不至于其他三位侧福晋全有病吧!

可是,她们个个也没怀上孩子呀!

“难道说他有病?”

和硕庄静公主不敢想下去。

沉默了半天,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终于开口了:

“有一韩氏女子,年方二十,性情温和、身体健康。公主若不嫌弃的话,可否让那女子进府陪伴公主?”

和硕庄静公主立刻点头并真诚地说:

“一年半载之后,那韩氏女子若生下阿哥或格格,我愿赏她白银千两。”

韩氏进了王府,她与其他几位侧福晋一样,也没能给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生下一男半女。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及和硕庄静公主心灰意冷,从此以后再也不提“生子”一事。

和硕庄静公主已在十年前命归黄泉,索特那木多布斋王府从此没了笑声。

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已经五十三岁了,他日益感到日薄西山,未来的日子不多了。没有后代已成了定局,他早已认命,暮年之际总不至于愣愣地去等死吧!于是,他想到了为家乡再多做几件善事。

一天,他对管家金宝山说:“宝山,你有几年没回家了吧!虽然你是汉人,但你们家在科尔沁草原已扎下根,那里有你的父母、兄弟,还有你念念不忘的小妹妹,该回家看望亲人了。”

金宝山二十二岁那年就进王府当差,屈指一算已在王府度过了十八年。他对王府有感情,对王爷更有感情,他是索特那木多布斋忠实的奴仆,也是亲密的朋友。

他说出了心里话:“王爷,奴才早想向您请求回科尔沁草原一趟了。看望父母、兄弟、小妹固然令人高兴,但更重要的是咱们王府该更换大喇嘛了。如此大的事情,奴才亲自办理才放心。”

一句话提醒了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索王爷久久无子,他的福晋们个个吃斋念佛,希望佛祖赐一麟儿,所以王府里有个佛堂,那里养了一批喇嘛。按祖制,每三年必须更换一次大喇嘛,今年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索特那木多布斋点了点头,欣慰地说:“还是宝山的心细呀!前年就该更换大喇嘛,只是韩夫人身体欠佳,那位大喇嘛颇懂医术,没让他走。今年必须更换,再挑一位懂藏医的来,家里有人不适也能开个药方。”

“喳。”

金宝山领命回到了科尔沁草原。

科尔沁草原左翼后旗的王府坐落在吉尔嘎朗镇,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长期居住京城后,王府便由他的弟弟看管。广福寺是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的家庙,所以寺庙离此不远。

广福寺的喇嘛们听说王爷要重新修建寺庙,又听说将要选派一位新的大喇嘛进京,大家一下子坐立不安了。吃斋念佛的人并非个个心无杂念,他们之中也有权力与钱财的争斗,这种争斗往往十分激烈,甚至是你死我活的搏斗。

修建庙宇势必花费许多钱财,寺庙的大喇嘛们可以从中获取大量的“回扣”,谁不想从中捞油水?这样一来,大家都不想离开这块“肥田”,于是一向被大家看好的“进京伺王”,如今也无人问津了。

布和特木尔心中暗喜,他连夜赶回家对年迈的父亲说:“广福寺僧侣众多,但他们个个鼠目寸光,胸中无大志。那些人只看到眼前利益,企图从修建庙宇中捞上一笔,却看不到进京伺候王爷的好处。我决定随王府大管家金宝山进京,挨近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像我们这种家庭,没有敢于闯荡的人是不可能抬头翻身的。”

穷酸的老台吉抹了一把眼泪,拉着布和特木尔的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

“儿子,那将会更加苦了你。当年家里太穷,没有办法才把你送进广福寺的。虽然出家当喇嘛不缺穿、不缺吃,但那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这个当阿爸的最清楚。你若进京去当王府家庙的大喇嘛,只怕我们父子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老人眼泪簌簌往下落,叫人看了好心酸。

布和德力格尔听说大哥要进京也赶来好言相劝,他不愿让大哥一个人在京城王府里孤独无助,更怕骨肉分离。如今,布和德力格尔已是五个孩子的父亲,他的大哥布和特木尔和弟弟布和敖力尔均未成家,一想到这些事情,全家人就免不了有些伤悲。

尤其是布和特木尔,出家的喇嘛永远尝不到人生的另一些天伦之乐了。

布和特木尔在广福寺已生活了二十多年,单调的暮鼓晨钟已让他变得更加恬静、安详。从外表看来,他体态丰满、双耳肥大、面带微笑、表情温和,好一个达喇嘛(喇嘛庙里主持)的形象。

内心深处的东西,别人是揣摩不透的。布和特木尔心里的欢乐与悲伤,就连其父兄也无法知晓。这次进京伺奉王爷,他自有打算。不过,此时说出来为时过早。

布和德力格尔竭力劝阻大哥入京,布和特木尔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

“不要为我担心!到了京城王府,我会经常给你们捎信儿回来的。年迈的父母就靠你们奉养了,还有我那三个侄儿,你也要费心费力,把他们好好养大。你肩上的担子并不轻呀!”

一提到博尔济吉特家的三个男孩子,布和德力格尔就头疼。他的这三个“活宝”个个是摔跤能手,个个是射猎大王。特别是老二僧格林沁,为家族赢得不少荣誉,也曾惹过不少麻烦。

“大哥,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奉养年迈的父母,但对于那三个男孩子,我不敢保证把他们养好。尤其是老二僧格林沁,他生性太野,只怕他像匹不愿上套的野马难以驯服。”

“布和德力格尔,你想过没有:我那三个侄儿中,僧格林沁最勇敢、最机智、最正直,也许将来他最有岀息。日后只要有条件,一定要让他读书。你一定要记住:僧格林沁是个良驹,需要我们去驯服。”

布和德力格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北京王府井大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布和特木尔身着红色喇嘛袍、头戴鸡冠帽,手里捻着一串长长的额日克(佛珠),跟在金宝山的身后走进了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府。一捱近王府大院,他就被深深地震撼了。

哇!这就是人们所传诵的天堂王府!

门前那对威武的玉石狮子不必说,镶嵌着铜环的高大朱漆大门也不必说,单是门前那块上马石就让人啧啧称赞。过街影壁彩绘精细,令人遐思;院内房屋高大、雄伟,屋顶琉璃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耀眼的金光;庭院深深,幽静淡雅;清风送爽,香气缭绕;靓女俏妇,婀娜多姿。

身处此地让人不禁心头一颤,就连岀家人布和特木尔都禁不住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此生能成为这里的主人,一生何求?!

进了王府大院,足足要走上一刻钟才能走进院子的尽头。坐落在大院尽头的那间房子便是布和特木尔的居所——王府佛堂。

佛堂虽然不大,但很明亮、干净,与科尔沁草原上的广福寺有所区别。虽说广福寺也是王府的家庙,但僧侣众多、佛事繁忙,于是那里的大雄宝殿巍峨壮观。金黄色的琉璃瓦与落日的余辉交相呼应,显得格外光耀夺目。

眼前的佛堂尤如一块玲珑剔透的玉壶,显得那么清亮而雅致。严格地说,它不是出家人修炼的好场所,而是王府主人祈求佛爷保佑的清静之地。

金宝山友善地一笑,对布和特木尔低声说道:“达喇嘛,这儿就是你的住处,请进吧!”

布和特木尔也报以微笑,他一边跨进佛堂,一边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做佛事?”

“请不要着急!每月初一、十五,王爷及侧福晋韩氏都来佛堂求神拜佛,祈求佛爷降福全家及全旗子民。”

布和特木尔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如此说来,我在这儿可专心诵经、研究经文了?”

“正是如此。前一任达喇嘛不仅专心诵经、研究经文,他还潜心研究藏医学,深得王爷及侧福晋的喜爱。”

金宝山早就听广福寺的主持介绍过,知道布和特木尔也略懂藏医学,所以提醒布和特木尔利用大好时机巩固、发展自己的医术。聪明的布和特木尔一下子就明白了金宝山的用意,他感激地说:

“金大总管请放心,我会让王爷和你满意的。”

“达喇嘛,让王爷满意还不够,你还应博得侧福晋韩氏的好感。如今,侧福晋是王府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你自己多掂量、掂量吧!”

金宝山直言相告,布和特木尔感激不尽。

布和特木尔时刻告诫自己:“机会不是人人都能遇到的。穷台吉家的布和特木尔,你能走到今天也算幸运之人。你一定要好好把握时机,为家族的振兴贡献一份力量。”

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近来很不开心,他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才五十多岁的人就时常感到力不从心。他整日咳嗽不止,好像有倒不尽的臭痰堵住了喉咙,好难受,这样下去可不是好事。

一想到自己不可能长寿,况且至今尚无子嗣,他便悲哀不已。可是,谁也抗拒不了命运的安排,死神正悄悄地向他走来,他必须抓紧时间为未来的王府做些妥善的安排。

选嗣一事终于被提到了议事日程上来。问题刚提出,侧福晋韩氏便站岀来坚决反对。

韩氏本是汉家女子,她的父亲是位私塾先生兼画师,韩氏从小学习绘画技艺,颇有艺术感悟力。十九岁时,她在一个偶然的场合下结识了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从此两人倾心相爱。嫁进王府后,韩氏尊重福晋和硕庄静公主,挚爱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她一心要为王爷生个儿子,只可惜十几年来未曾怀孕。

如今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要从近支亲属中选一个男孩作为王位的继承人,侧福晋韩氏一百个不同意。理由很简单:王爷才五十多岁,他们还有希望自己生儿子!

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握住侧福晋韩氏的手,面带愧色在韩氏的耳边低声说:

“我们是不可能有孩子的。以前,我与公主感情炽烈,每日夫妻欢娱也没能怀上孩子。这几年你我相爱,日夜厮守也没开花结果。看来是我辜负了你们,让你姐妹几人白白做了一世的女人。”

“王爷,你让我们姐妹几人尝尽了人间的情爱,我们已感到无比的幸福和幸运,以后不准你再提那档子事儿。”韩氏捂住了王爷的嘴,她不想提及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温和地掰开韩氏的双手,叹了一口气说:“回避问题总不是解决的办法呀!”

“王爷,听金宝山说家庙里新来的达喇嘛颇通医术,让他给妾身把把脉,再开几付汤药,或许他有神丹妙药哩。”

“我的好福晋,别做白日梦了!”

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对自己的生育能力早已不抱任何希望。

“不!明天王爷一定要陪我去佛堂。”

韩氏小嘴一蹶,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顿感怀中之人娇憨可爱,他能拒绝俊俏妇人的要求吗!

第二天,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陪同侧福晋韩氏去了后院。佛堂里的达喇嘛布和特木尔热情、周到地接待了他们。布和特木尔清醒地认识到若想实现自己的远大理想首先要博得王爷夫妇的欢心。所以,布和特木尔尽心尽力地讲解佛学、恭谨佛事。

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惊喜地发现新来的达喇嘛与前几任有所不同。布和特木尔不仅长着一脸的福相,他还精通经文、善于佛事、钻研佛学。而且,诵经之时声音洪亮而悠扬,好一个佛门弟子!

侧福晋韩氏露出了笑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草,迫不及待地让布和特木尔为她诊治疾病。布和特木尔面带愧色,向后退了两步,低着头说:“一般小病尚可诊治。至于福晋之症,我不敢夸口。”

韩氏面带愠色,布和特木尔更加羞愧。

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连忙打圆场:“没关系、没关系,只要达喇嘛能诊治一般小病就行了。连宫里的太医都诊断不了侧福晋的病,本王还会怪罪达喇嘛吗?”

回到卧室,侧福晋韩氏一脸的不高兴。她偶尔也敢耍耍小性子,年轻的妇人往床上一躺,背转身子不愿理睬王爷。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坐在韩氏的身边,干咳了两声仍不见她有什么动静,便俯下身子撩逗心爱的女人。

韩氏仍然不理睬王爷,王爷轻声劝慰道:“你和公主及那几位侧福晋全都在药罐子里泡了好多年,也没见哪一个怀上娃娃呀!是我对不起你们,以后千万不要再提及生子之事,好吗?”

“既然新来的达喇嘛并不精通医术,王爷为何对他还要那么好?干脆把他撵回家,再换一个好了!”韩氏急于生子,连三年换一个达喇嘛的规定都忘了。

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若有所思,他自言自语道:“听他的口音,新来的达喇嘛应该是我的老乡。”

布和特木尔在王爷府后院佛堂精于佛事,同时,他要更留心于王府的一举一动、一草一木。他明白自己初来乍到不宜过于活跃,所以事事小心谨慎。通过一个多月的观察,他认识到大管家金宝山在这里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此人不可不恭敬待之。”布和特木尔在心里盘算着。

一天,大管家金宝山前来佛堂办事,布和特木尔热情地接待了他,并热情地挽留金宝山在此用餐。金宝山犹豫了一下,布和特木尔看出了门道,连忙说:

“大管家不必多虑,在我这里一样能吃到山珍海味。大管家来自科尔沁草原,一定不会忘记那香喷喷的野蘑菇吧!”

“哈哈哈……身处王府还缺山珍海味吗?不过,我今天领了达喇嘛这番美意。吃不吃山珍海味在其次,交个朋友不嫌多!”大管家金宝山来自大草原,他的性情中自然有草原人的豪爽劲儿。

布和特木尔吩咐徒弟炒几碟拿手的好菜,他以茶水代酒,为大管家斟上满满一杯“酒”,两人举杯痛饮。一向贪杯的金宝山不沾酒滴岂能罢手,他令一个小僮回去取壶“二锅头”。布和特木尔面部表情十分复杂,既流露了渴望舔一滴酒的心迹,又有无可奈何之情。

金宝山凑近布和特木尔的耳朵,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布和特木尔笑眯眯地点头答应。

其实布和特木尔在广福寺酒瘾来时,他便偷偷地溜回家喝上几杯。这个出家人除了没体验过男女欢娱的滋味,其他诸事皆不想错过。他念经之时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两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一端起酒杯,什么样的“豪言壮语”都敢说。他们又是同一个镇子的人,共同语言自然不少。几杯酒下肚,金宝山的胆子大了起来:

“达喇嘛,不瞒你说:在这王府大院里,我——金宝山还算个人物!除了王爷和侧福晋韩氏,我当数老三,你信不信?”

布和特木尔不知该附和他呢?还是该保持沉默。

“你不信?我说给你听听:当年公主,也就是王府的福晋在世时,我金宝山就算个人物。记得侧福晋韩氏进府时,还是我给张罗的哩。以前,其他几位侧福晋根本得不到王爷的喜爱,她们为了讨王爷的欢心,纷纷巴结于我,希望我能为她们美言几句。背着韩氏,我的确帮了她们不少忙。王爷宠爱某人一次,某人便央求我为她求神拜佛,希望那一次能怀上王种。偶尔侧福晋韩氏也骂我几句,但她不敢拿我怎么样。嘿嘿嘿……一个人能熬到这份儿上也算没枉此一生。”

“大管家,你真有本事!”布和特木尔专拣好听的说。

金宝山一拍布和特木尔的肩膀,急于炫耀自己,他接着喋喋不休:“王府金银成堆,侧福晋们要穿有穿、要吃有吃,她们似乎什么都不缺,看起来很幸福了吧?不,她们苦得很!这一大群妇人天天都在争风吃醋,争来争去谁也没能怀上孩子。王府后继无人呀!暗地里,她们互相咒骂着,说是其他女人吸干了王爷的精髓。其实太医早诊断出王爷有毛病,只不过大家不敢谈罢了。”

布和特木尔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没有子嗣怎么办呀?王位总得有人来继承。”

金宝山望一望四处无人,便小声说:“会有人来继承王位的。”

“谁?”

布和特木尔瞪大了眼睛。

“谁?我也不知道!”

金宝山似乎已心中有数,但他不敢说。两个人都喝个七、八分醉,他们头一歪,互相枕着胳臂睡着了。

一觉醒来,金宝山居然记不清自己酒后说了些什么,他扑了扑身上的浮尘,转身离去。临走时丢下一句话:“达喇嘛是个聪明人,一定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望着金宝山的背影,布和特木尔自言自语道:“这个,我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掂得出来。”

布和特木尔心中暗喜,他清楚地记得两人酒后说了些什么。大管家透露了整个王府的心病,他的奋斗目标更加明确了。

聪明的喇嘛走进王府,将来一定不会空着手出去。

为了一步步实现人生之梦想,布和特木尔托人给家里捎去一句话:“带回十两银子,一定要让僧格林沁读书。”

为什么一定要让侄儿僧格林沁读书?布和特木尔自有打算。他的野心与计划不敢露给任何人知道,不过,他要稳扎稳打,力求成功。

后来有一天,当王爷向金宝山问起新来的达喇嘛情况时,大管家恭敬地回答道:

“王爷,听说这位新来的达喇嘛也是吉尔嘎朗镇的人,家住白音哈戛村。”

“哦,有这等事儿?”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挺了挺身板儿,颇有兴趣地问:“那位达喇嘛姓什么?”

“奴才不敢说。”

金宝山一副谦恭卑微的样子。

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捻着银须,笑眯眯地望着忠实的奴才,说道:“狗奴才,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了?”

“奴才早就知道他姓博尔济吉特,和王爷还是本家呢!只是不敢说,他出身于四等台吉,只怕辱没了王爷的名声。”

“既然姓博尔济吉特,那就更应该告诉我了。我们的祖上成吉思汗出身并不高贵,他却成就了大业。这位达喇嘛面带福相、气质高雅,本王爷还真想和他攀谈、攀谈呢!”

有了前因便会有后果,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召见布和特木尔时当然会格外亲切。

三天后,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再次召见了布和特木尔。这一次,他们二人谈得非常投机,因为事前金宝山已在王爷面前讲了布和特木尔的不少好话。

听说王爷要在前厅接见自己,布和特木尔受宠若惊,他跟在金宝山的身后来到了前厅。

王爷府分为前院、中院和后院,议政厅便建在前院。从后院的佛堂到议政厅须经过中院的黛秀宫。黛秀宫为各位侧福晋的寝室,它的建筑风格与紫禁城里嫔妃的后宫差不多,只不过没有后宫豪华罢了。

一个多月前,布和特木尔走进王府时没敢抬头仔细观察黛秀宫,如今他看了个明白:这黛秀宫是由一群建筑物组成的,它共分六个部分。正房一座,东厢房三个,西厢房两个,每处各住一位侧福晋。

布和特木尔暗想: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可真够有福气的!他娶了嘉庆皇帝的三女儿做嫡福晋还不满足,还要纳四、五个侧福晋。这几位侧福晋一定个个如花似玉,男人有此艳福也不枉为一生。我这一辈子算完了,但愿我的三个侄儿能享受到人生最大的快乐。

想着、想着,已经来到了议政厅门口,金宝山紧贴在布和特木尔的耳边说:“达喇嘛自己进去吧!”

“大管家,我有些忐忑不安,不知王爷会如何相问。”布和特木尔道出了心中的惶恐不安。

“请放心吧!王爷是和蔼可亲之人,他不会为难任何人的。不过,王爷不喜欢唯唯诺诺之人,等会儿你回答问题时要大大方方,不要过于拘谨。”

“谢谢大管家的指教!”

布和特木尔整了整喇嘛袍,又正了正鸡冠帽,他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一进门厅,他便以喇嘛教的礼节向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施了礼。

王爷还礼,然后亲切地说:“达喇嘛请坐!本王今日不进宫,有足够的时间与达喇嘛交谈。请达喇嘛不要拘谨。”

布和特木尔尽量让自己放松一些,他希望自己举止大方、语言得当,以博得王爷的好感。他恭恭敬敬地坐了下来,迅速打量着室内的陈设。

他发现这大厅布置得非常高雅、恬淡,正面挂着清朝历代君王的画像,庄重而严肃;东墙上也挂着几幅画像,他们是身着蒙古服的威武之士,不用问一定是上几代科尔沁左翼后旗扎萨克王爷;西墙上有几幅字画,读过汉文的布和特木尔猜想那些书法作品不是王羲之的,就是颜真卿的,那优美的山水画可能是吴道子的真迹。

除此之外,室内还摆设着大型景泰蓝花瓶、精致的唐三彩奔马和典雅的线装古书,就连茶壶、茶杯都显得非常别致。身处此地,使人感到神清气爽、流连忘返。

布和特木尔很快收回了视线,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东张西望已是失态,此时一定要规规矩矩地坐好,以聆听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的教诲。

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面带笑容,右手端起茶杯,亲切地说:“达喇嘛,请喝水!”

布和特木尔连忙起身致谢。

王爷摆了摆手,说:“既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听到“既是自家人”这几个字,布和特木尔心中大喜。他向王爷行了蒙古大礼,并说:

“王爷不弃,视我为自家人,实在令人感动。王爷是那天上的星星,发出耀眼的光芒,我不过是天边的一片浮云,永远远瞻着明星。”

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虽然只有五十多岁,但他显得特别苍老,看起来像六、七十岁的样子。他端起茶杯猛地咳嗽起来,由于过于猛烈地咳嗽,他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布和特木尔连忙走过来,又是抚胸口又是轻轻地拍拍后背,表现出十分关心的样子。

王爷喝下几口茶水,总算压住了咳嗽。他等到喘息平缓后才开口道:“唉!人老不中用。”

听他那语气很有悲凉的意味,布和特木尔心中不禁有些酸酸的感觉。布和特木尔宽慰道:

“王爷不用叹息,一时的不舒适很快就能过去。王爷事务繁忙,千万不要累坏了身体。”

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望着布和特木尔那张典型的蒙古汉子的刚毅、粗犷之脸膛,亲切地问:

“听大管家说,你是吉尔嘎朗镇的人,姓博尔济吉特。如此说来,你我还是本家哩。”

布和特木尔心中大喜,他恭恭敬敬地答道:“我的确是吉尔嘎朗镇的人,姓博尔济吉特。但因为是四等台吉出身,所以不敢和王爷攀亲戚。”

“看、看、看,你这话就说错了吧!我们同是成吉思汗大弟哈布图哈撒尔的后代,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的。但不知达喇嘛是英雄哈布图哈撒尔的第几代孙?”

“第二十五代孙。”

布和特木尔心中更喜。

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惊喜地叫了一声:

“哦!如此说来,你我还是本家兄弟哩!我比你大几岁,是兄长,你要称我为‘大哥’。”

布和特木尔想不到王爷竟如此热情,他还等什么呢?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口中高声叫道:“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

正在这时,侧福晋韩氏款款而入,王爷笑眯眯地说:“快过来,我们多了位亲戚。让小弟喊你一声嫂嫂,你心里会甜滋滋的。”

在金宝山的帮助下,布和特木尔很快在王府站稳了脚跟。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又多了一位可以用家乡话聊天的朋友,他万万没想到布和特木尔竟会窥探他的王位。

三、艺兼文武凭谁夸

僧格林沁不屑地撇了撇嘴:“你没看见那是一头快要产崽的母狍子吗?僧格林沁的弓虽强、箭虽利,却知道不射母兽、不杀幼崽!”正说间,一头恶狼跑了过去,僧格林沁弯弓搭箭:“恶狼,尝尝小爷的厉害……”

僧格林沁的大伯布和特木尔在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府站稳了脚跟,下一步便是把僧格林沁推到前台,争取让王爷赏识草原上的小巴特尔。

一天又一天,平庸的日子总是很难打发。尤其在王爷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妇人们更觉得无聊至极。四、五位侧福晋共伺一位丈夫,她们的涵养再高也难免时常打翻“醋瓶子”。

那些养尊处优的妇人们很难找到共同语言,身边又没有孩子,更显得度日如年。不过,最受王爷宠爱的侧福晋韩氏找到了可以说话聊天之人,那就是达喇嘛布和特木尔。

韩氏为侧福晋,即小妾,她最怕别人称她为“侧福晋”。布和特木尔的嘴巴很甜,只要一见到韩氏便“王嫂、王嫂”喊个不停。喊得她心里甜滋滋的。于是,她对满脸福相的布和特木尔格外照顾,叔嫂二人关系融洽极了。其他诸位侧福晋看在眼里,干生气说不出口。

布和特木尔略通藏医术,头疼脑热一类的小病皆能治。韩氏常常头疼,布和特木尔尽心尽力地为她抓药、煎药、送药,更博得了韩氏的喜爱。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也深感布和特木尔的忠心,他总爱与布和特木尔多聊几句。

对此,有心的布和特木尔求之不得,他总是面带笑容、恭敬而又巧妙地回答着各种问题。当韩氏感叹尚无子嗣时,布和特木尔便说:

“王爷和王嫂感情笃厚,佛爷一定会赐一麟儿的。”

“可是,王爷都五十多岁了,他身体欠安,此事让人能不焦心吗?”韩氏对生子一事始终未能面对现实。她常常抱有幻想,以为佛爷真的会赐一麟儿给她。所以,布和特木尔的话听起来特别入耳。

“王嫂,弟弟听别人讲起过民间的一种说法,那就是‘引子’之说。‘引子’之办法在汉家特别盛行。王嫂是汉家之女,应该略知一、二吧!”

布和特木尔吞吞吐吐地献计献策。

韩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我不但听说过,还有过深刻的体会呢!我的二姐结婚后十年未曾开怀,她便把婆家大哥的小儿子抱过来养,一年后,她居然怀孕了,后来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此事,我曾给王爷提起过,王爷总是说‘不可信’。”

“当然了。我们蒙族与汉家各个方面都有很大的不同。难道王嫂不能变通一下吗?”

布和特木尔在“诱敌深入”!

心地善良、头脑简单的韩氏并没意识到对方在引她“入圈”,竟开口道:“依你看来,怎么变通才好呢?”

布和特木尔胆子大了起来,直言相告:“先不要告诉王爷你在‘引子’,找一位体魄健壮、聪明伶俐的男孩带进王府,对别人就说那孩子是来走亲戚的。王嫂多和孩子亲近、亲近,让那孩子作为‘引子’为王府带来福音。”

“这成吗?”

“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成不成?”布和特木尔有些紧张,他的手心里全是汗。

“那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韩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布和特木尔是何等聪明之人,他不敢把内心的打算和盘托出,生怕韩氏看出端倪。上次谈话,他最大的收获是引着韩氏动心,至于找谁家的孩子当“引子”,他不敢贸然提出。

韩氏比布和特木尔还心急,她心中暗自想道:“此想法不错!既然如此,应赶快付诸行动,只怕迟了会落在其他侧福晋的后面。可是,哪位亲戚的孩子引入王府最好呢?我娘家兄弟姐妹的儿子们个个体魄健壮、聪明伶俐,但王爷总嫌弃他们没教养,不欢迎那些孩子来做客。王爷二弟倒是有个儿子,叫都尔本,我一见那骄横、野蛮的都尔本就生气。都尔本休想来我这里!”

想来想去,众亲戚之中竟无一个孩子适合当“引子”。

不过,韩氏不会打消这个念头的。

一晃又是半年过去了,韩氏仍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她望望自己那瘪瘪的肚皮,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楚。她依然是每月的初一、十五来后院佛堂烧香拜神,做着“无用功”。

布和特木尔看在眼里,既同情她又暗暗地嘲笑她,看来韩氏不见儿子不罢休了。

“得想个法子让我侄儿僧格林沁接近韩氏才行,我相信僧格林沁那可爱的模样一定会使她动心。”布和特木尔一边念经,一边盘算着。

韩氏烧了香、磕了头才开口说话:“达喇嘛,佛爷真的能听见我的祷告吗?如果真的能听见,为什么他不肯赐给我一个儿子呢?”

“王嫂,佛爷真的能听见你的祈求,只不过时机未到罢了!”布和特木尔对自己的话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如此糊弄人。

韩氏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她只能感叹自己命运不济,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痛苦之中,她再次想起住在京城的娘家人,于是,她向布和特木尔提起了令她魂牵梦萦的娘家:

“我的父亲是个举人,为私塾先生。他参加过十几次殿试均未高中,却教岀了不少好学生,如今朝廷中的文华殿大学士赛尚阿早年就曾是他的学生。我兄弟姐妹共八人,个个读过私塾,三个哥哥皆是举子。我娘家是一个大家庭,单侄儿、侄女就有十二人,那些孩子都很活泼、可爱,只是王爷不太喜欢他们。所以,一年半载我也见不到亲人。”

韩氏的眼里滚动着泪水,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布和特木尔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位孤独、寂寞的贵妇人。向别人倾吐了内心的苦闷之后,韩氏觉得好受多了。

不用布和特木尔劝慰,过了一会儿,她自己便恢复了平静的心情,她问道:“你家里都有哪些人?他们好吗?”

布和特木尔盼望已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欣喜若狂!处心积虑的他岂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他侃侃而谈:“我家住在吉尔嘎朗镇的白音哈戛村,那是一个美丽的村屯。蓝天下,白云朵朵、湖水清澈,成群的牛羊晚归的时候可以听到牧民那嘹亮的歌声。我出身于四等台吉之家,父母年纪已大,不再放牧。两个弟弟身体健壮,都给富人家放牧,生活勉强过得去。”

韩氏发问:“两个弟弟都成家了吗?”

“大弟布和德力格尔已成家,生了五个孩子;小弟布和敖力尔尚未成家。大弟的五个孩子为三男两女,他们个个活泼、可爱,尤其是我那二侄儿僧格林沁更让人喜爱不已。”

“哦?为什么让人喜爱不已?”韩氏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去听讲。

布和特木尔清了清嗓子,又挺了挺身板,讲开了:“僧格林沁为孪生兄弟中的老二,那两个小子出生时便很有传奇色彩。当时,他们的母亲在茫茫大草原上遇到了暴风雨,身边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房屋床铺,情况十分危急。两个小儿落生在雨地里却安然无恙,王嫂,你说奇不奇?”

韩氏频频点头,布和特木尔进一步大肆渲染:

“还有更奇的呢:两个小儿一个叫郎布林沁,即‘宝象’;一个叫僧格林沁,即‘宝狮子’。老二僧格林沁真是一头宝狮子,他大吼一声惊天动地。九岁那年,他徒手抓牝子,轰动了周围村庄。当时就有许多人前来目睹小儿的雄姿。”

“九岁小儿徒手抓牝子,那一定有天神在帮助他。”韩氏啧啧称赞。

“王嫂,你说得对极了,是有天神在帮助他!我还记得僧格林沁七岁时曾落入井中,当时水位很高,他居然没有淹死。”布和特木尔察言观色,他欣喜地发现韩氏对僧格林沁的故事饶有兴趣。

韩氏问道:“那个小儿今年几岁了?”

“属羊的,今年十四周岁。”

“长大以后,他还有天神相助吗?”

“有。十二、三岁时,他参加了旗里举办的敖包大赛,射箭、摔跤、骑马三项比赛大获全胜!他赢得了科尔沁草原上小小巴特尔的称号。如今在我们的家乡,一提起僧格林沁的名字,无人不知他是个了不起的孩子。”

讲话的时候,布和特木尔流露岀无比自豪的神情。

韩氏若有所思。

布和特木尔紧紧抓住时机,他要把侄儿僧格林沁“包装”一下,推荐给王府里的关键人物——侧福晋韩氏。

“王嫂,我这侄儿不仅性格豪爽、机智勇敢、聪明伶俐,而且长相俊美,十分讨人喜欢。”

“果真如此,过些日子,你把僧格林沁带来给我瞧瞧。”韩氏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是出于好奇,而是另有打算。

她心里想:那个奇孩儿如果真像布和特木尔所说的那样英俊又勇敢,倒能博得王爷的欢心。僧格林沁也算是我们的亲戚,若把他留在我身边也许能起到“引子”的作用。

却说科尔沁左翼后旗在昌图设一王府家庙,家庙里有一书院,叫“文昌宫”。文昌宫里培养了不少贵族及富人家的子弟,将来好让那些读过书的孩子掌管旗政或进京做官。

文昌宫里有两位先生,一位是蒙族人,专门教授蒙文,讲解蒙古历史、弘扬蒙族伟大的战斗精神;另一位是汉人,他叫张大鹏,专门教授汉文化,讲解华夏民族灿烂的文化历史,介绍各民族风土人情,尤其要宣扬清朝统治者的思想,以强化和巩固清王朝在蒙族少年心目中的地位。

蒙文是拼音文字,一般孩子只须花上一年多的时间就能基本掌握了。但汉字是方块字,对于不会说汉语的孩子来说,学起来非常困难。所以大多数蒙族学子不愿意学汉文。

有些旗政官并没打算让孩子将来进京做官,也认为学不学汉文无所谓,于是汉文先生张大鹏逍遥自在。张大鹏早年学过少林拳,还算有两下子。闲暇之际,他总爱拉拉架式、练上几拳,却也引来不少学生前来观看。

僧格林沁于九个月前来到了文昌宫读书,一入学堂他就发现同村的都尔本与舒通额也在此读书。

更让僧格林沁惊喜的是他那心爱的姑娘金格日乐也在此读书,她是文昌宫惟一的女学生。蒙古人是不让女儿读书的,金格日乐是汉人,更是京城王府大管家金宝山的妹妹,她当然有读书的机会了。

都尔本一向看不起穷台吉的儿子僧格林沁,但富人家的舒通额与僧格林沁十分要好。虽然都尔本对僧格林沁存有敌意,但随着布和特木尔在本旗地位的逐步提高,他也不敢公然向僧格林沁发起挑衅。

舒通额站在中立的立场,起到了缓解二人矛盾的作用。

僧格林沁时刻牢记母亲的话:不与任何人争高低,好好学习以报答大伯父的深恩。

十四岁的僧格林沁专心读书,他不仅对蒙文感兴趣,就是学习汉文时也感到兴趣盎然。他发现首先接触到的汉文《百家姓》与《三字经》十分有趣,那些语句读起来朗朗上口,听起来悦耳动听,学习它别有一番情趣。

张大鹏发现了僧格林沁这位可塑性很强的弟子,他暗暗下定决心要培养岀一位文武双全的蒙族少年。冥冥之中,仿佛神在告诉他:小小少年僧格林沁不是庸才,少年将来会有所作为的。

于是,当别的孩子玩耍时,张大鹏便把僧格林沁叫到面前,给他开个“小灶”。僧格林沁也乐意接受先生的教导,他一字一句地学起了《诗经》及《唐诗》等难度较大的篇目。

难是难了些,但他学得津津有味。他最喜欢捧着下巴、歪着头,聆听先生那绘声绘色的讲解。

兼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当张大鹏描绘中原风光时,僧格林沁总是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虽然没有感受过中原的景色与生活,但从先生那放射异彩的双眸来看,中原一定美极了!

“先生,您来自中原,那里一定很美吧!”僧格林沁情不自禁地问了起来。

“美!中原和大草原一样,都非常美丽。不过,中原的山山水水与科尔沁草原有所不同。一望无际的科尔沁大草原,骏马奔驰、牛羊成群,给人以壮美之感觉。中原地域辽阔、山水宜人,那儿有秀丽的黄山、险峻的华山;有奔腾不息的长江、汹涌澎湃的黄河。富庶的江南稻花飘香,壮丽的华北物产丰富。皇城文化底蕴深厚、建筑恢弘,大清皇帝就住在那里,大清的臣民无不敬仰天子。”

张大鹏似乎有道不完的赞美之言,这种对中华大地无比热爱之情深深地感染了蒙古少年,僧格林沁开始向往那美丽如画的中原了。

“先生,我以后能跟您去中原看一看吗?”

“只要你认真地读书,以后会有机会的。”张大鹏若有所思。

“先生,平日里您练的拳法和我们蒙古的摔跤不同,那叫什么拳?”

僧格林沁终于把憋在心里已久的话说了出来。

“那叫少林拳。是中原人非常崇尚的一种武术,他们为了健体防身而练武功。”

说着,张大鹏还比划了一个“大鹏展翅”。

“中原有很多敌人要防备吗?”

僧格林沁瞪大了双眼。

“科尔沁草原不也有许多豺狼吗?孩子,你要记住: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你死我活的拼杀永远伴随着人类。”张大鹏望着那两只正在抵角的羊,声音十分低沉。

“少林拳?它好学吗?”

僧格林沁动了心。

“不好学,但如果你有毅力苦练下去,会有所收益的。”

“先生肯教我练少林拳吗?”僧格林沁的眼里放射着执着的光芒。

能拒绝这位蒙古少年的请求吗?张大鹏来到科尔沁草原近五年了,僧格林沁是第一个让他赞赏的孩子。他终于发现了亠块“璞玉”,怎么舍得丢掉它!

在张大鹏的精心指导下,僧格林沁苦练少林功,他比草原上的其他孩子多了一技之长。看到这个现象后,旗里不少官员都暗暗佩服少年巴特尔——僧格林沁,皆认为他将来一定比文昌宫的其他孩子更有出息。

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府里的大喇嘛布和特木尔处心积虑,一心想把侄儿僧格林沁推到“前台”,让王爷及侧福晋韩氏关注这个孩子。布和特木尔清醒地认识到要改变侄儿一生的命运,非借助强大有力的支柱不可,而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是最好的“乘凉大树。”

于是,布和特木尔壮着胆子再次向侧福晋韩氏再次提起了侄儿。一次,他去给韩氏看病时借机说:“王嫂并无大碍,只是心情有些抑郁罢了。”

想儿未果的韩氏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她在众人面前从不流露出沮丧之神气,但在布和特木尔面前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了。她怨天尤人、叹息不止:

“以前,我总不愿意面对现实,幻想自己有一天能生个儿子,如今看来没指望了。王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也人到中年,命中已注定无子了。”

说着,她黯然神伤,流了几滴眼泪。

“既然如此,王嫂何不尽快催促王爷决定嗣子一事?”布和特木尔的双眼盯着韩氏在看,企图发现蛛丝马迹。

“说得真轻巧!嗣子是那么好选的吗?王爷的嗣子将来是王府的继承人,更是当今天子道光爷的外甥、当今皇太后的外孙。这件事情,王爷也不能一人做主。”

“王嫂,孩子大了不好养呀!”

“这个,我也考虑过。大孩子很难和我们培养出感情来,但是,孩子的年纪太小也不好。十岁以下的孩子说生病就生病,万一染上瘟疫,小命都难保。王爷已五十多岁了,经不住打击。还是十至二十岁的孩子进府为好,既容易培养感情,又好养活。”

韩氏说话的时候,布和特木尔不敢走神儿。他心中暗自欢喜,想道:僧格林沁进王府,有门儿!

“王嫂,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但是,作为嗣子必须具备一定的素质。比如说,那孩子不仅要聪明伶俐、身体健壮,还要守规矩、懂礼貌,让王爷、王嫂看了都欢喜。”

布和特木尔专拣韩氏喜欢听的说,哄得贵妇人团团转。看来僧格林沁“登场”的时机已初步形成,如今只欠“东风”了。

转眼间,已是道光二年(1822)。王府选嗣一事已不宜再耽搁,因为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患了严重的肺病,整日咳嗽不止,大家都有些忧虑,生怕王爷活不了多长时间。

道光皇帝深知清王朝的统治若要长期稳定地维持下去离不开蒙古贵族的鼎力相助,而科尔沁草原上的蒙古贵族又是一股强大的势力,他们的王位传承问题一向不容忽视。于是,皇帝谕令理藩院着手承办索特那木多布斋王府选嗣一事。

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对最可信赖的管家金宝山说:

“选嗣一事迫在眉睫,我不希望选来的孩子是个没有教养、粗俗骄横的小霸王。所以,你必须马上动身回科尔沁老家一趟,暗地里考察一下在我族内侄辈中,哪个孩子最优秀。”

“喳!”金宝山领命。

金宝山上路的前一天正好是六月初一,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及侧福晋韩氏照例在后院佛堂烧香拜佛。布和特木尔依然是恭谨从事,他以洪亮的嗓音念了一段经,又向王爷讲解了经文。王爷跪在佛像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双手合十,轻声祷告道:

“佛爷保佑我!金宝山此次回乡考察嗣子,让他悉心从事,为王府物色几位优秀的候选者。”

声音虽低,但有心的布和特木尔听得很清楚。他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这么快!僧格林沁得“登场”了。

布和特木尔脸上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没有逃过侧福晋韩氏的眼睛,她微微地笑了一下转身走到院子里。

布和特木尔发现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还在默默地祷告着,他悄悄地跟在韩氏的身后,也来到院子里。

韩氏开口说:“达喇嘛,此次大管家回老家,不让他给你家里人捎些好东西吗?”

“王嫂有所不知:我父母、兄弟虽然很穷,但他们从不伸手向我要什么。什么样的好东西都不用带去,只需捎回几句贴心的话即可。不过,大管家回来的时候若能把我侄儿僧格林沁带来过暑假,我将不胜感激。我那侄儿没出过大草原,也许他非常渴望来京城一游。”

说话的时候,布和特木尔始终盯着韩氏在看。他企图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岀一些希望。

韩氏岂是傻瓜!她读得懂布和特木尔的心思。

她暗想:选嗣一事已刻不容缓,与其选来的孩子和我毫无瓜葛,不如选一个熟人家的孩子。布和特木尔的侄儿僧格林沁如果真的十分优秀的话,也可以考虑、考虑嘛!

于是,贵妇人开口了:“达喇嘛,暑期已到,可以让大管家把你侄儿带来小住几日。再说了,僧格林沁也是我们的族内侄儿,我还真希望见他一面。”

太好了!布和特木尔喜上眉梢。

有了韩氏的“尚方宝剑”,布和特木尔还犹豫什么呢?王爷前脚离开佛堂,他后脚便到了金宝山的住处。

金宝山一家五口就住在王府后院的西北角,金家人全都是仆人。大管家金宝山自不必说,他的老婆为女佣领班也不必说,单说那两男一女就足以证明金家人个个忠心耿耿。

金宝山的大儿子叫金尽忠,二儿子叫金尽诚,惟一的女儿叫金尽心。两个儿子皆为王府的护卫,女儿是另一侧福晋养女的陪读丫头。他们全家人成了王府的“家狗”。

凡是王爷及韩氏喜欢的人,他们都热情相待。当布和特木尔来到金家小院时,立刻受到了欢迎。

“达喇嘛,快请进屋!我父亲在房里收拾行装,准备明天上路呢!”金尽忠笑脸相迎。

布和特木尔是这里的常客,他随手撩开门帘走进客厅。金尽心刚刚下学归来,她见来了熟客便送上一杯茶水,十四岁的少女笑起来非常好看。她的声音很甜美,说话就像唱歌儿:

“喇嘛大伯,你且慢慢地品茶,我这便进去唤父亲。”

金宝山深知布和特木尔越来越受到王爷的喜爱,作为大管家,他不能不与布和特木尔交好。金宝山隔着一间屋就叫了起来:

“是达喇嘛来了吗?让你久等了,太报歉、太报歉了!”

布和特木尔与金宝山也算是老朋友了,所以说起话来不必拐弯抹角。他急切地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末了儿强调道:“让我侄儿僧格林沁来王府小住几日,也是王嫂的意思。王嫂膝下无子,她太寂寞了,我们帮其排遣忧愁也是份内之事。”

“达喇嘛另有深意吧!哈哈哈……”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大管家,既然你明白我的心思,我也就不隐瞒什么了。我那侄儿真的十分出色,若能得到王爷、王嫂的垂爱,将来成了大器,他一定会加倍报答大管家的深恩的!”

“可是,达喇嘛想过没有:王爷有个弟弟,他弟弟有个儿子叫都尔本。王爷近亲侄儿还有十几人,怎么轮也轮不到僧格林沁的头上。”金宝山实话实说。

布和特木尔轻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就要看僧格林沁的造化了!”

“但愿佛爷保佑你侄儿!”

布和特木尔握住对方的手,动作有些反常。聪明的大管家立刻明白了,他连连推辞。布和特木尔贴在他的耳边说: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大管家笑纳!”

金宝山迫不及待地展开手心里的那张银票一看,他高兴地差一点发出了笑声。

哇!银子二百两!

金宝山回到了科尔沁草原左翼后旗,他马上就被人们团团包围了起来。对于他的到来,大家心中皆有数。

有的人出于好奇,有的人出于明确的目的,有的人出于关心王府的未来发展,有的人暗自嘲笑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无子,大家共同的话题是“选嗣”。

“大管家,此番会有眉目吗?王爷五服以内的侄儿那么多,选谁最好呢?”

“听说王爷很喜欢都尔本。那一年都尔本进京在王府过了两个月,王爷还赏他一把宝刀哩!”

“当然了!都尔本是王爷的亲侄儿,血肉相连嘛!”

“可是,王爷五服以内的侄儿之中也不乏优秀者,最终谁能进王府还没定论呢!那十五、六个孩子个个有希望。”

“你们不要忘了:当今的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之父也是接替他大伯的王位,王位传给亲侄儿是有前例的!”

“我们大家都不要再争论下去了!究竟谁有那个福气,还要看他的造化。一个人没有佛爷的保佑是不行的,佛爷的眼睛最亮,他早已看准了人选。”

“对,富贵有命!有些事情自有天注定!”

金宝山不动声色,他在观察着每一位争论者的表情,玩味着大家的每一句话。结果他发现大家争论的焦点是亲疏之问题,而不是候选者本身的素质。

这就违背了王爷的本意。临行前,王爷反复叮咛道:“五服以内,不论亲疏,只要是身体健壮、品行兼备者都要留意。”

大管家在王府生活了十几年,他对王爷忠心耿耿,所以,王爷的亲侄儿是观察的重点。但是,这十几个月来与布和特木尔的交情也要考虑进去,更何况几天前才收下人家的银子呢!

“去文昌宫一趟吧!看一看布和特木尔的侄儿僧格林沁究竟模样如何,再听一听文昌宫的先生对那孩子评价如何,然后我才能做出初步的判断。如果僧格林沁真的十分出色,也可以考虑嘛!”金宝山主意已定,谁也甭想去左右他!

听说金宝山要去文昌宫实际考察孩子们的学业、品行,旗里的许多官员都跟了过去。人们各自跨上心爱的骏马,扬鞭奔驰在大草原上。

已是六月盛夏日,清澈的湖水映着蓝蓝的天空,那朵朵白云如羊群、似峰峦、像棉絮,也倒映在水中;湖边聚集着一群群羊、牛,它们贪婪地啃着青草,马儿似乎已吃饱,不时发出“恢、恢”声;一簇簇野花盛开、一排排杨树挺立;一阵阵清风吹拂,一声声歌儿悠扬……

好美的科尔沁大草原!

久居京城的金宝山被迷人的景色陶醉了,他禁不住亮开歌喉,大声歌唱:

美丽的科尔沁大草原,

我最挚爱的家乡。

你有少女一样的清纯,

少男一样的健美。

清澈的湖水像乳汁养育了我的亲人,

我已深深地把你嵌入心房。

哈依嗨哈依嗨哈依嗨哈哈嗨依哈哈嗨依嗨……

我心爱的家乡,

有我心爱的姑娘,

心爱的骏马把我带到远方。

旗政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到不知所云。突然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大家一下子放松了紧张、戒备的心理。

文昌宫就在前面,旗政章京问道:

“大管家,文昌宫已于十天前放暑假,估计孩子们不在书院,我们还有必要进去吗?”

“进去看一看他们的作业,可以吗?”金宝山的语气很强硬,不容别人多说废话。

虽然金宝山的政治地位远远比不上站在他身后的各位官员,但是他是王爷的大管家,谁也不愿意得罪这位“实权派”。他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想到哪里就能到哪里去,以至于可以全面掌握旗里各种问题的第一手资料。旗政官员都有些惧怕他。

他们来到昌图王府家庙后,受到了家庙达喇嘛的热情招待。金宝山代表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烧香磕头,祈求佛爷保佑全旗牧民。然后,一行人又去了文昌宫。

文昌宫里只有张大鹏一人,所以每年暑假他都自愿地看护书院。张大鹏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早上练一会儿少林棍,然后读一段《资治通鉴》;下午仍然是读书,晚上再练少林拳。

有时候,学生僧格林沁及舒通额、都尔本、巴根那等人也来跟他学习武术,张大鹏乐在其中。对于那几位小将,张大鹏也作过冷静的分析,他认为僧格林沁可谓智勇双全、品行端正;舒通额有勇无谋、容易冲动;都尔本武艺尚可,但心计太多,不够光明磊落;巴根那则耍耍花架子,根本不愿吃苦习武。

不过,老师眼中的学生就像父母眼中的孩子,个个是手心里的宝,僧格林沁、舒通额、都尔本、巴根那等人他全爱。

听说索特那木多布斋王府的大管家来询问孩子们的情况,张大鹏放弃了大好的读书时光,他正忙于整理孩子们的作业。一边整理,他一边自言自语道:“僧格林沁的汉字写得总是那么工整;舒通额稍微马虎一些;都尔本,你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怎么就学不好汉语呢?巴根那,你呀你!武的不行,文的也不好,将来怎么办呀!”

就在这时,金宝山一行人到了。因金宝山是汉人,张大鹏觉得格外亲切,他出门相迎。

“金大管家,一路辛苦了!”

“张先生为科尔沁草原的教育事业贡献力量,王爷一再叮咛要好好酬谢先生!”

“为美丽的科尔沁草原做点事情是张某最大的心愿,谈何索取报酬!”

“应该厚谢先生。这件事,我们改日再谈。金某今日来是想了解一下文昌宫学生的学习情况,以便回京禀告王爷。”张大鹏让座、倒茶以后,便把各位学生的情况一一汇报给金宝山。金宝山认真地听着,他不愿漏掉每一个细节。听完以后,他对大多学生的情况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他一边听张大鹏介绍情况,一边翻阅着学生的作业本。

大多数的人写不好汉字,字迹歪斜潦草、语句错误百出,与京城里的满蒙贵族子弟不可同日而语也。

金宝山有些心灰意冷了,他暗自想道:像这样的学生,将来怎能担当大任?看来此行要空手而归了。

就在他准备离去之时,他的眼前猛地一亮:多么刚健、有力、洒脱、飘逸的字体呀!

那是谁写的?仔细瞅了瞅:僧格林沁!

金宝山心中十分欢喜:僧格林沁好样的!你已经闯过了第一关。

或许是其他旗政官员从他那惊喜的表情中读出了什么,其中一位说:“大管家,这个叫僧格林沁的孩子是四等台吉的二儿子。他的父亲穷得叮当响。”

另一位补充道:“僧格林沁的父亲给富人家放牧,自家连两头羊都没有。僧格林沁小的时候也放过牧,是个不懂规矩的孩子。”

金宝山缄口不语,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空气十分沉闷。

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大家不禁抬头张望。有匹雪白的骏马直冲文昌宫而来,马上坐着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孩儿。女孩儿的嗓音银铃一般好听:

“大哥、大哥,原来你们在这儿,让我找了好一会儿!”金格日乐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的朝气。

看到小妹这般风风火火的样子,金宝山不禁皱了皱眉头,说:“都这么大的姑娘了,还疯疯癫癫的,不成体统。”

“大哥,我们在打猎。打猎时能斯斯文文的吗?”金格日乐吐了一下舌头,头一歪,调皮地问。

听说孩子在打猎,有的人兴奋了,连忙对金宝山说:“大管家,我们去看一看孩子不凡的身手吧!”

“也好。我正想考察一下他们的射击与骑术呢!”

于是,众人扬鞭飞驰,奔向猎场。金格日乐急了,连声喊道:“别去、别去!”

可是,没有人理会她。

六月里草木茂密、野兽出没。科尔沁大草原养育了牛羊、骆驼、骏马,也为豺狼、野鹿、狍子、獐子等野生动物提供了繁衍生息的场所。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最喜欢打猎。

猎场上不但能看出每一个人的射击水平,更能发现每一个人的机敏才智。所以,草原上的男人都渴望自己是个好猎手。特别是年轻气盛的大男孩子,谁也不愿意在猎场上丢脸。

当郎布林沁、僧格林沁、舒通额、都尔本、巴根那等人相约去打猎时,活泼可爱的金格日乐也跨上骏马前来凑热闹。金格日乐人长得俊俏,性格也开朗大方,男孩子们个个喜欢她。

郎布林沁知道金格日乐爱的是弟弟僧格林沁,便主动退出竞争。舒通额、都尔本、巴根那三人则不然,他们个个抱有幻想,总以为自己尚有一线希望。

要赢得姑娘的芳心,非要自己有个出色的表现不可!今日打猎非同小可,“猎物”就在面前,就看每个人的表现了!

舒通额急于表现自己,也许是他太紧张了,野兔从身边跑过,他连射几箭均未中。他沮丧极了。

巴根那一向是个“大草包”,他干任何事情都笨手笨脚,胆子又小、心眼儿又窄,看来今日又要丢人现眼了。不过,他并不十分气馁,因为他已习惯了别人的嘲笑。

都尔本是僧格林沁最强劲的对手。此人诡计多端、心术不正,总想找机会踩僧格林沁一脚。虽然金格日乐很讨厌他,但他似乎并不介意,他对金格日乐的热情始终未减。

僧格林沁并不十分在意都尔本如何取悦于金格日乐,因为他深知心爱的姑娘用情专一。今日打猎重在锻炼自己的判断力与射击能力,并不在于打到或打不到一、两个野兽。当然,如果射中野兔、狍子更好。

都尔本急于求成,他既不愿意败给僧格林沁,也不愿意让金格日乐嘲笑于他,所以他一定要百发百中。

孩子们正在寻找出没于草丛的野兔子,金格日乐也显得非常紧张,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

突然,一只浅灰色的野兔跳出了草丛,它向远处飞奔而去。金格日乐沉不住气了,她大叫起来:

“僧格林沁,快射住它!”

僧格林沁沉着应战,他稳稳地举起箭来进行射击。仅一秒之差,都尔本也射出了一支箭。

小灰兔应声倒下。

“射中了、射中了!僧格林沁,你射中它了!”

金格日乐拍手大笑。

都尔本气呼呼地将手中弓箭一摔,摔到了地上。他出口不逊:“折了翅膀的秃鹰居然想叼走天鹅肉,呸!想得美!”

他边说边走到死兔旁,弯腰拎起那只死兔,并声称:“这只兔子是我打中的。”

“你胡说!明明僧格林沁比你先发出的箭。”

舒通额主持公道。

“你才胡说八道哩!瞧:这箭是我的。”

都尔本拔出那支箭来,把它折断并掷向远方的草丛中。

本来,僧格林沁并不想与都尔本争什么高低,如今都尔本实在是太欺负人了,看来非争个理儿不可!僧格林沁在草丛中找那支断箭,郎布林沁、舒通额、金格日乐也前来帮忙。

都尔本首先发现了断箭,他将断箭踩在脚下。僧格林沁看出了端倪,他冲了过来欲夺断箭。都尔本趁僧格林沁弯腰捡箭之机,一个飞腿踢倒了僧格林沁。僧格林沁大怒,他爬了起来,猛地扑向都尔本。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众人拉开了他们。金格日乐扫兴离去,她跨上雪白的骏马去找大哥金宝山,想让大哥带她去广福寺玩一玩。因为,广福寺平日里不接纳年轻的姑娘去上香。

金宝山一行人很快便找到了那几个孩子。都尔本的父亲——旗政章京远远地喊道:

“孩子们,你们都打到了什么猎物啊?”

心眼儿颇多的都尔本抓住缰绳,一蹬马肚向人群飞奔而来。他兴冲冲地举起那只早已断了气的兔子,大叫道:“是只野兔子。”

其他几个孩子均未挪动半步。旗政章京面带笑容,说话的声音更大了:“孩子,怎么只有你一人射中呀!他们呢?郎布林沁、僧格林沁、舒通额、巴根那的箭法就那么差吗?”

金宝山皱了皱眉头,他发现僧格林沁等人皆怒目注视都尔本。看来这里面有问题!开朗活泼的姑娘沉不住气了,她忿忿地吐了一口唾沫,又跺了一脚,说道:“呸!厚脸皮的人说话不害臊!”

都尔本头一仰面向他的父亲,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同时,嘴里还嘀咕着:“穷台吉的儿子,瞧见小爷的威势了吧!你奈何不了我,我今天就要气死你、气死你!”

金宝山乜了都尔本一眼,厉声道:“小小年纪就这么盛气凌人的样子,今后如何得了!”

旗政章京也觉得自己的儿子有些过分,他连忙出来打圆场:“孩子们,你们不是来打猎的吗?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说着,他瞄了都尔本一眼。

都尔本会意,立刻跨上他那匹枣红骏马,大喊道:“走!我们现在就来比试、比试,看看究竟谁的箭法最好!”

僧格林沁等人还能再沉默下去吗?几个孩子纷纷跨到马背上,他们跃跃欲试,连笨熊一般的巴根那都想打败狂妄、嚣张的都尔本。

草原上随时都有野兔、狗子、野驴、狼和野马在奔跑,只要一个人射击准确,猎获它们并不是一件难事儿。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孩子们便纷纷回来了。

郎布林沁和舒通额各猎获两只野兔子,巴根那一无所获,都尔本的马背上躺着三只奄奄一息的狍子,其中有一只是母的,看它那圆滚滚的肚子就知道它快要产崽儿了。僧格林沁用套马绳栓住一匹老狼,老狼尚未断气,被拖在骏马的后面,它不时发出哀嚎声。

都尔本的猎物最多,他不禁沾沾自喜。看到儿子如此岀色的表现,旗政章京咧着一嘴黄牙笑开了:

“哈哈哈……都尔本,好样的!”

金宝山走向孩子们,他和蔼可亲地说:“你们都谈一谈刚才打猎时的情景与感受吧!”

都尔本急于表现自己,他侃侃而谈:

“我跨上这匹枣红马,风驰电掣奔向远方,僧格林沁就在离我不远处。这时,一只母狍子从我们的前面跑过去了。我想:好家伙,岂能让你逃过我的手心!我举起弓箭射击它,它应声倒下。我连忙跳下马去抓获它,僧格林沁依然骑在马背上一动也不动,就像个大傻瓜。这两只公狍子也是没费吹灰之力打到的。”

描述的时候,都尔本父子二人都是那么沾沾自喜的样子,让人看了觉得有些浅薄。

“你们呢?你们的猎物怎么这么少呀!”都尔本的父亲话语带有轻蔑之意味。

僧格林沁让郎布林沁和舒通额、巴根那三人先说,郎布林沁和舒通额皆表示自己的箭法不如僧格林沁及都尔本,只好打两只野兔子了。巴根那红着脸,低头不语。

金宝山示意僧格林沁大胆表白,僧格林沁受到了鼓励,开口道:

“不错,是有只母狍子从我和都尔本的眼前跑过去。不过,我没有举起弓箭,因为我不忍心伤害它。你们看:这只快要断气的母狍子多令人心疼呀!它快要产崽儿了,怎么忍心看着它死呢!对于这只老狼,我是毫不犹豫射倒的。它曾伤害了我们的许多头羊,今天是罪有应得!”

金格日乐拍手称赞:“僧格林沁,你勇敢又善良。是科尔沁草原上真正的巴特尔!”

通过初步考察,金宝山心中有了底儿,他认为僧格林沁的确十分优秀。就此情况来看,僧格林沁应当是最理想的候选人。

金格日乐从父母的口中得知大哥此次回乡的目的,她心中暗想:若是在大哥面前能为僧格林沁多美言几句,那该有多好呀!为僧格林沁说好话并不完全因为我爱他(当然,出于爱他才肯称赞他),更因为僧格林沁的确是位佼佼者。

于是,多情、善良的姑娘在大哥金宝山面前开始称赞起僧格林沁来。她讲述了在文昌宫读书之时,僧格林沁如何勤奋学习、较好地掌握了蒙文及汉文化的事例;又讲述了僧格林沁与舒通额二人如何向张大鹏学习汉家武术、苦练少林拳的过程;还讲述了僧格林沁如何忍让霸道之人都尔本、如何善待阔少巴根那等故事。

末了儿,金格日乐强调说:“大哥,从昨天的打猎情况来看,僧格林沁既机灵敏捷,又善良大度吧!狼是最可恨、最狡猾的敌人,他一箭射死老狼足以说明问题。”

小姑娘的眼里闪动着灵光,希望大哥给自己以肯定。

金宝山笑着问:“小妹,僧格林沁真的那么优秀吗?如果他是一位十分优秀的少年,你可以考虑嫁给他。”

“大哥真坏!人家今年才多大呀,你就提那种事情!”小姑娘被人看破了心思,她那羞红的脸蛋儿就像晚霞一样灿烂明艳。

金宝山心里想:小妹,大哥会为你考虑的。如果佛光真的能照在僧格林沁的头上,你们这两个相爱的少年会有圆满的结果。到那时,大哥一定让你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回到京城,金宝山向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详细地汇报了情况。听完金宝山的讲述以后,王爷及侧福晋韩氏异口同声地说:

“果真如此,那便是个好孩子!”

韩氏急切地问:

“你说的那个少年巴特尔就是达喇嘛布和特木尔的侄儿僧格林沁吧!你把他带来了吗?”

“带来了。他进王府已三天了,现在就住在后院的佛堂里,王爷及侧福晋想见一见他吗?”

金宝山恭敬地问。

索特那木多布斋王爷笑着回答:“那还等什么呢!快带僧格林沁来见本王吧!”

“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