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皇太极权术之谋
汗位本该轮不到他,他却在暗地捣鬼,施展手段,让太子代善“让位”;连老汗王的遗嘱密诏,他也敢设埋奸诈,堂而皇之地登大汗之位。他的野心比汗父还大,改“后金”为“大清”,威风凛凛称呼大清王朝第一帝。为入主中原,统一天下,他甘愿“绿帽”扣头,设了一局“流芳千古”的美人计。
姓名:爱新觉罗·皇太极(努尔哈赤第八子)
生卒年:1592—1643年
登极:35岁
在位年:1626—1643年
年号:后金时为天聪,清时为崇德
庙号:太宗
谥号:文皇帝
履历:天命十一年(1626年)即汗位,改元天聪。天聪五年(1631年)设六部。自领正黄、镶黄、正蓝三旗,扩大军事实力,把推行恢复和发展社会经济政策,作为“治国之本”。天聪九年(1635年),定族名为满洲。天聪十年(1636年)改国号为大清,年号崇德,同时称帝。后继续与明廷作战,北征黑龙江,先后两次侵略朝鲜,统一了漠南蒙古,巩固和扩大了满族共同体。崇德三年(1638年),设理藩院,专掌蒙古事宜。崇德七年(1642年),取得松锦大捷,打击了明军,为清兵入关奠定有力基础。为了实现入主中原,统一天下的梦想,不惜以自己的爱妃的美艳招降明朝重臣洪承畴。崇德十一年(1643年)八月初九,病亡。葬昭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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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英被办死之后,后金的“建储”之争更为剧烈。这主要表现在四大贝勒中的代善和皇太极之间的明争暗斗。
努尔哈赤从夺取明朝辽东第一座城堡抚顺起,中间经过开原、铁岭、沈阳,直至辽东省府辽阳,后金八旗是战无不胜,所向披靡。辽东既占,努尔哈赤及手下诸贝勒大臣更涎贪河西,决定乘胜出击,兵指辽西重镇广宁。四贝勒皇太极旗下的镶白旗铁骑,纵情驰骋在辽西大地上,捷报频传,凯歌高奏。
这时候,后金汗宫里也是“热闹”非凡,传出了大贝勒代善与诸贝勒、大臣奉汗王努尔哈赤之命对天盟誓的消息。
代善誓曰:“因我不恪守汗父教导之善言,不听三位弟弟一位阿哥之言,误听妻言,以致丧失汗父交付之大政……”
“以致丧失汗父交付之大政?冷僧机,你没听错吧?”
阿哈冷僧机是三贝勒莽古尔泰的家仆。同是阿哈,与宁完我相比,冷僧机长得尖嘴猴腮三角眼,一看就容易把他当成个小人,而宁完我则面相忠厚,一看就知道是个本分人,不会玩弄权术。宁完我有才气,冷僧机有灵气,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投奔到了四贝勒皇太极的门下,为什么?四贝勒眼下已是继承汗位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跟着他早晚会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作阿哈的,出身卑微,牛马不如,他们最大的奢望便是能免去繁重的徭役,加入旗籍,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这个要求其实是不过分的。冷僧机为人机警狡黠,善察言观色、阿谀奉承之术,这也算是他的一技之长吧。还别说,他就凭着这一专长果真从一名卑贱的家仆,一跃而为显赫的世职大臣。冷僧机的飞黄腾达在众多的阿哈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他的成功简直成了众阿哈们眼中的神话,那么不可思议!尽管他的结局很是悲惨,被后来入关后的小皇帝顺治处死了。
皇太极强压住内心的狂喜,不动声色地将事情的经过问了个仔仔细细,明明白白,然后,一气吸了三袋烟,居然没说一个字。
“贝勒爷,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喜讯吗?奴才先给您叩头贺喜啦!”
“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快回三贝勒府上去吧。记住,眼下还不是高兴的时候,还有,咱们的约定不变,冷僧机你会得到你该得的奖赏的。”
“嗐,什么奖赏不奖赏的,奴才为主子您效劳是无怨无悔的!”
冷僧机走后,皇太极在帐篷里踱着步子,他只觉热血沸腾,而帐篷里让他觉得压抑。于是他披上战袍,骑上了小白马,一抖缰绳冲上了附近的山冈。时值初春,中原应是春意盎然,一片生机了,而辽北塞外却仍是朔风凛冽,枯木萧萧,山上的积雪还没有消融。苍茫的原野和山林甚至还找不到一丝春的踪迹。但是,冬天已经过去了,春天还会远吗?
“代善,你是我的好兄长,但你的确不适合继承汗位。但愿这次的教训能让你明白你以后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父王,事到如今,您还犹豫什么?这汗位非您的八儿子四贝勒皇太极莫属啊。也许您还想着您爱如心肝的三个小儿子?十四弟多尔衮还是个孩子,他英俊、洒脱,犹如玉树临风,而且他睿智、机敏,的确是一块璞玉。倘若多尔衮早生十年,也许我不是他的对手,因为有父王您的精心栽培,他也许能担当汗国重任。可是,我先来,他后到,与哥哥我相比,十四弟他太嫩了点儿,而且,父王您已经年迈力衰了,十四弟没了您的呵护,他十年八载的还成不了大气候。风水轮流转,褚英已死,代善优柔寡断如今又惹了麻烦;至于二贝勒阿敏,他虽为镶蓝旗主,毕竟是旁支,这汗位应该是与他无缘的,即使他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机会。还有三贝勒莽古尔泰,这家伙太过鲁莽,人缘也不好。他们这几个人如今看来都已不是我皇太极的对手了。也好,父汗不再立继承人反倒使我减少了对立面,我可以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这汗位早晚会由我来继承。假如还有挡在我皇太极面前绊脚石的话,我会一个一个地清扫干净。哼,哼,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现如今我要南面称王,谁还敢说半个不字?哈哈!”
峡谷中,皇太极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一切正按照他的愿望在发展,一切正按照他的目标在实现,皇太极问心无愧。他觉得冥冥中自有天神在帮助他,除了父汗,他就是后金国的主人!
大贝勒代善听信了谗言,虐待前妻之子,甚至一念之差要处死他,结果受到了父汗的痛斥,代善心里好不窝囊。快五十岁的人了,自己都做了阿玛,反倒连自身的家务事也处理不好,还要遭父汗劈头盖脸的无情训斥,唉,这面子还往哪儿搁?
大贝勒心里窝着火。人一老实就容易想不开,固执。代善心里也不想一想,这时候你还与父汗较个什么劲儿呀,父汗六七十岁了,喜怒无常,既固执又蛮不讲理,惹恼了他能有自己的好?一直到太子之位被废黜,代善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自己就不讨父汗的欢心了,他究竟犯了什么错这么不可饶恕?
不错,代善一时气恼,便嚷嚷着要与父汗争宅,难道就因为这?
迁居萨尔浒时,汗王努尔哈赤亲自给诸多儿子侄子划好了宅基地。孝顺的代善觉得自己的宅地比父汗的位置靠南,又宽大,便好心好意让给了父汗。可过了不久,代善又后悔了,自己的宅地也太过狭窄了,于是便拉下了脸。
消息传到父汗努尔哈赤的耳朵里,父汗把他召了去,面无表情:“既如此,我仍居原地。你若舍不得你看中的好地,即刻带着家眷搬去住吧,反正那儿的房舍都已完工了,你若是想省下这些个工料钱,不妨直说,用得着这样出尔反尔斤斤计较吗?”
父汗一拂手进了内室,把代善晾在一边。代善心里这个窝囊呀,为什么总是有人背地抓他小辫子,在父王面前搬弄是非,离间他们父子的关系?难道,就因为这汗位?唉,我代善有多大的能耐心里有数,这太子之位是汗王给的,我可从没想过要争呀!
代善闷闷不乐回到了府第,几个儿子也已成家立业,大都在外跟着四贝勒征战,一时间代善倒觉得门庭冷落了。
“大妃又送点心来了?”
大厅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红漆食盒子,四个抽屉,上面蒙着一方绣花丝巾。
“贝勒爷,如今您倒成了这宫里宫外的红人了。二福晋富察氏和大妃乌拉氏隔三差五的给您送点心,您倒是艳福不浅哪!”
代善的福晋撇着两片红唇,一双细眼眯缝着,一张嘴就冒酸气。
“住嘴!我已经够心烦的了。她们可是汗王的福晋,再胡说八道当心我割下你的舌头!”
福晋的眼圈红了,哽咽着:“宫里宫外都传遍了,你还当这是好事儿?万一又惹恼了汗王,我看你太子的位子怕是保不住了。”
“保不住才好呢,我早受够了?谁想做什么鸟太子?原本大家兄弟都相处得好好的,可一做了太子,他们都换了个人似的,处处提防着你,处处抓你的小辫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哟,太子爷这是跟谁发那么大的火?正巧我炖了些冰糖银耳羹,给您败败火。”
大妃阿巴亥提着食盒子笑吟吟地进了门。
代善连忙起身相让,那脸上的笑容真比哭还难看。
“干吗傻站着,帮我把披风解开呀。”
阿巴亥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双媚眼火辣辣地盯着代善,气得一旁的代善福晋柳眉倒竖——可又不敢发作,她“哼”的一声出了门:“我去拿双碗筷来。”
代善只觉得脸也红了,心也热了,浑身直哆嗦,他避开大妃那热切企盼的目光,声音有些干涩:“您还是回宫吧,传出去对汗王和你我都不好。”
阿巴亥娇笑一声,伸出嫩白的手指点着代善的前额:“贝勒爷呀,我只是来送些点心和饭菜,您倒胡思乱想了不是?其实,汗王早就跟我说过了,他百年之后,我们娘儿四个就由大贝勒你赡养了,这话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宫内总是爱传闲话,真是无聊。”
“可就有这些乱嚼舌头的人。大妃,谢谢您的饭菜,您还是——”
“好,好,我回去就是了。”
阿巴亥后退了几步,见代善仍木愣愣地站着,禁不住又是一笑:“贝勒爷,您想歪了,好好歇着吧。”
“我怎么会想歪了呢?可有些人偏偏要往歪里想,让你防不胜防,唉,做人难,做太子更难!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我,我该怎么办?”
代善抱着头在屋里团团转,他觉得头疼欲裂。他有一种预感,万一再被汗王察觉,那他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果然,汗王为宫里宫外风言风语所困,已派了扈尔汉、额尔德尼等四人暗中调查此事。而这四人中,扈尔汉本与代善及莽古尔泰有隙,额尔德尼既是汗王的重臣,也是四贝勒的心腹,还有两人则都隶属于四贝勒的正白旗下。
接下来的消息肯定是对代善不利,而事情也似乎已经很清楚,的确是有人在暗中唆使,通过诬谄、栽赃等勾当打击汗王的大妃乌拉氏与富察氏——这一招够毒辣的了。这么一来,莽古尔泰与多尔衮三兄弟势必受到牵连,而通过这两位福晋又将拖代善下水,一举废掉他的太子之位。
无毒不丈夫,几乎可以肯定地说,讦告大妃及二福晋与太子有染之事,与几年前讦告褚英对汗王不满一事几乎如出一辙,这是一场蓄谋的宫廷斗争,事关后金国的汗位以及将来的前程,代善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皇太极、岳托等贝勒被连夜召入宫,老汗王暴跳如雷,正大声痛斥着代善,而诸贝勒下臣皆沉默不语,有的悄悄窥测着代善的神色。
父子二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个咆啸如狮子吼,一个沉默颤抖不停,看来,原本就不善言辞的大贝勒已经张不开嘴了!
莽古尔泰落井下石,瞟着兄长代善:“汗父之言诚是,孩儿不敢有所隐瞒。据孩儿所知,家母也曾给四贝勒送过食物。”
莽古尔泰故意顿了顿,又瞟着皇太极。
“你小子若敢当众胡咧咧,回头我便派人割了你的舌头!”
俩人目光一对,莽古尔泰似乎立刻读懂了四贝勒的眼神。人都说四贝勒的眼神很是阴沉,一点儿不假。
莽古尔泰不敢再耍贫嘴,老老实实地说道:“四贝勒每次都对家母以礼相待,并不吃那食物,待家母走后,他立即着人持食物原封不动地送回。可,可大贝勒就不一样了,他……”
“汗王,孩儿不孝,您不用再审了,要杀要剐但凭你发落!”
代善悲愤地打断了莽古尔泰的话,他朝前俯伏在地,痛哭流涕。
“哭,你还有脸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唉,汗王我真的是老糊涂了吗?竟立你为汗位的继承人?范章京,请你当众宣读拟好的誓词,八旗旗主与众贝勒贝子大臣们听令!”
范文程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其实他在为代善惋惜。代善在汗王所余十五皇子中居长,无论从嫡长还是从战功,或是从已有的权势、威望,代善于太子之位均无可厚非。代善屡建军功,曾被汗王赐予“古英巴图鲁”(意为钢铁勇士,有清一代独代善得此殊荣)的美称;他佐父治国,权倾朝野——本人位居四大和硕贝勒之首,又拥有正红、镶红两旗的兵力,其长子岳托、三子萨哈廉等也已拥有数个牛录的将帅;更为难得的是,代善心地宽厚,人缘好,品质好。可他被废去太子职位的罪名恰恰就是他品行不佳,行为不轨!这不是莫大的讽刺吗?
范文程心如明镜。这种围绕着宫廷王位所产生的纷争在历史上真是太多了,不胜枚举呀。而眼下在后金国不也正上演着一幕幕骨肉相残的悲剧吗?当舒尔哈齐拥兵自立而惨遭幽执的斗争还没结束,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便步了其叔父的后尘,落得了同样的下场。今天,这一悲剧又落到了大贝勒代善的身上。天哪,后金宫中这一幕幕相互倾轧的悲剧争斗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人称“英明汗”的努尔哈赤原先那超人的胆魄都跑到哪里去了?
众贝勒开始起誓,掷地有声,有如春霄滚滚,在后宫上空炸响:“……此后,立阿敏台吉、莽古尔泰台吉、皇太极、德格类、岳托、济尔哈朗、阿济格阿哥、多铎、多尔衮八贝勒为和硕额真、为汗之人,受取八旗之补给,食其贡献。政务上,汗不得恣意横行。汗承天命执政,任何一位和硕额真,若欲为恶,扰乱政务,其余七位和硕额真集会议处,若该辱,则辱之,若该杀,则杀之。勤于政务公正为生之人,即使治国之汗出于一己私怨,欲乱行降革,其他七旗之人对汗可以不让步。”
这就是说,代善已被排除在八和硕额真之外,他的太子之位已经被废黜了。而今后的汗王,将从八位旗主中选出,究竟谁能胜出,众人将拭目以待。
显而易见,此次政变不仅打击了代善,也打击了莽古尔泰。而莽古尔泰野性大发,当生母富察氏衮代蒙辱被休以后,他竟恶从胆边生亲手杀死生母,自此声名狼藉。莽古尔泰从此与汗位无缘。
现在,汗位已经向包括皇太极在内的八大旗主贝勒招手了,说白了,就是在向皇太极一个人招手,他已经胜券在握!
据说,告讦代善之谋出自皇太极。皇太极借代善与大妃的隐私,施以一箭双雕之计,既使大妃被弃,又使代善声名狼藉,并离间了汗父努尔哈赤与代善的父子情,为他后来夺取汗位准备了重要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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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尔哈赤去世的时间是天命十一年(1626年)八月十一日下午两三点钟;地点是在离沈阳尚有四十里的瑷鸡堡;身边除了一般侍从仆役之外,只有应召而来的大福晋乌拉那拉氏阿巴亥。诸贝勒大臣赶来,轮班肩抬汗王棺柩,当夜初更时分才到了沈阳。此时最紧要、大伙最关心的莫过于汗王对身后事有什么遗嘱。
大福晋忍泪叙述了汗王临终的遗言:由十四子多尔衮继承汗位,由大贝勒代善辅政,待多尔衮成年后,代善归政。
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这难道真是汗王的遗嘱吗?完全违背他生前反复训示过的八王共执国政的体制,违背在八王中择贤者继汗位的原则;皇十四子多尔衮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很难说贤与不贤;而且这种安排,不就等于为天命五年(1620年)那件汗王极力要遮掩的丑闻翻案么?是不是大福晋企图使自己的儿子继承汗位、使当年的私通合法化而制造的假遗嘱呢?须知,汗王薨逝之时,诸贝勒无人在身旁,只凭大福晋口述遗嘱,谁能证实?
四大贝勒进行了紧急磋商。因为这个遗嘱对四大贝勒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当时八旗人马中,皇太极掌握两黄旗,代善掌握正红旗,阿敏掌握镶蓝旗,莽古尔泰掌握正蓝旗,所余镶红、正白和镶白三旗旗主,分别是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这是努尔哈赤晚年所作的安排,特意给这三兄弟分授全旗,正是父亲疼爱少子的突出反映。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在他们分别只有十九岁、十二岁和十岁的时候,就成为拥有一旗、与诸兄并驾齐驱的权势很大的旗主。所谓“位尊而无功,俸厚而无劳”,爱之而终害之。诸兄得为旗主,无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流血拼命,对幼弟恃母亲受宠而得汗王厚赐,又怎能心平气和?平常碍于汗王的威严、碍于兄弟情分还都能忍耐,一到关键时刻,这种不平之气就会趁机而出,起决定性的作用。现在就是这样的关键时刻。
事情明摆着:阿济格、多尔衮、多铎这三个同母兄弟所掌握的力量已经超过四大贝勒中的任何一个,如果再有他们的母亲阿巴亥以国母之尊加缀其上,那么其他五位旗主谁不畏惧?谁又敢不服从?那么阿巴亥就能因此而左右八旗、左右整个大金国的政局,破坏八王共执国政的均衡,对大金国、对他们每个人,尤其是对与阿巴亥有夙怨的皇太极和莽古尔泰,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磋商结果就是必须除掉阿巴亥。因为除掉这个总挈首领的母亲,就容易使三个同母兄弟分离,不能成就对抗的雄厚力量。而当前正是多尔衮、多铎尚未成年还不具备竞争能力,阿济格一人难以抗拒众兄的时候。
办法也很现成,那就是殉葬。究竟谁是设计者,不见记载,但据说就是皇太极。因为他有足够的理由和足够的智慧,并且因为生母叶赫那拉氏的早死和自己幼年所经受的冷遇和孤独,对阿巴亥怀有相当深的积怨。出于相似的原因,莽古尔泰也会是积极的赞助者。按理说,阿巴亥传达的遗嘱对大贝勒代善有利,况且天命五年的事件表明,他对大福晋也还是情有所钟的,这时理应出面保护阿巴亥才是。但代善自失去太子之位以后,变得谨小慎微,杯弓蛇影,此时避嫌还来不及,哪敢替阿巴亥说话!一个为了求得汗父谅解、恢复荣华富贵而亲手杀妻的人,是不可能为另一个女人再冒风险的。
具体行动却是诸贝勒共同完成的。这些努尔哈赤的成年儿子们,以汗王对国政及子孙早有明训为名,断然否定了阿巴亥所传达的“多尔衮嗣位、代善辅政”的努尔哈赤的临终遗命。他们是有道理的,因为和硕贝勒共治国政,不但汗王生前反复强调,而且书写成训斥交给了每位贝勒,白纸黑字,证据确凿;而所谓的临终遗言没有第二人能够证明,即使汗王真的在去世前的昏迷中说了类似的话,也只能视为乱命,不可执行。
随后,他们向阿巴亥传达了他们所记下来的汗王的遗言:大福晋虽然丰姿美貌,但心怀嫉妒,常常使汗王不悦,虽有机变,终究逃不出汗王的明察,如果留下,将来恐怕会成为乱国的根由,所以,“俟吾终,必令殉之”!
这回轮到阿巴亥大吃一惊了,她没想到生殉的命运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按当时的习俗,妻殉夫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爱妻,二是没有年幼的儿子,阿巴亥虽然符合前一条,但她确有两个幼子需要抚育,而且她不相信诸贝勒掌握的这个汗王遗言,她要据理力争。
但是,她面对着的,是战功赫赫、态度威严的四大贝勒,他们进一步威逼说:这是汗王的遗命,他们纵然不忍心、不愿意,却不敢不从。而且,从殉的仪式都已经准备好了:按规矩,当殉者盛装坐炕上,众人对之下拜,然后以弓弦扣颈勒毙;若殉者不肯殉,则群起而扼之,至死为止。
到了这一步,阿巴亥还有什么办法?她只能屈从,换上礼服,戴满珠宝饰物,虽然照规矩殉者不得哭,她还是哀告诸贝勒,请求他们照顾她的幼子多尔衮和多铎,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她还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我自十二岁侍奉汗王,丰衣美食已二十六年;汗王恩厚,我不忍离开他,所以相从于地下。”
阿巴亥生殉而死,死在八月十二日辰时。与努尔哈赤去世,相距不过十八个小时,真乃是迅雷不及掩耳的打击!
与阿巴亥同时从殉的,还有两个小福晋,其中之一,就是天命五年阿巴亥获罪时的告发者代音察。此人因告发有功,曾荣升到与汗王同桌共食的地位。此时生殉,也很能发人深思、耐人寻味。
解决了大福晋生殉这个十分棘手的难题之后,后金宫廷面临着一个更加棘手的难题:谁来承袭汗位?
中国历代皇朝的立储继位多半都会成为一道关隘,导致许多人杀头流放、许多人得意荣升,形成朝中的大换班。有时候简直就是一次政治大地震,造成社会的动荡,比如唐代的“夺门之变”、东晋的“八王之乱”,等等。不料这个立国十一年、有十多个汗位候选人的后金,却十分顺利地渡过了这一关。
这个过程大约是这样的:
大贝勒代善的长子小贝勒岳托和三子小贝勒萨哈廉议论商量好了以后,同到父亲处禀告说:“国家不可一日无君,应该及早定下承袭大事。四贝勒皇太极才德冠世,深得先汗王之心,众人也都心悦口服,理当请四贝勒速继大位。”
代善说:“这正是我的夙愿。你们的提议,上合天心,下协人意,有谁会不赞成呢?”
父子议定,第二天,诸贝勒大臣聚集朝会,代善便将拥戴皇太极继位的意思书示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以及小贝勒阿巴泰、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多尔衮、多铎、杜度、岳托、豪格等,众人都欢喜称善。随即合辞请皇太极继位。
皇太极却一再推辞,说“汗父并无立我为君的遗命,若舍诸兄而嗣位,有僭越之嫌”;既怕不能够继承先汗父之志,又怕不能上合天心;而且统率群臣、抚绥万姓是十分艰难的任务,自己难以胜任,等等。总之——一句话,不肯。
然后,众人坚请不已,从早上卯时(约晨七时许),直劝到下午申时(约午后五时许),整整十个钟头,皇太极被众人的诚意所感动,终于答应下来。
当时朝鲜人的记载,与清朝官修史书所叙述的以上过程是大体一致的,只是带有更多的闹剧和喜剧色彩。记载说:
努尔哈赤死后,代善让位其弟皇太极说:“你智勇胜于我,你应该代我继立。”
诸贝勒都想立嗣后再举哀,代善便对众人说:“父亲生前欲立皇太极。”
皇太极却说:“当立者应该是代善兄。”说罢连忙走避以相让。
于是岳托等人去请代善,代善不出;再请皇太极,皇太极也不出。岳托等人每日数次呼号奔走于二人之间,经过三天仍无结果。代善便令岳托等人率诸贝勒六七人群拥至皇太极处,将他绑架似的抬着举着送到努尔哈赤灵前,皇太极这才接受了汗位。
皇太极为什么有这种表现?难道他真的不愿意继承汗位?绝对不是如此。从他作出让贤避举的种种姿态,可以看到,他已经受到汉文化的相当影响,已经掌握欲擒故纵的某些政治家的手腕。更重要的是,他心里很清楚,他的继立已是顺理成章的事,汗位非他莫属了。
他一再推让,似乎是不得已而接受的这个结果,其实是他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孜孜以求并不断地付诸行动了。
从前的皇太极在生母去世继母得宠致使他的地位下降的孤独中,他寂寞地度过童年,这境遇更激发了他争胜好强、奋发图强的性格特征。眼前有父亲这样一位使他崇敬、效仿的榜样,而统一女真的频繁战事更给了他磨砺锻炼的极好机会。最突出的一点,是他勤勉好学,在后金的诸贝勒中,是唯一能够识汉文读汉书的一个。勇气加智慧,使他得以在天命元年后金建国时,成为掌国四大贝勒中最年轻的成员。
四大贝勒自然是最受汗王信赖的,也是继承汗位的最可能的候选人。其中二贝勒阿敏是汗王的侄子而非亲子;三贝勒莽古尔泰的母亲是获罪的大福晋,而且莽古尔泰本人又有弑母之罪,不受汗王喜爱,他们对皇太极继位都构不成威胁。只有大贝勒代善算称劲敌。当时,不但后金人,就连朝鲜人都看好大贝勒与四贝勒是继承汗位的候选者。对此,当事人皇太极还不心头雪亮?
他的表现就是在战场上身先士卒、英勇作战以冒险图功,特别是处处与身为太子的代善争功。萨尔浒大战中、攻取沈阳的外围战中,他都不顾汗王的亲自劝阻,冒险冲到最危险的地方,而且只要是与太子代善共同出战,他一定冲杀格外出色、战果格外辉煌,总胜代善一筹。
更因为他知书读史,有计谋,善于收揽人心,有贤明之称,所以也能够团结一大批年轻的女真贵族。他们思想相通、比父兄一辈有更大的雄心和更高的抱负,可称之为后金皇朝贵族中的少壮派,皇太极成为这一批人的精神和思想领袖。代善的儿子岳托和萨哈廉之所以首倡立皇太极继位,正反映了这一点。
现在想想天命五年(1620年),由小福晋代音察告密开始引起的一连串对代善不利的事件,最终导致了太子被废的结果,好像就不是偶然的了。这些事件之间究竟有没有关联?这里面究竟有没有阴谋?从事件的过程中似乎看不出什么痕迹,每件事似乎也都是查有实据,并非空穴来风。然而搞侦探的人都知道这个规律:要确认一个阴谋的主使人,只须找到这阴谋实现后的最大获利者,就八九不离十了。
获利者有代善之子硕托和岳托,他们从此得到公正待遇;获利者再汗王和诸贝勒,没收的代善的僚友部众可能被他们瓜分了;获利的还有代音察,升到与汗王同桌吃饭的地位;最大的获利者却是皇太极,他从实力上、威望上都战胜了代善,而且他获得的是六年累进的暴利——他获得了汗王的大位!
皇太极是不是这次阴谋的实际策划人,谁也找不到确凿的证据,但他至少是用了很大力量来影响事件的变化进程。小福晋代音察的生殉,之所以耐人寻味,是因为皇太极难以洗刷杀人灭口的嫌疑。
对于代善来说,他别无选择。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肯拥戴自己继位,还有比这更大的悲哀吗?实力不如、智勇不如、威望不如、才干不如,即使按顺序立长、自己登了汗位,如何面对汗王去世后这内外交困的险恶局面?他对自己毫无信心。何况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己还背着个废太子的旧名声!既然竞争不过,还是退而求其次,无论为大金国着想还是为自己着想,都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于是,大贝勒代善以让位之德,获取了贤明的名声。皇太极也有丰厚的回报:清王朝八家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中,代善和他的儿子岳托、他的孙子勒克德浑(萨哈廉之子)占其三,子子孙孙享受荣华富贵。
天命十一年(1626年)九月初一,风日晴和,秋色宜人,沈阳大政殿前,沿十王亭分左右两翼,长长地排列着威风凛凛的法驾卤簿、斧、钺、刀、戟在阳光中闪亮,五色旗帜在秋风中飞扬,三大贝勒、诸贝勒大臣及文武百官齐集大政殿,正式举行了皇太极登极的盛大典礼。
首先,由皇太极率诸贝勒大臣焚香盟誓,以“诸兄弟子侄共议皇太极承父基业”昭告天地;其次,皇太极自誓“敬兄长、爱子弟”;而后,三大贝勒与诸贝勒共同立誓;三大贝勒与诸贝勒又分别立誓,保证全心全意辅护皇太极。盟誓完毕,已即汗位的皇太极,竟率诸贝勒,向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拜,表示不以臣礼对待。
皇太极这三拜,拜得极有特色,极有意义。它拜去了三大贝勒的疑虑,它拜出了汗王崩逝的难关渡过后的政治安定。由皇太极这三拜,人们看到了一个英主所必须具备的豁达大度的胸怀,也显示出皇太极审时度势的政治家的眼光。如果说皇太极这三拜,拜出了大清朝的三百年天下,也许太过分。但由于他聪明地在此时此刻维护了传统体制,维持了当时客观存在的各种力量的平衡,使得这个立国不久的后金国没有因创始人的骤死而产生政治动荡和分崩离析,皇太极对后金来说,也实在是功不可没。
他终于登上汗位,接受了诸贝勒大臣文武百官的朝贺礼,诏命明年丁卯为天聪元年,并颁发大赦令。狭窄难通的瓶颈终于过去了,难怪史书上记载这一天“国中百官万民,皆欣欣然有喜色”。皇太极宣布正式即汗位,明年改元天聪。
后来发展到朝鲜臣服,察哈尔蒙古灭亡,元朝传国玉玺到手,汗位汗权空前强大,沈阳皇宫建成,皇太极这才志满踌躇,并于天聪十年(1636年)正式称皇帝。
天聪十年(1636年)四月初十,称帝大典在新建皇宫的崇政殿举行,上“宽温仁圣皇帝”尊号,建国号为大清,改元崇德,改沈阳为盛京。分封诸兄弟子侄:和硕兄礼亲王代善、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郑亲王济尔哈朗、成亲王岳托、肃亲王豪格、武英郡王阿济格、饶馀贝勒阿巴泰等,并命各兼理六部部务。而皇太极就是大清开国第一帝了。
不过,对这位三十五岁的后金国的最高统治者来说,刚刚承继汗位后,需要面对的,还是十分严酷的现实。由于努尔哈赤晚年错误的屠杀政策,本来就处在敌对势力的包围和孤立之中的后金社会内部,更呈现出矛盾错综复杂、危机四伏、经济困难、汉族人民的逃亡和暴动此起彼伏的动乱局势。
3
皇太极登极汗王位后,就以一个政治家的胆略,对国家的政策法令进行了大刀阔斧的调整和改革。
第一件事,就是缓和当时已经紧张的民族矛盾。这也是他登极汗王位之后杀出的“第一刀”。
皇太极一上台,就提出了“治国之要,莫先安民”。他分析民不安的原因是“汉民每被侵扰”,以及兴筑劳役妨碍农务等。他强调满汉一体,在对待逃亡问题上、在进行编户计丁授田的时候,他实行了宽松的措施,使大量汉民摆脱了农奴身份,取得自由民的地位。这不但缓和了满汉矛盾,更解放了生产力,对后金的经济发展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皇太极更广罗汉族人才,优礼汉官,敢于重用那些确有安邦治国之才的汉臣,最著名的就是范文程。范文程在努尔哈赤时期只不过是个点缀,养而不用,用而不重用,到天命后期,更备受冷落和歧视。皇太极知人善任,很快就把范文程推上军机要臣的位置,言听计从;范文程也因此而感戴,竭尽忠诚,发挥了他卓越的才干,成为清朝开国的一代名臣。
天聪三年(1629年),皇太极第一次,也是女真族建国以来第一次开科取士。这是完完全全从中原历代王朝照搬过来的网罗人才的手段。而取士的对象,竟是当年努尔哈赤进入辽沈地区屠尽儒生时侥幸脱逃、被编为庄丁与满人为奴的三百名汉族生员,从中录取了二百人。此后,每隔四五年,继续开科,吸收了大批汉族知识分子充实进国家各级行政机构。此举不仅把一大批汉族知识分子从被奴役的地位中解放出来,而且在政治上赢得了他们和很多汉族百姓的支持和拥护。可见,父子两代的政策差异是何等的大。
在第一件事的基础上,皇太极又开始使出“第二刀”,这“第二刀”即“第二件事”就是初创国家体制和制度。
他即位不久,就在汗王手下破天荒地开设了一个文馆。文馆的职能,一是翻译汉文典籍,二是记注本朝政事,并处理所有往来书信及臣下奏章,还参与议政。这又是后金国的第一次。文馆表面上是办事机构,实际上是皇太极进行改革的咨询机关,更重要的是,随着皇太极推行的调整与改革的深入,它越来越具备内阁的功能,成为国家内阁的雏形。引人注目的是,文馆里当职的大臣有很多汉官,范文程、宁完我、鲍承先、高鸿中是其中最有名的。
于是,在天聪五年(1631年),皇太极接受文馆中范文程、宁完我、鲍承先等汉族章京门的联名疏请,依照明制,设立史、户、礼、兵、刑、工六部,由一名贝勒总理部务,六部与汗王之间,以文馆为枢纽,各负其责,纷繁杂乱的国家事务也就渐渐理顺了。
比较努尔哈赤所建立的后金政权,汗王之下,只有五个议政大臣、十个理事官,几乎谈不上什么国家机构,实在是很简陋很原始的。
此后,随着后金的不断发展强大,国家机构也随着膨胀。五年后,文馆改为内三院,即内国史院、内秘书院、内弘文院,设大学士和学士等官;又停了贝勒掌六部,把贝勒等皇亲贵族置于国家机构之外,皇太极独主政务;最后,管监察的都察院和管内外蒙古事务的理藩院成立,完成了三院八衙门这一套比较完整的国家机构。
可以看到,皇太极的改革调整是有限度的。他没有从根本上除旧立新,而是对旧制度加以限制,再另立新制度与之平行,分享其权力。如八旗制度与八衙门并存、议政王贝勒大臣会议之外又设内三院,这是由当时的客观条件造成的。在强敌环伺而国势不稳的情况下,满族社会能够承受这种渐进式的改革而没有发生大的分裂和内战,应该说是皇太极的极大成功,充分展示了他的明智和远见。
不过,满族社会想要进一步发展经济,提高生产力,就必须更快地脱离氏族奴隶制社会的束缚,尽快地完成封建化的过程。表现在国家政权方面,就是必须放弃努尔哈赤晚年所制定的八旗旗主联合共同主政、社会财富也由他们平均分配的体制。事实上,这种氏族社会军事民主合议制,已经严重地阻碍了后金的前进。这是明摆着的:事权不一,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没有集中统一的领导,那么在政治上、经济上和军事外交上都会陷于被动和停滞,甚至倒退。皇太极谨慎地,但又是坚决地开始了集权的努力。
皇太极虽然登上汗位,但从登基那天开始,便一直实行着四大贝勒并坐大政殿同受群臣朝贺的形式,而且还按月分值,国中一切政务,都由值月贝勒掌管,成了轮流执政。三大贝勒以汗兄自居、拥功自傲,在皇太极继位后,都或多或少地有谋逆及藐视汗王的表现。无论对国家还是对汗王本人,这都是不能不解决的问题。
皇太极极力笼络优待四小贝勒,尤其是拥有两白旗的多尔衮、多铎兄弟,以增强与三大贝勒抗衡的力量。皇太极长期保持着对三位兄长的谦恭和礼敬,长期维持与三位兄长并坐受朝贺的御殿之礼,但是,在他即位后的第二个月,便向每旗派设了一名掌管旗务大臣,有参与国政的权力,有稽查旗内一切事务的权力,直接向汗王负责。
不久,又扩大了议政会议的范围,所有贝勒都参与议政,另外每旗还增派三名议政大臣,八旗旗主对国政的控制权被打破了。
天聪三年(1629年),皇太极以政事烦杂、不应使兄长过于劳累为由,免去三大贝勒按月分掌国事的旧例,而以诸小贝勒代理值月当班的事务。兄弟并坐南面受朝贺的形式,竟维持了差不多六年!这对雄心勃勃、胸怀大志的皇太极来说,实在是一种痛苦的磨砺、意志的考验。
皇太极就是皇太极,不是别人,他沉着冷静,聪睿而又坚忍,他善于等待时机。一旦时机出现,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紧紧抓住不放,并极力使这时机得到最充分的利用,一点儿也不浪费。于是,皇太极又着手操刀第三件事。那就是他要一人南面称尊。
第一个时机出现在天聪四年(1630年),第一个撞上网来的倒霉鬼是二大贝勒阿敏。
阿敏是舒尔哈齐的二子、努尔哈赤的亲侄、皇太极的堂兄。当初舒尔哈齐企图拥兵自立,移加黑扯木时,阿敏也是怂恿者和追随者。努尔哈赤一怒之下杀掉舒尔哈齐的长子和三子、囚禁舒尔哈齐之后,还要杀阿敏,由于代善和皇太极诸兄弟极力求情才得活命。在后来的统一女真的战争中,阿敏英勇作战,竭力表现,终于获得努尔哈赤的谅解。也出于对舒尔哈齐之死的歉疚,在后金立国的时候,努尔哈赤任命阿敏为四大贝勒中之二贝勒,获得很大权势。但阿敏内心深处,对皇太极父子积怨已久,尤其皇太极继位以后,不时有所流露。就在皇太极继位之际,阿敏就曾以“出居外藩”作为拥立条件,被皇太极否定。
天聪元年(1627年),阿敏受命入侵朝鲜,朝鲜国王已经遣使请和,达到了皇太极的战略意图,阿敏却执意进兵,被同行的岳托和阿敏之弟济尔哈朗阻止。他又提出:自己早就羡慕明朝皇帝及朝鲜国王的城廓宫殿,想要在这里屯田耕种长驻,并拉拢与舒尔哈齐一样获罪而死的褚英之子杜度一起留下。这显然是想组成与皇太极父子对立的联盟,实现自立王国、“出居外藩”的打算。只因为岳托、济尔哈朗、杜度这些一直坚决拥戴皇太极的年轻贝勒们的激烈反对,才使阿敏的企图再次落空。
阿敏经常违背皇太极的旨意,在驻防地域、家族婚嫁甚至与蒙古结盟这样重大的事情上与皇太极唱反调;还经常在大庭广众之下口出怨言,含沙射影地攻击皇太极;并借说梦,宣传自己有黄蛇护身,显然是在暗示自己是真命天子,对皇太极来说,实在是居心叵测了。
天聪三年(1629年)十月,皇太极亲率大军伐明,阿敏留守沈阳。后金八旗军势不可当,杀进关去,夺得明朝的京东四镇——滦州、永平、迁安、遵化,这一空前胜利,使皇太极雄心勃勃地制定了内外夹攻山海关,而后向关内迅速推进的计划。后金上下为之欢欣鼓舞,而阿敏对此表现冷淡,无论在皇太极出征期间还是班师回沈阳,他都没有一句恭请圣安的话;倒是向提前返回沈阳的岳托、豪格两贝勒大摆架子,自己居中盘坐,要他们遥拜一次,近前复拜一次,俨然国君。
次年(1630年)三月,阿敏受命替换济尔哈朗守永平,以大贝勒的身份,统辖京东四镇的后金兵马。不到三个月,四镇尽失,阿敏不仅在失地前就大肆杀降,撤退时,又将永平、迁安的官民屠尽。六月,失地屠民的阿敏回到沈阳。愤怒的皇太极不准阿敏及败归的诸将入城,严厉斥责指挥失误,败坏大局,并因屠民而留下无穷后患。到这时候,妄自尊大的阿敏也不得不服罪了。
阿敏被议得十六项大罪,当处死。皇太极从宽免死,只革去大贝勒和旗主贝勒之称,终生幽禁。所属人口财产均给其弟济尔哈朗,并使他继为镶蓝旗主。济尔哈朗感恩戴德,对皇太极的忠诚至死不渝。这样,原来有离心倾向的镶蓝旗就牢牢掌握在汗王手中,汗权得到加强。这个机会应该说是阿敏自己送上来的,因为他坚持分裂、坚持野蛮的屠杀政策,实在是罪有应得。
很快,第二个时机来了,是在天聪五年(1631年),这一次轮到莽古尔泰。
莽古尔泰英勇善战,在统一女真的过程中,立有不少功劳。不过他为人凶暴、蛮横又不免粗鄙,在诸兄弟之中并无很高威望,他与诸兄弟的关系也都不融洽。
努尔哈赤在世的时候,他为讨得父亲的欢心,竟潜弑生母富察氏衮代;当处于太子地位的代善与努尔哈赤因岳托兄弟受继母虐待而相对峙的时候,莽古尔泰毫不犹豫地站到父汗一边,与代善翻脸。这一类的行为使他得到汗父的提拔,成为四大贝勒中的一员。而努尔哈赤崩逝的国丧期内,他又与同母的妹妹莽古济、弟弟德格类盛装宴饮、吹弹作乐,这是很奇怪的事情。至少可以表明,在他鲁莽简单的外表下面,隐藏着十分复杂而又难以言说的个性和情感。
大贝勒的权势地位,更助长了莽古尔泰性格中暴躁粗鲁的那一面,使他很容易动怒,一动怒就不计后果,口出狂言。在这一年八月后金围攻大凌河的战场上,莽古尔泰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为了各旗兵马差遣调动是否公平,莽古尔泰与皇太极发生口角。皇太极指责莽古尔泰每每违误命令,莽古尔泰抗辩并反指皇太极差遣不公,一来二去,使争吵升温,莽古尔泰竟恼羞成怒,说:“你怎么专跟我为难?我不过看在你是汗王的面上,处处顺着你,你还不嫌不够,非得杀了我不可吗?”暴怒中的莽古尔泰,猛地把佩刀从身后转到前面,手按刀柄怒视皇太极。
一旁的德格类大喝一声:“你这举动大悖,谁能容得!”说着挥拳殴打莽古尔泰,就手把他推开。
莽古尔泰竟不听劝阻,迁怒于德格类,大骂:“你这蠢货竟敢打我!”哗啦一声,抽刀出鞘五寸多长。德格类知道利害,不顾一切地把他这位同母兄推走了。
莽古尔泰太过分了,以至目睹全部过程的大贝勒代善也气愤地说:“如此悖乱,简直不如去死!”
努尔哈赤去世时,莽古尔泰的实力与威望都无法与皇太极抗衡,所以他采取的是既不争位也不拥戴的落落寡合的态度。但这并不等于他对皇太极继位就口服心服。他的不服,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莽古尔泰的行为太愚蠢,不久就被议为“酒醉后御前露刃”罪,革去大贝勒名号,降为一般贝勒,夺去五牛录属员(占全旗属员的五分之一),罚银一万两。正蓝旗的势力受到沉重打击。
究竟不像阿敏那样罪情重大,不能一撸到底,更不能论死罪或囚禁,从代善及诸贝勒议莽古尔泰之罪时强调“酒醉”来看,他们心里对莽古尔泰还是有维护之情的,皇太极懂得不能违众的道理,也需要保存自己敬兄爱弟的名声。但即使是这样的处理,也给皇太极带来意外的收获。
天聪六年(1632年)正月朝贺之际,礼部参政提出:莽古尔泰已因悖逆之罪革除大贝勒名号了,不应仍与汗王并坐受贺。莽古尔泰自然不能反对,代善在诸多压力和暗示之下,也不得不主动表示:既拥戴皇上为君,又与皇上并坐,已是非礼了,从今以后,皇上南面中坐,他和莽古尔泰侍坐两侧。
皇太极欣然接受了大贝勒代善的好意。这样,从公元1626年登上汗位,到此时他才真正南面称尊。这不只是一种形式上的改变,更是实力上、名义上和人们观念上的一次突破。汗王独尊的地位、汗王集权的努力开始得到承认。
应该说,这是皇太极善于审时度势、抓住机会的两次十分成功的例证。但他的成功远不止此。在后来对大贝勒代善及诸贝勒的恩威并举而使之降服的过程中;在用反间计借崇祯帝之手杀了明朝大将袁崇焕的计谋中;在将八旗军由单一的满八旗扩充为包括满八旗、汉八旗、蒙八旗在内的二十四旗军事力量的行动中;在处理后金与朝鲜、蒙古、明朝的复杂关系中,他都因有极高的审时度势、权衡利弊的能力,所以能适时地采取最恰当的对策和手段,取得尽可能大尽可能多的胜利,把他的宏图大志,一步步推上高峰。
这是领袖和政治家的素质,皇太极有这样的素质,历史又给了这样的机遇,所以他成功了。
4
自从皇太极把后金改称大清之后,他的野心和壮志更大了。他要完成他的汗父梦想但未能实现的欲望——入关夺取中原,统一天下,做一位全中国的大皇帝。但眼下让他头疼的是,锦州之战相持不下,他虽尽全力攻打锦州,但无丝毫进展,照此下去,别说入关入主中原,就连自己的老窝——盛京,恐怕也难以支撑。皇太极带着这些复杂难言的心思过着昼夜交替的日子。
这天永福宫里灯火通明,喜气洋洋。平日里冷清惯了,一下子红灯高悬,四面挂满了锦绣帘帷,满地铺着又软又厚的绣毯。一走进屋子,真是温柔香艳,闹得老眼昏花的皇太极更加眼花缭乱。
更有一奇的是,平日里庄妃格外爱惜自己,她最爱洗浴,又爱那玉器,整个人儿保养得如同一块羊脂白玉一般,正如她的乳名大玉儿一样。当初受宠的时候,皇太极因她爱玉,凡是四方进贡来的玉器,都令人搬来以博大玉儿一笑。或许是为了勾起皇太极对往日甜蜜的回忆,庄妃特地又将珍藏了多年的玉器一一陈列了出来。临窗放了一株玉树,树枝上挂着各种色彩斑斓的碎玉,有的红如云霞,有的绿如翡翠,有的灿如金银,有的浩白如雪。微风吹来,一阵叮当响声,十分悦耳。庄妃还特地将屋子里的帷帐屏障都挂上了玉片儿,稍一碰着,便会发出美妙的声音。即便是她本人也成了披金带玉的玉人儿了——她的暖帽上缀着一方羊脂白玉,正压在眉心上,一步三摇,别有风韵;她的衣襟裙带上也都缀着玉彩的玉片儿,一双纤嫩的手上戴着翡翠色的玉镯子,真是活脱脱一个玉美人儿!
“妙哇!爱妃如此装扮恰如二八年华一般,令朕想起了从前。大玉儿,你的名字好听,人更美!”
大玉儿粉腮上搽了些淡淡的胭脂,越发娇艳动人。她抿嘴一笑:“皇上是谬夸臣妾了。臣妾此举,只是想让皇上开心一些。只要皇上龙体康泰,便是臣妾最大的心愿了!”
两个人缠绵了一阵子,渐渐地,皇太极没有了声音,大玉儿以为他睡着了,便蜷缩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搅了他的好梦。
大玉儿睁眼看着床顶,眼睛一眨不眨地出着神。是的,她变了。除了由当初入宫时的十三岁小姑娘变成了丰乳肥臀的妇人,她不得不为自己的下半辈子打算了。宫深似海,人去楼空,万一皇太极有个三长两短的,她该怎么办?这并不是杞人忧天,明摆着,皇太极虽说年纪还不算太老,但他的身体却过早地衰老了。倘若他撒手而去,撇下自己和年幼无知的儿子,孤儿寡母的将如何在宫里安身?她大玉儿还年轻呀,难道这么早就成了孀妇?那往后的日子可怎么熬啊!唉,福临若是早些来到这个世上,若是前面三个不是女儿是儿子就好了,那大玉儿也就有个依靠了。
眼看着豪格、叶布舒和硕塞这几位阿哥,已经频频地立了军功,赢得了口碑,得到了皇太极的器重,可福临却还是个懵懵懂懂的顽童!不过,大玉儿转念又一想,心中又有了些安慰。皇太极是个权力欲极强的人,那几个阿哥是他的亲生儿子,可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又落得了什么好?二阿哥洛格和三阿哥格博会,还有没来得及起名字的八阿哥过早地离开了人世,说起来也就算大阿哥豪格有些文韬武略,能征善战,可皇太极并不怎么喜欢他,经常斥责、惩罚他不说,连一个旗主和兵权都不交给他,光封一个亲王的名号又有什么用呢?豪格人是鲁莽了些,又常常顶撞皇太极,父子俩很不对脾气。
倒是福临这孩子逗得皇太极眉开眼笑的,说来让人后怕,这孩子怎么敢开口向他的父皇要龙袍呢?若是换了别的阿哥,说不定要受到一顿斥责或惩罚的,唉,福临看来是个福大命大的人,这样也好,给皇太极提个醒儿,福临既说出要穿龙袍的话,为什么不能让他继承王位?说起来福临的母亲我庄妃在后宫也是有头有脸有名有分的人,他的地位难道不比母亲是继妃又早已不在人世的乌拉纳喇氏生的儿子豪格要优越一些?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令大玉儿激动不已。有一天若是福临登了极,那她大玉儿不就是皇太后了吗?天神,庄妃也将荣光耀祖在青史上留名了!为什么不能呢?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如果自己趁着现在得宠,多在皇太极耳旁吹吹风,如果自己私下里再去笼络一些位高权重的王爷贝勒们,像大伯礼亲王代善、英郡王阿济格、豫亲王多铎,还有睿亲王多尔衮,如果他们暗中支持福临登基,那事情将会怎么样呢?毫无疑问,豪格将会被搁置在一旁,对,这个主意不错!
大玉儿激动得差一点儿喊了出来。想到多尔衮,大玉儿的心跳有些加快。这个小叔子的风度、气质、才华、相貌,可以说是百里挑一,看一眼就令人难忘!唉,皇太极已经老了,一身的赘肉,脸皮上甚至出现了一块块的老人斑,他哪里还有一丝一毫令女人动心的地方呢?
想入非非的大玉儿不觉动了一下,轻轻换了一个姿势,但她却听到了皇太极一声重重的叹息声!
大玉儿吓了一跳,心怦怦地跳着:“莫非,莫非刚刚自己胡思乱想时嘴里说出了什么吗?”
“皇上?皇上,您……是在做梦吧?”
“唉!要是做梦倒好了,朕无论如何也闭不上眼睛哪。”
“臣妾起床给皇上煮一碗热牛奶,听说喝了之后可以帮助入睡。”大玉儿松了一口气,一骨碌爬了起来。
“算了,躺下吧,朕是有心事呀。”
大玉儿柔声说道:“反正也睡不着,臣妾把炭火拨旺一些,给您煮一碗热牛奶喝吧。不过皇上,您这么日思夜想的,身子哪受得了啊。”
大玉儿披衣起来,拧亮了宫灯,拨着了炭火。听着那噼啪作响的声音,看着那张被炭火映红了的俊俏的脸庞,皇太极心里一动。但他又不好明说,于是试探着打开了话匣子:“大玉儿,你说那洪承畴也是个好色的人,他的贴身书僮都已经招了,说他家主人独爱女色,朕于是就挑了四个绝色的宫女,又在掳来的妇人里面挑选了四个美貌的汉女,一齐送去伺候他。你猜怎么着,那洪承畴居然连正眼也不看一下!”皇太极说着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偷偷地拿眼角瞟着大玉儿。
大玉儿扑哧一笑:“原来皇上您夜不能寐就是为了这事儿呀,那洪承畴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令皇上如此放心不下?臣妾以为他真是个不识时务的人哪!皇上您如此礼贤下士,招才求贤之心溢于言表,除非那洪承畴是个冥顽不化的木石之人。唉,他真的这么不知趣,您还何必心烦呢?要死要活的随他去吧。”奶已经煮开了,屋里飘出了一阵淡淡的奶香味儿。大玉儿端起了小铜锅,用勺子轻轻地搅着,不时地嘬起滋润的嘴唇吹着。那神情很是悠闲,其实她的心里却暗暗思忖着:皇上半夜三更的怎么念叨起洪承畴来了?什么女色不女色的,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吗?莫非——
“皇上,趁热喝了吧。”
皇太极似笑非笑地盯着大玉儿,看得大玉儿浑身不自在。“皇上,您是不是心里有什么想法?这件事情臣妾难道能帮上什么忙吗?”
“当然!”皇太极一拍巴掌,“只要你大玉儿亲自出马,一准马到成功!”
大玉儿已经明白了几分。皇上如此急不可耐,说明他的确牵挂着洪承畴,而她大玉儿如果能劝降洪承畴,一来了却了皇太极的一桩心事,二来也可以显示出自己的能耐,以后有什么事儿也好开口求皇上了,这难道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吗?可是,若她单独去会那洪承畴,这事传了出去可不太好呀!
大玉儿眼波转动,笑吟吟地故意打岔:“皇上这是要臣妾去哪里呀?难道是让臣妾连夜出宫打猎去?您知道臣妾的箭法,只要是妾臣看中的猎物,便跑不过臣妾的箭头。”
“着呀,朕知道你的箭法很准,所以想让你亲自出马去射猎呢!”皇太极嘻嘻笑着,将一碗热奶喝了。
“皇上准是在动歪脑筋,臣妾才不愿意听呢。”
“哎,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时刻愿意为朕分忧解难的吗?眼下朕便有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朕琢磨着此事由爱妃你去办最为妥帖。”皇太极抚摸着大玉儿柔若无骨的手,尽量避开她那含情脉脉的眼光:“朕猜那洪承畴虽然好色,绝不会去爱那种下等女人。可是若让朕将后宫里的妃子送与他,这又成何体统呢?眼见得他一心求死,好几天粒米未进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皇上,您就直说吧,看来臣妾今晚若不答应您,您就会坐到天亮的。”大玉儿直视着皇太极,看着他那有些窘迫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偏偏装得不动声色,他心里越急大玉儿就越占理儿。不管怎么说,这事可是皇上吩咐下来的,谁敢说个不字?
“这是一条美人计。自古英雄爱美人,那洪承畴也算是个鼎鼎大名的人物了,倘爱妃你温言软语地去劝慰他,他也许会真的回心转意,那么朕的事业便成功了一半!”
“哈!亏皇上会想出这等馊主意来!臣妾多年来一心一意跟着皇上,在宫里有名有分的,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了。如此一来,倘传扬出去,却教臣妾的这张脸搁到什么地方去?倒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大玉儿故意绷着脸,一副气恼委屈的样子。“那洪承畴是什么东西!不自量力,活该饿死他!”
“是不是?”皇太极的声音里居然带着笑意,“朕知道你会动气的,且听朕说与你听,第一你是个明白人,懂得说汉文,又伶牙俐齿的;第二你是朕的爱妾,是朕五宫后妃中的一个,貌若天仙,德才兼备。这么一来那洪承畴越发会明白朕的苦心,他究竟愿不愿意归顺于朕,只能看天意了。爱妃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必要的时候再给他一个妩媚的笑脸,准保可以勾魂摄魄,令洪承畴跪地求饶!”
大玉儿“哧”地一笑,乜斜着眼睛:“唷,唷,皇上此刻倒说得大方,回头可不要小气!赶明儿个不高兴了,指责起臣妾来,臣妾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放心,你是福临的母亲,就冲着朕的宝贝儿子,朕也会好好待你的。”
“有了皇上这句话,臣妾就是为皇上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了。日后福临就拜托皇上多照应了!”
“这么说你已经答应了?唉,爱妃总算让朕了却了一桩心事。”皇太极立即觉得困意袭来,他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咕哝着:“朝鲜国前些日子送来了一匹玉马,是由一大块整玉雕成的,长鬃高蹄,方眼紫鼻,形象逼真,浑然天成。天亮了叫执事房的太监送到永福宫来,以后呀,朕大凡得到了由玉做成的宝贝,都送来给你。”话音没落,已经响起了鼾声。
大玉儿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看看窗外,天已经快亮了。男人的心,别样摸不透,只有这一层上,大玉儿是明白的。男人的气量大,固然不错,但是论到夺爱,却不能容忍,因为这不但关乎妒意,还有面子在内,更何况他是一位天子?唉,事已如此,后悔也是没用的了,索性牙一咬,去会一会那个不知好歹的洪承畴吧。
大玉儿坐到了桌子前,从容地对镜梳妆,她的脸上又现出了那种妩媚的笑容。
原来洪承畴人本刚正,只是有一桩好色的奇癖。他原为明朝的忠臣,也是一位名将,如今被清兵捉住,原想拼着一死,谁知被送入盛京之后,看看跟随自己的那班总兵官,杀的杀,降的降,自己心一横,索性等死吧,快五十岁的人了,什么功名利禄,什么美酒佳人,全都见识过了,此生心愿已了,来生再报大明皇帝的知遇之恩吧!
洪承畴已经多日水米未进。形容枯槁,长发散乱,整个人昏昏沉沉似乎快要熬到生命的终点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只听门外叮当一声,庄妃提着食盒子走了进来。“嗬,这里虽是三官庙的侧房,却布置得锦帷绣榻,处处舒适温馨,看来皇上真是煞费苦心啊!”
庄妃在心里嘀咕着,用眼神示意乌兰(庄妃的侍女)守在外室,自己一挑门帘闪身走进了洪承畴的睡房。
食盒子里装的是用鸡汤煨着的参汤,洪承畴多日不食,只能先吃些流食。庄妃拿出了小碗,盛了几勺子热汤轻轻地搅着,一时间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呢,难道洪承畴也会像对待其他的女子那样对自己视而不见吧?
“唔,真香啊,一定是娘子在熬鸡汤,给我补身子了。唉,在家的感觉多好哇,温馨、舒适,妻子温存有加,儿女缠绕膝下,索性上疏朝廷解甲归田吧!”这么想着,洪承畴嘴唇嚅动,声音含混地喊出了声,“娘子,娘子!”
庄妃心里一动,连忙上前握住了洪承畴的手,柔柔地说道:“官人,官人受惊了!”
“娘子,我好饿呀,您煨的是鸡汤吗?”
“还特地加了根老人参呢,奴家这就盛来给您。官人,你把手放开呀!”
“我不放,我死也不放!我做了好些个噩梦,生怕再也不能见到你们母子。现在我有了一种在家里的感觉,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梦,不信,你睁开眼睛看一看?”
洪承畴有些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神色变了:“你,你是谁?”连忙松开了还拉着庄妃的手。
“你这个人真是的,还没弄清人家的身份,便将奴家的手抓着不放。你看看,都被你给弄红了。”庄妃将一双纤纤玉手送到了洪承畴的眼前。
洪承畴自知理亏,急忙又要闭上眼睛,耳旁却想起了庄妃柔柔的声音:“洪将军,想家了吧?难道就不想将妻儿一同接来盛京吗?”
洪承畴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庄妃知道说到了他的痛处,便接着说道:“离家久了,将军不挂念妻子,她们也会挂念将军呀。想必她们早已是望眼欲穿,正等着将军能早日回去,合家团圆共享天伦之乐。唉,她们怎么能想到将军那么无情无义呢?这一等,归期无望,她们肯定会伤透了心……唉!”庄妃边说边用眼睛瞟着洪承畴,呀,她发觉洪承畴的身子像筛糠似的哆嗦起来,眼角已经溢满了泪水!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果将军一心求死,倒也不必牵挂着家中的妻儿老小了。该说的该做的我家皇上已经尽力了,将军您这样不吃不喝的,就是到了阴间也会变成个饿死鬼的。反正是一个死,不如吃饱喝足了再抹脖子。喏,奴家随身带来了一把小刀子,是专为在御宴上切食牛羊肉的,将军尽可以用它来了结自己!”庄妃说着将手中的短刀“当”地一声扔到了桌子上。
“好吧,拿来!”洪承畴睁开了眼睛,对庄妃仍然不理不睬的。
“只要他能吃些东西便有机会说服他。”庄妃心里暗喜,忙又重新盛了碗汤,上面飘着一层碧绿的葱叶儿。“请吧!”
洪承畴不假思索,端起碗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
“佩服,佩服!奴家佩服洪将军的胆识,不如再饮上一杯酒,俗语说酒壮英雄胆嘛!来,奴家给将军斟上!”
庄妃双手捧着一只盛满酒的高脚玉碗,端到了洪承畴的面前。洪承畴二话不说,接过来一仰而尽。
庄妃咯咯一笑,坐到了洪承畴的对面,恰与洪承畴的眼光相遇,心里暗自赞叹:真不愧是一代英雄!虽然他现在满脸愁思,异常憔悴,但他的双目仍炯炯有光,举手投足间不乏英雄气概,真令人惊叹!
洪承畴早已察觉此番来的女人绝非平常,此时也在暗暗地打量着庄妃:这美妇髻云高拥,鬟凤低垂,面如出水芙蓉,腰似迎风杨柳。更有一双纤纤玉手,丰润有余,柔若无骨,手中正捧着一把玉壶,映着柔美,格外白嫩。还有,这妇人谈吐不俗,举止优雅,断不是皇太极宫里的一个普通的宫女,那么,她是谁呢?
庄妃明知洪承畴在冷眼观察着她,她故意乜斜着洪承畴,嫣然一笑。皇太极说对了,庄妃那种轻盈妩媚的笑容,真勾起了洪承畴的魂魄!洪承畴忍不住内心的好奇,直视着庄妃:“你到底是什么人?”
庄妃又是“哧”的一笑,朱唇微启,秋波送盼:“奴家只不忍见洪将军在此受冷挨饿,特意奉了我家皇上之命来救将军早日回心转意,脱离窘境。”
洪承畴一声冷笑:“如果你来只是为了那野蛮之人皇太极做说客的,那就请回吧,不要白费了你的口舌!但如果你是来与我相伴解闷的,那却又当别论了。哈哈,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来来,快快与我宽衣解袍,我要与你快活快活!”说着洪承畴便伸出了瘦骨嶙峋的手,作势要扑向庄妃,而他的腿却始终盘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
庄妃吓了一跳。虽然风闻洪承畴独爱女色,自己只身前来说降也做好了以色相勾引他的准备,但毕竟她不是普通女子,她是大清帝国皇帝的妃子,倘若洪承畴真的动起手来,传了出去,春光泄露,那皇太极的颜面往哪儿搁?自己不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这么一想,庄妃真的有些惊慌了,脸色绯红,她正色道:“将军此言差矣!奴家是敬慕将军的英名和才气才只身来此的。奴家见将军相貌清奇,神光内蕴,风度儒雅,果然名不虚传。怎的将军却说出如此轻薄之言,倒叫奴家为将军不值了!”
“你,伶牙俐齿的,我说不过你。”洪承畴无话可说,低下了头像只斗败了的公鸡,“还望告知你的身份,免得洪某怠慢了你。”
“嘻!”庄妃又镇静下来,脸上似笑非笑的,“这倒奇了,将军只管吃喝让奴家伺候着,舒舒服服地一走了之,又何必追问奴家的身份呢?”
“你不说,我便不吃也不喝了。”
“这——”庄妃急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洪将军的口气怎么像个孩子!既是这样,奴家也不瞒你了,喏,将军请看这个。”庄妃从腰间取出一件晶莹剔透的玉佩来,将柔荑似的手递到了洪承畴的眼前。
“敢情你们塞外的女子也长得这么娇艳吗?”洪承畴装着看玉佩,一把握住了庄妃的手,顿时他的心里有了一种异样的感受。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这些日子来少了女人的陪伴,洪承畴几乎一天也撑不下去,但为了心中的信念,他苦撑苦挨着。现在,既然他已经喝了汤,为什么不能摸一摸这个魅力四射的女人呢?
庄妃此时却是大喜过望,心里说,洪承畴呀洪承畴,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你真的要栽在我大玉儿的手里了。这一切都逃不过皇太极的神机妙算,他怎么说的——“只要你大玉儿出马,一准儿马到成功!”想到这里,庄妃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怎么,你是永福宫的娘娘?”洪承畴这一看,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忙不迭地松开了手。
“回洪将军,妾身便是永福宫的庄妃,皇上高兴时便唤我大玉儿。”
“失礼,失礼,洪承畴有眼无珠,怠慢轻薄之处,还望娘娘恕罪!”洪承畴慌得从椅子上站起身,连连作揖给庄妃赔不是。可是他坐的时间太长了,腿肚子发麻抽筋,脚刚一站地便疼得他“哎哟”一声,皱起了眉头。
“洪将军你这是怎么了?让我扶你到榻上躺着吧。唉,一个大男人家,整日不吃不喝只坐在椅子上,你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庄妃趁势将身子贴紧了洪承畴,一阵阵的脂粉香直往洪承畴的鼻子里灌,直撩拨得他春心荡漾,神思恍惚,索性一闭眼,装出饿得头晕眼花的样子,由着庄妃伺候着,心里是又惊又喜,又快活又紧张。他甚至在后悔,刚刚为什么一再追问她的身份呢,倘若不知心情不是更好吗?
洪承畴闭着眼睛躺在簇新的裘褥子里,鼻孔里还留着庄妃的体香,怀里还能感觉得到那满怀的温香软玉。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心里说,知足了吧,人家是皇太极的妃子,我哪能有非分之想呢?到此为止吧,洪承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也许是个温柔的陷阱,掉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庄妃出出进进,只听得衣裙佩玉叮叮当当窸窸窣窣的,洪承畴心里想,不知道她又想耍什么花招?
只听见铜盆轻轻落地的声音,又有水哗哗地倒着,接着,洪承畴的耳畔便响起了那柔柔的声音:“洪将军,你这些日子不吃不喝,想来更是蓬头垢面的,我准备好了热水,给你洗洗脚,这样人会更舒服一些。”
“庄妃娘娘,你只管回宫吧,省得外人说三道四的,洪某有手有脚不敢劳你大驾。”洪承畴依旧闭着眼睛,瓮声瓮气地说着。
“这您就不用费心了。我是奉了皇上之命来伺候您的,一来外人并不知晓,二来即使传了出去,谁敢说个不字?来吧!”庄妃挽起了袖子,掀起被子要捉洪承畴的脚。
“不要,不要!”洪承畴挣扎着想爬起来,无奈一阵晕眩又重重地倒在了床上。
“洪将军,我虽是奉了皇上之命,但一见到大人便有相见恨晚之心,我佩服、敬重将军,您身处异乡,我照顾您也是分内的事情。听话,躺着别动,小心弄湿了褥子。”
“可是,可是我这双脚自从被押到盛京之后就没洗过,又脏又臭的,还是我自己来吧。”洪承畴睁开了眼,刚要起身便被庄妃按住了肩膀,“将军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哪还有力气呢?您还是老老实实躺着吧,若是觉得难为情,索性还把眼睛闭上,这不就行了?”
“这……您是娘娘,洪某乃一介武夫,一个败将,怎敢劳娘娘亲自动手呢?”话是这么说,可是洪承畴却乖乖地躺着,一动也不动了。而且,他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庄妃,一眨也不眨。
庄妃又是一笑,避开了洪承畴那有些异样的眼神,低头仔细地给洪承畴泡起脚来,她不时地用热水往他的脚背上浇,手指轻轻地在他的脚背、脚心和脚趾间滑过,直洗得洪承畴四体通泰,骨酥魂醉。
不洗脚还好,洪承畴只觉得浑身发痒,像有无数条毛毛虫在脊背和前胸爬过,浑身不舒服。他虽然是福建人,但多年在西安、北京生活,早已习惯了用热水泡澡,此刻恨不得能在“大汤”中痛痛快快地泡一泡才好。经过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松锦之战,他只能忙里偷闲让男佣用热水抹抹身子,而被俘之后,担惊受怕,羞愧愤怒,身上的冷汗是出了干,干了出,不知几多次。满身垢腻,一想就令他浑身不舒服。此刻真想泡个热水澡呀,可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呢?
庄妃看眼洪承畴的身子不停地翻动,眼神中似乎有一种渴望,一时不明白他的心思,便怔怔地看着他:“将军,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真是羞于启齿,洪某得寸进尺,还想泡个热水澡。”
“嘻!这又有何难?您等着,保您满意!”
不一会儿,几个宫女抬着一只大木桶进来了,乌兰进来拨旺了火盆,又试了木桶里的水温,朝庄妃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庄妃笑道:“请吧,洪大人,来,让我帮您宽衣!”
这一回洪承畴死活不愿意了,他喝过了参汤也有了些精神,挣扎着穿着短裤跳进了桶里。“哇!美死了,还是活着好哇!”
庄妃由衷地笑了,扒在桶边用手撩着热水往洪承畴的背上浇,咯咯笑道:“洪大人,您猜我家皇上怎么说?大玉儿出马,马到成功!唉,他为了能得到您这个人才,可真是费尽了心思,还把我这个夫人也赔进去了!”
“惭愧!洪某何德何能竟让大清皇帝和娘娘如此厚爱。洪某已经想通了,洗去了这一身的污垢,洪某就是大清的人了。娘娘,洪某对您的大恩大德没齿不望,愿效犬马之劳!”
“哧!”庄妃又是一笑,“洪将军,您在泡澡的时候说出此番话来,不伦不类的,倒教我如何信得过您呢?”
洪承畴咧嘴一笑:“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洪某只等沐浴更衣之后,再向娘娘叩谢知遇之恩。”
“罢了!我以后也许还得仰仗着将军呢,您我同为大清的子民,来日方长,只愿我的这一番心思没有白费!洪大人日后飞黄腾达得了势,可不要翻脸无情噢?”
“娘娘放心,洪某甘心情愿唯娘娘马首是瞻!要不,洪某现在就给您叩首!”洪承畴说罢竟在木桶里叩起了头,溅得水花四起,逼得庄妃双手掩面,笑得花枝乱颤……
而此刻崇政殿里,清太宗皇太极正在和文武大臣临朝议政。
太宗把明朝比作一棵大树,谁都明白,无论有多大力气,没有人能一斧子就把大树砍倒。唯一的办法是从大树两旁一斧一斧地不停地砍,砍到一定的程度,这棵大树就会连根倒下。
范文程深知皇太极以砍大树作比喻来表明他得图渐进的战略思想,身为汉人,他也和众汉官们的心情一样,思念故土,渴望早日打回老家去,可是,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呀。于是范文程上奏道:“微臣明白皇上的用兵之道,要等待时机成熟方可进兵关内。那明朝如百足亡虫,虽死而不僵,而上天给予我清朝的兵力实在有限,如果此时贸然进兵关内,即使稍有损失,我朝如何能受得了?我们有些汉官思乡心切,动不动就张口说航海山东、攻取山海关,其实他们有些人并不谙熟用兵之道。微臣以为皇上的旨意已经很明确了,那就是我们一方面继续出兵骚扰明朝,另一方面积极准备进兵关内,只待时机成熟,我军便可马到成功,问鼎中原。”
“范先生所言极是!众爱卿还有什么想法吗?”
众人面面相觑,连连摇头。范文程和皇太极一上一下一唱一和地表明了态度,其他人还能再说什么呢?
“范先生,依你之见,那洪承畴会不会归顺于我?”看来这真是皇太极的一大心病了。
“皇上放心,据微臣察言观色,洪承畴虽口口声声誓不投降并以死相争,但微臣以为事情似乎还有转机。”
“噢?快说来听听。”皇太极一觉醒来不见庄妃身影,便知她已经去了三官庙了,可现在已日上三竿,怎么还迟迟没有消息呢?大玉儿和洪承畴会不会……这么一想,皇太极越发地坐立不安了,他此刻有些后悔让大玉儿只身去抚慰洪承畴了。唉,不论结果如何,这件事都有碍大清国的尊严,倘春光外露,可叫他堂堂的一国之君怎么办呢?
“那一日,臣奉皇上之命前往三官庙劝降。”范文程大口地吸着烟,又悠然地吐了烟雾,“无论臣怎么开导,他总是态度强硬,声称誓死不降,并且劈头盖脸将臣辱骂了一顿。臣碰了一鼻子的灰,自以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能劝他回心转意,却不料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唉,真是气杀微臣了。”
众人有的发出了笑声,似乎在说:谁让你跟在皇上的屁股后头拍马屁的呢?挨骂活该!
“微臣气愤不过,认为洪承畴实在不可理喻,便转身要走。可是这时,从房檐上飘落了一丝尘埃正落在洪承畴的衣襟上,臣看见洪承畴用力地拍打衣衫!这一件小事让臣发现了事情似乎还有转机。”
皇太极瞪着有些充血的眼睛不解其意:“朕不明白,范章京快说。”
“一缕尘埃落在他身上,他却擦拭不已。试想,一个身陷囹圄的人,若万念俱灰,一心求死,他还会爱惜自己的衣服,还会在乎自己的形象吗?不知皇上有没有依微臣之计去做,如若依计行事,则不出三日,定有转机。”
众人这回听得可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看来,这个自称善于神机妙算的范章京又在皇上面前故弄玄虚了。皇上也是,堂堂一代天子,怎么就被个黄脸汉人给糊弄得团团转呢?这回可好,又多了个自视甚高的白脸洪承畴,皇上越发被他们弄得晕头转向摸不着北了。唉,这是喜呢还是值得忧呢?瞧,皇上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似乎有些不大自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回皇上,明朝降将洪承畴已经剃发更衣,由睿亲王多尔衮率一干贝勒们陪着,在大清门外待诏晋见!”执事太监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的。
“这是真的?”皇太极蓦地起身,面露惊喜之色,疑惑地看着范文程。
“恭喜皇上,那洪承畴已经剃发梳辫,换上了我大清的衣冠,皇上又多了一个文武兼备的人才!”范文程笑容满面,又重申了一遍。
“天神,总算朕的苦心有了回报!”皇太极重重地舒了口气,倒剪双手来回走着,忽然他一拍脑门。“哎呀,你们,还有三顺王,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快出宫前往大清门,带领一班子刚刚投诚的明朝降将,什么祖大寿、祖泽远的,让他们一齐去迎接洪大将军!快,快去呀!”
汉官们领命而去,可皇太极还在来回地踱着步子。范文程笑道:“皇上,您的心事总算了结了,您又何必坐立不安呢?微臣以为皇上可以放松一下,好好地休养一阵子了。”
“唉,国事家事,千头万绪的,搅得朕寝食不安哪。这回好了,有了你和洪承畴,一左一右辅佐朕,朕可以高枕无忧了。哎,范章京你的计策还真灵验呢!”
“噢?”范文程明白皇太极指的是自己授意让皇太极派庄妃去劝降的事情,在朝上皇太极又不便明说,两个人是心照不宣,此刻皇太极一提起,范文程便乐了,灰白的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皇上,洪承畴是投降了庄妃娘娘的,您放心,他日后便是您与庄妃娘娘最可信任的人了。”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呀!”皇太极爆发了一阵大笑,声音十分刺耳。
一班子文臣武将们簇拥着面色苍白、身体虚弱的洪承畴从大清门走到了笃恭殿,再往笃恭殿来到了正殿崇政殿,两旁站满了身披铠甲、手持红缨枪的御林军卫士。执事太监一声奏传:“明朝降将洪承畴求见!”
“宣!”
皇太极连忙整了整衣冠,笔直地坐在了龙椅上。
只见洪承畴脚步有些踉跄地走了进来,又高又瘦的个子,前脑门剃得溜光,脑后拖着个新“长”出来的辫子,人虽瘦弱但却双目有神。皇太极暗自赞叹:好相貌,好风采!
“明朝败将洪承畴叩见大清国皇帝,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谢吾皇不杀之恩!”言罢三跪九叩,垂下了头。
“洪将军免礼平身,快快请起!朕今日能得到将军这等人才,真是大清的喜事呀。来人,给洪将军看座!”
太监们忙不迭地在御座的左面安设了金漆椅一只,金唾盂一只,金壶一个,贮水金瓶一个,香炉两只,香盒两个,还放了一个镀金镶玉的烟袋锅。
洪承畴诚惶诚恐,又要低头叩谢,皇太极连忙摆手:“洪将军身体虚弱,快快坐下,你我君臣共商国是。来,你们扶着洪将军就座!”四个穿绿衣黄带青衫褂、戴凉帽的御前侍卫及时地扶起了已经有些眩晕的洪承畴。
“慢着,慢着,”皇太极又想起了什么,转身脱下了披着的貂裘,轻轻披到了洪承畴那微微颤抖的肩上,一脸的关切,“北地风寒,将军不会感到太寒冷吧?”
洪承畴的喉咙哽咽了,泪流满面,忽然挣脱了侍卫们的扶持,再一次跪倒在皇太极的脚下:“奴才蒙皇上厚爱,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奴才的这条命是皇上的,就交给皇上发落吧。”
“先生此言差矣!”皇太极亲手扶起洪承畴,将他按坐在椅子上,两眼放光,一脸的喜悦,“先生不必过于自责。古语云‘良禽择木而栖’。大明腐朽不堪,其败亡已是指日可待。我大清国运鸿昌,千秋功业须臾而成,如今有了先生的鼎力相助,杀进关内,问鼎中原更是不在话下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先生请看,坐在你对面的范先生,坐在那边的‘三顺王’孔有德他们,不都是与你一样,成了我大清的俊杰吗?这大清的江山,往后就全靠你们为朕拼搏喽,哈哈哈哈!”
洪承畴从三官庙到崇政殿,一路所见的除了睿王多尔衮等贝勒之外,便是众多的汉人文武百官了,知道皇太极如此爱才,重用汉人,他的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这才沉了下来。禁不住庄妃的魅力,洪承畴一时热血上涌,竟痛痛快快地改变了誓言。刹那间便将豪言壮语和多日来的坚贞不屈化作了乌有。
事到如今,洪承畴只有死心塌地的份儿了,他还有什么好后悔的呢?诚如皇太极所言,明朝的气数快到了,改朝换代势在必行。比较起大清、明朝和农民军李自成的政权,这三支政治力量,一个如旭日东升,喷薄欲出,一个如暮日西沉,摇摇欲坠,还有一个则是洪承畴之流不齿于为伍的“草寇”。权衡利弊,他投靠了关外的清朝,并愿意为清朝一统天下而效犬马之力。这是他的过错吗?只要大清能重用汉人,消除民族矛盾,造福于百姓苍生,那么这些来自白山黑水间的“满洲鞑子”又何尝不能登堂入室呢?“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朝廷由朱家的换成了爱新觉罗氏的,同样是炎黄民族,华夏子孙,又何尝不可呢?如果后人不明真相,在背后戳他洪承畴的脊梁骨,他只有一笑了之。这江山易主、改朝换代的事情,实在是太难预料了。“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一心抱着做忠臣名扬天下光宗耀祖的洪承畴,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忽然间就成了明朝的罪人,大清的走狗了。唉,风云变幻,谁主沉浮?他洪承畴不过凡人一个,只能随波逐流了。
“洪某蒙皇上和娘娘厚爱,大恩大德当涌泉相报。只是,洪某尚有一事不安……”
“先生请讲,朕绝不会让你受到一点儿委屈,感到任何的遗憾!”话说得冠冕堂皇的,可皇太极的心里却有些不是味儿。那大玉儿不知用了怎样的妖媚之法便活生生改变了洪承畴,而且,他居然还把大玉儿挂在嘴边!这满朝文武全都听见了,心里还不知怎么想呢,这事办的真有些窝囊!哼哼,还真不能小看了大玉儿的能耐!
善于察言观色的范文程见皇太极脸上有些不悦,心里便有几分明白了,于是他打了个圆场:“皇上,时候不早了,日已西斜,早已过了午时了。”
“噢?范先生这么一提醒,朕倒真觉得有些饥肠辘辘了。今儿个高兴,就在崇政殿设御宴,为洪将军接风压惊!还有,传御膳房的师傅,速速摆上御宴来!”
洪承畴心里喜忧参半。皇太极将他说了一半的话给拦住了,又说要给自己设宴,可到底也没许给自己个一官半职的,自己现在已经穿上了清人这不三不四的装束,脑门倍儿亮不说,脑勺子后头还拖着一条豚尾似的辫子,唉,真是无颜再见列祖列宗了!
“皇上,微臣斗胆地问一句,您打算怎么安置洪某呢?洪某不求有一官半职的,只求能在沙场上冲锋陷阵,为大清国效力。”洪承畴终于忍不住问道。
“哎呀,朕真是老喽,把这么大的事情也给忘了!范章京,怎么你也不提醒一下朕呢?”皇太极干笑两声,上前拍着洪承畴的肩膀:“放心,朕已经说过了,绝不会委屈你的,朕就让你与范先生平起平坐,为内院大学士,参赞军机,你看如何?”
“罪臣实不敢当此重任,还望皇上另请高明!”
“哎,洪先生此话差矣!朕主意已定,来人,给洪先生戴上红顶花翎,赏穿黄马褂!在盛京给洪先生一幢宅第,选美女十人日夜服侍,此外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多多益善!”
洪承畴连忙跪地称谢,口呼“吾皇万岁”,感恩戴德之情溢于言表。
“哇!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儒将!”皇太极对套了黄马褂又戴上花翎的洪承畴大加赞赏,众人也个个叫好。“洪先生,朕已想好了一个计策,请看!”皇太极走到御案前,拿起笔一挥而就,纸上写着“暂时降清,勉图后报”八个汉字。
洪承畴一时不解,范文程笑道:“洪先生,你看皇上为你考虑得多周全呀。为了你家人的安全,皇上才想出此计,你只要在这上面按个手印,便可以迷惑崇祯老儿了。”
洪承畴又惊又喜,忙不迭按了手印,亲眼看着一名侍卫把它带了出去,说是以密书的形式派人悄悄送往燕京。洪承畴感慨万分,再一次跪拜皇太极:“吾皇真乃天命之主也,罪臣愿无怨无悔报效大清,虽死无憾!”
“快起来吧,不要弄脏了黄马褂。”皇太极带着笑,提高了声音,“今晚在宫中陈百戏设御宴大加庆贺,诸位贝勒、文臣武将尽可携带家小前来助兴,咱们君臣同乐,一醉方休!”
庄妃这一觉睡得很香很沉。天已经亮了,但她还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细软柔和的绣龙描凤的锦被之中,不着边际地遐想着。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御花园里皇上正带着福临放风筝,一老一小穿着明黄色绣锦盘龙的袍子,在阳光下格外夺目,而庄妃自己则披着大红镶金边绣着大朵牡丹的披风在一旁观赏着。一家三口,甜甜蜜蜜,恩恩爱爱。哎呀不好,福临只顾得抬头看天,没注意被脚下的一块小石头绊倒了。庄妃和皇太极不约而同跑上前去,三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皇太极在后宫享受天伦之乐的同时,也同他的父汗一样做着出关一统中国的美梦。可是在崇德八年即明崇祯十六年八月初九(1643年9月21日),他的梦想也随其父皇努尔哈赤一起埋入故土。
这一天,皇太极正坐在炕上小憩,准备过一会儿去为伐明班师回朝的将帅们接风。但没等到痛饮胜利庆功酒的那一刻,他就这样永远地睡着了——皇太极最终也没等到入主中原的那一天。皇太极更大的权谋计划如燃尽了的柴火慢慢熄灭了,而他的后辈们却再次点燃着他留下的权谋火炬熊熊烈焰般奔向中原,燃遍全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