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人间失格
“又又？又又？你怎么了？”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林又又猛然回过神来。
“你怎么哭了？”禾露担心地问道。
我哭了？
林又又伸手摸向自己的眼睛，果然一片湿润。
我怎么会哭呢？
林又又赶紧去擦，可是越擦，那泪珠掉地越快，身子也因为啜泣一颤一颤。
“又又，你……”禾露隐隐猜到了什么，看着不停落泪的徒弟心中此刻却只有怜爱。
林又又一把抓住她的手，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问道：“不是……不是有……有三长老在吗？他……他怎么会被抓走呢？”
禾露心疼地替她抹去眼角的泪珠，轻声道：“诡家的披霜白狐在，三长老她也没办法……”
“那……那他会……会死吗？”少女嘴唇微颤，湿润的双眸无助地盯着她。
禾露沉默了许久，林又又也这样等了许久，终于，她说出了那句对少女而言最残酷的话：“九死一生。”
少女怔怔地看着她，那双仿佛蕴藏着天地灵气之精的黑亮眸子，在此刻竟逐渐失了光彩，空洞而无神。
禾露心头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胸膛之中同时传来一阵揪痛。
转而，少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眼中光彩绽放，紧张地问道：“对！他……他不是长老吗？宗主怎么说？”
“丫头。”禾露眼圈微红，她从没见自己徒弟这般模样，“这段时期，宗门已经不能再去树敌了，一个刘坤尚且闹得宗门上下人心惶惶，更何况诡家？你明白吗？”
少女鼻子一皱，她已经很努力地去忍了，可那泪珠还是止不住地涌出，她赶忙低头去擦，嘴里呜咽着：“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我就是……”
禾露轻轻抚摸着少女的脑袋，双眸浸在水雾中，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也有些发颤：“丫头，告诉师父，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林又又抽噎着，泪水怎么也停不下，心中却突然想着，要是他看见，又得打趣自己了。
禾露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护在怀里，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心中无限悲悯。
傻丫头。
“我就是觉得难过，好难过……”怀中传来颤哑的声音，禾露将她抱得更紧。
“我知道的，丫头，我知道的……”禾露轻声呢喃，仿佛抱着最重要精致的宝物，小心翼翼又倾尽温柔。
“他怎么能死……明明说好，要回来帮我……而且……还有傀……”林又又悲戚的声音戛然而止，从禾露怀里出来，低头看向自己心口位置，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捂在那里。
对了……还有傀心咒！
“丫头，你怎么了？”禾露看着她突然的举动，眼中尽是担忧。
林又又闭上双眼，用心神细细去感受，果然，在蒙蒙恍惚间，看到一缕细丝。
一抹难以抑制的激动笑容攀上少女嘴角，只要跟着这根线走，就能找到他！
沿着这缕细丝往外，刚探半寸，一阵仿佛要将她的心撕碎的痛楚在胸膛炸开，脸上的血色像是被瞬间抽走一般，她猛地睁眼，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禾露的胸口，双眼一翻，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下。
禾露大惊失色，一手搂住倒下的林又又，一手搭在她的手腕上，连忙探查她的身体。
这越是顺着经脉往深处查探，禾露的心也悬得越高。
身体似乎没有什么内伤，可流转在经脉中的气息却异常凌乱稀薄，溃散不成形。
“怎么会这样……”
余无忧环顾四周熟悉的景象，长长吐了口气。
虽然早就已经预料到会有此刻这一幕，但当一切摆在眼前时，他的内心还是有些五味杂陈。
走到熟悉的石桌前坐下，余无忧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木屋上，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有点抗拒面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哪怕只是虚假的。
“你的想法很好，可惜仍怀有妇人之仁，那个小姑娘不死，你随时有可能被他们发现。”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不禁让余无忧愣了愣神，心中跌宕起伏，又很快被压下。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余无忧转过身看着面前的故人，笑了笑，道。
看着余无忧风轻云淡的样子，青离皱着眉道：“如今你虽然已经有了五城境的修为，但面对他们，仍是蚍蜉撼树罢了。他们要杀你，费不了多少功夫。”
余无忧双目轻阖，点了点头，“我知道。”
见对方仍不把他所说的当一回事，青离的声音不由地冷了几分:“你当然知道，所以你不打算跟他们正面对抗，想先拔除他们在天下的势力，祸水东引，驱虎吞狼，这当然没错，可你不该在计划还没开始的时候就麻痹大意，为了救一个无所谓的人而暴露自己的底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你？表面上风平浪静，好像无事发生，实则家家各怀鬼胎，恐怕早就已经动手了。这其中，又有没有他们的人呢？”
余无忧闭着眼睛，手臂撑在身后的石桌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点着冰凉的石桌，似乎压根就没有听到他的话。
“如今你所行之事乃是如履薄冰，性命攸关的大事！成，则为好友报仇雪恨，拯救天下懵懂苍生；败，则跌入无尽深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哪怕一点小小的差池都不能有……”青离看着他，双目微敛，眼中寒芒乍现，“杀了她！免得走漏了风声！”
余无忧的手指一顿，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终于是睁开了眼睛，淡淡道：“不杀。”
青离闻言气极反笑，冷笑道：“你莫不是喜欢上那个小丫头了？”
余无忧嗤笑一声，竟然没有否认，“难说。”
“你用一切换来了深厚修为，哪怕今后没有一天安宁，哪怕在不远的将来你不得好死的下场已经注定，你也在所不惜。可如今，竟然为了所谓的‘爱情’，甘愿承担功亏一篑的风险？！”青离脸上的冷笑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沉重的严肃，“你可别忘了，你是将死之人，在你接受五城境修为的时候，就注定要摒弃过去，斩断未来，做一个‘不存在’的人的。现在，你不算人间人，届时死了，也不会成为阴间鬼，不参与轮回，求不来转世，你将真正的一无所有！”
“可以说，你连个人都不是，凭什么去追寻爱？”青离眼中浮现出浓浓的不屑，“认清现实吧，你不过是个从来没碰过女人，也没有过爱，连你的亲生父母都不要的可怜虫。现在有了力量，如同用沙垒起一座高塔一样垒起你可笑又可怜的自尊，遇上个天真点的女娃娃，就以为遇见了爱，想抛下一切去享受爱情，可我告诉你，你没有这个资格！你连你那摇摇欲坠的自尊都是用少的可怜的一切，又走了狗屎运才的以换来的。甚至，若不是认识我，你连玉剑宗的大门都进不去，更别说仿造我的书信在玉剑宗当上长老了！不是先生施舍，你那一文不值的余生和来世凭什么换一身强横修为？！而如今计划才刚开始实施，就幻想着和那些仙门天骄一样拥有完美人生，真以为这身乞讨来的短暂的修为是你自己一点一滴修炼出来的？你不过是个白日做梦的蠢货罢了！”
青离咄咄逼人的锋锐话语如同一把剜肉刀，势必要在余无忧身上剜出一个个血洞，叫他连人形都看不出来！他若不知道痛，又怎么会悔改？
可听着这一句句凿心挖肝的嘲讽，余无忧脸上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最后竟抑制不住哈哈大笑出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不能自己。
他说的是假的吗？这世上，除了余无忧自己，怕是没人知道。
笑着抹掉眼角的泪花，余无忧拍手叫好，仿佛被骂的压根不是自己，“说得好啊！说得好……”
青离静静地看着他，似乎放弃了，似乎接受了，满眼失望地道：“你既不想为我报仇，我也不会逼你。你想享受你那如梦幻泡影般的爱情，那便去吧……”
他若是愤怒，若是站起身来朝他咆哮，朝他嘶吼，他或许还会觉得对方有救，可这般反应，他连一句话也不想再劝。
余无忧的笑意终于平缓下来，只是仍面带微笑，对眼前这位昔日故友的失望似乎毫不在意，道：“你看，正如你所说，我这条命没几天了，那还累死累活，整日提心吊胆地跟那些压根就打不过的人斗什么呢？有道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与其痴心梦想，费尽心机去报仇，不如在我剩下的日子里尽情放纵，去做那些以前我想都不敢想，做都不敢做的事，最后舒舒服服玩个尽兴，死也死个舒坦，对不？”
青离看着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男人，拳头握紧又松，眼神逐渐暗淡，最后留下一句“随你”便转身而去，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以后，你也不必再来竹影斑驳居。”
这一次，他没再停下。
余无忧坐在石桌前，目光随着那道背影越行越远，直到完全看不见，他也没有回过神来，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彻底没了趣味，陡然消失。
“虽然是假的，但是被唯一的朋友骂得狗血淋头，甚至彻底失望，也还是有那么一丢丢难受啊……虽然是假的……”余无忧双目无神地撇了撇嘴，气息从未有过的缓慢绵长。
伤害有点大，侮辱性也相当强……
不过……
“顶着青离的脸说出这么尖酸刻薄的话，实在让人出戏。”余无忧有些好笑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