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0章 老棠的红颜知己
李景瑢扫视了宋澜一眼,没说什么。
宋澜还是一袭男装打扮,见他出来笑道:“我便知道你就是那面冷心热的人,既然拉了我上你这条贼船,看我快溺死的时候总不会见死不救的”
李景瑢睨了她一眼,“是吗,你果真信我?先前你见我时可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
宋澜狡黠一笑,“做戏要做全,不然不是拖李府尹的后腿吗?”
他嘴角微动,道:“今日来便是打闲趣的?”
“打闲趣有何不可,成日里若都是正经之事,岂不是好生无趣”
李景瑢默不言语,宋澜绕过他看向府内,“看样子是案子都审完了,怎么样,可还顺利?”
“据你给的建议,本官已经结案了”
宋澜心思细腻,“我看你眉头不展,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沉思了一会儿道:“魏青云的案子我总觉得有些怪异之处?”
宋澜不解,“有何怪异?”
“仙桥苑里所有的人都在指证秋月,众口一词所以奇怪”
“正是因为是事实,所以才会众口一词,怕不是李府尹太多小心谨慎,过于多疑了?”
李景瑢沉默不语但心中仍未放下,宋澜道:“既然想不通索性便先放放,我来也是有事找你,可否带我去见见那个坎哥,先前碧云山的山贼们莫名消失一事我还是有点介怀的”
“此事不待你问,我也想到了,早先便已去提审了坎哥”
“那他是如何说,苏探微可有消息?”
李景瑢摇摇头,“没有,但事情原委可见一二,那苏探微事先察觉到有倭贼前去围攻他们,虽不知他们向来与倭贼并无冲突,为何会招此祸乱?但奇怪的是苏探微明知为贼作乱,事先也未做任何布置,待倭贼来后也并不抵抗,只是放了一把火阻拦住倭贼后便带着他们从山上的密道逃走了。
下了山之后苏探微便就地解散了这些山贼,他不像他的养父和叔叔们,对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之事没有执念,失去据点这事一点也不可惜,还告诉他们愿意另起山头的,他非但不阻拦,还会予以资金支持,愿意回家的便自己找一个正经的生意谋生,从此以后便可金盆洗手光明正大的活着,末了还留给他们一句话,所谓天下筵席终会散,分道扬镳奔东西”
宋澜诧异,“就这么便解散了?做惯了山大王,去哪儿都有排场,哪里受得了以后可能还会遭人打劫的日子”
“我也问过老坎,苏探微身边可还有其他人跟着他?他说除了他身边的亲信阿灿,其他人都被他遣散了,只他和阿灿两骑向北而去”
“他也算是个奇葩了,既然就地解散了,想来汀州没有寇乱之患了,我也算是安心了”,说罢她叹了一声气。
李景瑢道:“怎么,我却观你似有失落之意?”
“想来日后没有再交集的时候了,不过旅程一过客尔,有点感伤罢了”
“不然你还想与他一个官宦家的遗孤有什么交集吗?”
“我见他身世可怜,从前也是帮过我不少,觉得做个朋友也不错,只是没想到以后再没交集了”
“可即便这样,你不也依然执着于找井?”,李景瑢不经意间问道。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她用笑容掩饰尴尬,也不等李景瑢反应,她道:“对了,你府衙里可还有事?”
“没有”
“那你可知道汴京中有什么医术高超的名医吗?我想开些安神的药和治疗腿疾的药”
“是为了国公夫人?”
宋澜羽睫一闪,“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以靖国公府的能力,国公夫人二十余年的腿疾都没有好转,想来......你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他话里有意,只不过宋澜没有听出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就算腿疾治不好,能治好心神不宁的病也是好的”
“你说的也对,但心病难医,非药石可转”
宋澜不解,“她的心病便是郡主,如今我替郡主重回府上,想来可以缓解大半,双管齐下,该是会有起色的吧”
“那这安神的药寻常药店便可开,不用另访神医,倒是治疗腿疾的话我确知道有一神医,专治女子之病”
宋澜眼睛一亮,“走啊,咱们去找他”
“既然是神医,自然没有那么容易得见的,据说他是住在汴京外的九霄山上,但是踪迹难寻,有缘人拜访多次才有可能在山上见到她,而且就算是见到她,她也不一定会去救治”
宋澜坚持道:“那我们便三顾茅庐,我总得试试才行”
“我府内事忙,可陪不了你三顾,你身边内个贴身侍卫陪你便是了”
“哟,看来是有人听到本公子来了”
宋澜回头一看,果然是萧溪棠,他道:“兰兰,不用担心,李大人只需指路,剩下的路我陪你去寻”
宋澜暗自白了他一眼,还是这么没正形。
李景瑢道:“既然如此,便由唐公子陪你去吧”
宋澜道:“神医是你引荐的,总要亲自去寻才是啊”
李景瑢则不语。
宋澜道:“三顾不行一顾可否?”
他沉思了一会儿,“勉为其难”
萧溪棠朝她扯了扯嘴角,好一个以退为进,他对宋澜道:“昨夜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去谢过月娘吗,今日正巧有闲,择日不如撞日,这便去吧”,他话语中特地加重了昨夜两个字,宋澜坦荡倒是没听出不妥,李景瑢面上无波无澜的倒弄得他好生没趣。
宋澜道:“好啊,月娘帮了好大的忙,是该去谢她”
“你们说的月娘......?”,李景瑢问道。
“正是仙桥苑的行首钟离月”,宋澜答道。
“正巧我也想去见识一番这仙桥苑行首的风采,可介意我随你们同去?”
萧溪棠心想说的好像他介意他便会不去一般,“堂审之上不是刚见过钟行首的风采吗?怎的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了?”
宋澜倒是察觉出李景瑢可能还是对堂审有疑,所以顺便前往,以观其表,便道:“李府尹岂是好色君子,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走吧,咱们一同去往”
萧溪棠的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宋澜的,便随了他,三人一同前往仙桥苑。
路上,萧溪棠边走边道:“去都去了,何必戴一个帷帽,好似这地方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这里有很多李府尹的同僚出入,来此都很大方,如此反显扭捏”
李景瑢道:“本官刚刚审过此案,不想落人口舌”
“随你”,隔着纱布,这小子似乎脸上有些薄红,不会是长这么大还没来过秦楼楚馆吧,倒是奇了。
他自顾自的道:“也不知这个时候月娘在不在?”
宋澜道:“钟行首不常在院里吗?”
“她是很多达官贵人的座上宾,经常会被邀至府中献艺”
“无妨,今日若不巧,改日还有机缘”
说来也巧,今日钟离月白日恰好在院里,钱妈妈见萧溪棠来了,老远便招呼着。
他嘱咐道:“我在外面行事留的都是假身份,这里的人也都唤我唐公子,你们可别露馅了”
“哟,唐公子,您来了,这两位是您的朋友?”,钱妈妈已经招呼过来了。
“正是故交好友”
“今日正赶巧,月娘恰在院里,可是来找月娘的?”
他点头。
钱妈妈笑道:“唐公子好生专一,月娘在的时候从来不找别的姑娘,我这便帮您去唤”
这话说的好似他时常混迹在这烟花柳巷里,他留意着宋澜的眼色,生怕她有什么误解,但好像她并不在意,他反而还有些失落。
“不用了,我们自己上去便好”
“好嘞,贵客慢走”
“老棠,你好生驾轻就熟啊”,宋澜道。
她终于有点反应了,萧溪棠道:“我来此也就是听曲观艺,并无其他浪荡行为”
宋澜道:“不必解释,我若是男子,我也想醉卧美人香”
“我真的没有......”
“真的没关系......”
这下居然是解释不清了,想他萧溪棠真的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啊,这是多难得的定力啊,竟然不值得一声赞扬。
李景瑢则不关注他二人,不停巡视着周围,的确有很多脸熟的同僚。
转眼到了三楼,钟离月恰巧开门出来,一眼望见萧溪棠惊喜道:“是唐公子来了”,而后望见他周围还跟着二人,“这二位是......?”
萧溪棠道:“他们是我的朋友,今日随我来看望你的”
“看望我?”,钟离月一面将她们引进来,一面叫朝云准备茶点。
萧溪棠点头。
进了屋内,李景瑢也不曾脱了帷帽,弄得气氛好生怪异,钟离月好奇的看着他,李景瑢则泰然自若的喝茶,“这位......?”
萧溪棠道:“哦,不用理他,我这位朋友面皮薄,第一次来,还不太习惯”
宋澜则笑道:“无碍,我也是第一次来,但是我却习惯的很”
钟离月道:“这位是?”
萧溪棠道:“这位便是上回我与你说的那位需要帮忙的朋友”
“原来唐公子所说需要帮助的人便是这位公子啊,幸会幸会”
萧溪棠笑道:“哪里是公子,你再看看”
“这......?”,她面露疑惑,这人身材比普通男子稍显单薄,面貌秀气,五官也不似男子那般粗犷,难道是......
萧溪棠见她疑惑,便也不逗她了,道:“这位便是靖国公府上刚寻回的女儿,嘉城郡主,想必汴京中人都有耳闻,之前向你打听魏衙内与萱萱一事,还要多谢你提供了线索”
钟离月眼中露出震惊之色,原来是她,唐公子要救的人居然是她,他们是如何认知的?她藏在袖中水葱一般的五指突然紧紧攥起。
萧溪棠看出她的震惊,还以为月娘是埋怨他没有以诚相告,遂道:“因此事隐秘,所以当时未曾向你表明我这朋友的身份,月娘大度,不要责怪才是”
钟离月挤出一丝笑道:“自是不能”
她心里有个声音道,她便是嘉城郡主,为何她还会回来,若早知如此......,她眼里一刹那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厉色,隔在纱帘下的李景瑢却是很好的捕捉到了。
“原来是嘉城郡主啊,莅临阁内,民女无状,还望......”,她便要站起来福身,宋澜阻了她道:“不必如此多礼,你既是老棠的红颜知己,与我们也不必见外”
“唐公子清风朗月、才器俊秀,月娘有幸与之结识,但这红颜知己却愧不敢当”
“清丽秀雅、才色双绝,月娘虽身在青楼,却不染红尘俗气,自然是当的起的”,宋澜如此盛赞道。
钟离月探究的眼神看着她道:“民女一介烟花贱质,难登大雅之堂,就连被贵人们提起贱名都是福分”
宋澜却道:“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好人家女儿谁心甘情愿流落烟花之地,多是因家道中落、身世飘零、或被人拐卖、或被人抢掠,无可奈何才至于此,该讨伐的是让佳人误入风尘的人,而不是入风尘者本身”
萧溪棠则道:“郡主说的没错,何况月娘柳絮才高、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本无需妄自菲薄,你若迎风绽放,香气自然历久弥新”
钟离月福身,“多谢唐公子良言”
萧溪棠认真道:“其实,若不是今天提起,我与月娘相识也有四五年了,还不曾知道你是为何误入尘网中的,若是不情愿,我自可赎你自由身”
钟离月笑笑,“我们这里是入行容易出行难,赎身便不必了,此身早已零落成泥碾作尘了,如今这般也挺好,结识了很多达官贵人,每日尚且清闲,也无人敢苛责我,比起普通的艺伎,还算是有些自主的权利,若是说起从前是如何流落至此的,时日久远,月娘只是零星记得些片段”
萧溪棠道:“若是勾起你伤心往事,请恕我失言”
“无碍,这陈年旧事左右无人提起,今日有人与我分担也算是好事一件”,她眸色沉沉,开始回忆起往事,“我五岁那年,和我的一个婢女与家人外出踏青的时候走散了,后来遇见一个人,他说会带我们回家,我们遂跟着他去找家人。
然后他带我们出了城,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后来我察觉不妥,想来是遇到人牙子了,便和我那婢女趁着他们如厕的时候找机会偷偷跑了,但是那林子中满是猎人布的陷阱,我不小心被猎人布的捕兽夹夹住了脚,我那婢女说,会替我喊人来,我便让她先跑,嘱咐她一定记得要找人回来救我,我等了一夜,脚疼的不行,骨头好似要断了,又等了一个白天,等到的却是那伙凶神恶煞的人,他们抓我回去毒打了我半个白日,再后来我被辗转卖到过很多人家,直到最后才来到了这仙桥苑”
萧溪棠道:“原来你的身世也如此飘零啊,怪不得从来未见过你起舞”
钟离月嘴角的笑有些苦涩。
宋澜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你家在何处?”
“我被辗转卖了这么多人家,早就不记得自己是何处人氏了,就算找到了家人,我也无颜见他们”
她这般说,萧溪棠也无可奈何,宋澜道:“看来这仙桥苑中也有很多是被买卖来的女子”
钟离月道:“光汴京一地的青楼便有上百座,官府是管不过来的,何况青楼只是卖家,当罚的也该是那些拐掠者”
萧溪棠道:“来日你若改变主意了,随时可找我”
“奴家在此便谢过唐公子了,一曲梅花引聊表谢意”
片刻,屋内传出了悠扬的琴声,梅花凌寒傲雪的香气随着琴声好似扑鼻而来,盈盈款款萦绕心头,曲毕,众人又寒暄片刻,临走时,李景瑢道:“你的琴声少了些孤傲的意味,却多了些偏执的怨声,往事已去,再怎么恨当时的人时光也无法倒流,不如看开一些,也是放下对自己的桎梏”
钟离月打量他道:“这位相公似乎惯会看人,但我们不过一面之缘,难道仅凭我的琴声便可断定我心中还有怨气,未免有些自信了”
李景瑢道:“琴心,人心,如诉如泣,声声入耳”
她却笑盈盈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李景瑢也不便再说什么,便道:“是我冒昧了”
只是他看得出她心中恨意未减,反而愈加浓烈,但这也与他无关了,便也不再坚持。
他三人告辞后,钟离月坐在妆台前对镜自照,默默问道:“朝云,刚刚我的面目很狰狞吗?”
朝云手持梳子打理着她的青丝,“月娘不必在意刚刚那位公子的话,你一直是青姿玉容、顾盼生姿呢”
她抬手扶着自己的脸,对镜照照,缓缓笑道:“卿本佳人,奈何落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