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本道来还归道
第二年七月,骄阳似火,张炳善因为贪凉多吃了一块西瓜,导致上吐下泻,继而,水米不进,药石无效。
俗话说得好,好汉经不住三泡稀,何况张炳善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又常年靠吃药维持身体。
三天之后,他已经瘦得脱了人形,奄奄一息地躺在炕上,不能起身。
冯淑兰劝他说:“人们都说医者不自医,你也别这么固执了,既然吃自己的药不甚起效,我看,不如找梁漱玉来给你瞧瞧。”
张炳善摇摇头说:“还有谁比我自己更了解自己的身体?我开的药方都治不好我的病,别人开的就能管用?”
冯淑兰强作欢颜,劝道:“梁漱玉是你表哥,也不是外人,兴州人都知道他看胃肠病最拿手,你就让他瞧瞧呗,兴许就看好了呢。”
张炳善仍然固执地认为,他看不好的病,梁漱玉必定束手无策。
冯淑兰看着他的情况不妙,向儿子、儿媳交代说:“我看你爹的光景不济了,咱们也得给他准备准备。”
张再景不懂娘的意思。
赵玉树倒是心领神会,说:“娘,您老人家想多了,我公爹不过是小病小恙,不至于那么严重,您老也别太绝望了,只是,儿媳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冯淑兰示意她有话快讲。
赵玉树说:“我看呀,公爹这个毛病,只有一个人治得了。”
“谁?”冯淑兰和张再景异口同声地问。
赵玉树说:“这话说起来就扯远了,我昨天夜里睡不着,想起一件事来,我爹在世那会儿,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他和公爹年轻的时候,一起到青龙山游玩,遇到了一位道士,道士看了他们的面相,说道,‘二位均是人中翘楚,必定事业有成,家私万贯,只是二位均非高寿之人。’,我爹不信这些,当时一笑了之,而公爹这人有点迷信,真往心里去了,一路上都闷闷不乐。你们想啊,我爹去年没了,公爹会不会琢磨起这件事来,本来患的是小病,加上了心病,就一天天的严重了。”
冯淑兰一拍巴掌,说:“正是这个缘故,怪不得老头子这两天夜里老说梦话,说什么道士来叫他了,他要脱离凡尘了,原来有这个缘故在里头,从前,他倒是没跟我说过这件事。”
张再景看看赵玉树,又看看母亲,用试探的口气问:“要不我去趟青龙山,找找那位道士,让他来开导开导我爹?”
冯淑兰说:“时至今日,再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不如你走一趟吧。”
张再景先询问了张炳善,当年在青龙山遇到的道士是何道号,张炳善说:“当年相见时,那位道士鹤发童颜,估计年纪已经不小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还在不在,至于他的道号,我和靖奎都忘记问了。”
第二天,张再景坐着马车,一路狂奔,来到了青龙山下。
他让车夫将马车停在山下,自己一个人上山。
打听了半天,才磕磕绊绊地来到青龙观的大门口。
一个小道童出来相见。
他客气地问张再景:“居士,来到本观有何事啊?”
张再景将父亲当年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小道童一脸懵懂地说:“本观中只有一位静空道长,再就是小道我了。”
“那就请静空道长出来相见吧。”
小道童说:“静空道长四处云游,并不常在观中。”
张再景听了十分失望,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问道童:“那静空道长什么时候回来?”
小道童说:“这个嘛,小道实在是不知。”
从青龙观出来,张再景站在大门口,望着高天白云,三面青山,沉思了良久。
也许有些事的确是命中注定,人力不可为呀。
他默默地离开青龙山,回到家中。
冯淑兰见他一个人回来,就猜到了结果,也没有多问。
第二日,街上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道,自称能断人生死,从未失误。
冯淑兰请他到家中,给张炳善看看。
结果老道一见到张炳善,哈哈大笑,说道:“师弟,好久不见了。”
奄奄一息的张炳善睁开懵懂的眼睛,似醒非醒地问:“您来了?我在这里可是等候你多年了。”
说完,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滴在枕上。
一家人见了,大为惊讶,面面相觑。
老道伸出手在张炳善的头上摩挲了一下,问他:“你可知身处何处?”
张炳善回答:“红尘凡世。”
老道捋着白胡子点头道:“今天就是你脱离苦海的日子。”
好几天米水不进的张炳善一下子坐了起来,又是要水,又是要饭,饱餐了一顿之后,穿衣下炕,撇下云山雾罩的一家人,跟着老道往青龙山方向去了。
张炳善这一走,可把冯淑兰撇下了。
俩人少年夫妻,虽不算如胶似漆,倒也举案齐眉,和睦恩爱了几十年。
冯淑兰从来就是个不爱操心的人,丈夫在家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是他亲力亲为,根本用不到她。
赵玉树进门后,张炳善把家里的大小事情,又交代给了赵玉树,依旧不用冯淑兰操心。
如今,张炳善不管不顾地走了,玉树虽然能干,但毕竟太年轻,如今又有了身子,也不敢让她多操劳,冯淑兰的压力骤然大增。
本来她和张炳善已经商量好了,去年让张再景和赵玉树成亲,今年就该操办葛冰玉的事情。
可张炳善一走,葛冰玉出嫁的事情,就落在了她一个人头上。
她越想越觉得头大,这些年,她没少为葛冰玉的事操心,可一提出嫁的事,葛冰玉就急眼,说什么自己不想出嫁,想侍奉冯淑兰一辈子。
其实,冯淑兰何尝不明白,这是葛冰玉对他们夫妻无言的抗争,不让她嫁给张再景,她就一辈子不嫁人。
先前还好,如今赵玉树已经嫁进了门。
俩人虽然没有当面锣,对面鼓的干过,但谁都看得出来,俩人的关系那是水火不容。
从赵玉树进了张家门,冯淑兰就没听见葛冰玉叫她一声嫂子。
而赵玉树对葛冰玉更是视而不见,好像这个家里根本没有这个小姑子。
张再景夹在二人中间,日子也不好过。在赵玉树面前,半句话也不敢跟葛冰玉说,生怕赵玉树误会。
在葛冰玉面前,不敢露出一点和赵玉树亲昵的举动,生怕葛冰玉伤心难过。
冯淑兰看到儿子为难,心里也不好受。
这一天,趁着葛冰玉在她屋里做针线活,旁边没有外人,冯淑兰又旧话重提。
说起她娘家亲戚的儿子很有出息,葛冰玉若肯嫁过去,肯定有好日子过。
葛冰玉只低头听着,一言不发。
冯淑兰急了,她说:“冰玉,叫我怎么说,你才明白啊,如今你爹出去了,再景也快当爹了,你再继续待在这个家里,不……不方便呀。”说着,说着,冯淑兰眼泪婆娑起来。
葛冰玉被她吓了一跳,自从张炳善离开家,冯淑兰的情绪就象六月的天空,阴晴不定。
她赶紧递了块毛巾给冯淑兰,说:“妈,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了,明天我就离开这个家。”
冯淑兰一直希望她嫁出去,但一听说她真要走,心里又不舍起来。
她一把抓住葛冰玉的手,问:“你是个孤儿,不嫁人,你能去哪里?”
葛冰玉凄然的一笑,说:“到哪里还没一口饭吃?赶明天,我到尼姑庵里当姑子去。”
冯淑兰毕竟是女人,心肠软,听她这么一说,心痛得不行,忙说:“好孩子,这条路可不好走哇,你跟妈说句实话,你是不是还恋着再景,不愿意嫁人。”
这些年,从来没有人在意过葛冰玉的想法,也没有人愿意听听她的心声,今天,冯淑兰终于放下面子,肯听听她的心里话了,她激动得泣不成声,只能拼命地点头。
冯淑兰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苦命的孩子,爹妈也是没办法呀,我们只有一个儿子。”
“妈,您别说了,我都懂,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再景哥,我也没别的奢望,只要您别撵我出去,让我天天能看到他,我就心满意足了。”葛冰玉打断了冯淑兰的话,一边哭,一边说。
葛冰玉对张再景的真情感动了冯淑兰,她思忖了半天,问葛冰玉:“若是让你给再景做小,你可愿意?”
葛冰玉点点头说:“我倒是愿意,可是……可是这事现在不能办,玉树刚进门一年,又怀着身孕,她从小娇生惯养,心气极高,我担心她接受不了。”
冯淑兰抚摸着她的头说:“难得你这么懂事,愿意为别人着想。既然你不想出嫁,那就先在家里住着,也许过几年你想通了,愿意嫁出去,那我就风风光光地送你出嫁,若是你铁了心不愿意嫁出去,等再景年纪再大点,玉树也老练一些,我做主,让他们接受你。”
葛冰玉抱着冯淑兰的胳膊说:“一切全凭妈为我做主。”
私下里,冯淑兰有意无意的,向张再景透露了点消息。
老实说,没有哪个男人希望自己所爱的女人嫁给别人,张再景也不例外。
虽然私心里不愿意葛冰玉嫁出去,但让她给自己做小,的确是亵渎了她,这么美丽曼妙、善解人意的女子,给人家做妾,对她有失公平,张再景还没有自私到这种地步,再说,以赵玉树的性格,让她和别的女人分享老公,她肯定接受不了,万一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他张再景后悔都来不及。
冯淑兰见张再景不肯松口,只道他年轻,和赵玉树的热乎劲还没过去,其实,张再景虽然和赵玉树有了夫妻之实,但二人的感情,远非冯淑兰想象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