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一场景　树墩儿处的阿玲家

地点：信州的山村。

时间：江户末期。夏天。

大幕拉开：阿玲的家。简陋的农家。长长的檐廊和客厅。正面有一扇可通往里面储藏室的门。舞台右侧有个旧衣柜，衣柜上面有个佛龛，佛龛的上面是橱柜。檐廊右侧有扇窗，可用防雨窗套将其关上。舞台左侧是狭窄的土间和灶头。

房屋的外景：舞台左侧是堆房和小溪。舞台右侧是阿又家的房子，仅露出一点。屋前的路在舞台左侧。路与低矮的树篱交界处有个榉树的树墩儿。

大幕拉开时，凡吉、留吉与邻居家的两三个孩子在树墩儿上玩耍着。袈裟吉躺在客厅里。

留吉：（颇为自豪地）我们家，有好多蚕豆哦。

邻居家孩子A：我家里也有好多。

邻居家孩子B：我家里也有好多。

留吉：藏在哪儿了，你知道吗？

邻居家孩子A：我知道。

留吉：我们家的话（用手指着正要说）……

凡吉：留吉，这可不能说啊。就是为了要在过冬的时候吃才藏好的嘛。

留吉：哥，到冬天就能吃了，是吧？

邻居家的孩子又开始玩开了。

留吉：我们家，有好多蚕豆哦。

邻居家孩子B：我家里也有好多。

袈裟吉爬起身来，来到树墩儿处。

袈裟吉：留吉，豆子放在哪儿，你知道吗？

留吉：……

袈裟吉：前一阵子一直是放在堆房里的，可后来不知道又被奶奶藏到哪儿去了。你知道藏哪儿了吗？留吉，你要是告诉我，我也会给你一些的。

留吉：会给我一些？

凡吉：留吉，不能说啊。那是冬天吃的，现在就吃，冬天就没的吃了。

袈裟吉：你闭嘴！（骗人似的）留吉，在哪儿？你告诉我，我就给你吃。

留吉：真的吗？那我就告诉你吧。就在佛坛上面的橱柜里呀。（用手指着橱柜。）

凡吉：傻瓜。

袈裟吉冲进屋里，来到佛龛前。由于橱柜太高他够不着，他又去搬了个垫脚的东西来，然后从橱柜的深处拽出一个大口袋。凡吉和留吉跑到了袈裟吉的身边。

袈裟吉：（面向邻居家的孩子们）你们，快回家去吧。快，快回家去吧！（孩子们都回去了。）

袈裟吉抓了两大把豆子放入怀中，然后将装豆子的袋子放回橱柜里。

袈裟吉：给你。（对着留吉）一颗、两颗、三颗。（数了三颗豆子给留吉。）

凡吉：哥，也给我点吧。

袈裟吉一颗颗地数着，也给了他三颗。

凡吉：哥，你也只能留三颗。

袈裟吉：笨蛋！我能跟你们这些小屁孩儿一样吗？

阿玲背着阿丘从外面回到树墩儿处（从舞台左侧上场）。看到屋里的情形后，就慌忙跑了过去。

阿玲：浑蛋！这是糟蹋东西啊！你们这些浑蛋！（将阿丘放在檐廊上。）

收回凡吉手里的豆子，又收回留吉手里的豆子。

阿玲：袈裟吉，你真是糟蹋东西啊。快！快把豆子都放回去！

袈裟吉不情愿地掏出豆子放回到橱柜里的口袋中。掉出了两三颗豆子。留吉飞快捡起豆子，放入口中。

阿玲：你们就这样糟蹋宝贵的东西，真是胡闹啊。到了冬天该怎么办？袈裟吉，你年纪最大，要管着点弟弟们。快，将你怀里的，统统放回原处。

袈裟吉又从怀里掏出豆子来放回橱柜里的口袋中。掉出了一颗豆子。凡吉飞快地捡起豆子放入口中。

阿玲：（拍打了一下凡吉的脑袋）浑蛋！不许学着袈裟吉干坏事儿！（袈裟吉正要出去。）

阿玲（一边抱起阿丘，一边说道）：袈裟吉，前些日子，你是不是也在堆房里偷豆子来着？所以，我才把豆子藏在佛龛上面的。你倒好，又来偷豆子了。（走到佛龛旁）到这儿来！（袈裟吉进屋。阿玲按着袈裟吉的肩膀，让他在佛龛前坐下。）快！向老祖宗求饶！还没到冬天，你就吃起豆子来了。你知道吗？豆子也好，什么也好，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老祖宗给我们整治了田地，还给我们留下了玉米的种子、“白萩花”的种子。老祖宗上了山，保佑着这个家。快！向老祖宗求饶，说下次再也不敢了。

袈裟吉在佛龛前跪了下来，双手触地。

袈裟吉：我错了。（他稍稍低下头，又高高地抬起来，鞠了个躬。）

阿玲：朝山的方向也求个饶。

袈裟吉面对着山的方向——即花道⁽¹⁾的方向——双手触地跪着。

袈裟吉：我错了。（他稍稍低下头，又高高地抬起来，鞠了个躬。）

袈裟吉的怀里又有豆子掉出来。阿玲急忙将其捡起来，随即又将手伸入袈裟吉的怀里摸索。

阿玲：糟蹋东西啊。（又掏出了两三颗豆子。）

袈裟吉走到树墩儿处，回过头来，朝着阿玲作嘟囔抱怨状。

袈裟吉：奶奶，你是想自己一个人吃吧？（稍作停顿）你是想吃独食吧。行啊行啊，你的牙口好着呢，行啊行啊。

袈裟吉走了。阿玲看着他的后背。

阿玲：浑蛋！还指望着它熬过冬天呢，我怎么会吃呢？

阿玲发着呆，随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走到佛龛前，从里面取出打火石。环视四周，用左手遮住嘴巴，右手持打火石敲打牙齿，（远处传来说话声）稍停片刻，再次敲打牙齿。

飞脚来到屋外，朝屋里张望。

飞脚：树墩儿处的阿玲家，就是这儿吗？

阿玲放好打火石。飞脚来到檐廊处。

阿玲：正是。您是哪位？

飞脚：我是从对面的村子来的。

飞脚坐在檐廊上。阿玲也端端正正地坐下。

飞脚：我是受人之托，从您娘家那儿过来的。

飞脚扫视着屋里。

飞脚：前天，出了一个寡妇。我心想，这不是正合适吗？

阿玲：啊呀，那可真是辛苦您了。多谢！多谢！

飞脚：年岁有四十五了，不过是个温顺贤惠的人哦。

阿玲：我们家辰平也是四十五岁，正合适啊。多谢您了。

飞脚：是吗？这么说来，还是同岁呢。

阿玲：辛苦您了。我呢，一过了年，就要上山去了。

飞脚：……

阿玲：这下可好了。我上山之前，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上山后要用的草席，三年前就编好了。（凑近飞脚说）上山前请客用的东西，虽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无论是“白萩花”还是米酒，都已经准备好了。新媳妇过来之后，我就可以放心地上山去了。谢天谢地啊。

飞脚：阿婆你可真是个好人啊。（凑近阿玲）我说，上山这事儿，不用着急吧？

阿玲（低声）：看你说的，当然是早去的好了。早去的话，或许能得到山神的夸奖啊。这家里，我婆婆上山去了；对面的村子里，我妈也上山去了。先去的人，都在等我呢。

飞脚：……

阿玲：（脸朝着一旁）她们肯定在山上等着我呢。（站起身来，往碗里倒热水）我说，她什么时候过来呀？

飞脚：前天刚办完亡夫的丧事，怎么着也要过了“七七”吧。

阿玲：是啊。那就麻烦您带个话吧——过了“七七”，马上就来。

阿玲从佛龛上面的橱柜里抓出了一把豆子。

阿玲：您带着路上吃吧。

飞脚：啊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阿玲：快藏好，我可不想被人看见啊。

飞脚：哎，真是不好意思。（用手巾包上豆子后放入怀中）好吧，我就带回家去吧。

阿玲：您一个人吃吧。边吃边走。

飞脚：我带回家去。多谢了！

飞脚将豆子揣入怀中。

阿玲：您这么快就来送信，真是辛苦您了。所以您就一个人吃好了。

飞脚：谢谢！我带回家去，到了冬天再吃。

阿玲：辛苦您了。

飞脚：我也放心了。老实说，她成了寡妇，正不知道怎么办呢。这事儿这么快就谈妥了，您老又是这么个好人，我这下可就放心了。（站起身来）那么，就这样了。过了“七七”她一准儿过来。拜托了。

飞脚走到树墩儿处时，阿玲慌忙叫住他。

阿玲：喂，我说，要来的那个媳妇，她叫什么名字？

飞脚：啊，您看我这人，忘东忘西的。她叫阿玉。

阿玲：叫阿玉吗？好啊，好啊。我再叮嘱一句，过了“七七”，可要让她马上过来的呀。等我儿子回来，我也会跟他说的。

飞脚离去，阿玲望着他的背影。

阿玲：我们可等着呢。

剩下阿玲一人。阿玲抱起阿丘。辰平回来了。辰平来到树墩儿处卸下背篓，坐了下来。阿玲在屋里看着辰平的后背。

阿玲：喂，你有媳妇了。从对面的村子里过来，是前天刚成了寡妇的。

辰平：是吗？是从对面的村子过来的呀。这么着，我们家连着两代，媳妇都是从对面的村子里过来的了。几岁了？

阿玲：说是叫阿玉。四十五岁，跟你同岁。

辰平：行啊。反正事到如今，我也没了色心。啊哈哈。

阿玲走到树墩儿处。

阿玲：刚才，飞脚来过了，说是一过了“七七”，就马上过来。

辰平从阿玲手里接过阿丘，抱着。

阿玲：好事儿啊。要是没个媳妇来……这下可好了，我也就没什么撂不下的了。

蹩脚的歌声：

楢山祭哟来三次了

栗子树哟也开花了

阿玲将耳朵转向歌声的方向，窥视着辰平的脸。辰平正撅起下巴，也在听着。

阿玲：我说呢，快过节了，怎么还没人唱呢。

辰平：……

阿玲：这不，总算有人唱了。这祭祀的歌，今年我也是最后一次听了。早就想，快有人唱了吧？怎么还没人唱呢？虽说今年比往常要唱得晚了些，可总算是有人唱，我也就放心了。再说，新媳妇的事儿也说定了嘛。

盐铺的阿酉运气好啊

上山那天哟下了雪

随着歌声响起，舞台逐渐变暗。

鼓声响起。

夏天最讨厌呀路上不好走

蜈蚣加长虫哟还有赤链蛇

随着歌声响起，舞台变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