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凡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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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习武记

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在中华大地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一年,慈禧太后宣布废除有1300年历史的科举制度,莱阳的卢乡书院随即停办。

众多读书的生员顿时感到绝望,朝廷大门已经向全天下的举子关闭,登龙无术,敲门无砖,他们悲天嚎地如丧考妣。惟有宋文鼎喜形于色,他终于不用再啃这些枯燥无味的八股文了。

大哥文举却失神落魄,苦读了这些年,只换来一副近视镜,真是莫大的讽刺。对宋启云来说,这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之所以不准儿子们习武,就是盼他们能参加科举,争得功名光宗耀祖,谁想这条路却被堵死了。一时间,宋家上空弥漫着愁云。

不过,夏天的时候宋家就迎来了一桩喜事,十六岁的宋文举将栖霞牟家的小姐娶回来。成家立业向来是分不开的,文举婚后不久便开始参与行栈的经营,去烟台帮着父亲做起了生意。

文鼎呢,自然开始缠着父亲要习武,却遭到训斥,宋启云依旧要他去文庙读书。原来,卢乡书院停办后,不久便改办为官立高等小学堂和师范传习所。

文鼎虽然不乐意,却又不敢跟父亲顶撞,因为他发了狠话,“你就是给我死,也要死在里面。”话是这么说,自经历废科举那事后,宋启云的心毕竟是冷了,在他跟弟子们练螳螂拳时,小儿子再过去溜达时,便也不禁止了。

此时的宋文鼎早已不满足于学地躺拳了,这是因为,武功全废的高成无法施展身手,将地躺拳的精妙演示给他,只能口授,或是简单地比划比划,故而总不能让文鼎识得其中的妙处。

他暗中开始向那些练过螳螂拳的人请教,那些汉子多是宋启云的徒弟,自然不会藏私,有问必答。文鼎学得一招半式,便偷偷去找高成参详。一老一小得空就在一起比划。

在胶东一带,人们通常把螳螂唤作刀螂。那家伙长着一对像刀锯一样的前爪,适合劈、砍,前端还镶着两只弯钩,锐利而可怕,堪称最完美、最具杀伤力的武器。

它捕猎时,先是闪电般将钩子抛出去,勾住猎物后,便迅速回收,将它死死地夹在两只钢锯中间,让锯齿咔嚓咔嚓吃进去,这便完活了。那家伙堪称昆虫界里最可怕的杀手!

几乎所有练螳螂拳的弟子,都会去观察一下这种冷血的昆虫。在他们心目中,那家伙身上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看着它灵巧地挥舞着刀锯,会叫人浮想联翩,似乎重温了当年祖师爷发明螳螂拳的心境。

文鼎既然开始碰螳螂拳,自然也少不得抓些活螳螂回来研究,这些家伙竟是十分凶狠,被捉后极力反击,锯割、钩刺、牙咬,无所不用其极,个个都是硬骨头,视死如归。高成便曾笑说,文鼎生来也是一副螳螂脾气,性子倔强、不服软,天不怕地不怕。

其实,文鼎最感兴趣的螳螂却并不是活的,而是铁铸的。原来,身为螳螂门的正宗传人,宋启云手中握有一只打造非常精巧的铁螳螂。那是螳螂拳祖师爷的遗物,据说里面有机关,上了弦后,便能打出一套完整的螳螂拳来。

因为这铁螳螂制造得非常机巧,所以宋启云十分珍爱,从来都是藏得严严实实,秘不示人。文鼎见到它也是偶然,还是他七岁的时候,有一天他跟文举疯闹,玩藏猫猫,偷偷地躲在书房的木柜后边。

没想到前脚才藏好,宋启云后脚就进来了。他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动不动。宋启云像是有急事,并没有察觉柜子后面有人,进门后便从供桌下面拖出一个木箱子,从中取出一个黄花梨匣子。

那上面并没有挂锁,只镶着一朵黑黝黝的花,五片花瓣是铁铸成的。宋启云先是将那片最大的花瓣按下去,之后又将余下的四片花瓣扳上来,很快,匣子里就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动。

本来,从文鼎藏身的地方是看不到宋启云如何动作的,但镜子里却清清楚楚地映出了他的一举一动。小家伙瞪大了眼珠,死盯着镜子。只听啪地一声响,木匣的盖子弹开了,宋启云伸手掏出一只黑黝黝的“螳螂”来,要比活的螳螂大两倍,他双手举过头顶,拜了两拜,便收在怀里去。然后盖上木匣子,快步走出去……

从那以后,文鼎心里面就一直惦记着那只铁螳螂,老想着偷出来瞧瞧,可慑于宋启云的积威,始终没有下手。后来,他碰上了高成,白天读书,晚上练童子功,忙得团团转,便把铁螳螂的事情慢慢丢脑后了。

几年的功夫一晃而过,当他开始零星半点地接触到螳螂拳时,那冬眠很久的心思便又开始活动了。只可惜,宋启云那时已将铁螳螂带去了烟台,他已无法拿到手。

有一次,文鼎跟高成说起了铁螳螂的事,高成告诉他,这铁螳螂打出的拳路再神奇,也不见得比那些螳螂拳弟子好,更别说跟他父亲比了。因为它是死的,人是活的。它应该是螳螂门的一种特殊信物,宋启云身为正宗传人,自然会对它视若珍宝。

也就从那晚上起,高成开始正式传授地功拳给文鼎,别看他已成废人,无法演练高难度的动作,但还是连比划带讲解,把拳路一一点拨清楚。文鼎这孩子经过他五年的熬练,已拥有了一副好筋骨,便好像盖房子要先打好地基,之后才添砖加瓦一样,现在他终于可以习练拳脚了。

地功拳讲究形退实进,上惊下取,“地术”占先,败中取胜,注重一个“巧”字。正所谓腿法奇猛,跌法巧妙。

那些滚打跌打的功法确实难练,文鼎为此吃不少苦头,幸好有前五年打好的底子才能承受得了。只要宋启云不在,晚上他都会去外面换上衣服练一两个时辰,期间高成为他烧好了加了药材的热水,练完后舒舒服服地再洗个澡,这才回家睡觉。

若是宋启云回到莱阳,文鼎晚上就不敢造次了,高成也不让他去磨坊。不过,他白天就会翘课,先去文庙的学堂溜一圈,然后跑去城南门外的槐树林里练功。一老一小算计得很准,文鼎在宋启云面前表现得规规矩矩,居然瞒过了他。

又过了两年,文鼎也订下了亲事,女方是黄县大财主丁良成的独生女,闺名云梅。和顺德行栈跟丁家先是有生意上的来往,后来交情日厚,相互知根知底的,便结成了儿女亲家。

那年月,只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能把两个素无谋面的人牵到一个槽子里吃草料。文鼎此时正醉心于练习武功,对婚姻并不上心,后来过节去未来丈人走动,才远远地见了丁云梅一面,觉得是挺俊俏的一个丫头,才动了心思。

丁云梅却早就听说了文鼎的“恶名”,但隔远一打量,人壮得像牛犊子,虽然还不大,已是英气逼人,心里面此后就埋下他的影子。

按宋启云的意思,本想等文鼎十六岁一满,便把这门婚事给办了。但丁云梅头上还有一个哥哥,尚在日本留学,妹妹不能嫁在哥哥前头,所以便拖延下来。

丁家只有云梅一女,自然还想多留住一年半载;宋启云家里已有了大媳妇孝顺,便也不勉强。其实,宋启云自听说了丁云海留洋的事后,便也动了心思,盘算着是不是也让二小子去留留学,喝点洋墨水?兴许这样更有前途。

他的行栈生意做得很大,多是把本地的水果、干货、花生、丝绸、草辫、粉丝运到烟台,跟日本、欧洲来的客商进行交易,同时也把他们的布匹、煤油、火柴等洋货运回来,发往内地市场。所以宋启云这些年没少跟烟台的洋行打交道。

去年仲秋节,宋启云提前赶回来。十五当日,和顺德行栈提前半天歇业,给徒弟和伙计们算了工钱,发了礼品,让他们早点回去跟家人团聚。惟有高成自己是老光棍,还守在磨坊里,他是吃住都在那里的。

他平时也少言寡语,像个哑巴,难得踏出大门半步。所以尽管来到宋家也有十个年头了,但跟府上的人并不熟络,在外头更是没有结交一个朋友。

傍黑时,宋家热闹得像蒸开了锅,透着喜气,家里的仆人都各自回家过团圆节了,女人们在厨房里准备饭菜。文举和文鼎哥俩儿帮不上忙,便陪着宋启云在后花园里转悠。

上半年生意做的顺当,宋启云很是宽心,文举成了家,文鼎也长成小伙子,他对他们便不再像从前那样威严了。文鼎见父亲心情很好,胆子便大了,嬉皮笑脸地怂他打一套拳来看看。

宋启云便笑骂,你小子还是不改那想学武的心思。说归说,还真给他撩拨起了兴致,便走到练武场里打了一套。只见他的腰不断作着扭、拧、缠、转、旋,两只手臂上下旋转,四面环绕,十指竟变化出一朵朵梅花来。

那一对手臂弯弯地,总是保持着弧度,蓦然就会击出去,又瞬间收回,划着弧又勾出去,当真像闪电一样。文鼎虽然不知他打的哪一路,却看得浑身大汗淋漓,心里砰砰跳得厉害。

虽然父亲是自己在演练,但那剧烈的拳风和杀气却像针尖一样,扎得他脸皮火辣辣地疼,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真是看呆了,看傻了。没想到父亲的身手如此厉害,他虽然练了童子功,只怕也禁不住他一记狠招。

文鼎一对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生怕漏看了一点。文举却被拳风逼得远远的,他和弟弟正好相反,自小就对拳脚不感兴趣,不过,在父亲打完拳后,他却最先喊起好来,还啪啪地鼓掌。文鼎却看呆了,忘了喝彩,直到哥哥拿了毛巾上去给父亲擦汗,他才大喊了一声好!把父亲和哥哥都逗乐了。

当晚,父子三人你一杯,我一盏,喝得畅快,谈得畅快,其乐融融。文鼎觉得父亲从来没有这样对待他们。他甚至暗中思量,兴许父亲现在已经后悔不让他习武了。

这一喝,竟然便喝到下半夜,女人们一直乐呵呵地陪着,端酒上菜,直到他们醉的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