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疯螳螂》:引子
几缕阳光从云隙里漏下来,洒落在灰扑扑的街上,便像老照片新上了彩,底子虽还是古旧,但隐隐透出了喜气。
1910年深秋的烟台城区,老街老巷如同八十老妪,灰头灰脸的;新城新区,则像二八少女,鲜嫩可人;至于那些洋人聚集的,却似浑身珠光宝气的贵妇了。
海防营旁边的这条老街弯弯曲曲,从头看不到尾,安插其间的几十家店铺,门匾也挂的高高低低,没个章法。若论起街上谁家的门匾最显眼,则非最东头的那家莫属。黑色的门匾看上去很气派,长八尺六,宽二尺三,上面四个烫金大字:螳螂拳馆。落款王垿。
此时是早上七点多,东天满堆着阴云,遮得阳光只能拉丝抽线般露出一丁点来。街道上的行人寥寥,偶尔有人挑着担子,在喊卖豆浆油条。但因街巷过于弯曲,听到叫卖声时,却不一定见到人。
嗒嗒,嗒嗒,脚步声远远而来。一转眼,人便到了螳螂拳馆门前。这是一个铁塔般的中年壮汉,粗大的臂膀上黑黝黝的,满是铁疙瘩般的腱子肉,再加上蒲扇一样大小的巴掌,看上去真够骇人的。
他抬头打量着那块门匾,嘿嘿冷笑了声,反手将背上的一口大铁锅拎下来。拳馆两扇街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喧哗声,似乎有人在争吵。他一把推开门,阴冷的门廊里登时吹来一股股凉风,迎头,照壁上刻着一个斗大的武字。
转过去,便是开阔的院子,泥土地面碾得很平整,一棵大槐树下,摆着兵器架子,旁边又有石锁、石墩、千斤担和大杆子。有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正在跟一班人拉拉扯扯。
那些螳螂拳弟子显然被惹火了,纷纷骂道:“臭要饭的,你存心想讨打是吧?也不睁大眼睛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给吃食你不要,给钱你嫌少,你到底想要什么?”
那叫花子穿的破破烂烂,一脸黑灰,头上还戴着顶破烂的毡帽,盖着半边脸,沙哑着嗓子嚷道:“我想要的东西多了,就怕你们给不起!”
背铁锅的汉子一眼就看穿这叫花子是假冒的,他虽然脸上抹了黑灰,但一口牙齿却是雪白的,身子转动时,脖子和手腕都是细皮嫩肉的,哪里是常年在外面流浪的要饭的。再者,听他这口气便是来武馆惹事的。汉子乐得看热闹,便不忙做声,将背上的铁锅卸下来,放在地上。
螳螂门的弟子也早看出这年青的叫花子不地道,只因他的来历可疑,所以一开始还强忍着,现在见这臭要饭的越来越嚣张,大家的火气不觉都冒出来。
“大师兄,这小子明摆着是来捣乱的,咱们也不用跟他客气。”
“敢到咱们螳螂门来闹事,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们嘴里的大师兄是个敦实的汉子,穿着青布褂子,脸孔黝黑,硬硬的胡子像麦芒一样刺拉着。期间,他一直没言语,只是远远低揣着手,冷眼打量那叫花子。现在见师弟们都气急了,才走过去,冲年青叫花子一抱拳,“这位兄弟,不知道怎么称呼?”
“这个……?”叫花子眼珠子一转,沙哑着嗓子叫道,“俺的名号说出来吓死人,江湖人称混江龙!”
这名号一听就是假的,但大师兄还是客气地说:“好一条混江龙,不知道阁下来我螳螂门,有何见教?”
叫花子笑嘻嘻地挠着痒痒,“很简单,我跑到贵馆来,一不为求财,二不为求名,只是想见识见识各位螳螂拳耍得怎么样?”
“就凭你,也配我们用螳螂拳打发?”一个弟子怒道。
大师兄却道:“你想见识螳螂拳,倒也不难,须得先问一个人是不是答应?”
“谁?”
大师兄目光往门口一撇,“他!”
叫花子转头朝大门方向看去,恰好看到一个半截子铁塔般的汉子站在那里,脚下还放着一口大铁锅,不禁一怔,便在这时,耳边风声响起,头皮一凉,毡帽早被人抓了去。
他吃了一惊,便听大师兄喝道:“文鼎,果然是你!”
叫花子顿时慌了,声音马上也变过味儿了,不再沙哑,“大师兄,你怎么知道是我?”
其它人先是一愣,马上也看出了究竟,都哈哈大笑起来。大师兄一把将毡帽塞到文鼎手里,“你真是个活祖宗,放着好好的学堂不去上,怎么来这了?”
文鼎伸手擦了擦脸上的黑灰,笑道,“大师兄,我不就是想跟你们学拳吗?”
“那可不成,师傅再三吩咐过,不得私自传拳给你,你就别为难我们了!”
其它弟子也吩咐劝他,赶快上学堂去。文鼎团团作揖,“各位师兄,你们就开开恩,让我在这里多瞅几眼成不成?”
大师兄板着脸道,“师傅有令,不得你踏进拳馆半步,文鼎,你要是再不知趣,可别怪我转告师傅去!”
文鼎听了这话,脑袋便耷拉下来,转身看着门口那个大汉,低声问,“师兄,那人是来干什么的?”
“卖锅的!”
“不会吧,锅贩子怎么也跑到咱武馆来了?”
大师兄一面敷衍着,一面推搡着,好歹是将文鼎弄出门外。文鼎还想赖着看热闹,大门却咣当关上了。他犹自在外面转悠了会儿,才讪讪地离开。大师兄方才长舒了口气。
原来,这文鼎是螳螂门门主宋启云的次子,现年十九,虽出身武林世家,却是一天武也没练过。以前只是在老家莱阳读私塾,念四书五经,今年仲秋节后,才和经商的大哥宋文举一起来烟台,现就读于洋学堂。
宋启云有感于江湖险恶,不想让膝下二子再吃武行饭,故而对他们下了“禁武令”,不传他们螳螂拳,亦不准他们进拳馆凑热闹,违者以偷拳罪论处。师傅既然下了死命令,当徒弟的哪敢违背,因而文鼎虽然千方百计想学拳,却总是被徒弟们挡在门外。
假扮叫花子的文鼎被送走后,大师兄才冲那个站在照壁旁的汉子抱抱拳,“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那汉子身形彪壮,又拿了口大铁锅,显然是奇人异士,众弟子们暗暗称奇,慢慢凑过来。
那大汉却并不马上回应大师兄,目光在拳馆的演武厅上扫了几眼,五间黑瓦房,上面又有一横匾,上书:以武会友。这才抱拳道:“在下张震山,从单县来,自小习得几手拳脚,闻听宋启云宋老师螳螂拳天下无双,特来登门求教!”
大师兄忙道:“原来是张老师,失敬失敬!俺叫梁德正,宋启云正是家师!”
张震山听了,一拍巴掌,叫道,“那咱们就不罗嗦,梁大哥,这便请宋老师出来吧!”
梁德正陪着笑道:“实在不巧,家师半个月前去沧州访友了,估摸着还得几天才能回转。”
张震山闻听大失所望,德正忙道:“张老师远道而来,想是身子骨也乏累了,且请到客房歇息,家师临走前交代过了,大凡来投的武林同道,便需好吃好喝好招待!”
张震山听了一皱眉,摆手道:“这倒不必!咱又不是来打抽丰的!”手腕一旋,那个大铁锅呼地飞出去,在院中转了几个圈子,不待它停下,张震山就一个高蹿过去,居然端坐在锅里,闭目养起神来。
这倒是梁德正头一次碰到的诡异事体,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处理,其它弟子也惊诧不已。此人坐在铁锅中,占据院中心,存心是不想让他们练功。
他们凑到梁德正跟前,议论纷纷,大家眼见那张震山坐在铁锅里不言不动,甚至连正眼也不瞧他们,不免心头有气。他们和梁德正一合计,对方既然不听劝,又赖着不去,也就不必对他客气。
当下,便有四名弟子围上去,分占着四个角,他们伸手抓住锅沿,发声喊,便想连人带锅一起扔出门外。谁想,他们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上提,铁锅居然纹丝不动,张震山依旧耷拉着眼皮不理不睬。
梁德正见状吃了一惊,赶忙朝围观的人使个眼色,马上又有四名弟子扑过去,八个人紧紧围成一团,喊着号子去抬那铁锅。
这下果然见效,铁锅真的动弹了。众人大喜,正准备抬着它往外走,蓦然,铁锅原地呼呼旋转起来,八个人嗷嗷叫着蹦开了,双手鲜血淋漓,都吃锅沿划破了皮。
梁德正大怒,“姓张的,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有本事出来跟咱们斗斗!”
听了这话,张震山眼皮霍地睁开,梁德正跟他的目光一接,心头一寒,下意识竟退后两步。其它弟子哪容得来人这般放肆,纷纷取了刀枪拥过来。梁德正赶忙伸手拦着,“都退后,咱们可不能让人小瞧了,说螳螂门以多欺寡!”
张震山嘿嘿笑道,“这才像话,怎么,你想跟我文盘吗?”所谓文盘,就是手不拿兵器,靠拳脚较量。
梁德正虽然知道对方的实力可怕,但身为大师兄,岂能临场退缩,马上一拍胸脯,叫道:“姓张的,文盘就文盘,爷们不怕你!”
张震山哈哈笑起来,“就算你想跟我试,我也不准备接招!”
“为何?”
“因为你不禁打!”
梁德正气得脸皮发紫,挥手夺了师弟手里的一柄单刀,便要冲上来跟他武盘,杀个狠的。只见坐在铁锅里的张震山深吸一口气,身子依旧端坐,却凭空而起,拔高一丈后,又轻轻落下,站在锅沿上。
他显露这手轻功,登时便将一干螳螂拳弟子震住了。梁德正手持单刀僵在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张震山慢慢伸出双手,随着一阵咯吱咯吱脆响,那对手臂剧烈地抖动着,像是突然长出一大截子。跟着,他双脚踩在锅沿,如流水行云般打出了一套通背拳。
在场的人都看呆了,梁德正更是浑身冒冷汗,那人越打越快,到后来双脚几乎是悬在锅沿上,像团黑色的旋风在上面转。
待一套拳打完,张震山大吼一声,双腿落进铁锅里,猛力一绞,那铁锅便就地旋飞起来,带着他一起飞到墙根。等它落下来时,他也端坐如初,眼睛又慢慢闭上了。
院子里沉寂下来,呆了半晌,梁德正慢慢咽下一口苦水,转过身来,看着众多师弟。“师兄,现在该怎么办?”
梁德正知道,张震山这个瘟神要是见不到宋启云,便不会离去,只得挥挥手,示意师弟们到边上说话,“大家别管他,该练什么练什么,就当没他这个人!”
“不好吧!”外号胖墩的一个师弟说,“那岂不是让他把咱们的拳偷学了去?”
“放心好了,你那点入门本事人家不会瞧眼里的!”梁德正冷笑道,“再说,姓张的不是让开了地方,闭眼装瞎子了吗?”
“他妈的,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忒张狂了!”有人骂道。
梁德正心里边却是苦辣酸麻咸,难受得不行,又只得打起精神告诫众位师弟,“都给我听好了,这事不得外传,咱们丢得起脸面,螳螂门可丢不起!”
师弟们答应着,纷纷散开。一些新入门的在院子里练基本功,那些造诣深的则躲在习武厅里活动,为的是不让人偷了拳去。可武馆里放着一口大铁锅,里面还坐着一个外人,谁都别别扭扭地练不踏实。
这般耗着,好容易熬到了日上三竿,天空上的黑云也散尽了。那个张震山倒是真好耐性,居然一直坐在锅里没动弹,连眼皮也没动下,如同老僧入定。
那些离家近的弟子纷纷跟梁德正告别,回去吃饭。几个路远的则一起在馆里搭伙。为了刺激张震山,胖墩特意卖了肉回来,在灶上炖得乱熟,还故意用扇子往那边扇风,嘴里吃吃笑着,“好好闻闻吧,我就不信他还能憋得住!”
梁德正本来还有些犹豫,是不是该给张震山送点饭过去,师弟们却不情愿,劝道:“别管他,咱们吃咱们的,他不是能耐吗,有本事一直呆在那口破锅里!”
“对,饿死他!”
可他们还没吃得两口,拿着饭碗跑到外面去张眼的胖墩就跑回来,嚷:“走了走了!那王八蛋走了!”
梁德正赶忙丢下碗筷,跑出去查看。张震山果然不在锅里了。可是既然还把这东西丢在这儿,表示他还要回转。德正走近前,抬脚踢了铁锅一下,居然纹丝不动,这才发现那家伙居然又厚又重,不是一般的煮饭家伙。
胖子几个凑过来,“师兄,趁着那王八蛋不在,咱们把这破锅给他扔门外去!”
梁德正沉吟了下,“还是等等看吧!”
猛听得一声咳嗽,抬头见张震山不知何时已经回转,手里拎着一个口袋,也不知道装着什么。众人赶紧逃开,站在屋檐下远远瞧着。
只见张震山放下口袋后,四下一寻摸,看到东墙根有两块石条,便大步向前,将它们抓过来。把它们安放好后,他就拎起铁锅放在上面。
梁德正等人面面相觑,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待他抓起口袋,解了绳子往锅里哗啦一倒,流下的竟是黄澄澄的小米,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要在这里煮饭,并且一倒就倒进半口袋米。
张震山倒也不客气,大步去到后院的水井边,利索地打了两桶水回来,先倒一桶水进去,在锅里哗啦哗啦淘了米,然后把锅沿一歪,将混水滗出来,再倒进些水去。
看到墙根下有柴火,他便过去抱了一堆回来,从怀里掏出火镰啪啪敲打着,很快就点着了柴火,慢条斯理地煮起饭来。只把梁德正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张震山却正眼也不瞧他们一下,一手往锅下添加柴火,一手拿根竹棍在锅里搅动。几个人眼巴巴看他烧火,竟忘了回去吃饭。
不多时,锅里的米汤就开始翻滚了,米香味儿飘散在空气中。笑容也在张震山脸上慢慢荡漾开。好家伙,这小米煮成干饭后,足够七八个人吃的了。
柴火烧完后,饭也煮好了,张震山方才斜了梁德正一眼,伸手在水桶洗了两下,竟然不用碗筷,用手从锅里挖着热气腾腾的小米干饭就往嘴里塞。他竟也不怕烫,直接就吞咽下去,连嚼也不用嚼。看这架势,他自己干掉这半锅干饭是不成问题。
德正几个正看得眼直,忽听有人哈地叫了声,“好玩,好玩!”
众人回头一瞧,却是宋文鼎一手拿着酒坛子,一手拿着烧鸡,笑嘻嘻地站在照壁旁。梁德正赶忙迎上去,埋怨说:“你怎么又来了?”
“拳馆里有好玩的,就不兴我来瞧瞧!”文鼎说着,像条滑溜的泥鳅,嗖地绕过去,德正一把竟没有抓住。
张震山还在大口吃着干饭,眼光却射过来。
“嘿嘿,光吃干饭怎么行,”文鼎晃晃手中的东西,“我这有酒有肉,要不要一起吃啊!”
张震山瞥了他一眼,“你是上午那个叫花子?”
“没错,我看好你煮的饭了,想讨几口来吃,怎么样?”
梁德正大惊,赶忙拦在文鼎前面,“张老师,我这位兄弟一天武也没练过,他爱玩闹,你千万别当真!”
“是吗?”张震山眼光一闪,在文鼎身上扫了扫,“我看他比你强!”
“那算你有眼光!”文鼎一拍胸脯,“宋启云是好汉,他儿子也差不到哪儿去!”
“原来是宋家子弟!”张震山哈哈大笑,“小兄弟,你合我脾胃,配吃我的饭!”伸手往对面一指,“来,坐!”
文鼎也毫不客气,大步走过去。张震山说声坐的时候,身子便矮下半截子去,左腿搭在了右腿上,稳稳当当,看上去果真像坐在椅子上,还翘着二郎腿。
梁德正急得直搓手,心说文鼎不是武林中人,不懂规矩,这姓张的干饭岂是那么好吃的?
文鼎走过铁锅前,正好跟张震山面对面,他身子往下一低,先是扎了个马步桩,然后抽出左腿,也轻轻地搭在右腿上,翘起来。梁德正几个见了,都是一怔。
“好,小兄弟,你果然有两下子!”张震山笑着冲他一竖大拇指。
“有酒,喝不喝?”文鼎把酒坛丢过去。
“当然得喝!”张震山接过来,并不去揭泥封,挥掌一刀,只轻轻一削,酒坛的口就飞出去,他一仰头,白花花的酒线就射下来,直入喉咙。“好,过瘾!”
他跟着伸手往锅里挖了下,“有饭,吃不吃?”
“当然得吃!”文鼎毫不示弱,果真伸手进去挖了一把,热腾腾地往嘴巴里塞,却烫得他乱摆舌头。
张震山哈哈大笑起来,“小兄弟,我这不怕烫的本事可是从小练出来的,你不行!”
文鼎好容易才把这口热饭咽下去,烫的眼泪都钻出来,即便这样,他依旧单腿站的稳稳当当,不见一点闪晃。梁德正看呆了,心说文鼎他不是没练过武吗,怎么桩扎得这么稳?
“来来,喝酒!”张震山说着,就把酒坛子扔过来。
文鼎伸手一接,居然一点没有洒出。他仰头喝了一大口,转头啃了口烧鸡,又把这两样东西扔给张震山。
两人便一来一往地吃喝,很快,酒坛空了,烧鸡啃光了,文鼎已经有些肚圆,张震山兀自将锅里剩下的干饭尽数吃下,方才罢休。
“小兄弟,痛不痛快?”
“当然痛快!”文鼎嘿嘿笑着,“不过痛快的还在下边呢!”
“哦,怎么说?”
文鼎晃晃拳头,“这上边的较量才最痛快!”
张震山笑着点点头,“小兄弟,你功夫虽然不错,但想跟我交手,只怕还得练几年!”
“呸!没打过怎么知道?”文鼎大怒,气呼呼地道,“我把你当汉子,你倒敢小瞧我!”
“那好吧!”张震山伸伸懒腰,“反正吃完饭没事可做,我就陪你过两招!”身子往上轻轻一拨,稳稳地落在锅沿上。
“这才像话!”文鼎转怒为喜,身子一晃,也跳到锅沿上,居然也纹丝不动。梁德正几个见了,都倒吸口凉气。
“令尊既然不在,我便让你三招,免得说我以大欺小!”张震山说着,把辫子往脖子上一绕,亮出一只右掌。
“谁稀罕你让!”文鼎一点不啰嗦,猛地一头扑过去。眼看着冲到,身子却往下一滑,双手抓住锅沿,双腿闪电般朝着张震山踹去。
铁臂没想到他竟然敢在铁锅上躺着打,吃了一惊,身子往上一蹿,从文鼎身上蹦过去。还没等他落地,文鼎双手抓着锅沿,顺势又一个上风剪,双腿拧麻花一样朝对手身上剪去。
砰地一声,文鼎身子一震,荡到一边去,还好,手及时抓着锅沿。而张震山身子晃了晃,脚尖点了几下,来个虚步亮掌。两人的动作太快了,梁德正等人只觉眼前一花,他们就像燕子一样分开了。
他看到,文鼎的武功非常怪异,并不是家门的螳螂拳。只见他双手抓着锅沿,在上面翻来跌去,那一双手像腿一样撑着地,两条腿却像手一样灵活,蹬、踹、剪、绞、缠、绊、勾、扫、暴风骤雨一般。
再看张震山,正好相反,双腿像扎了根,轻易不动弹,双臂却灵活地旋来舞去,护在身子周围,任凭文鼎的双腿如何攻击,总是被拦挡出去。
文鼎连连进攻不奏效,不免急躁,双手抓着铁锅,接连几个“乌龙绞柱”,意欲把对方逼到台下。他的两腿在绞,张震山的双臂也跟着绞,腿手缠在一起后,砰地声,他们又一次分开了。
这下子,文鼎反弹的更厉害,身子向外飞出去,在半空旋了个圈子才落了地。而张震山却站在了锅里。文鼎狠狠地一跺脚,“他奶奶的,我就不信把你逼不出锅来!”
他正要冲过来再打,只见张震山抬手道:“好了,不用打了!”
文鼎正打得兴起,没沾到半点便宜,哪里肯罢手,“怎么了?”
“小小年纪,能接我这么多招,着实不易!”
“早说过了,不用你让!”文鼎眼里冒火。
“小兄弟,你的功夫确实不错,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使螳螂拳?”
文鼎一怔,“我爹不准我练拳!”
“那真是太可惜了,你若练它,螳螂门日后当会出一位大家!”张震山说着一抱拳,“后会有期!”顺手拎起大铁锅,往肩上一扛,一点也不啰嗦,身形闪晃,纵出大院。
“等等!”文鼎喊了声,脚尖一点,也刮风般追出去。
那张震山的身法真是快如电闪,待文鼎蹿出街门时,他背着大铁锅早跑得没影了。文鼎左右看看,街上行人来往游荡,店铺里的叫卖声此起彼落,一切如旧。
正午的日头暖融融地发着光,洒落在他脸上,闪闪放亮。文鼎高高举起拳头,眯着眼看着,今天是他第一次跟人正儿八经地交手,虽未分成胜负,心里却满充着喜悦。
啊!他伸开双臂大吼了声,惊得行人纷纷闪避,还以为这后生在发疯。可不知这一吼,便生出个人物来。即便百年后,他的形象化为了一张老照片,从那些脍炙人口的故事里还是会透出喜人的传奇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