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带来的改变
你以为这个神奇村寨的繁荣靠的只是茶叶吗
初到老班章村,“神奇”一词,足以概括我对这个哈尼族村寨的第一印象。
山上建洋房,村里有银行
老班章村村民富裕,在来之前我早有耳闻。从勐海开车上山,波浪式摇晃的山路,路况谈不上差到飞沙走石,但确实就是上山的感觉,让人很难升起期待。然而,当老班章村逐渐出现在眼前时,一幢幢小洋楼向你越靠越近,一幢赛一幢高大,一幢赛一幢漂亮,其中还不乏设计感十足的建筑,令人眼界大开。
自广东商人发掘了老班章茶之后,除了 2007~2008 年遭遇了信任和金融危机外,班章茶价攀得一波比一波高。老班章村村民赚的大部分钱,都花在了买房买车上。据村民二土描述,老班章村每家在勐海县城至少有一套房;村里的房子,只要有钱就继续盖,原来盖好的房子,赚了更多的钱后就推平了重建或者翻新。
贡叶小马哥说:“从山下运输建材的费用比建房的花销还要大。”整个老班章村到处都能听见施工队施工的声音。
从茶叶卖不上价到价格疯涨,老班章茶农从贫困逐渐变得富裕,手里的存款也越来越多。2013 年年底,农村信用社在老班章村开了第一个村级银行,据说这是在深山老林开的第一家大型银行。
火塘文化,薪火相传的希望
村民争相建洋房,哈尼族传统民居的痕迹越来越少,以至于我在高档的洋房里看见原始的哈尼族火塘时会产生一种错乱感。
火于哈尼族人而言是一种信仰。火塘是家的象征,更是一种传承。和森大爹跟我们说:“每天晚上都要生火。家里每天至少要有一个人,如果隔一天不生火,寨子里的族人,龙巴头或者老人就有权利来罚你的款。现在没那么多讲究了,以前是这样。 ”
不管老班章村的洋房盖成什么样子,总要设置火塘的位置。不生火就说明你对这个家、这个寨子不负责任。据和森描述,如果家里连续两三天不冒一点儿火烟,就感觉像什么东西断了一样,人气不旺了。
火塘有温暖,有气息,燃烧的是哈尼族人的热情开朗。我深深地记得,仲夏时节,我们在火塘边围桌而坐,吃着和森大爹自己养的鸡、自己种的菜,喝着和森家煮的老班章茶、酿的自烤酒,边吃边聊,从下午六点多吃到晚上十二点多,从饭菜吃到烧烤,大汗淋漓,热情似火。我从未连续吃过这么长时间的饭,同行的伙伴们也是。在老班章村就是这样,有朋友来,三五成群,大家围在火塘边,该吃吃,该喝喝,有温暖的感觉,有聊不完的话题。
早上起来的时候,哈尼族人就用火塘煮上一壶茶,或者温点儿水,中午回来的时候有热茶、温水喝,这才是家。家是一个能给你温暖的地方,是一个你想回来的地方,是你的避风港。
薪火相传,才能欣欣向荣,而严格的族内制度,为繁荣铺垫了基石。
守护繁荣,我们依旧热情质朴,辛勤劳作
“茶业复兴”之前出过一篇文章——《老班章有钱不可怕,可怕的是老班章村村民比你还努力》。里面就讲述了“表哥”的“奋斗史”,说他除了卖自己家的茶,还自己出钱给茶农盖房子,作为班盆茶园的交换。“茶叶没有达到一定的产量,生意就不好做。”二土说。是的,这个“表哥”,就是又一次热情收留我们的 94 号胖二土(94号是二土家的门牌号,老班章茶农常以门牌号作为自己的品牌名)。据说他家还租了地给人家种石斛,真的可以说是很会动脑筋了。
拜访老班章村村民的时候,他们不止一次提到,感觉现在的人和以前相比不那么淳朴了,有钱以后,大家的想法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冷漠,凝聚力越来越差。这的确也是现实,但我还是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淳朴和勤劳的内质。比如二土对我们的热情接待,不仅让我们免费住在家里,还带我们四处拜访村民;比如和森,与我们聊着天,还不忘喂鸡、喂猪。我们那天晚上和他畅聊到十二点多,第二天早上大家都睡得东倒西歪,起床到和森家的时候,却听阿汤说他七八点钟就起床去地里了。我们在路上闲晃的时候遇到和森,他骑着小摩托,脚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黝黑的脸庞上挂着朴实的笑。此情此景,谁能把他跟和森老班章的品牌创始人、身家千万的大富翁联系在一起呢?
老班章有好多实打实的隐形富豪,茶王树家的二灯也是,一脸淳朴的笑。我们去拜访的时候,她正在干活。我们不想打扰她,她却放下手中的活计热情地招待我们,泡茶给我们喝。她和善真诚,谈到哈尼族布艺的时候还专门翻箱倒柜地给我们找相关文书。在我的眼中,他们都是可爱、勤劳而淳朴的村民。
这是我初到老班章村,不虚此行。富裕一时靠茶叶,繁荣一世就得靠辛勤的劳动和世代的文化坚守了。老班章村,在巨额的财富积累下,在各个方面发生了并且还在发生着改变。
老班章村的崛起,从茶叶价格崛起开始
关于老班章茶叶价格的崛起原因,村内流传较广的有两种说法。
第一种是,2000 年以前,因为是国营制限定,老班章村的茶叶只能销售给勐海茶厂,单一收货渠道使得茶农在茶叶定价上几乎没有话语权。“例如,1998 年,按规矩卖茶给勐海茶厂只能卖到9 元/公斤,另寻渠道销售则能卖到 9.5 元/公斤,但是中间有相关机构阻拦这种外售方式,所以当时我们的茶叶大多都是销往勐海茶厂老班章村收购站。”和森说。2000 年后,随着销售渠道打开,老班章茶叶价格也提了上来。
而在李政明看来,老班章茶叶价格上涨的趋势比 2000 年这个时间点来得更早,他觉得是税费改革改变了老班章村的命运。早年,茶叶作为农业生产者销售的自产农业产品,从农户个人手中出售时需要上税,1994 年,国家实行新的增值税制后,茶叶作为自产农业产品,属于免税范围,“也正是在免税后,茶业老板们才有了跑山头的意识,如果不是这样,又有谁能发现偏远的老班章村呢?老班章茶又怎么会贵得起来呢?”
无论是受税费改革影响,还是开放销售渠道带来的利好,老班章茶叶价格逐年上涨的趋势是有迹可循的。
在和森的记忆中,老班章茶叶价格稳步增长的起点是在 2004年年底,“那年年初,老班章春茶价才 35 元/公斤,到了 11 月,一群广州商人进村大规模收购茶叶,他们甚至通过村委会广播,以每公斤 50 元的价格采购”。2005 年,茶叶价格涨到了 70~80元/公斤。2006 年,老班章秋茶涨到 200 元/公斤,也因为当年售茶收益较好,和森全款买了一辆吉普车,加上落户、上税等费用后,一共花了 8.1 万元,自此,他们家成了全村第二户有车的人家。
2007 年,作为老班章茶价飙升最快的一年,茶地里的一片片嫩叶变成了比黄金还珍贵的东西,“那年春茶价相比前一年秋茶价翻了整整 6 倍,一路飙升至 1200 元/公斤”,但好景不长,价格猛然增长必然带来跌落,“红利过后,茶价跌到了 400 元/公斤,我们整个寨子积压了 6 吨干茶”。2008 年,陈升号进驻老班章村建厂,与当地茶农展开合作,“那一年,村里只有 7 户茶农没和陈升号合作”。
也正是从 2008 年开始,老班章村村民开始慢慢学习起了盖碗的使用。通过盖碗泡茶,客商可以看到不同阶段茶叶汤色的变化,从而评判这款茶的耐泡度;而对于老班章茶农来说,泡茶工具的演变算得上是一次历史性的革命。
陈升号入驻老班章村后,为了在村内普及工夫茶饮法,他们给每户村民都发了一套盖碗茶具。和森第一次使用盖碗是在 2009 年,那是为了招待客人才用的,而在日常自饮情况下,他一般是以闷泡或者火塘煮沸的形式来喝茶。这种长期形成的个人饮茶习惯,直到十年后的今天也还是没有变过。
2009 年,老班章村村民的茶叶依旧自采自卖,干茶售价维持在 1000 元/公斤。2010 年,陈升号在老班章村建厂完毕,并以超过 1000 元/公斤的价格从村民手中收购茶叶。到 2019 年,老班章村仍然有 42 户茶农与陈升号合作。
2017 年,老班章茶王树以 320000 元/公斤的高价成交,引发了关于老班章茶价的又一波舆论高潮。虽然这个价格不具有普遍性,但仍然说明了逐年崛起的老班章村,离不开茶叶价格崛起的带动。
寨门的演变
还有什么比老班章村的寨门更能代表老班章的吗?
没有。
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或主动或被动,总要与这道大门合影留念,原因无他,这就是老班章村的标志。灰色为主色调的寨门,10 米宽的三道圆拱门上架起雄伟的褐色房檐,以中间最大的寨门为中轴线左右排布开来,寨门两边装饰褐色柱子,整体给人以开放恢宏的印象。房檐下原本是黑底金边的匾额,上面写有“老班章”三个汉字,还有哈尼文“Ba Ja Pu”。哈尼族本没有民族文字,1957 年才创制的哈尼文是一种拼音文字,其形容词修饰名词时一般放在名词之后。
新的匾额内容没有了“Ba Ja Pu”,改为“老班章 中国普洱茶第一村”,行业内流传甚广的“班章为王”被正式定论。匾额下三道门前都设上栅栏,电子摄像头 24 小时无间断运作。
这座寨门由陈升号于 2016 年捐资修建,寨门右侧的新建简介清晰地介绍了其建设初衷:“值此老班章村建寨 540 年(1476—2016)暨村企合作 8 周年际,哈尼人构思,陈升人兴建,彰显民族大团结,新农村硕果,承载哈尼族悠久灿烂历史文化新龙巴门……”
在这一代雄伟的寨门出现之前,寨门已有过两次迭代。如果在网络上搜索,还能找到前两代寨门不太清晰的模样。寨子在变化,寨门也在迅速迭代,每一次变化都是老班章历史发展的见证,是普洱山头茶发展史的重要节点,同时也代表了外来文化对哈尼族文化的冲击。
第一代寨门修建时间已无法考证,由简单的木头与茅草搭建而成。彼时普洱茶虽然已经兴起,但山头茶还只是少部分发烧友压箱底的宝贝,又因为路途遥远难走,老班章村还处于半开放状态。
第二代寨门已经与传统风格有了明显的区别,修建于 2010 年的蓝色琉璃瓦水泥柱寨门,这种风格正好是如今多数茶山房屋的缩影。2010 年,“老班章”已经成为茶城家喻户晓的名字,前来朝圣者有之,滥竽充数者也络绎不绝。此时陈升号已经入驻老班章,成为老班章唯一可以收购鲜叶的厂家,为此寨门旁还特地立上了一块警示牌:“禁止到茶地收购鲜叶。”
哈尼族人把寨门称作龙巴门,在他们心中龙巴门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它既是外人认知本村的标志,又承载着保护本族人的重要作用。在老班章村,这两者已然产生了分离,人们热衷的老班章村大门成为一个单纯的符号,而承担老班章村民社会生活与祭祀的龙巴门却很低调,它藏在入口 200 米处的右侧草丛里。初来乍到的外来人很难发现它。但对于老班章人来说,只有经过了这道门,才算真正进入老班章村。举行婚礼的时候,新娘需要走到这道木门下换上村里人制作的衣服才被认可为本村人,若有老班章村人在外去世,也需要经过此门才算落叶归根。
土地承包:老班章村最稳定的收入来源之一
土地孕育了地球上的万物,是人类的衣食父母;对于身处农村的大多数村民来说,土地算得上是他们最重要的财富之一,有时,甚至是唯一的财富。
与城市居民出租房屋,每月固定从租客手中收取租金一样,农村土地对外承包,或许也算得上是农村村民的一种稳定收入来源。也正因为获利相对稳定,风险较小,即便是如今名声在外的老班章村,也存在由村集体牵头对外出租土地的情况。
作为在任村主任期间全程参与了老班章村土地承包事宜的伊娘阿谷家族的和森来说,他对村内外租三个地块的情况了如指掌。“2007 年,老班章村外租的第一块地,6666.6 亩,是租给了李旻果,租期为 30 年。”和森说,租地之初,老班章村就定下规定,不允许租地人在这块土地上进行规模化茶叶种植。当然,李旻果租地的本意也不在种茶上,她用这块土地栽种了原生态高等植物,试图再造热带雨林群落,“她像打造植物园一样,在地块内种下植物种子(多是兰花类),在几乎不施加人工干预的情况下,任其自然生长,以呈现植物多样性样貌”。
李旻果租的这块地很好辨认。作为辨认标志,园区入口处立有一块石碑,上面用中英文双字体刻有“天籽老班章·生物多样性茶园林保护区”几行字,下面“天”字似人形的简易图案也俏皮可爱,格外醒目。
10 月初,布朗山区微风徐徐,在“天籽老班章·生物多样性茶园林保护区”入口处,成熟炸裂的野生板栗乘着风悄无声息地从树上掉落,在灰色石子路表面铺上了一层带刺的棕色小球。午后,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在石子路上,远远看去,斑斓又迷幻,好似推开那扇木栅栏就能瞬间走入电影场景,成为故事的男女主角。
在租地者李旻果的构想中,这个园子无论于她还是于版纳雨林,都意义非凡。她要把这个园子做成澜沧江边的一个纪念花园。纪念,指的是她逝去的丈夫马悠,还有他们一同经营的事业,园子里的兰花物种不断增多,这些花要从孢子重新生长,还原出物种最初的样貌,就如同他们机构名称的含义一样—天籽,即天赋籽权,还给每一个物种生长的权利。
与这片园地仅一路之隔的就是老班章村外租的第二块地,这块地占地面积 3000 多亩。和森告诉我们,这 3000 多亩地最早是租给了广州一个许姓老板,租期为五年,“当时我们租地给他们,承诺这五年内不收取租金,但他们要出力、出技术来开发土地。五年后,开发出来的 3000 多亩地块则由双方五五分成(使用权)”。
但事情不总是像预想的那样一帆风顺。由于租地方迟迟未将土地开发成功,一年后(2008 年),这块地经协商被平分成两份,其中,收回村内的 1500 亩左右地块由村集体转租给了村民戈二使用,而对方的 1500 亩地则转租给了茶企陈升号。土地可开发用于茶叶种植。
经过十多年的开发,如今再回望这 3000 多亩土地,你或许会被它规整的样貌所惊叹,这片茶园是以生态加台地相结合的形式种植管理的,从茶树育苗上看,他们是先育好苗而后才种到地里的,以前的老茶园则是直接种茶籽,存活率不高,现在这 3000 多亩茶园就精细得多了。
老班章村外租的第三块地位于村寨的八公里之外。这块地在2012 年通过村组协商租给了总部在广州的一家木业公司,总面积为 9963 亩,全部用于沙松种植。“当时,我作为村里的法人代表,在合同上就明确写下了不允许他们在这块地上种茶的条约。”和森说。树的生长是缓慢的,经过几年养育,现在这片地里的沙松还只有成人手臂粗。
由于地块用途不同,老班章村外租的这三块地收取的租金数额也不一样。“李旻果租的 6666.6 亩地,每亩地年租金为 30 元;租给戈二的 1500 亩地,每年每亩地收取 700 元租金;租给木业公司栽种沙松的 9963 亩地,则以每年每亩地 30.5 元收取租金。”且根据当时任村副主任的李政明说,这些外租地块,每年除交地块租金外,还需给村委会再交一笔钱,例如,李旻果租的用于恢复生物多样性的地块,每年每亩地交 5 元;戈二用于种茶的地块,每年每亩地交 7 元;木业公司用于栽种沙松的地块,每年每亩地交 1 元。
相比老班章茶每年起伏不定的价格变化,土地承包所得或许是最稳定的,起码目前从合同上来看,这笔收入近 30 年是不会有变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