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重门
巷门:栅栏的变体
如今的人们对巷门已失去感觉,好像生活中压根儿就不曾有过这么一种东西。其实不然。现在请你想一下前门外的大栅栏商业街,就想一进口所看到的东西。对了,就是那个有着塔尖模样的铁框子。每天都有很多人从它这里进进出出,他们其实是出入一道门,只不过这道门变成了这道铁架子。更进一步说,没有眼前这道铁架子,此间的地名就不会是大栅栏。
这里原来是有栅栏的,那道栅栏就是这条胡同的巷门。
北京在老年间有许多这样的巷门,有多少条胡同就有多少个巷门。它们的作用是安全防卫。每到夜间,司管地方治安的人员会关闭栅栏,第二天天明时分再开启它们。北京在清代是实行宵禁的,夜间流窜于各街巷不被允许。
栅栏是一种城市设置,也成了一种标志,前门外的“大栅栏”由于比之一般胡同的栅栏要大,人们以此特征指称这里,久而久之,反倒取代了其本名“廊房四条”。北京还有其他地方与此类似,譬如新华门斜对面有个胡同叫“双栅栏”,现在还这样叫着,就因为这条胡同里中间有一条水沟,沟左沟右,各有一栅栏,于是整条胡同就叫“双栅栏”了。
大栅栏的“栅栏”升高而成了铁门券,那么其他地方呢?
进入民国以后,各条胡同的栅栏纷纷拆除了,北京人不习惯这种秃头秃脑的胡同口,他们讲体面。于是,在实用功能之外,装饰功能以另一种形式沿袭下来,这便是砖砌的巷门和简式的牌楼。
宣武儒福里观音院过街楼
这是珠宝市胡同的标志,它立在这条胡同的南口,特别像一个“门”字,上有“珠宝市”三字,行楷,写得很漂亮。它已经没有栅栏的模样,徒有门框而已,所以,又像一个简式的牌楼。珠宝市是从大栅栏东口往北去的一条商街,旧时作珠宝生意的多,民国时有许多熔化碎银的银炉,我在本书另一篇文章里有详述。现在,它好像更热闹了,人们未进大栅栏先到这儿,让它尽得风水之先。所以,商家把各种旅游小商品摆到街面上,与逛街的人挤在一起,每天都像赶大集。
由珠宝市而大栅栏,到大栅栏西口,你莫停步,继续往西走,会看到又一个商街的巷门:观音寺。与大栅栏老字号麇集不同,这一带饭馆、旅店多,当然也有不少小商店。
从观音寺街往西走,路南有一个小力胡同,进去,再经过大力胡同,你进入铁树斜街,不远处会看到另一种巷门,绝对不虚此行。
你看路南这道门,如果不注意,你可能会以为它是个院门。其实,那里面是一条小胡同,通往著名的“八大胡同”。它的上部已经损坏了,从其残损不齐的顶子就能看出来。然而它的主体还保持原状:门柱、门楣、门框,一应俱全,这还不算,它的精彩需要你走近去看。它两侧门柱上雕有“一品香”三字,你能猜出这是什么所在吗?门楣上像一块匾,但却模糊一片,此时,你须走进胡同看它的背面。较之前面,背面更漂亮些,券门边角,是精细的砖雕,其上,完好的砖匾上雕着很柔的隶书:一品香澡堂。原来如此!胡同内的房子已非原样,看不出哪所是当年的“一品香”了,而作为商业招幌的建筑,却为我们留下巷门的模特。
与此类似的还有天桥市场南端的天桥乐茶园。天桥作为一个娱乐和商业中心已经没了,原址在近年的“旧城改造”中盖起居民楼,成为一个纯居住社区了,只有南端还留下这个茶园,让人们喝茶听戏。茶园其实有正门,就在前脸儿,这里请诸位看的则是它的旁门,您上眼,它是不是与“一品香澡堂”很相似?
对了,这就是一种传承。这座有框无门的“门”,把喧闹的大街隔在门外,它里面也是一条小巷,只不过,按北京人的说法,那是一条死胡同,不能穿行,它是提供给演职员和观众的,从这里可以进入剧场和后台。
别尽说宣南的地方了,说个远一点的,东城成贤街。从成贤街东口大牌楼进去没多远,你会看到这个地方:顺安里。券门,齐头顶,砖匾。北京的这种门不是砖匾就是石匾,禁得起栉风沐雨。相同的还有西单北大街缸瓦市的“义达里”、东单麻线胡同里的“居易里”和宣外大街附近的广安东里等。
义达里周围这片地,原来属定王府所有。定亲王传了6代,到第7代承袭人毓朗这里,降为贝勒。这位毓朗倒是个很有干才的人,与民国大总统徐世昌是磕头把兄弟,做过步兵统领、军机大臣、工巡局总监。所谓工巡局,即警察局的前身,所以说起来这为贝勒爷还是中国警察制度的创始人之一呢!毓朗一辈子为维护清朝统治奔走,清帝逊位后又不遗余力地图谋复辟,死于1920年。1928年,定王府被毓朗后人卖掉,后又多次切割,我们现在看到的义达里是王府最北边的地皮,附近砂锅居、二炮招待所、某机关办公用房等处,都是定王府改建的。
20世纪30年代,天津韩姓巨商买下这块地,很有意思,他一口气盖了12座小楼,在临街的巷口建起这座巷门。
谁走到义达里前面都会抬头看看这个巷门,门额上砖匾雕镌的“义达里”三字写得实在漂亮,字为正楷,收放合宜,温柔敦厚,从容不迫。如今很难见到这样的正楷题字了,为什么?难写,要的是真功夫!很多街市上的题词写得龇牙咧嘴,禁不起推敲,不说也罢,要想知道什么是好字,去看义达里!
这块砖匾是辽宁铁岭人张济新所题,题于1936年。他曾是张作霖大帅府总务处长,也是张学良的老师,在北京做过京兆尹。“义达里”这个名字就是他起的,“义达”谐音“一打”,因为韩氏所建小楼为12座,恰为“一打”之数,谐音作“义达”,文意甚美,绝妙极了!
西城义达里巷门
据说当年巷门两侧还有张济新所撰门联:“义达里宝地福田境由心造;缸瓦市忠言笃行道在人为”,“文革”中被人用水泥覆盖。这一巷门,架构取欧式,砖砌垛柱冲天,券门,细部为中式,额上6个砖砌镂空花饰,大方得体,简洁明朗。
宅院老门牌,蓝牌是20世纪50年代的,红牌是80年代的
与义达里异曲同工的还有东单麻线胡同里的“居易里”等,在胡同里走着,不期然遇到这样一座古风犹存的巷门,会让人心里横生许多联想。城市的魅力,就这样弥散着。
院门(街门)
北京的每所院子都有门,人们叫它院门,又因面对街巷,也叫街门。
走在北京的胡同里,你会看到形形色色的院门,它们有的气势堂皇,有的雅致可亲,有的简陋清寒,也有的显着垂老欲颓。但居住时间长了,你会发现,繁简美丑不同的院门和平共处在同一条街上,谁也碍不着谁。常常是这样的:走过一串低矮的平淡小门,忽然一处“巨无霸”赫然入目。北京是千年古都,更多的年景里它是“天子脚下”的皇权天下,然而这不妨碍它的平民性,北京是平民城市,尽管清代满族统治者把汉族平民都赶到外城而只允许八旗分驻内城,但日久却自然松弛,外城商业发达、会馆林立,大有可观的好门楼不少,而内城小门小户也不断衍生。
二门
对于一个正规的四合院来说,它的规划应该是这样的:从院子的东南角大门进来,有一排倒座南房并有一个狭长的小院——这是序曲;通往里面正式住房的是一个“二门”,它通常是垂花门,也有的安排成比较简单的屏门,从这儿进去,是主人的主要活动空间——这是主调;通过抄手游廊或是月亮门,可以去往后花园或是跨院花园——这是变调。
垂花门大致有两类:一种是带屏门的,它们是完全的垂花门。迈过门槛,你像是进入一个方盒子:两侧是自由出入的地方,而正中是一排四扇屏门,它们平时不开启;另一种是简化的垂花门,只有一层,你一脚跨过去就是内院了垂花门内外是两个天地,外面是佣人所住,或是作为待客的客厅;里面则是家眷所住。
南豆芽胡同清真寺垂花门,垂莲柱头为方形,如将印,象征“武”
垂花门内侧为封闭形包厢,正面为四扇门,两侧为单扇门,与抄手游廊相连
屏门(四屏门、月亮门)
屏门通常出现在跨院,是跨院的入口。正院与跨院,是一个彼此联系而又相对独立的院子,这一道屏门作为界线。通往花园的门也用屏门。屏门是绿色的,这使人感到亲切。它们往往是四块门板,与四扇的屏风很相似,所以又叫四屏门。起这种作用的门有时也用月亮门,一个砖砌的圆形门口,很是浪漫,它们为院子增添不少诗情画意。
湖广会馆月亮门
摄政王府便门,开在后院东侧
礼士胡同某宅便门
便门(车门、后门、侧门)
在大街上,有时我们会看到一种这样的门:宽宽大大,很有气势,但门楼不甚深,檐下也没什么饰物——这很可能就是便门了。譬如我们在西城定阜街看到的旁边钉有“庆王府”文保单位牌子的大门,就只能是个便门,当年王府的正门不会是这个样子。
比较小的院子不必设便门,一个大门已经够用了,所以,凡有便门的院子,往往是大户人家,譬如府第、富商,这样的人家需要有出入车马的地方,需要有一个通往另一条街的方便之门,于是,便门就派上用场了。当年北洋军阀派兵到箭杆胡同抓陈独秀,满以为堵住大门,陈独秀插翅难逃,未料此院有个便门——开在南北向的骑河楼南巷里,结果,士兵从箭杆胡同前门进,他从便门溜之大吉了。
此外,还有一种情形,临街是一个车门,里面还套有一个正式的院门。我在帽儿胡同就见到这样一个院子,面对胡同的门宽宽大大,进一辆马车绝无问题。门扇非常厚重,进去后看到有倒座房,如果不是居民自建了厨房一类小屋,院心应该挺宽敞的,可以停车;北面又有一个门楼,很精美,而从街外是看不到的,真有点藏娇的意思。
北京还有一种门:栅栏门,过去商肆大多用此类门,后来随着商业的变迁,商场大门都用玻璃了。但还有一些场所沿用栅栏门,东花市袁崇焕墓堂即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