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终章 愚人
在蒙州市第一监狱探监室中。“1996年你埋在积凤山的那些东西中,你放的这张塔罗牌是哪里来的?”阿一坐在轮椅上,质问着坐在对面的服刑犯,那个犯人看起来是个颓废的中年男人,五十岁出头的样子。阿一的手里持着一张塔罗牌,按在探监室的玻璃上。谭也警官站在阿一身后。
“……”玻璃对面的罪犯低着头,颤颤巍巍地抖动着,好像没有听到阿一的问话。
咚!咚!咚!阿一用食指敲了敲玻璃,想要吸引对面那个男人的注意。
“……”男人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他的身子往玻璃前面倾了倾,注视起那张塔罗牌,盯了许久。
这个罪犯就是正值中年的复栋林,曾用名复元。阿一对比自己在「心流」世界见到的复元,眼前这个苍老的罪犯的精神状态显得颓废的许多。不仅仅是年纪增长的缘故,现在的他肌肉萎缩的症状愈发严重,眼窝附近的皮肤深深陷进了眼眶,暗沉的眼袋下隐约能见到青灰色的血管和一片片不规则的红斑。如果不是因为不久之前接受过髡刑,现在他的头发稍稍长出来一点,否则静坐在位子上的他实在太像一副贴着人皮的骷髅架子。
男人歪着脑袋一抽一抽地回答:“太久了我已经不记得了,他们都问过我了,你问他们去。”男人说话的时候,阿一注意到他的舌头好像不太灵活,只短短回答了这么一句,一滩白色乳状的唾沫就从他的口中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活像一只正在分泌着毒液的蟾蜍。阿一盯着那长长的黏液从罪犯的口中一直下落垂挂至下巴,几乎就要滴在他的胸前时,男人总算注意到了,慢悠悠地抬起左手,漫不经心地抹去狱服上的口水,留下一条长长的深色的擦渍。
阿一为自己没有吃晚饭而感到庆幸。她的眼神回避到一边,酝酿了一会儿:“这张牌为什么会跟那些罪证一起埋在积凤山?谁给你的?你再仔细回忆看看。”
男人低头从身下拿起一个军绿色的搪瓷杯,将口中的唾液吐进缸中,重新凝视起阿一手中的纸牌。这是一张塔罗牌,画面顶部印着数字0,FOOL(愚人)。卡牌的画面是一个穿着小丑服饰的青年人,带着朝阳般的微笑仰望着阳光彩虹的天空,脸上充满着对新生活的憧憬和向往。他的脚边是一只白色的小狗,跟在他脚下,似乎要与这位愚人一起奔赴前方的新生活。男人摇了摇头,笑了一下:“这不是那张牌。”
“是的,它还有另外一面。”阿一翻过塔罗牌,将背面固定在探监室的玻璃上,展示给面前这位正在服刑的囚犯。这副牌的背面画面顶部依然印着数字0,FOOL(愚人)。画面中主角依然是这位穿着小丑制服的青年。不同的是,画面中的他背过了身子,驼着背,看上去垂头丧气,他侧着半张脸,脸庞流下泪水,对新希望的向往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悲观和绝望的神态。仔细看他的右耳不见了,血挂在他的脸颊上。他脚下的白色小狗嘴里正叼着他的那片断耳。这副画面里的天空乌云密布,闪电就在天边,一片片黑色的惊涛骇浪拍打着他脚下的悬崖。阿一接着说道:“这张牌对你有什么意义?”
“……”男人的喉咙开始抽动,他的喉结附近的肌肉群似乎不听使唤,不停地抽动,他的口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淌了出来,男人赶忙拾回搪瓷杯,将嘴巴埋了进去。短短几句对话,杯子里的“浓液”已经累积到半满。
阿一撇着头叹了口气。面对这无法处理的窘境,她显得有点无可奈何。接着谭也走了上来,对她示意,探监时间结束。
现在已经是蒙州市深秋,晚风抚来,今年的此时比往年气温都要低。成泉三步并两步向F·D·I办公室的楼宇奔去。地上干枯的落叶蜷缩着打起了卷,踩在脚下咔呲作响。一阵冷风割面而来,扬起残碎的叶片翻腾起舞,沙沙的声音不绝于耳,成泉缩着脖子蜷进自己的外套中。
下楼开灯,他发现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显得有点失落。早上在因果集团上班时,得知领导阿一今天请假了一天,也没有跟成泉交接具体的工作,真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他以为下班后,会在F·D·I见到阿一,没想到这里也没人。
成泉心想,今天没事要么就打扫一下办公室卫生。墙上的白板上的值日表记录显示,今天的保洁应该是阿一完成。不过办公室面积不大,代劳一次也没啥。成泉一脚启动墙角处的扫地机器人。自己开始收拾办公桌上的杂物。凌乱的文档聚拢成一摞,按标题目录顺序放回架子上。各类实验器材新的旧的分门别类放进各自的收纳箱。还有放了好几天的外卖盒,干湿分离扔进分类垃圾桶。
“嗡——————”工作到一半的扫地机器人突然发出了打空转的声音。这是因果集团的产品,平日它的运作方式都很可靠。成泉顺着声音找到扫地机器人的位置。机器正智障地怼在一个角落。它被卡在一处死角里,滴嘟滴嘟地报着错。“看来这个机器型号老了,得升级了。”成泉走过去,把扫地机器人搬到平地重新启动。接着,从刚刚的死角里拾起一个扁长形的快递包裹壳,准备丢进垃圾堆时,他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上面的快递标签,收件人:ARPHA W,这是阿一的英文常用名。寄件人:希希の塔罗小站。成泉察觉这个名字很眼熟。
“嗯?阿一的快递?”成泉突然回忆起来,那天在地铁站门口见过一位阿一的朋友。成泉赶紧奔回自己的办公工位,在文档堆和抽屉里来回翻找着。啥都没找到,他直起身子又想了一下,这次他搬了个梯子,爬上书架的高处,手指划出一本自己最近读完的书,翻开里面夹着一张黑紫色的名片。
黄小希,塔罗师,疗愈师,……,成泉的目光聚焦在名片上的线上店名:希希の塔罗小站。
根据以上线索,成泉已经在脑内串联出了一条故事线。但是,这些有又什么意义呢?可能毫无意义吧。成泉把书放回原位,走下梯子。随手就想把名片扔掉时,他停住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最后将快递盒和名片一起扔进了垃圾站。接着,他用鸡毛掸子轻抚书架上的尘埃,清理中他发现,书架上倒数第二排插着一本深蓝色的记事簿,他打扫过很多次书架,之前从来没见过这本。
成泉犹豫再三,可按捺不住好奇的心,还是从书架上抽出那本陌生的皮革簿端详了起来。他翻开封面,看到一个签名,SU LIN。“苏琳?或者……林素?”
接着,他拇指拨着记事簿的书口,粗略浏览了整本的内容,里面是某人的全英文手写笔记。厚厚的日记只记录到2/3的位置,之后都是空白的。最后的日子停在了6年前的12月24日。成泉回翻了比较吸引他的几页,上面全是一些手绘的碱基图,蛋白质结构图和各种科学公式。可能这个叫SU LIN的人也是搞科研工作的?成泉合上日记,准备坐在办公室沙发上仔细阅读。
夜色渐晚,一弯满月挂在天边。谭也帮阿一推着轮椅,二人在从监狱出来去停车场的路上走着。阿一坐在轮椅上,从椅背上的背包里拿出一盒塔罗牌,将那张愚人牌插了回去,她问谭也:“现在的证据能给复定罪吗?”
谭答:“积凤山挖出来的证物被他焚烧过,时隔30年,很多证物都损毁严重。不过当时的他可能担心燃烧的烟也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没来得及燃烧充分就埋上了土。所以法医从有限证物中还是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有一本高考书,上面提取到了受害者的血液以及复元的指纹。书页中夹着一些邮票和那张塔罗牌。非常幸运的是,法医从一枚邮票上面提取到了伍月琴的指纹。还有一块被燃烧到通体发黑的表。从损毁程度判断,表面上是任何生物证据都提取不到了。不过,把手表拆开后,法医在表芯零件中提取到了被害人的血液。”
阿一手里攥着那盒塔罗牌问:“复元有交待关于塔罗牌的事情吗?”
谭也观察到她的动作,询问道:“你觉得这两个案子真的有关联?”
“是的。”
“只是因为出现了相同版本的塔罗牌?”
“不仅如此。我觉得,如果你们可以把这两个案子现场发现的塔罗牌用法医手段检测一下里面碳元素的半衰期,就能推断出是否来自同一个年代生产的卡牌。”
谭也显得有点为难:“这个嘛……太渺茫了。你提到的案子是6年前的,这两个案子之间跨度了24年。想要并案,也是需要更多的证据支持的。”
阿一抬头看着天空,她的镜片上倒映出天空那轮满月,白幽幽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让她的金边镜框折射着宁静的光晕。
“还有个问题,你又是怎么得知,我们在挖掘出来的东西中发现塔罗牌的?”
阿一停顿了片刻:“这个……以后时机成熟了,会告诉您的。”
“成泉不知道吧?”
“是的,与他无关。我跟他是在那个事件之后才认识的。”
“嗯,莫氏惨案。”
阿一默默点头:“你了解过那个案子了?”
“对,你是受害者,有权知道案件调查的进展。”
阿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我是唯一幸存者,这么多年,我是那个最想也最怕接近真相的人。”
谭也继续推着阿一的轮椅,二人陷入了沉默。
F·D·I办公室里,成泉正读着SULIN日记簿的第一篇:
2019年12月31日晴
真的没有想到跨年夜,我居然能收到海能科学院的录取通知。申请名单里我的竞争条件并不是最优秀的,没想到海能最后录取了我。虽然只是一个实验室实习生的岗位,但毕竟隶属因果集团,大公司的福利待遇和林林种种的阶段性补助加在一起,我这个穷学生已经无比满足了,哪能还要什么自行车。
不过,待遇高的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海上生活真的很艰苦吧。不论多苦,我一定会坚持下来的!一想到在那里能在布里昂教授的麾下搞研究,我就按捺不住我激动的心情。虽然我还不知道那个岗位需要我做什么。
明天一大早就直飞莫氏海峡,啊~!我觉得今晚可能睡不着觉。
P.S.还好刚刚仔细阅读了一遍报到函上的注意事项,行李拖运重量限制在3KG,也太严格了吧。这除了日常基础用品,等于是啥也带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