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戏曲故事七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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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拒 餐

陈明智因见众人不理他,也就不去理他众人,只坐在衣箱上,抽着旱烟,思前想后。他想到:师傅平日把城里班子说得一文不值,原来是有很大的道理。像这样“狗眼看人低”的轻狂之辈,不但师傅不能和他们搞在一起,就是自己也受不了的。又想到:今天总得在台上出出气,反正也不吃他们千日饭,怕什么!只不过,明天又要做明天的打算了。想到这里,稍稍有点发愁,但因眼前做戏之事要紧,便硬把那些发愁的念头捺向脑后,再不去想。

在做戏之前这一顿晚饭,是主人家请客的,比平常饭茶,整齐丰盛得多。饭就开在这间小屋里。照着戏班的规矩,原有个座次的:班子里按着角色大小,分别上下;有拆戏时,这个被拆来的,却不管他是何等角色,一定要请他坐首席,原是错乱不得的。怎奈大家都藐视陈明智,全然不把他放在眼中,饭开来时,蜂拥上前,径自坐下,这个喊着“师兄”,那个称着“师弟”,举起箸,张开嘴,有说有笑地狼吞虎咽起来。

陈明智仍然只顾抽他的烟。倒是管传仁有些看不过了,向他说道:“你也去吃一个吧,吃饱了肚子好做戏。”

陈明智道:“我不饿!”

管传仁道:“回头可没有得吃的哟!”

陈明智道:“我们草台班挨饿是常事,算不了什么。我又不懂你们这大班子里的规矩,免得坐上去惹人笑话!”

管传仁见他那么说,一定要拉他;他只坐在衣箱上,像钉住了的,动也不动。

那些做戏的,原都是年轻的人,饭菜塞住嘴,还只是不老实,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些巧话儿。其中有一个说:“听说从前有一个班子,名叫‘五怪班’。”

另一个忙问:“怎么叫作‘五怪班’呢?”

头一个说:“那个班子里,做生角的是个哑巴,做旦角的是个麻子,做净角的是个三寸丁的矮子,做末角的是个跛子,做丑角的是个瘌痢:所以叫作‘五怪班’。”

别人又问:“这麻子可以多填粉,跛子可以穿长点的袍子,瘌痢可以戴帽子,都还有法子。但不知这哑巴生角,矮子净角,怎么做戏的?”

头一个道:“那个生角,只做不唱,有人在背后和他唱双簧。那个净角哩,倒亏他有主意,总是踩高跷上场。”

别人道:“哪有这样的事!真的这样,谁还来看他们做戏?”头一个道:“你不知道,那个主人家却是又瞎又聋,所以那个班子照样还能做戏哩!”

大家知道这话中之意,全笑将起来。

那头一个见大家如此,越发得意地说道:“可惜如今没得这样的戏班子,倒叫好多做戏的挨饿了!”

陈明智虽则坐得远一点,这些话,却句句听真。当时恨不得拿起旱烟袋,去敲那人几下;勉强忍住了,倒是借着自己眼神,看看那人是什么模样的人。

大家饭快吃完了,管传仁又过来和陈明智说:“你且胡乱去吃一点吧,如今哪里讲得那许多规矩!一会儿收了碗箸,要吃也没地方吃的了。为了要别人讲规矩,自己饿着肚子,那是犯不着的。”

陈明智笑笑道:“我们草台班,总是先做戏,后吃饭,弄惯了的。如若吃饱了肚子时,倒是做不好戏了。”这些话,是赌气,也是真话,管传仁也就不再勉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