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二战”后大陆心理学中的现象学
在这一点上,我将摒弃所有的历史托词。相反,我想给出的是某种类似于蛙眼视角中的当下大陆心理学,正如在我看来,它在文献资料与简短访谈基础上在一定距离以外向我所展现的那样。我所想做的是充分地表现欧洲心理学的当代场景(既不提出对它未来的期待,也不过分地匆匆略过它)。我的目标是帮助读者自己去进行分辨与观察。
在涉及大陆心理学时,我不想逐个国家进行统计。除了二手与三手信息以外,我没有办法扫描如意大利或波兰这些国家的文献,尽管从它们的活跃哲学气氛上来说,它们对现象学心理学的发展很可能是有兴趣的。因此,我这里的案例来自具有更多信息的传统领域。我的讨论将聚焦于德国,并扩展到瑞士与荷兰。
A. 德国心理学中的现象学
我们不太可能公平地描绘有关今天德国心理学中现象学状态的图景。在某种意义上,现象学是无处不在与无时不在的,尤其渗透了所有的教科书、专著和论文,而且这些文献或多或少地都镌刻着哲学资源的印迹。最近的德国百科全书《心理学手册》就是这种潮流的范例。《心理学手册》的计划是12卷,但已经扩展了超过1000页的额外半卷;《心理学手册》没有统一的概念,只有顶级心理学家的介绍(其中一些是德国以外的)。104“现象学”这个词是普遍存在的。但其中没有哪一部分被特别地标记为是现象学的。另外,第一册《普通心理学》的编者梅茨格(Wolfgang Metzger),在序言中探索了与大量的知觉研究相对的“知觉活动的系统现象学”(《普通心理学》,第vii页)。第一册《普通心理学》中也没有很多地方明确宣称是现象学的范例。我们只要简单地看一下有关领导性德国心理学家的代表性著作,就可以得出这个判断。
因此,梅茨格在1940年出版的格式塔主义《心理学》(已经出到了第3版[1957],并且公开题献给格式塔心理学),在其布局中没有诉诸现象学,但把现象学作为处理直接给予心理学部分的基础构架。因此,梅茨格把歌德看作是与哲学现象学家们在同一层面上的模范现象学家。
对现象学更清晰的恳求出现在了韦莱克(Albert Wellek)的《整体性心理学与结构理论》105的末尾处;这是一个韦莱克首先在第14届国际心理学会议(1954年的蒙特利尔)上所做的讲座——“意识与心理学中的现象学方法”。106在这里,韦莱克在没有摒弃操作主义等其他方法的情况下,将现象学作为所有心理学的本质成分(包括深度心理学与性格学)。但是,除了论玩笑现象学的文章以外,107书中没有出现他对现象学进行维护的一般内容。
莱希(Philip Lersch)在他论人格结构的有影响力文本中,108将现象学作为普通心理学三大任务中的第二个(在“系统学与分类”与“病因学”之间)。他把现象学等同于胡塞尔“原初”意义上的描述心理学。但是,只有一部分人格结构描述是“现象学”。
另一个典型是在托梅(Hans Thomae)《论人类决定》一书中的现象学。109尽管这本书的意图是在困难决定的经验案例材料基础上进行全面的心理学研究。这本书五章中的第二章与第三章的标题是“决定的普通现象学”和“决定类型的现象学”。在第一章对主要范例情境的探讨之后,论普通现象学的第二章调查了典型的最初情境(再定向的努力与优柔寡断的结束)。根据决定方法与特定社会情境的不同现象学讨论,托梅揭示了决定类型中的本质差异。托梅完全在此基础上,去探索决定条件、决定对于生命及人格的最终意义问题(他认为这不是现象学的问题)。
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格劳曼与林肖顿编写的现象学心理学研究系列。110然而,在古尔维什的著作《意识场》刚刚由法文译为德文出版的时候,现象学心理学研究系列的第一部分是格劳曼自己的著作。随后出版的是林肖顿对詹姆士现象学心理学的阐释性研究,111以及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的德文译本。
格劳曼论视角现象学与心理学基础的著作112是当前纯粹现象学与经验心理学进行互动的指导性范例。在简短的导言之后,这本书的第一部分阐释了以视角(它是一种绘画的主观呈现形式)研究为基础的视角现象学,然后是对视角概念在哲学中地位的考察(从莱布尼茨开始:在他那里,视角的本质结构,就是视域的指称整体)。格劳曼的这种阐释是为了揭示:视角超越了它们本身,而达到了包含视角的、客体的复杂整体;反过来,客体就处于环绕不会筋疲力尽的观察者的视域中。继而产生的视角心理学的基础部分,涉及的是视角的适用范围以及动机特征。在第一个标题上,为格劳曼所特别注意的是我们觉知视角给予性的模式(这种模式的特点是:直观性与非直观性)。因此,动机研究想要追寻的是这些视角建构的条件;在这里,格劳曼应用了大量桑德尔(Fritz Sander)莱比锡学派所谓的实际发生(Aktualgenese)(它研究的是格式塔现象在我们的知觉中得以确立的方式)。格劳曼在他的全部研究中都引用了现象学文献,尤其是胡塞尔的著作(包括《纯粹现象学与现象学哲学的观念》的第2卷)。格劳曼还频繁引用了美国的知觉研究文献,尤其是詹姆斯·吉卜森(James Gibson)和阿尔波特;这两个人都与格式塔-现象学进路有紧密接触,或者说对格式塔-现象学进路抱同情态度。
我们无法收集有关近来德国现象学心理学研究的更多范例。我认为以下范例是有希望的,并且是以胡塞尔的精神去探索现象的有意识努力:林肖顿的《现象学心理学研究》(第23页)、科贝尔的《论孤单:论孤单生活的起源、形态变迁和意义》 (Gerhard Kölbel, Über die Einsamkeit: Vom Ursprung, Gestaltwandel und Sinn des Einsamkeitserlebens. Munich: Reinhardt, 1960.)。
B. 瑞士心理学中的现象学
在对现象学感兴趣的瑞士心理学哲学家中,以下人物是不可被忽视的:昆茨(Hans Kunz)和凯勒(Wilhelm Keller)。在表面上,这两位哲学家强调的主要是对于人的更充分的人类学理解。但在实现这个目标的进路中,他们或多或少地采纳了现象学程序,并频繁地引用了如舍勒、海德格尔与普凡德尔等人的现象学程序。
昆茨在他论想象的人类学意义的两卷本著作中,113将自己的进路描述为现象学分析(对本质特征的描述,从来没有完全达到)。但是,他拒绝接受特定学派意义上的现象学。他的这种态度不只令人印象深刻,而且表明了“学派”的刺激性影响。昆茨还冷静地看到了现象学进路的局限。114
凯勒甚至在更为广泛的程度上探讨了人类学问题,但他的进路不同于昆茨。115凯勒将他自己的“批判人类学”进路称为在现象学与深度心理学之间的“现象学”综合(《自我价值追求》[Das Selbstwertstreben],第28页)。
C.荷兰心理学中的现象学
现象学心理学在荷兰是在近年来才变得繁荣起来的。荷兰现象学心理学的奠基者与中心人物一直以来都是拜坦迪耶克。我在本书第二部分对他进行了更为充分的研究。荷兰现象学的特点呈现为丰富多彩的插图。那些对这种特点有兴趣并且非常通晓荷兰语的读者,可以通过阅读1956年出版的荷兰现象学心理学著作116而去了解荷兰现象学心理学。那些只掌握英文、法文和德文的读者,也可以从《情境:现象学心理学与精神病理学文集》这个非荷兰语的两卷本著作中获得类似信息。117范·登伯格论握手与卧病在床(在宾馆里)的论文、范·雷纳普(D. J. Van Lennep)论驾驶心理学的论文、林肖顿论性的化身方法以及“道路与无限距离”的论文,都反映了这个学派的鲜活原创性品味。林肖顿有关入睡现象学的更为重要的研究也是如此。118
在荷兰现象学中,另一个重要人物是斯特拉塞尔(Stephan Strasser)。斯特拉塞尔出生于奥地利,并经由比利时鲁汶来到了荷兰奈梅亨大学。我在《现象学运动》一书提到了他更为哲学化的著作。他与现象学心理学有特别相关性的是论情感的著作,119尽管他通过“形而上学哲学”超越了情感。
D.英国心理学中的现象学
在这个对半个世纪的心理学进行考察的部分中,对欧洲大陆以外国家的忽略,会使人产生本书不包含欧洲大陆以外国家的印象。然而,本书第五章涉及了美国的心理学,所以说本书包含了欧洲大陆以外的国家。但就英国的情况来说,本书仍然留有显而易见的鸿沟(在英国精神病理学中,现象学仍然是有部分生疏性的)。
现在,除了杂志上的一些孤立论文,在英国心理学中并没有出现现象学潮流的繁荣迹象。但是,在那些向现象学心理学靠拢并且错过哲学心理学之名的英国哲学家中,是发生了一些事情的。这个潮流的主要代表(如果说不是发起者的话)是赖尔的先驱著作《心的概念》。120在20世纪,赖尔一开始是德国现象学哲学的狂热追随者,但他在20世纪40年代又强烈地摒弃了德国现象学哲学。121
在《心的概念》中,赖尔表面上只是分析了体现在我们关于心理现象的日常谈话概念。但事实上,这种研究要求如此多地考虑到作为这些概念指示的现象,因此赖尔本人有时候将他的著作称为“我的心灵现象学”。在这些条件下,这就是很有意义的——赖尔主编的《心灵》杂志发表了论文《现象学心理学》。这篇论文除了其他事项以外,还指出赖尔的概念分析与恰当的去神秘化后的胡塞尔现象学没有什么不同。122
但所有这些东西加起来都只是说明:这是英国哲学中的一种新兴趣(在与现象学的联系中使用心理学语言)。迄今为止,这种新兴趣没有产生实质性的心理学,或者说没有对英国的经验心理学产生显著影响。
E.结论:过渡平衡
在本节的结尾部分,现象学心理学的情况是鼓舞人心的。在当代运动与学派的广泛语境中,现象学仍然是次要的潮流,即使是在严格行为主义的衰落之后。在新的“人本主义”心理学的狭义语境中,现象学所起的作用只是辅助性的(对现象学的援引,多于对现象学的实践)。即使是在现象学心理学之前显示了非凡生命力与创造性的若干领域中(如荷兰与瑞士),现象学心理学至少也可以说是发生了衰退。但对于现象学心理学的发展来说,让它成为一个没有规训的时尚,不是一件坏事。现象学心理学需要受到挑战,即使是受到批判性的反对。一旦更近来的趋向统计研究的潮流开始运行,那么对现象学理解的需要,就会变得更为迫切(对这种研究基本概念的审查以及对于研究结果的评价,都需要现象学理解)。
与此同时,对现象学的持续与重生的兴趣是充分的。这种兴趣的表现是:新的杂志《国际现象学心理学期刊》有来自德国、美国和比利时的编者,123而且近来的导论性心理学文本宣称:现象学是基础。124但这种导论不能替代新的实质性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