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妙妙
星河依稀,银月高挂,偶尔能听到其他弟子院落里传来的零碎响动与喧哗。
太岁默默看着眼前的岑妙妙。
他的思维始于不久前才慢慢复苏,只有零零碎碎的意识碎片于漂泊的浩淼虚空里不断坠下,前情纷纷扰扰,以至于至今意识尚未完全回笼。
眼前的岑妙妙举着红头签,那些伤心已经被眼泪妥帖地悉数带走,雀跃的少女正邀功似的高举着递给他。
就在片刻之前,她还在伤心地抹眼泪,现下又举着红头签满脸兴高采烈。
来自灵魂深处,他觉得应该安慰她。
如果傀儡也有灵魂的话。
可问出来的只有:“为何送给我?”
“哪有那么多问题?岑让又不在,但凡他在就给他了,这山头也没其他人能送,自然只能给你啦。”
她嘴上这么说,却撅起嘴,强硬地抓起他的一只手,自顾自将那支旧红签用力塞进了他手中。
肌肤相贴,少女指尖的温度浸染上成色老旧、面上已经被摩挲温润的木红头签。
她的手还不老实,在他的掌心轻挠,莹润的指甲搔刮在傀儡苍白的指节缝隙里,带来奇异的痒。
太岁看着掌心里托着的少女纤细的手掌,被红头签衬得格外莹白生嫩,仿佛轻轻一握就能叫她嚷嚷着疼,发出像方才一样好听的泣音。
就在这个时候,那只被岑妙妙从幻境中带出来的木签上却发生了变化——墨色自陈旧的木纹上渐渐洇出蜿蜒,在两人的注视下,慢慢流动开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木签上被尘封的幽微灵气一同溢散。
岑妙妙从没想过还有这种展开,颇有些没见过世面的低呼了一声。
太岁打量了一番这木签上渐渐形成某种咒术篆文的墨色。
“这是一件灵器。”他思索片刻,开口确认了一个事实,“地阶,灵器。”
岑妙妙问道:“地阶灵器?这不是个吉祥物么?它有什么用?”
太岁摇头,“不知。”
若是商定涯在此,便能认出来这支旧红签便是那一件应当随着岑妙妙在三才灵珠里出来时,而一同出世的地阶灵器。
在两人的注视下,木签上流动的墨色渐渐停止,化作一个六分阴阳的小型法阵,继而光华闪烁,倏忽一变——
那只陈旧的红头签摇身一变,竟然转瞬间成了一枚质地古拙冷硬、獠牙锋利凶狠的恶鬼半面罩。
其上锐光一闪,在面罩的眉眼处阴刻了三个蝇头小字——上上签。
岑妙妙:“……”
她摩挲了一番上面的字迹,自言自语道:“啊这,它该不会就叫上上签吧?”
没想到恶鬼面罩在两人交叠的手中跳了跳,似乎在认可岑妙妙的话。
太岁也对此给予了肯定,“的确,它已经认你为主。”
至于为什么上上签会变作这副模样。
该不该说呢。
要不……还是说吧。
在太岁莫名的目光里,岑妙妙干笑了一声,“我刚正想着呢,你这张脸可太招摇了,得下山替你买个恶鬼面罩戴上,才能显得凶一些。”
“没想到它这么聪明,转眼就替我省了一笔灵石。”岑妙妙摸了摸鼻子,把上上签变成的恶鬼面罩放在手里掂了掂,“挺称心,这个灵器我喜欢,一看随了我。”
太岁虽然理解不了岑妙妙突如其来的尴尬,却还是轻轻颔首,“既然能随你心意变化,或许它还有其他用处。”
“管他呢,懒得琢磨,日后总能知道,你身子矮一点。”岑妙妙扬了扬上上签变作的面罩。
太岁依言俯下身来。
两人凑得极近,岑妙妙被太岁的阴影笼罩得彻彻底底。他怀里始终有一股淡而幽深的香气如影随形,可等到刻意去捕捉时,却又遍寻不见。
岑妙妙微微踮起脚,刚想把面罩给太岁戴上,他却倏然凑近了她。
冷香骤然浓郁。
意料之外地,太岁伸手自她手里取过面罩,反而轻轻扣在她脸上。
猝不及防的黑暗与深香,令岑妙妙措手不及,呼吸一窒。
“怎么了?”她料不到太岁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何含义。
太岁也没有回答她。
仿佛过了许久,仿佛仅仅只是一个瞬间。
就在下一刻,岑妙妙眼前的面罩又被太岁揭下。
岑妙妙眨了眨眼。
时晴院的光在她被蒙住眼的时候被悉数熄灭,如今唯一的光亮只有太岁手中提着的一盏小小兔子灯——
一撮暖融融的光芒在木精削成的小兔头顶轻轻闪动,成为这院落里最瞩目的存在,圆滚滚胖乎乎,委实憨态可掬。
太岁身上披着岑妙妙去择选秘境之前为他选的烟色长褂,前襟松松敞开,露出小片坚硬的胸膛,光滑的肌理上镌刻了大片咒文,延伸纵贯至被衣襟覆盖的心口处,让人想入非非。
在他手中,恶鬼面具两侧分外有光泽的纤长系带勾缠,吊在傀儡的指尖,那一刻,无数风流自他指尖滑过,如哪一位仙乡公子误入浊世。
如果说有什么时刻他最像一个“人”,那便是现在。
太岁面无表情的脸上牵出一个从未有过的笑容,虽然弧度略显生硬,却堪称温和。
“过来。”
“二姨。”
没有哪两个字能比这个更煞风情,岑妙妙实在是后悔,当时为什么让他这么称呼自己。
“……”
眼前的傀儡长身玉立,若戴黄金冠,高旒冕,着玄衣,系深领,说是灿灿一星、日神之子也不为过。
岑妙妙走过去,接过太岁手里的小兔儿灯,伸手摸了摸兔子头顶那团暖融融的光,居然一点也不烫手。
她甜软的嗓子里透着零星的惊奇,“这不是火么?”
太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是心火,我的。能时刻,替你照路。”
岑妙妙仰头看他,“那……这是礼物么?”
太岁却摇摇头,移开放在她头顶的手。
“这才是。”傀儡的指尖以灵力开出一朵柔软的白色花苞,他托着软嫩的花送到她面前,“送你,不要难过。”
谁说非人的存在就不配让人心旌摇曳,色授魂予。
岑妙妙从他手中接过花,珍稀地护在掌心。
她道:“既然如此,那我也送你一个礼物。”
她扯住他的衣襟,轻轻用力,让他在自己面前俯下身来,视线平齐,她慢慢凑近。
太岁殷红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听见少女的呼吸在他耳边吐着热意。
“蠢东西,以后换个称呼,不许再叫我二姨了,一点也不好听。”
“那该,如何称呼你?”
“妙妙。”
“妙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