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女云虞
云虞当了连云寨十八年的大小姐，终于在她十八岁生辰那日手刃了大当家胡大海，从而坐上了连云寨大当家的位置。
对了，胡大海是她爹，虽然两人并无血缘关系。
不过要说起来，胡大海于她之间虽没有生恩，养恩却是有的。故而谁也没有料想到有一天她会将枪口对准胡大海——
云虞出生在连云寨，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便是胡大海。
也是胡大海教她走路，教她说话，甚至于童年那些为数不多的快乐的回忆几乎都来自于他这个便宜父亲。
彼时云虞还不知事时，那些美好回忆的确抚慰了她脆弱敏感的幼小心灵，然而人生终是不得圆满的，这个道理，同样也是胡大海教会她的。
八岁以前的云虞有一个郁郁寡欢但有温度的娘，也有一个疼爱她的爹。
而八岁以后，她没有了娘，自此也没有了爹。
她的记性其实不是太好，幼时因为记不住怎么写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被娘打过多少次手心，但命运的玩弄使得她把很多事都记得很清楚。
她娘下葬后，胡大海按照她娘的遗愿将她送下了山，给她找了一户身家清白的人家安顿，将一切安排得妥当。
可那时的她天真懵懂，她只知道没了娘，不能再被爹抛弃了，是以那时她紧抱着胡大海的腿不撒手，哭得撕心裂肺，直把那对好心的夫妻都吓得心惊，唯独胡大海好像无动于衷。
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她在山下没待几日，最后胡大海到底是又将她带了回去，只是从那以后他便不再让她管自己叫爹了。
小云虞虽然不懂为什么，但她还是听话应了。山下那家人没什么不好，但人家儿女双全，她是多出来的那一个，却因为不敢得罪胡大海而生怕怠慢了她。她感受不到家的温暖，所以她很庆幸胡大海能接她回去，哪怕是往后只能同寨子里其他人一样称他大当家。
父女俩的关系虽不如从前亲密，可她还是连云寨实打实的大小姐，至少在外人眼中是如此。
也是从那以后，胡大海对她的要求变得很严格，可以说她长这么大，听得最多的就是胡大海的斥责，这些年来不论是心灵亦或是身体，日复一日都在历经锤炼。
如果说那时候她是靠着对父爱的希冀而活着，那十四岁以后支撑她活着的就是无法逃避的仇恨。
那年，她因为做错事被罚，在滂沱大雨中站了一夜，奈何她身上旧伤未愈，淋雨后就一病不起了。病痛的折磨以及胡大海的漠视冲垮了她的意志力，躺在床上那段日子她甚至连遗言都想好了。
然而就在她最虚弱的时候，胡大海告知了她一段难以回首的往事。
每每午夜梦回时她都在想，若是那年她没有生病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是不是不知道什么真相的她会活得更轻松自在一些呢？
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这也是胡大海告诉她的。
思绪回转，云虞垂手站在灵堂不远处，看着跪在胡大海灵前单薄少年的背影目光颇有些复杂。
少年身着孝服，跪着的身姿摇摇晃晃，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
看着他，云虞难免想起了早逝的母亲，一时间心中不知做何感想。
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大名胡佑堂，小了她整整五岁。
比之自己这个父不详的来说，他好歹一出生有爹有娘，不知道比自己要强上多少。
故而云虞本是不喜欢他的，可谁让天意弄人，他们娘走得早。自从娘没了后，他就成了小可怜，胡大海对这个亲儿子比对她这个假闺女还要淡漠，要不是寨子里长辈不少，这小子能不能顺利长这么大都难说。
偏生小佑堂也是个有眼色的，从会走路开始就喜欢跟在云虞身后当小尾巴，即使云虞对他爱搭不理，他也依旧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个不停。久而久之，云虞也对他生出了怜爱之心，姐弟二人在胡大海死之前的关系很是不错，两个爹不疼的孩子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可即便是如此，她杀了人家亲爹是事实，佑堂哪有不恨她的道理，她能狠心杀了胡大海，却还是做不到面对佑堂时心境平稳。
见她叹气，一旁的两个中年男人面面相觑，两人眼神交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一肚子话。
良久，年长一些的男人伸手在云虞肩头拍了拍，叹气说道：“虞丫头，我们来找你没别的意思，只是你与大哥好歹父女一场，俗话说生恩不及养恩大，我和你四叔都觉得大哥的丧事还是由你来操办的好，你觉得呢？”
说话的是连云寨二当家杨平，他口中的“四叔”正是他身旁的另一个男人，此人乃是连云寨四当家，姓陈，诨名陈老四，人称陈四爷。他二人和胡大海都是拜把子兄弟，三人绝对算得上生死之交了。
别人或许不理解云虞所为，可作为胡大海的兄弟，这俩人是再清楚不过这其中的前因后果的。
不过理解归理解，但胡大海的死终究是让他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再加之从出事后她便没有出现在胡大海灵前，二人其实心中多少是有一些怨言的，二当家还好，四当家的一见到云虞脸色就不好看了。
云虞又不是傻子，自是早就看到了，不过她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并没有接话。
见她没说话，四当家忍不住插话，“虞丫头，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二哥说得对，大哥养了你这么多年一直把你当作自己所出，你怎么着也该给他送终吧？还有佑堂，你明知道佑堂的身体是什么情况，你偏要这时候将他接回寨子里，你这是做什么？”
相比于二当家的委婉，四当家显然就要尖锐多了，或许和他的外表一样，他这人心性明显粗犷得多。
他说完望着胡佑堂的方向，眼中满是担忧，生怕少年倒下就起不来了。相比于云虞这个便宜女儿，他肯定是更偏向胡佑堂这个胡大海亲骨肉的。
二当家闻言不悦，目光扫向他时带了几分警告，四当家却只当没看到，又用余光去看云虞，想看她是什么反应。
云虞闻言，正好抬头，两人的目光撞上竟是四当家的莫名心虚，忙假装摸鼻子收回了视线。
云虞倒也没跟他计较，而是看向了二当家杨平，神色平静。
“二叔，我会和佑堂说清楚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这几天我不会见他，还要麻烦您和四叔多帮帮他了。”
是了，她杀胡大海时胡佑堂并不在寨子里。这孩子从小体弱多病，比她小时候还不如，总是隔三差五就会大病一场，后来他能自理了胡大海干脆就把他扔下了山，给他找了一家医馆做学徒，顺便看病。
这两年他住在寨子里的日子屈指可数。
原本事后她大可以随便找个理由遮掩过去，以胡佑堂对她的信任和依赖就算听到些风言风语定然也不会怪到她头上的，可她并没有选择那样做。
她在第一时间便差人去将胡佑堂接了回来，说她狠心也好，不近人情也罢，她艰难跨过的坎，佑堂终究也要学着迈过去的。
她拒绝得干脆，两位长辈一时语塞，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还是她自个儿打破沉默，淡然开口：“二叔，四叔，我想下山一趟。”
此话一出，三人之间的气氛更为凝滞，杨平直接盯着云虞的眼睛看，她的目光倒很是坦荡，杨平微愣，随即点了点头。
“你心里有决断自然是好，寨子里有我和你四叔，放心去吧。只一点，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听他二人对话四当家欲言又止，不过看二人的面色如常，他便不好再开口多问了，只得附和着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也不忘提醒她山下危险，要当心云云。感受到他二人的关心，云虞露出了这两日来的第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