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叉降头
一个美人失去容貌，无异于要她的命。
有时候，容貌比性命更重要。
孔雀妃曾经是蜚声国际的雪山美人，不丹王之所以深爱着她，与这份超乎寻常的美貌也有关系。
“金小姐，你的消息真是灵通。”
我感到了金小九内心的悲哀，不过，她第一个知道这消息，没有散发出去，可见内心十分煎熬。
利用孔雀妃去达到操控不丹王的手段，是捷径，也是诡计。
金小九摇头：“叶开，不要嘲笑我。立场不同，做事方法就不同。如果你是我……”
我很少讲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对于真正的江湖人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51地区调查员的职责，是结果而不是过程。
“阿飞不会帮忙，他有自己的价值观。”
金小九长叹一声：“是啊，他有自己的原则，像司空摘星那样的好人，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几个，到现在越来越少了。”
屋内，司空摘星还在打电话，面红耳赤，上蹿下跳。
他说服不了阿飞，过去，从未成功过，以后也绝无可能。
“叶开，帮帮忙，举手之劳，不是吗？”
我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卷进来，尤其是司空摘星和阿飞同时被牵扯。
“金小姐，金取帮和乱云大人的关系，江湖上都知道。有些事，强求无益，司空摘星是个好人，不要让好人受伤害。”
我只是点到为止，至于金小九想怎么做，任何人都无权干涉。
司空摘星跑出来，手里攥着手机，面红耳赤，已经黔驴技穷。
他看着我，咬了咬牙：“阿飞说，他只听你的。寻找孔雀妃这件事，他不帮忙，还要我别去管不丹王的家事。”
我了解阿飞的做事原则，任何人无法勉强他。
“好了，我们走吧，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叶开的心已经乱了。”
金小九的眼光很毒，当下我心里只有那个从阴间来的女孩子。
“叶开，我用天狗帮换你一句话——”
司空摘星绝望地叫起来，挥了挥手机。
我理解他的心情，为了金小九，他什么都肯付出。
不过，他的意思如果是已经掌控了天狗帮，那就有些奇怪了。
魏大通并不是一个能够臣服于别人的善人，尤其是他在加德满都经营几年，有了不小的根基和规模之后，飞扬跋扈，肆意妄为，司空摘星只凭几句话，绝对拿不下他。
我没有再说话，不丹王和孔雀妃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
金小九摇摇头，离开了露台。
司空摘星一声长叹，把手机放进了口袋。
“你知道夜叉降头的事？”
我脑子里一直盘旋着“阴间、夜天子”两件事，眼前不时出现被催眠时，那个女孩子临终前最后看我的一眼。
这种挫败，仿佛刀疤，刻在我思想深处。
“夜叉降头的事……一开始在不丹传得很疯狂，王室那边下了死命令，不准扩散，抓了互联网媒体的人，后来这些消息就被扑灭了。金小九要找不丹王，却找不到任何破绽，只能从这里重启缺口。”
我不禁皱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金取帮的宗旨，注定了金小九做事，无所不用其极。
只要能达到目的，可以不顾任何江湖规矩。
“你甘愿助纣为虐？”
司空摘星脸红了：“叶开，不丹王是个好人吗？金小九寻找转世唐卡，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乱云大人，你知道吗？”
我笑了，只要金小九不在场，司空摘星的思路就很清晰，说话也有条理。
西南任何一个小国，其君王的上位历史，就一定是一部杀戮史。所以，只有外行才会说不丹王是爱民如子、为国奉献的好人。
看看他从中学开始直到成为君主的二十年时光，就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被他踩在脚下的，成就了他的英名与骂名。
“说得好。”
我向司空摘星挑了挑大拇指，如果没有金小九，或许司空摘星会有更美好的未来。
司空摘星连叹三声，眼中的亮光渐渐熄灭。
在金小九面前，他充满激情和活力，但金小九走后，他就恢复了原先懒散的样子。
阿飞和司空摘星在各自的专业领域中独占鳌头，正是源于他们这种慵懒的生活状态。
在技艺纯熟到极致之后，只有将自己的心态和身体放松到极致，才能发挥人的潜能，完成不可能的任务。
我欣赏阿飞，因为他在慵懒之外，还有严格自控的能力，这是司空摘星并不具备的。
“我明天就要去不丹了。”
司空摘星有些无奈，自嘲地笑起来。
我皱了皱眉，不丹王不是善类，王室那边的防卫也相当强悍。
如果对方有所准备，司空摘星非但不能得手，恰恰相反，他将面临着巨大的生命危险。
“为了金小九？为了金取帮？为了乱云大人？”
我一连三问，司空摘星只是摇头苦笑。
转生是一件令人向往却又烦恼的生死大事，转世唐卡的出现，让加德满都这座城市充满了不确定性，而金取帮从天而降，更增加了无穷无尽的混乱。
“等等吧，阿飞也许会帮你。”
我心软了，江湖上缺少了司空摘星这样的人，就少了很多乐趣。
司空摘星摇头：“我看到金小九的神色，就知道，现在是我应该挺身而出、为她出手的时刻。”
“值得吗？”
司空摘星点头：“当然值得，万花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能够遇到她，是我一生的荣幸。”
我不想探究金小九的好与坏，但我从未见过司空摘星如此专情。这种真心真意，就应该值得肯定。
我们的讨论无法继续下去，毕竟双方追寻的方向已经有了根本变化。
道不同，不相为谋。
“遭受夜叉降头的人，将会变得丑陋无比，惨不忍睹，令人无法忍受。你去不丹，一定会见到她，有没有做好准备？”
司空摘星再次摇头，吹着口哨，转身离去。
露台上只剩下我，越发显得空空荡荡。
我想到了不丹王和孔雀妃，也想到了东南亚人谈虎色变的降头术。
降头术对应的是苗疆蛊术，不过，降头术的炼制方法、布置方式、引发结果更为诡异，已经进入了心理控制、人身摧残的范畴。
过去的百年，东南亚曾经发生过十几起著名的降头术大案，其中就有夜叉降头的影子。
金小九为了攫取转世唐卡，必须面对不丹王。
司空摘星甘心为金小九出手，则要面对孔雀妃。
一想到“夜叉降头”的模样，我就觉得后背生寒。
阿飞那边的消息来得很快，大约半小时后，他打电话通知我，已经联系到了夜天子，对方愿意跟我通话，互通有无。
“叶开，夜天子知道你是51地区的人，所以，谈话不必绕来绕去。我提前替你问过，关于阴间的事情，他并没有吐露太多。这件事牵扯极大，即使是暗网诞生时产生的社会冲击力，都比不上夜天子所做的事。”
我没有向阿飞致谢，兄弟之间，早就习惯。
“夜天子有什么缺点？”
“没有，迄今为止，还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通话结束，我深吸了一口气，静等着夜天子来电。
神秘女孩子的行动如果来自夜天子的指示，那么，她有可能针对的就是51地区。
我的手机响起来，屏幕显示的是一个经过了复杂处理的号码，来电城市未知。
“夜天子？”
我接起了电话，淡定地问。
“叶开，你找我，不是为了扫荡阴间吧？自从建立那里，我已经遭到了十二次刺杀，希望这一次，你给我带来不一样的消息，呵呵呵呵……”
夜天子的声音儒雅而淡定，却又带着压抑不住的英气。
能够冒天下之大不韪，创立“阴间”，就证明夜天子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一切儒雅，都是装出来的。
我立刻进入正题，说清楚那个神秘女孩子的所有情况。
这种交谈，直截了当，谁都不会泄密。
我相信他，他也相信我。
第六感给人带来了巨大的便利，尤其是面对夜天子这样的智者。
“她跟我无关，如果我是为了窃取51地区的秘密而设立阴间的话，品格就极其低下了。”
我冷静地追问：“为什么设立阴间？目的何在？”
对方立刻反问：“你的朋友阿飞、司空摘星为什么要做超级黑客、第一神偷？”
我笑了，51地区做事，极少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夜天子质问我的朋友，就等于是质问我的价值三观。
“谢谢。”
我没有再次争辩追问，既然夜天子与那个神秘女孩子无关，他就与加德满都发生的事情无关。
阴间都是阴间，但身在其中的人，有着本质的不同。
那个女孩子一直在说“我从阴间来”，其实更像是一句谶语，带给我们哲学境界上的思考。
“喂，叶开，不要越界，会死人的。”
这就是夜天子对我的忠告，江湖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洞察一切，跨界思考。
夜天子之前，没有人敢于开创“阴间”那样的特殊世界。所以，他做的事，开天辟地，前无来者。
“谢谢。”
我第二次致谢，这次是真心的。
“我代阿飞谢谢你，你没让他给我找麻烦。他有你这样的朋友，不为难他，更不为难他的朋友……总之，正如阿飞所说，如果我们抛开各自的身份，一定能成为好朋友。哈哈，如果早有你和阿飞这样的朋友，我又何必创造‘阴间’，遗世独立？”
我能体会到夜天子的感慨，当他对人间失望，不想在人间寻找自己的精神寄托，转而独创“阴间”。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彼何人哉？
“阿飞是个好兄弟。”
我回应对方，但界定江湖上每一个人的时候，都有重要前提。
阿飞是我的朋友，可以不计代价帮我。现在，在金小九眼中，阿飞或许就变成了拦路虎。
“欢迎来到阴间，哈哈哈哈……”夜天子笑着，挂断了电话。
我相信夜天子的话，他说与神秘女孩子无关，那就是最终答案。
按照51地区的处事原则，事情调查到这里，已经可以告一段落。
梅丽莎那里，等待着我的工作报告，然后加德满都的事情就可以告一段落，暂时按下了。
这一夜，我睡得很沉。
大约三点钟，我突然从沉睡中醒来，浑身冷汗涔涔。
我刚刚梦到了阴间，不是女孩子说的，也不是夜天子说的，而是亚洲神鬼传说中的阴间、地狱、阎罗殿。
在那种地方，普通人会惊慌失措，战战兢兢，口不能言，足不能行。
周遭一切，带着极度的诡异，目光所及，全都是青面獠牙的夜叉无常。
我努力寻找着此地主政的大人物，以求尽快离去。
任何人描述的阴间，都不相同，画家和文学家描述的阴间，则是极尽恐怖和丑恶之处。
我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只是重复着一句话：“我从阴间来——”
这是那个女孩子最引人关注的一句话，大多数人忽视了它，认为只是呓语。只有我，从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里面，阐述了一种恐怖的意象。
我无法逃脱，也找不到阴间的主宰。
到了那里，如何逃脱？
我闭着双眼，明知道自己已经醒来，还是逼迫自己沉浸在梦境之内。
“我从阴间来……”
那个女孩子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仿佛一盏灯笼，牵引着我向前。
“长天战神？我知道他在哪里。”
这是另外一句话，或许没有吸引其他人，只吸引了我。
被吓死的钱伯斯，仿佛在我面前展示出了女孩子更可怕的一面。
行动队这边，似乎已经迅速忘记了钱伯斯的死，而是展开了崭新的生活。
我忽然觉得，加德满都发生的事，每一件都充满了悖论，不但毫无逻辑性，而且每一步都扭曲到极点，将各种各样毫不相干的人拉扯进来，卷入旋涡。
“金小九仍然是关键——”
我在乱局中，再次找到了主线脉络。
金取帮为了转世唐卡，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差遣司空摘星赶赴不丹，以不可告人的手法，窃取不丹王的秘密。
我翻了个身，看看手机屏幕，已经到了凌晨四点。
此刻打电话给金小九，肯定很不礼貌。
我盯着手机屏幕，一瞬间，有电话打进来。
虽然不认识那个号码，但第六感很清晰地告诉我，那是金小九来电。
“金小姐？”
我接起了电话，立刻询问。
“是。”
听筒里传来的，的确是金小九动听的声音。
她笑着感叹：“司空摘星说过，你是一个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人，智商高到极致，任何人都逃不过你的第六感。”
我保持沉默，等待对方说话。
“司空摘星说，这次赶赴不丹，未必能活着回来。我提醒他，邀请您一起前往，但他不好意思，认为您绝对不可能同去。孔雀妃遭遇夜叉降头，是一件令人唏嘘的惨事，证明在古老的不丹，有一支邪恶江湖势力存在，不为外人所知……”
我耐心地听完了金小九的话，也明白她的意思，为了保证不丹之行成功，她才会打这个电话，希望用友情来绑架我，陪着司空摘星远赴不丹。
“抱歉。”
我没有任何迟疑，就拒绝了对方。
“叶开，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已经有了与金小九合作的计划，但是，要根据我的规矩来。
51地区跟任何江湖势力的合作，都有一定之规。
梅丽莎曾经反复告诫过我，这些规矩能够很好地保护调查员的利益。
保全自身，才能完成任务。
这些规矩，都是很多调查员用自己血的教训换来的。
“金小九，让司空摘星去不丹，恐怕无法完成任务，只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
金小九沉默了一阵，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叶开，不是山穷水尽，怎么用得着如此低声下气？”
我相信，司空摘星也没有底气，才会告诉金小九，此行有生命危险。
过去，他自由如同流星，就算行动失败，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如今，有了金小九的拖累，他的心已经乱了，无法承受失败的痛苦。
“叶开，金取帮敌我分明，这次你帮我，完成转世唐卡的任务，我没齿难忘。你用到我时，我也会全力以赴。”
我仍然沉默，其实是在权衡，怎样才能接近不丹王，考虑此行的成功率到底有多少。
“叶开，你想不想知道，转世唐卡来自哪里？如果有人生产出第一张唐卡，是不是就会有第二张、第三张……自古之间，转世重生者成千上万，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如果都是从阴间来，回阴间去，跟踪追击，是不是就能找到阴间？”
金小九揣摩我的意思，这段话，几乎就要打动我。
“你求的是转世唐卡，一定知道唐卡生产中的所有环节。就算阿飞不帮你，你也能完成任务。”
金小九又是一笑：“好吧，我说实话，在加德满都西北的山地区，有几个村子，转世唐卡的颜料就是来源于那里。如果你感兴趣，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
我没有轻易答应，51地区规矩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评估报告出来之前，不得轻举妄动。
“金小姐，你有这样的神秘渠道，还用得着让司空摘星拿命去拼那张唐卡？他的命在你手上，未免也太不值钱了。”
又是一声苦笑，金小九的声音变得又苦又涩：“这是没办法的事，乱云大人需要，我就得不计得失去做。”
我们这个电话断断续续进行了一小时，东窗上已经出现了晨曦微光。
“叶开，你要什么，我都能提供，只需要你陪着司空摘星去一次不丹。至于那边的行动，都是司空摘星去做。”
沉默中，金小九挂断了电话。
她没能打动我，只能承认失败。
与金取帮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正如金小九所说，如果不是山穷水尽，谁会选择与其他势力合作？
我希望从金小九那里获取转世唐卡的秘密，同时穷尽一切手段，寻找那个失踪的神秘女孩子。
种种诡异之事，全都纠结在一起。
如果司空摘星足够谨慎，就应该看得出，继续跟随在金小九后面，到底有多危险。可惜啊可惜，他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竟然陷入了“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可怕境地。
我睡到中午才起床，如何跟司空摘星合作，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
酒店前台把电话打到房间里来，告诉我有客人来访。
如我所料，来的是金小九和司空摘星，两个人脸上都带着温暖的笑意。
司空摘星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果篮，里面装满了进口水果。
寒暄过后，司空摘星径直请求：“叶开，我在等你——不是到不丹，而是到本地的一位唐卡大师家中。在她这里，你就能明白转世唐卡的生产过程。”
我并没有吃惊，而是笑着望着金小九。
“叶开，这就是我们的满满诚意。”
我点头，对方这样做，果然有诚意。
我们三人离开酒店，到了加德满都西北面的村子。
朝阳升起，光照天下。
我闻到了天然颜料的特殊味道，就知道距离真正的唐卡产地不远了。
“精神和肉体如何结合在一起，转世神力和超级唐卡就如何结合在一起。”
司空摘星在金小九面前，始终想卖弄一番。
为了他的面子，我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叶天，不丹有很多值得一去的地方，雪山神庙、百代帝王神像阁、百兽图博物馆、古代手工业展馆……另外我还知道，那里有几个古代藏兵营，是千年军事史上的奇迹……”
司空摘星滔滔不绝，一方面是为了展示自己的知识储备，一方面则是为了打动我，陪他远赴不丹。
“司空，你有没有勇气面对夜叉降头？”
这是关键，而我相信，司空摘星没有勇气面对比夜叉猛鬼还可怕的一张脸、一个人。
孔雀妃如同一句谶语，压得司空摘星抬不起头来。
最终，司空摘星哭丧着脸摇头。
这件事上，他不可能说假话，那就纯属不诚实了。
“司空，你肯定不能，我未必能，所以，到不丹去，除了徒劳无功，剩不下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