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太原十二时辰（一）
卢雨寿今年四十三，出身范阳卢氏。
像他这般岁数的同族表兄弟，早已身居高位，衣绯金带，可卢雨寿的散官却依然停留在昭武校尉。
就连比他晚入职的同僚，擢升为将军的也不在少数。
原因无他，皆因卢雨寿只是这个显赫家族四房的庶子而已。
这些年他兢兢业业，从未犯过错，可每每上位空缺之时，总会有来自不同派系，不同家世的人插到他前面。
这北府主事的位子，一坐就是七八年。
虽说蛛司北府大权在握，监三节度，控大唐北域，看起来很风光，可终归是远离中枢，散养在外的鹰犬，说拿下，也就是一纸文书的事。
所以他迫切需要一份功绩，能改变命运摆脱现下困境的那种功绩。
前些日子，有个叫封五的总府都尉，来太原追捕人犯。
卢雨寿见他官职不大架子倒不小，就签发个协查公文给应付了过去。
可封五前脚刚走，总府就下文令他务必取回中城一份兵部文书。
多问几嘴他才得知，这人犯竟和朝中贵人大有牵连，若能抓到这贼子，怕是再升一阶成为将军也不是不可能。
获悉此事后，他连忙加派人手北上，想从中分一杯羹。
可谁知手下刚到，就传来了封五的死讯。
卢雨寿喜出望外，觉得这次连老天都在帮忙，他赶紧扔下手头所有事务，将重心放在太原以北，全力搜捕人犯。
可不料这贼子甚是狡猾，屡次跳出他精心设好的陷阱，这回更是连人都不见了。
卢雨寿盯着舆图陷入沉思，虎头驿消失，又不见北上，他到底能去哪？莫非是要……
想到这他眼皮跳了跳，转头喝道：“召钱宝晖返城，要快！”
……
七月二十四，太原府怀德门外。
昨天还是晴空万里，今日却已黑云压城。
秦川望向城门旁的漏刻，发现距离巳时开门还有一刻。
他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昨天在山腰，仅是觉得这府城很大，可站到了此处，直面六七丈九层楼高的城墙，他才感受到那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坚城之下，人若蝼蚁般渺小。
秦川甚至开始怀疑之前的决策是不是有些草率。
五人端掉蛛司北府，太不切实际了！
可又能怎么办？
这里面的人要杀你，而且有能力杀你，唐律管不了他，甚至他本身就是唐律。
思及至此，秦川有些恐惧，继而愤怒起来。
因为他悲哀地发现，自己除了蚍蜉撼树般以暴制暴，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选择。
北府横亘在这，若是想要继续追查真相，那就必须得解决了它。
干吧！
重塑完信心，他发现老葛几人已混入商旅百姓中，挤到了城门前。
秦川歪歪头问向身旁：“咱们从哪进城？”
“问我呢？”张小敬哈欠才打一半就转头怒视他吼道：“昨晚不是你说寻个地儿么？”
秦川嘿嘿一笑：“对呀，就是找你啊！”
张小敬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刚要甩下包裹，就被他一把抱住哄道：“莫生气，气大伤肝，您不是来过太原么？以您的本事，找个能钻进去的地儿不是易如反掌，对吧，阿爷？”
他正拿手比划，却被张小敬一掌拍开，丢下他一个人朝东边走去。
秦川连忙跟上他，指向城门那头劝道：“老葛他们马上要进去了，就算不为了我，你也得为他们考虑考虑啊！”
张小敬走了几步停住脚，弯腰伸手没好气道：“秦阿爷，这边请，小的正给您带路呐，老子碰到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两炷香后，他们到了离汾河不远的一处城墙。
秦川远远就看到墙下有一小洞，似是人力所挖，一人多高，走近后又发现，有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守在里面。
张小敬脑袋一歪，“给钱，一人一贯。”
秦川卸下包裹，边从里面取，边小声嚷嚷，这特么也太贵了，比打劫都赚啊！
张小敬耐着性子低声给他解释，从这走的，一般都是私贩违禁货物到黑市，本就利润奇高，压根不在乎这点小钱。
而且能开出这条道，必然得把河东军、太原府衙上下全打点到，收这么些钱，最后落到手里其实也就能剩个三四成。
两贯钱一交，二人顺利入城，还免费赠送了两套应付临检的过所。
秦川掐着手里的文书，心里不由叹道，这一贯钱，花得真值！
他俩大包小包背着，行动实在不便，就在进城不远的巷口，寻了个牙郎，找个地儿先存上。
出了仓库所在的坊巷，秦川正要去寻阿布，可走了没两步，却发现张小敬还待在后面没动地。
“又怎么了？”他折身回去皱眉问道。
张小敬揉了揉肚子苦着脸说道：“饿了，你看这腰带都能塞进去个拳头。”
“大爷，咱们就一天的时间，您悠着点成不？……”
秦川好赖话说尽，可这孙子都当听不见，无奈之下只能领着他去找地吃饭。
“那不错！”张小敬指着坊间最高的一处笑道。
秦川看那木楼上的金字招牌，不禁有些肉疼。
玉膳坊，这名一听就便宜不到哪去，虽说钱阿布有的是，但将来他总是要还的啊！
腹诽之时，他自己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这几天一直没怎么正经吃饭，都是赶路途中随便对付一口。
既然如此，那就吃它一顿！
俩人步入酒肆，店内博士看他们腰囊鼓鼓，满脸殷勤引到最上层的雅间。
“二位客，吃些什么？”
秦川头一回下大唐的馆子，完全不知道怎么弄，而且这年月还有好多作物没传进来，一张口再露了怯，他扬扬下巴示意张小敬来点。
“四个蒸饼，两碗羊肉馄饨，薄切烤驼峰，醴鱼臆，冷胡突鲙，连蒸诈草獐皮索饼，炙烤嫩羊……”
一口气说到这，张小敬站起身，走到那博士身边低声问道：“有那个不？”
秦川看他神秘兮兮的样子也凑了过去，就见博士意味深长笑了笑：“牛肉？那客你算是来对地儿了，整个太原府可就咱这能吃到。”
张小敬冲着秦川挤眉弄眼，一脸得意道：“你小子算是有口福了，还不谢谢爷爷我？”
秦川心里也很期待，就没搭理他。
张小敬心满意足坐回胡床，翘着腿朝博士摆了摆手：“就这些，上吧！”
那博士一听整个人愣住，一脸茫然道：“还不到午时，下厨的还没起呢！现在只有面片汤。”
“那你问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