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迷.失
在跟王子和的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王子和坐在对面一脸平静地对我说,老婆,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可是你非要这么干的。
我握住他的手笑着说,没关系,这不都是为了芭比吗?而且,今年很快就过去了。
我跟王子和就这么手牵手去办离婚了。发本子的大姐像看到自己老公跟人来领结婚证一样表情怪异,大概是没见过这样恩爱离婚的。听说到这儿来的大都横眉怒目剑拔弩张,不砸坏几样东西已经算是素质高的了。
大姐长了一张居委会大妈的脸,盯着我们俩上上下下来回打量,问王子和:俩人不挺好的吗,为啥离啊?
王子和想了想,看了我一眼说,我喜欢上别人了。
大姐若有所思:哦,这年头这个原因离婚的太多了,你们要不要再想想,其实过日子跟谁过都是过,都一样。
她这是劝上了,我一看连忙搭过话,假装生气的样子说,不想了不想了,我现在就要跟他离。
虽然只是协议离婚,但绿本子拿在手上还是让人不舒服,我将它放进包里尽量不去想,王子和,我们吃什么?
王子和看了看表,公司有事儿,你自己解决,好不好?
我说,王子和,现在我可是单身了,你就不怕我去找别人?
王子和吭吭地笑了两声,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我不怕,你不是那种人,对吧?
王子和转身去取车,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脚步轻快,他确实是跟很多年前不一样了,成熟、自信、样貌姣好、有钱,这样的男人,谁也不会知道他的过去、他的努力、他的落魄,除了我。
我跟王子和认识的时候他还是个穷光蛋,不仅穷,而且看不到将来。我与他结识在火车站旁边的一家快餐店,他叫了一份5块钱的西红柿炒蛋盖浇饭,因为人多;找不到单独的桌子,就坐在我边上吃。就只是一份西红柿炒蛋,炒得颜色囫囵,分量也极少,他却吃得优雅。我的一盆酸菜鱼米线基本未见少,光顾着参观别人了。
而且那天我心情也不好,一份酸菜鱼米线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因为临近毕业,家里让回去工作,我不肯,被断绝了生活来源。我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走,只是不想屈服,却也没有战略,无谓抵抗。
王子和吃完看见我在望着他,对我浅浅一笑,挪了凳子付钱走人。我看着他的背影,无端有些伤感,就像看见的是自己。
之后的晚上我在站前广场再次看到他,他坐在行李箱上独自抽烟,我站在他面前整整3分钟才引起他的注意,他像遇见一个老朋友一样对我微笑。
那晚我们就在广场上过夜,他去买了两份报纸,我们就着灯光读那些社会新闻,看到匪夷所思的事件敞开喉咙哈哈大笑,旁若无人。深夜的时候他睡着了,我坐在他旁边,看广场上稀稀落落的人,突然觉得一切好像没有那么不堪,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人竟然有这么多,也许,我并不是其中最惨的一个。
王子和也是这么说,第二天早上他给了我一百块,这是他全部财产的1/3,我看见他从牛仔裤后面的口袋掏了又掏,总共也就三张红色,还有几张零钱,从毛票到50元不等。他拿了一张红色给我,一脸抱歉。对不起,我只能给你这么多了,你赶紧回学校,别在外面瞎晃悠了,这儿鱼龙混杂,指不定谁给你卖到哪个穷乡僻壤生孩子去!
我没有推托,接了过来,我说,算我借你的,以后,我们一定会再见面!我给了他我的电话,但是他没有给我留,我问他要,他说,算了,你回去好好儿找工作过生活,有时父母的想法是跟咱们不一样,但他们肯定是为了我们好。
他帮我拦了出租车,对我挥手告别了。
我和王子和协议离婚的事情谁都不知道,他仍然每天准时给芭比打电话,在电话里让她亲亲爸爸。我们结婚3年,宝宝芭比刚满两岁,活泼可爱。
我在电话里跟王子和说,你再忍一忍哦,已经是8月了,今年很快会过去的,为了芭比,咱们就当一回善男信女吧,再说,我怀芭比那会儿咱不也有一年多没那个吗!
王子和在那头嗯了两声,然后他说:我们再买套房子吧,我老住爸妈那儿也不是那么回事,早晚他们得起疑心。
我同意了,以王子和现在的身家,再买个几套房子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就跟一小康之家买台冰箱空调一样简单。王子和要了我的身份证和户口本,说买房子的事儿就交给别人去办吧,写我的名字就好了,也不用那么大张旗鼓的了,这年头,有点小钱还是不要露富的好。
他说就在附近的锦华园买一个中套,以后也方便。我忙着带芭比,两岁的孩子顽皮得不行,一刻都不能离手,买房子的事情全交给王子和去办了。有时候我想缘分这东西真是天注定的,一个好男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就像是买彩票,有的买了一辈子都没中过,有的就是第一次,却中了两千万。
我与王子和,就是一次中奖的典型案例。
说实话,再次遇见王子和的时候我根本没有一下子认出他来,而且,我也很没有良心地忘记了这个曾经在自己穷困潦倒的时候还主动给了我一百块的人。他在一所大学的旁边开了一家服装店,而我,碰巧去那所学校参加一个调用培训,晚上无处可去,便自己出来逛逛。
我们就这样又遇见了,他已经从一个流浪汉变成了小老板,而我,也听了他的话,回去当了个中学老师,日子过得还算轻松。我们的重逢充满了和谐社会的普遍意义,王子和说,我请你消夜吧,咱也算是旧相识了,能再遇上也不容易。
我没有让他请我消夜,因为还欠他一百块,我付了饭钱,算是感谢他。这时候我才知道王子和的经历,我们分开之后他去找了一个旧同乡,跟他一起打了半年工,然后在淘宝开了个网店,生意不算好,勉强能保本。后来在一个朋友的帮助下,拿了学校这边的门面,但租金还是向朋友借的,才开了不到两个月,还处于创业阶段。
我在这儿培训了将近一个月,跟王子和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到我走的前一天,王子和请我吃饭。我们从很远的地方走回学校,一路上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跟我并肩,快到学校的时候他拉起我的手,像个犯了错误的学生一般腼腆。他说,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这样的男人多可爱,还没有恋爱,便想到与你结婚,我不觉得这是轻率,而且在我心里,跟王子和就像认识了很多很多年,那么亲切。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他笑。
两个月之后,我主动申请了学校的借调,调到原先培训的学校来教书,与王子和朝夕相处。除了他的实体店之外,网店还是继续经营,而且生意也不错,已经做到三钻,我又联系了一些地方网站的论坛,做做团购,因为是小地方,做团购的还不多,所以我们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半年之后就还清了他朋友的钱,还贷款开了几家连锁,兼做网上批发,这样的模式很适合我们的店,不久之后,王子和便成了拥有几家连锁店和金皇冠网店的有为青年。
还有,我们结婚了。
王子和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回来住,给芭比的电话也不再准时,我打电话给他,有时接,说是去外地出差,有时掐掉,半天回一条短信,说是有事。这是我跟王子和离婚的第二个月,我常常想不起来我们离婚了,有时候拉开抽屉突然看见绿本子,心惊肉跳。
我打电话给王子和: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真的离婚了?可以不用回来了?
王子和在那头心不在焉:你别没事儿找事儿,我忙着呢!不是你非要离婚不可的吗?不是你说要分居的吗?现在又来找我茬,你就是不想好好儿过吧!
我还真是语塞,王子和抓住了我的软肋,确实是我哭着喊着要离婚的,也是我让他今年之内不能住在一起的,我将他活生生赶出了自己的生活,这会儿却又觉得好像哪里都不对。芭比在旁边自己抓着电话,语无伦次地喊爸爸。她的小脸带着茫然和天真的表情,电话听筒上满是她的口水,她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喊爸爸,可惜,她的爸爸已经不在听了。
我看着家里熟悉的摆设,王子和买的两条金鱼还在鱼缸里面游得生动,还有窗台上叫不出名字的盆景,有几片叶子开始泛黄,显出萧条的样子。我不知道,这萧条是风景,还是我的眼睛,突然觉得有微微的凉意直往上涌,就好像,王子和真的要走出我的世界。
我是偶然遇见杨芸婷的,她是我的高中同学,关系还不错,我跟王子和在老家办结婚酒的时候她也来过。而这次,她要嫁给我们结婚时候的伴郎,王子和的一个哥们儿。我很惊讶,之前一点都没有听到风声,人家都要谈婚论嫁了。杨芸婷说,这能怪我吗?你一结婚就连着生孩子当全职太太的,我倒是想告诉你,也没机会呀!
说的也是,自从跟王子和结婚,我就好像与世隔绝了一般。
杨芸婷说,本来我还想再挑挑的呀,不过我妈托人给我找了个高人算了算,今年跟他结婚,好得很。她神秘地说,这个高人可是给很多政府官员和知名企业家支招儿的,从来不给外人看,神得不得了,我妈托了好多人才排上号,本来我也不信,不过,他不收钱的,这样我才信了一点。
我笑:算命看相这回事,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你也信!
杨芸婷有点不高兴:你还别不信,你就是现在拿个一百万站在人家门口,人家也未必给你看!而且,你家王子和就是个生意人,人家都信这个!你不信呀,就算了。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够预知未来呢?如果是这样,那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岂不是天天担惊受怕?可是,一个不收钱的高人,我倒是不排斥的,起码不把这个作为营生,就算是一样兴趣爱好,也值得尊敬。
我没有对王子和大肆宣扬这件事,我知道他也是不信这个的,他白手起家,吃了太多苦,如果真的有高人,早几年他还不如烧香拜佛去呢!但是还是跟他说了一下,当是个笑料。王子和跟芭比玩得开心,握着芭比小小的脸:芭比哦,你长大可不要跟你妈一样迷信哪!
我拿枕头扔他。王子和的脸跟芭比离得那么近,充满慈父的光芒,这几年,他倒是没有太大变化,成熟稳重了,与我当年“捡到”他的时候比,更加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力量,男性的统治和让人依靠的力量。
但是,我也知道,最近王子和遇上了一些麻烦,虽然他跟我说没事,但是经常看到他接电话的时候眉头深锁,有时在洗手间咆哮,有时发呆,并且,他卖掉了一辆车。我知道,他的生意一定出现了问题。
我还是去找杨芸婷了,自从我生了芭比,家里的一切都是王子和在维持,我除了照顾芭比料理家务,什么都不用做。我想,我也该为他做点什么。
高人看上去一副仙风道骨,却沉默冷静,不像路边的术士那般对着你上下打量。也寡言,没有太多问题,偶尔与你目光交接,异常凌厉。高人看了我们的生辰,问了结婚的日子、分娩的日子,还有现在住的房屋的布局,然后,沉思。
高人说,你相信我吗?
杨芸婷在旁边踢我的脚,我连忙点头。
高人说,我的话只说一次,你听好了。
我还是点头。
他说,你回去,跟他离婚,分居,过了今年,自然无事。如果你们不能做到,不仅破财,而且,小孩子也难养大。
我当了那么长时间老师,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晴天霹雳。我很想不相信,但是高人拂袖而去,连送客都没有,由我自生自灭。如果还有化解的方法,如果他说花钱可以化解,我一定不会相信,连想都不想。但是,我相信所有不用利益交换的预测,就像有人笃信星座。
我还是跟王子和说了这件事,王子和不同意,说我是神经病。我软磨硬泡,他都不应。是的,这么多年,他从未因为任何事情求神拜佛。
可是,这次不一样,不仅为了他的生意,更重要的是,为了芭比。我不能拿她的生命作为自己无神论的赌注,不管怎样,都不可能!
我以死相胁,逼迫王子和答应离婚。王子和最后说,你非要这样吗?我已经没有理智了:是的,一定,一定!
我跟王子和手牵手欢欢喜喜去离婚了熬过今年,就会春暖花开,我们跟童话里写的一样,过上幸福的生活。
如果事情都按照我们想象中那样发展,世界就和谐了。我在跟王子和离婚的两个月之后,遇见他与另一个女子走出购物中心,他手中的推车里,坐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王子和什么都没有说,与我擦肩而过了,而我,在他们幸福的背影里晕厥在地。
原来他离婚时说的,喜欢上别人了,是为了给今天的真相埋个伏笔。
我去了锦华园的售楼处,没有找到属于我的房子,而一周之后,有人来家里看我们住的房子,说是要重新装修,因为,这房子已经是他的了!王子和拿了我的身份证和户口本,找了个替身,卖掉了我们的房子。而离婚时为了方便,所有的资产都判给了王子和,除了芭比的抚养权,我一夜之间流落街头。
打杨芸婷的电话,是空号。
再去寻找高人,一模一样的高层,我已不记得是哪一座,只记得是18层,一座一座去找,相似的那一个却连门头都已经换过了,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却再也不能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