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报告老师
“小雨,你长高了。”方奶奶笑着。
“奶奶,我最近总感觉吃不饱,总是饿。”小雨抱着方奶奶的一条胳膊撒娇。
“那是在长身体。”方奶奶道,“我让小哑多给你一些零用钱,你饿了就买着吃。”
“谢谢奶奶,不过我用不了那么多钱,我现在在一家甜品店帮忙做事,老板人超好,经常送我临期的面包啊蛋糕啊什么的。”
“那你可要手脚勤快一点,做事认真一点,还有,不要给人家添麻烦。”
“我知道的,奶奶。”
……
一旁的阿琛和小哑在听护工介绍方奶奶的情况,幸运的奶奶的海默症有所缓解。
“你们一定要多来,这样有助于方奶奶的记忆强化。”护工说道。
阿琛和小哑频频点头,“一定一定……”
护工又道:“对了,方奶奶最近精神是真不错,爱好也多了起来,这对方奶奶是非常有好处的,她还报名参加了咱们敬老院的联欢活动。”
小哑问道:“好好好,活动的时候如果你们忙不过来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很乐意帮忙的。”
护工道:“你们只需要做好观众就好。不过,方奶奶的情况就算好转,也不建议她出敬老院了,你们也清楚阿兹海默症无法治愈,而且你们的年纪还小,能力不太够,方奶奶在这里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况且,还有这么多老年人陪着方奶奶呢。”
阿琛继续点头,“明白。”然后跟护工去对接后续费用的事情,小哑去跟小雨一起陪方奶奶。
她们聊了好多好多,方奶奶依稀记得阿琛还是小婴儿时的糗事,那是方奶奶刚捡到阿琛和小雨不久,把他们放在床上,先冲奶粉喂小雨的时候,阿琛撒尿尿了自己一脸,呛到了,窒息了十几秒钟。
“当时可真是吓坏我了。”方奶奶说完,小哑和小雨笑作一团。
阿琛回来问她们在笑什么?小雨道:“我知道了你的糗事,以后用它来要挟一顿汉堡。”
小哑纠正道:“至少两顿。”
临走的时候,方奶奶叫住阿琛,要跟他单独说几句话,阿琛回到方奶奶身边。
方奶奶拿出一块叠得方正的手帕,交到阿琛手里,“里面有一些钱,你拿着。”
阿琛连忙推脱,“您不用担心钱,也不用担心我们缺钱,奶奶,我喂饱她俩跟玩儿似的。”
方奶奶道:“我知道,我的阿琛有本事,但是呢,有本事得走正道。”
阿琛心中一惊,有些不安,迟疑了一秒钟说道:“我知道。”
方奶奶看着阿琛的眼睛,继续问道:“你在走正道吗?”
阿琛点点头。
方奶奶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我唯一的牵挂就是你们仨,你得好好的,她俩才能好好的,你是她俩最后的保障啊。”
阿琛重重点头,“我一定能照顾好她俩,让她俩以后过得都好。”
方奶奶拍了拍阿琛肩膀,“钱收好,走吧。”
阿琛艰难的接过钱,三年前的事情一幕一幕在他的脑海里闪回——七八个凶神恶煞的人不定期徘徊在家门口,小哑和小雨被尾随,自己时不时被套上麻袋挨一顿毒打,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犯下的错。如果不是方奶奶,自己或许就没有以后了。
那件事之后阿琛向方奶奶保证,以后绝对会收手。
可是今天,他在心底说了无数次对不起。
从敬老院出来,三个人都很惆怅,但是生活还得继续,阿琛得回汽修厂工作,小哑回快餐店打工,小雨去甜品店里帮忙。
……
樱北路上的甜品店内,嗔怒的乔绒面前摆着一杯拿铁、一杯奶茶和一杯果汁。对面坐着她的同桌李诗。
“她就是运气好,遇上班长帮她,不然她可吃不了兜着走了。”李诗已经安慰了乔绒好一会儿了,提拉米苏都吃光两份了。
“就是因为余晨阳帮她我才更生气!哼,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我感觉自己都要炸了……”乔绒一口气喝了半杯果汁。
李诗指了指面前的空盘子,乔绒示意她可以再要一份,李诗当即兴奋地高喊:“服务员,再来一份提拉米苏。”
过了两秒钟,李诗又喊:“还有一杯可乐,快点哈。”
很快,小雨端着提拉米苏和可乐过来,一一在李诗面前放下。这家叫作花蕊的甜品店就是小雨打工的店——其实也不算是打工,这家店的老板是原来孤儿院老院长的侄女,算是照顾小雨,让她偶尔有空的时候过来帮帮忙,给一些报酬。
小雨做事很认真负责,她很喜欢这里。这里处于繁华地段,外面的街道干净整洁,店里香喷喷的,她对这种气味很迷恋,进来的客人也都非常优雅有气质,她渴望成为那样具有高级感的人。小雨经常幻想自己有一天会穿上职业套裙,走进甜品店对面的写字楼里,跟那些优秀的人一起在一家很大很大的公司里上班,赚很多很多钱,去很多很多地方,长很多很多见识。
她要带着阿琛和小哑,一起去一个名叫丘吉尔镇的地方。那个地方在加拿大。小雨不知道加拿大在哪,但她知道那里可以看到北极熊。她是听店里的顾客说的,那是一个北极熊比人还多的地方。
“姐姐,你们知道加拿大在哪儿吗?”小雨问道。她总是渴望在店里遇见一个人去过加拿大的人,然后听那个人讲一讲加拿大的故事,如果那个人也知道丘吉尔镇那就更好了。
乔绒看了小雨一眼,不予理睬。
李诗道:“没看见生着气呢吗?怎么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走开走开。”
小雨小声说了一声“对不起”,准备离开。乔绒却忽然叫住她:“想去吗?”
“想去。”小雨说。
乔绒说:“我给你机票,但是你得表演一个节目。”
“好啊,我会唱歌,我是我们院里唱歌最好听的。”小雨所说的自然是孤儿院。
乔绒道:“姐姐不想听唱歌,你会模仿猴子吗?”
小雨想了想说:“我可以试试。”
“大猩猩呢?”
“会。”
“好,你表演一个大猩猩,我给你机票。”
“好。”小雨张开嘴巴,双臂高举过头顶,双腿弯曲半蹲着,然后嘴里发出猩猩的叫声。
小雨很卖力,跳来跳去,乔绒和李诗笑得前仰后合。
小雨表演结束来到乔绒面前,乔绒对她竖起大拇指:“表演得真好。”
“谢谢姐姐。”小雨道。
“开心了。”乔绒说了一句,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姐姐不是说可以帮我去加拿大吗?”小雨天真的问道。
乔绒笑得更厉害:“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小雨回答:“我不傻。”
“我骗你的,傻瓜。”丢下这句话,乔绒走出甜品店。
小雨在原地站了很久,眼睛逐渐变红,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最后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就在眼泪涌出眼眶的一瞬间,小雨把它擦干,又回到餐位上收拾东西。
小雨一边用力擦着桌子,一边小声告诉自己:“我不傻,我一点都不傻。我不傻,我一点都不傻。”可是刚才认真卖力模仿大猩猩的那一幕一遍一遍地在她脑海里闪过。她告诉自己早就该吸取教训,她以为的根本不是她以为的。
她想起小哑告诉她的那句话:在茫茫人海中,没有人会帮助你长大,最后的最后只有靠你自己,所以一定要坚强。
门上的铃铛响起,有顾客推门进来,小雨立即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您要点什么?”当她转过身看到是哥哥阿琛的时候,立刻露出灿烂的微笑。哥哥就像一轮暖暖的太阳,遇到任何事情只要有哥哥,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句话也是小哑说过的。
“哥,你怎么来了?”小雨问道。
阿琛摩拳擦掌:“看看你呗。看看你忙不忙,看看你有没有把事情做好,看看笨手笨脚的你有没有打翻人家的东西,看看你交完班后有没有时间。”
“做什么?”小雨已经预感到阿琛过来一定有好事发生。
“吃大餐!”阿琛挑眉道。
小雨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哥,你赚钱了?”
“吃大餐一定要很有钱吗?你说我什么时候让你挨过饿?”阿琛拿出一张优惠券,上面印着“免单”的字样。
“哇,免单诶,你怎么弄到的?”
“你哥是谁?这点小事儿太简单了。我跟你讲,你哥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将来咱们会离开棚户区,去高级的地方。”
“什么地方高级?”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地方高级就什么地方高级,哥都带你去。”
“加拿大。”
“可以。”
“丘吉尔镇。”
“怎么还是个镇子,要去就去大城市!”
小雨笑得眼睛都没了。很快,换班的人来交接,小雨跟着阿琛到了一家高档自助餐厅。
阿琛把唯一的免单券交给小雨并小声嘱咐道:“你进去吃,想吃什么随便吃。记住,半个小时后去厕所,明白吗?”
小雨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说道:“明白。”
阿琛在路边找到一张长椅休息了一会儿,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再次回到自助餐厅,但是没有从正面进去,而是绕到了餐厅的后面。这是一条极窄的巷子,后厨的排烟系统装在这里,厕所留有的小窗户也开在这里。
阿琛确认巷子里没人之后,站在厕所窗户正下方,用嘴学了几声乌鸦叫,接着厕所内响起了两声咳嗽声。
阿琛又学乌鸦叫了两声,然后过了大概三秒钟,从厕所的窗户里飞出一只塑料袋。阿琛跃起稳稳接住,里面是牛肉串、口水鸡之类的,香气扑鼻。阿琛口水直流,直接用手拿出一块口水鸡塞进嘴里。
卫生间里再次传来两声咳嗽,阿琛用手捂住嘴发出“哑……哑……”的声音,意思是接到了,让小雨继续。
小雨那边接收到信号,回到餐位上去。阿琛继续享用美食,没吃几口,第一次带出来的东西便吃完了,因为小雨一次不能拿太多,不然容易被发现。
大概过了五分钟,又从窗户里飞出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扇贝、炸猪排、鸡腿。
就这样来回了好几次,直到阿琛拿不了了,才让小雨停下。
两人在一公里外的公交站碰面,乘车回家。
在车上阿琛嘱咐小雨:“今天的事情,一定不能让小哑知道,明白吗?”
小雨天真地问:“为什么?我们曾经一起行动,还配合得特别好,你还记得咱们那次‘仁爱行动’吗?小哑太帅了,一个转身就……”
“停。”阿琛制止道。
“哦。”小雨忘记了满车的人。
“总之不要告诉小哑,好吗?”阿琛再一次嘱咐。
小雨点点头。
阿琛知道,小哑之前偷东西是为了活下去,虽然这次偷的也是吃的,但阿琛知道小哑不想这样了,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获取相应的报酬,当然也不希望阿琛和小雨这样了。毕竟他们一起向方奶奶保证过。
他们要过正常人的生活。这也是阿琛一直努力的。
他说过,总有一天,他会让小雨和小哑都过上更好的生活,搬离这里,住进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的房子。为了小雨和小哑,他愿意再冒一次险。
到了家门口,小雨拿出一些猫能吃的肉和香肠,放在附近三个固定的地方。这里经常有野猫出没,小雨会不时投喂,让它们吃饱一顿是一顿。
阿琛那边,把剩下的“打包”回来的东西分给了附近的邻居。小雨喂完猫回来问阿琛:“都分完了吗?”
“这点东西哪够分的。”阿琛说。
“一点都没留吗?”小雨又问。
阿琛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份用塑料袋包裹了好几层的牛排,在小雨眼前晃了一下,又赶紧放回口袋。他怕凉了。
“我就知道。”小雨笑着。
“你就知道吃,知道睡。”阿琛在小雨的额头弹了一下。
“疼。”小雨想要反击,被阿琛钳住双手。小雨抬脚踢,却踢得自己脚疼。
“我要告诉小哑。”
“告诉她什么?”
“说你欺负我。”
“那我还带你吃好吃的呢。”
“也是,算了,原谅你了。”
阿琛与小雨拌嘴的声音,大抵是这个片棚户区里最鲜活生动的声音吧。
这是一间极具少女感的卧室,以粉色的基调为主,墙上贴着几张当红影星的海报,以及用花瓣做的创意画。房间内有一颗假树,乳白色,上面没有叶子,枝丫上挂了一只精致的鸟笼,鸟笼里摆着一只精灵手办。脚边是天鹅绒毯子,旁边的床很大,左边摆满了正版玩偶,右边是乔绒。
乔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坐起来拿着一只大熊玩偶发泄了一顿,仍旧没有任何效果。
她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给余晨阳,问问他为什么偏偏要帮小哑。可是这么做就相当于直接告诉余晨阳是她搞的破坏,是她故意在整小哑,乔绒可没有这么傻。
她划掉余晨阳号码的界面,打开一个叫作“天生傲骨”的微信群,里面只有三个人,分别是乔绒、李诗、成野。
乔绒发了一条消息出去:我睡不着。
很快李诗回了一条语音消息:乔大小姐,我想到一个主意,绝对给小哑好看。这个主意太棒了,我就是一个小天才。
李诗的语气里透着谄媚和自豪。
乔绒迫不及待地发回去语音:你想到了什么主意?
李诗用语音回复:你上个月不是买了一块手表吗?
乔绒:是啊,我特别喜欢那块手表,可惜逛街的时候丢了,我伤心了好久。
李诗:明天我陪你再去买一块。
乔绒:我已经不喜欢了。还有,我问你什么主意呢,你总提买表的事情做什么?如果你的主意符合我心意,我送你一块。
李诗:那正好明天提前买来送我,哈哈哈。
乔绒此刻正烦,李诗的笑声让她更加暴躁了。忽然,乔绒恍然大悟,大概其知道了李诗的主意是什么。
乔绒:诗诗,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李诗:那当然,我可是想了很久的,脑细胞压力很大,都累瘦了。
乔绒:辛苦啦,明天犒劳你。晚安,我的小天才。
李诗:晚安,我的小公主。
放下手机,乔绒心情大好,安心地睡了。在梦里,她期待着这个计划能完美实施,期待着明天又是一场好戏。
第二天起床,乔绒的心情特别好,洗漱完坐在梳妆镜前精心打扮,随后让保姆向老师请了上午的假。乔绒的父母也常年在国外工作,基本上是由保姆照顾她,他们在物质上给予她很多,真正的关心却很少。她经常说:“我爸妈还不如我家保姆对我好,有时候他们冷不丁回来我还有点不适应,以为见到了陌生人,他们的样子我都记不真切了。”
“你请假了吗?”乔绒在群里问。
很快,群里的成野回复:“请什么假?”
乔绒:“没你的事儿,谁让你昨晚睡那么早。”
成野:“我困啊,而且中学生要每天保持七到八小时睡眠的,就这我还困呢,我觉得我每天需要十个小时的睡眠。”
这时候李诗回复:“请好假了。咱们商场见。”
成野:“你们要去逛街吗?我也想去。”
乔绒:“你赶紧去上课,好好做笔记,下次考试我要是名次再下降,卡该被冻结了。”
成野:“好吧,帮我带奶茶回来。”
小哑好不容易才把小雨哄起来,但是已经迟到了。
“今天被你害惨了,刚犯了个错误还没翻篇呢,又迟到了……”
“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去,你先走吧。”小雨边穿衣服边慵懒地说。
“反正都迟到了,也不在乎这一会儿了。”小哑道。
“我还得上厕所洗脸刷牙,磨叽着呢,你快先走吧。”小雨又打了一个哈欠。
“那你可得去上课啊,不许逃课,老师再喊我去领你的话我可不去,你就在学校睡好了。”小哑嘱咐道。
“知道啦,快走吧,早一分到学校老师少生一分的气。”
小哑走后,小雨慢悠悠地洗漱吃早餐,背上书包出门去乘公交车。中转站下车的时候,小雨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是那个让小雨学猩猩的“坏”女孩。
看到乔绒的一瞬间,小雨早就把上学的事抛诸脑后了。今天又不是周末,她怎么也没去上学?小雨在后面悄悄跟着,见到她跟另一个“坏”女孩李诗在商场门口碰头。
乔绒和李诗直接去了三楼的一个女士名表专柜。服务员看到是两个穿校服的学生,以为就是逃课看着玩,没理睬。
“姐姐,帮我拿一下这款表。”李诗说道。
服务员没有动,转脸说道:“就隔着玻璃看看吧。”
“我们是来购物的……”李诗还没说完被乔绒抢了话,“走吧诗诗,先去买点别的。”
乔绒拉着李诗离开,去逛别的店。
“现在的人都这么势利眼吗?”李诗气愤得不得了,“这可不像平时的你。”
“平时的我怎样?当场掀桌子吗?”乔绒冁然而笑,“鲁莽!我们是接受素质教育的好学生,不能太鲁莽。”
乔绒似乎心情大好,拉着李诗逛了十几家店,手提包、衣服、鞋子、饰品、玩具,买了很多,全是大牌子。然后乔绒再次回到那个手表专柜,刚才那个服务员看到两人大包小包的,从普拉达到圣罗兰,再到杜嘉班纳、巴宝莉……都傻眼了。
李诗说道:“姐姐帮我拿一下这款手表。”
服务员立即像见了上帝一样,哈着腰过来。
“不是你,另一位姐姐,您帮我们拿一下好吗?”乔绒冲着另一个刚刚到的服务员说道。
那个服务员内心欣喜若狂,但是职业素养要求她必须浪静风恬。
“是这款吗?”
乔绒点点头。
李诗这时候问道:“姐姐,是不是谁卖出去谁有提成?”
那个服务员露出甜美的笑容:“是的呢。”
乔绒道:“好,拿两块,包起来。”
小雨就站在十几步远的地方观望着这两个“坏人”。两人买完表,却朝着小雨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小雨躲闪不及,立刻戴上了里面套着的卫衣的帽子,然后低着头向着乔绒和李诗走去。
乔绒和李诗完全沉浸在刚才“报仇雪恨”的快感中,一路笑得花枝招展,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走来的小雨,小雨长舒一口气。乔绒和李诗拎着的东西太多,还是撞了小雨一下。小雨赶紧躲开,快步离去。
“嘿,走路不长眼睛的?”乔绒冲着小雨的背影喊了一句。小雨装作没有听见,消失在逛街的人群中。
“一个小屁孩。”乔绒其实没有多在意,她完全沉浸在即将实施计划的兴奋中。
乔绒和李诗是在上午的最后一堂课回到学校的,正好这节课老师们集体开会,改为了自习。
班长余晨阳坐在讲台上一边做试卷,一边维持纪律。乔绒喊了“报告”,余晨阳让两人进来:“补一下假条。”
乔绒和李诗分别补了假条,由乔绒交给余晨阳:“麻烦班长了。”
“不麻烦。”余晨阳头也没抬。
等乔绒和李诗回到座位上,余晨阳说道:“抓紧时间做试卷,下课要收的。”
“好的,班长。”乔绒笑嘻嘻地坐在座位上。她拿出手机偷偷地在“天生傲骨”的群里发了一条文字信息:下课后成野你负责拖住小哑。
成野在群里问:我怎么拖?
乔绒:你是猪脑子啊,自己想办法。
李诗:后面的交给我。
乔绒:我梳妆打扮沐浴更衣就为了这场戏的开场。
这句话的后面跟了一个可爱小魔鬼微笑的表情。
小哑在认真做着试卷,她从来不关心学校发生的任何热闹,更不关心谁与谁的八卦,她只在乎下一期的助学金能不能拿到,这对她来说很重要。她一直很努力地学习,虽然偶尔迟到,但也有些不得已的理由,她的成绩很好,但仍旧是学校里透明的存在,直到上次实验楼银河图的事情让她尽人皆知。
小哑很满意自己的透明状态,她相信那件事情很快就会被淡忘。她没有料到的是,这个状态即将被再次打破,甚至碎成粉末,风一吹散落四处,再也无法复原。
小哑做完试卷放下笔,看向窗外。今天有霾,温暖的光芒似乎被一张巨大的网禁锢住,无法照射到人间。
早上听天气预报的时候说是接下来几天要降温了,还会有雨夹雪。
小哑最讨厌冬天了,尤其是有霾的冬天。
小哑想起曾经做过的一个特别可怖的梦,在梦里太阳消失了,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漆黑,小哑守着一支即将燃尽的蜡烛,蜷缩着身子,等待着别人来找她。因为,她的脚已经被冰冻住了,无法行动。耳边是呼啸的寒风,好像蜡烛燃尽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便会被冰封。
突然,下课铃响了,小哑回过神来。同学们一窝蜂地交了试卷,去食堂吃饭或者去操场打球。小哑交完试卷,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
“小哑,这道题我不太明白,你能给我讲一下吗?”成野问道。此时教室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余晨阳整理好收上来的试卷,去往老师办公室。
小哑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谢谢你哈,你人真好。”成野坐到小哑旁边,翻开数学课本,随便指了一道题。
直到教室里其他人都走光小哑才讲完。
“我请你吃午饭吧。”成野提议。
“不用了,谢谢。”小哑回绝道。
“你给我讲题我请你吃饭,不然我多不好意思啊。”
“真的不用了。”
“那好吧,我走了。”
成野离开之后在微信群里发了一条语音:“小公主小公主,搞定,小哑是最后一个在班里的,小哑是最后一个在班里的。”
乔绒回复:“漂亮。你赶紧过来吧,我们在食堂三楼。”
这时候坐在乔绒对面的李诗把“天生傲骨”的群名改成“安排小哑”。
乔绒与李诗对视而笑,胸有成竹。
“先撤了,我去把东西放到该放的位置。”李诗吃完最后一口米饭。
“小心点。”乔绒嘱咐道,“晚上咱们去庆祝。”
李诗比了一个OK的手势便离开了,下楼的时候正好遇上成野,顺便告诉了她乔绒在哪个座位。
李诗刚到教室所在的走廊,看到小哑出来,她闪身躲进卫生间,直到小哑出了教学楼李诗才出来。
从卫生间出来李诗来到储物柜,用密码打开柜子,拿出那只装有手表的购物袋,拎在手里感觉不对劲,因为袋子特别轻。李诗心里一沉,打开袋子,里面空空如也。
栽赃不成,手表却先不见了。李诗有点慌,拿出手机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乔绒,手表不见了,两块都不见了。”
“其他东西呢?”很快,乔绒回了消息。
李诗:“其他东西都还在,一样不少,唯独表不见了,表不见了就没法栽赃小哑了。”
食堂里,乔绒握着手机,抿着唇,正好看到余晨阳在窗口打饭。她拿起手机回复:“表丢了就栽赃不了了吗?表照样是她偷的,只要一口咬定,有人证,没有物证又如何?”乔绒在说“有人证”的时候看了成野一眼,“就算闹到最后没有证据,她也永远抬不起头来,到时候她还能在学校待下去吗?就算她厚着脸皮待下去,大家一直在背后议论她,时间长了,她也会受不了的。”
“还是按照你的计划进行。”乔绒最后说道。
“明白。”李诗回复。
乔绒看得很清楚,余晨阳打了双份的午饭,找了一个两人的空座坐下,接着三楼的楼梯口出现了小哑的身影,余晨阳站起来向她挥手。
乔绒看得牙痒痒,根本没有心情去想丢东西的事情,而且她也不在乎。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小雨与乔绒和李诗相撞之后,乘扶梯往上走了一层,她站在栏杆处看着乔绒和李诗出了商场才安心下来。看来这个两个“坏人”很蠢,没有发现刚才自己把手伸进了他们的购物袋里。
小雨来到三楼的专柜,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刚才在这里买的手表,问道:“姐姐,刚才我姐买多了一块,我能退掉吗?”
服务员检查了一下小雨递上来的手表说道:“可以,小妹妹,不过要出示当时购买的发票。”
小雨又拿出一张机打发票:“是这个吗?”
“是的。小妹妹稍等一下。”服务员拿着发票和手表去办手续。
不出一刻钟,所有的手续都办好了,服务员把退的钱交给小雨。
“谢谢。”小雨礼貌地说道,然后便离开了。
等她走出去两站地,钻进一个空无一人的角落后,才抑制不住地大声尖叫起来。她从口袋里把钱拿出来,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我真是太厉害了。”小雨自言自语。
回到家里,小雨找来一只空的铁盒,把钱放进去,然后写了一张字条——小雨、小哑和阿琛的机票,丘吉尔镇。
小雨把钱和字条一并扔进铁盒里,藏在一个隐秘的位置。
小雨满意地看着那个藏有自己梦想的位置,天真的脸上再次荡漾出笑容。她不知道丘吉尔镇在哪,她也不知道去哪个机场飞加拿大,她甚至都不知道护照这种东西的存在,但是这些并不妨碍她开心。
她还太小,不会思考人生的意义,但正因为年龄小,这时候的开心才那么纯粹,那么可贵。
小雨从背包里拿出另一只没有退掉的表,放在小哑的枕头底下,她想把手表当作礼物送给小哑,给小哑一个惊喜。她想,小哑一定会很高兴,很感动的吧。
下午的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语文课,老师款款走上讲台,把书放在讲桌上,激起了微微一层粉笔浮尘。
“上课。”老师的声音刚落,乔绒便举起了手。
“乔绒,你有什么事吗?”老师问道。
乔绒站了起来,装作不好意思吞吞吐吐的样子。
“说。”老师道。
乔绒的声音很小:“老师,我的手表丢了。”
老师似乎没有听清楚:“什么丢了?”
乔绒委屈地说道:“我的手表。”
老师问:“什么时候丢的?”
“上午最后一节课还在呢,中午吃饭我怕洗手把它弄湿,就摘下来放在了书包里,书包留在了教室。”乔绒说得绘声绘色,“上课之前我想看一眼时间,就发现手表不见了。”
“手表是妈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乔绒的眼圈红了,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
“你先别哭,坐下。”老师说完环顾班里的学生,“有谁看见乔绒的手表了吗?”
“整体是粉色的,上面镶有一颗粉钻。”乔绒补充道。
底下的同学有人窃窃私语:
“我见过那块表,可漂亮了。”
“是啊,肯定很贵的。”
“不知道是谁拿的……”
“肯定家里条件不太好的……”
“我猜也是,你说会不会是那个人?听说她是……”
小哑觉得这些议论格外刺耳,虽然没有人指名道姓地说是小哑,但又偏偏直指小哑。上一次,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没有父母疼的孩子。也是上一次,她小透明的状态被彻底打破了。
她知道上一次是乔绒做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谁是最后一个出教室的?”老师问道。
同学们左右看看,目光却有意无意地在小哑身上停留几秒钟。
“报告老师。”成野站了起来,“是小哑最后一个出教室,当时我在请教小哑数学题,讲完之后我邀请小哑一起去吃午饭,她拒绝了我,我就一个人走了,当时教室里只剩下小哑自己了。”
哗然!
这些惊叹的声音仿佛在说:果然是她!
“小哑,你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吗?”老师温柔地问道。老师对小哑还是颇有好感的,她学习成绩优异,能吃苦,对待什么都很有耐心,所打扫的区域也是常年得优,虽然有些冷淡,但老师们也很理解。
小哑站起来:“老师,我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但是我没有动过乔绒同学的书包,也没有拿过任何人的手表。”
突然,余晨阳站了起来:“老师,小哑不是那样的人,她绝不会偷东西,我了解她。”
这句话说得小哑心里酸酸的。余晨阳,你不曾了解过我,你也不了解我。你不知道当初我学偷东西的时候有多认真,多刻苦;你也不知道我有多喜欢有钱人家女孩的蝴蝶结,偷过来戴了几天,又还了回去。
我做过这样的事情啊。小哑心里喊。所有人怀疑我都是应该的。
“老师,我没拿。”小哑不愿意用“偷”这个字眼,“可以搜我的身上和书包。”
李诗在底下小声说道:“偷了东西才不会蠢得放在身上让人一搜就搜出来。”
声音虽小,但是足够让所有人听到,议论的声音又开始逐渐响起来。小哑觉得耳朵里就像爬满了无数蚂蚁,在啃噬自己的耳膜。
“我觉得就是她……”
“小哑挺善良的,平时也不说话,不是吧。”
“你知道什么?越是穷越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没准是嫉妒,嫉妒乔绒家境好……”
砰!砰!班主任拍了两下桌子:“都安静。”
尽管所有人都闭上了口,但是眼睛还在小哑和乔绒的身上来回打量。小哑不用回头看,就能真切地感受到目光的利刃。
“小哑、乔绒,跟我到办公室,其他人自习,班长维持纪律。”老师拿起课本率先走出了教室,乔绒先跟了出去,小哑走在最后面。
就在小哑即将跨出教室的时候,余晨阳在她身后说了一句:“我相信你。”声音很轻。
估摸着老师走远后,班级里瞬间像是炸了雷,前后左右开始讨论起来。
余晨阳站到讲台上,用板擦拍了拍黑板:“安静,不要议论同学,好好自习。”
声音落下去不到三秒钟,又起来了,喧嚣程度比刚才更甚。
“够了!”余晨阳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然而这次的声音就像被棉花包裹住了,陷进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嘈杂之中。
余晨阳出了教室,站在楼道里透气。他绝不相信小哑会是这样的人,因为他看到了小哑的善良、倔强、隐忍、天真。
余晨阳来到班主任办公室门口,抬起的手举了良久都没有敲下去。余晨阳就在门外一直守着,直到办公室的门打开,老师把乔绒和小哑送出来。
余晨阳用渴望的眼神看着老师,他想知道答案。
老师说道:“现在没有证据,老师会继续调查的,你们先回去上课,我相信咱们班的同学都是好同学,不要影响同学团结,知道吧。”
乔绒道:“老师,我也相信小哑同学不是小偷。”
小哑什么话都没有讲,一个人向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老师看了看表,对余晨阳说道:“让大家继续自习吧。”
“好的。”余晨阳回应。
老师回到办公室后,余晨阳质问乔绒:“为什么要冤枉小哑?”
乔绒笑靥如花:“我从没有说过我的表是小哑偷的啊,你这么想,应该也不那么坚信小哑没偷吧。”
余晨阳非常坚定地说:“我相信小哑。”
乔绒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你为什么那么相信她?你有多了解她?你难道不知道她来自哪里吗?”
“我去过她的世界。”余晨阳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乔绒气得原地跺脚。
卫生间里,小哑洗了一把脸,胡乱用校服擦了擦。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
只是这个微笑太难看了。
从卫生间出来,小哑看到余晨阳就在不远处站着。
“你没事吧?”余晨阳来到小哑身边,他想多给她一些安慰,但是怕说得越多小哑越觉得自己在怀疑她,最后只能不痛不痒地问了这么一句。
天哪,这是自己这辈子说过的最没有头脑最白痴最傻的话了。余晨阳想捶死自己。
“如果你想有人陪你说说话,或者现在去操场上安静地走走,我可以陪你一起。”余晨阳又道。
“不用了,回去上课吧。”小哑不能逃避,不能短暂消失,更不能借口身体不适请假回家,不然会坐实给自己的栽赃。
小哑和余晨阳回到教室的时候,大家都安静了许多。很快下课铃响起。
仅仅一节课间的时间,乔绒丢表以及疑似小哑是小偷的事情迅速传遍整个校园。
到最后,究竟谁是小偷已经不重要,能不能找回表也不重要了。对同学们来讲,在平淡如水每天如一日的枯燥学习生活中有一个持续可聊的八卦才重要。对乔绒来讲,这盆脏水够不够脏才重要,让小哑欲哭无泪、跳进黄河洗不清才重要。对小哑来讲,似乎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一切都无所谓,无论是被人栽赃还是被人误解,从她知道自己是孤儿那天起,从她饿得出现幻觉那天起,她就知道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艰难的,并且一次一次地做好迎接更艰难的生活的准备。
无数个寒冷的黑夜里,小哑告诉自己:这个世界糟糕透了,但是她爱这个世界。
一整个下午,小哑都没有动地方,就像长在座位上一样,上课认真听讲,下课用耳机塞住耳朵看书或者做题,不喝水,也不上厕所,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晚饭也不吃,一直到晚自习结束,等到大家都走光才起身。
余晨阳也没有走,但是无论余晨阳说什么小哑都不理。余晨阳只好默默地跟在小哑身边,送她回家。
从有路灯到没路灯,从光明到黑暗,这条路显得极为漫长。
到了家门口,小哑背对着余晨阳说道:“谢谢。”
余晨阳欣慰地笑笑:“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你,我也相信你。”
小哑没有回应,进了家。
阿琛在修柜子。柜子的门早就坏了,都快要掉下来了。小哑满身心疲惫,打了声招呼便回了房间,看到小雨正坐在书桌前看书,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等你啊。”小雨笑着说,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你这么笑,准没好事儿,你被请家长了?”小哑把校服脱掉,挂在衣架上。
“当然不是,我在学校乖着呢。”小雨道。
“你最近千万不要捣乱,我这两天好累啊。”小哑说完伸了个懒腰,倒在了床上,却被床上的硬物硌了一下,小哑坐起来,发现床上有一块精致的手表——上面镶着一颗粉钻。
小哑感到大脑充血,那一抹温柔的粉色格外刺眼。小哑抓了两次手表都没有抓住,她感觉有些站不稳。
小雨期待着小哑的反应,但是看着却有些不对劲。
“是太过高兴了吗?”小雨问。
小哑终于把表抓在了手里,因太过用力,指关节有些发白。她转身,压低了声音质问小雨:“这块表哪来的?”
小雨从没见过如此模样的小哑,一时瞠目结舌。
“我问你这块表哪来的?”小哑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小雨决定遮掩过去,“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我以为你会喜欢,它很漂亮……”小雨的声音越来越小。
“回答我。”
“我……捡的。”
“在哪捡的?”
“……”
“我同学的口袋里?”
小雨被吓坏了:“我不知道她是你同学,我还回去。”
一瞬间,小哑的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她坐到椅子上,仰起头来,看着屋顶的日光灯。她想过要把这块表砸掉,把自己心中那团堵了很久很久的气放掉,可是终究没有。
良久,小哑说道:“不用了,卖掉吧。留一些钱交给你哥,剩下给邻居王大妈家送过去,她前一段时间摔了腿,很久都干不了活。”
小雨点点头。
“一定要卖掉,清楚吗?”小哑再一次提醒。
“知道啦。”小雨灰溜溜地逃出卧室。
小哑揉揉脸,团在胸口的闷气挥之不去,她好想大哭一场。
“不许哭,哭有什么用。”小哑对自己说。她的语气很平淡,其中却掺杂着一丝无力感。
阿琛推门进来:“小雨惹你不高兴了?”
小哑道:“没有,她送了我一个礼物,很漂亮。”
阿琛道:“她在外面哭。”
小哑站起来:“我去哄哄她。”
阿琛示意小哑坐下:“我去吧。”
小哑忽然想起来:“以后不要教小雨偷东西了,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想她以后有正常的生活。”此时小哑对“偷”这个字无比在意,她受够了白天那些不怀好意、幸灾乐祸的目光了。
“我知道你是为她好,我改天跟她谈谈,今天就算了。”
“好。我很累,先休息了。”
“晚安。”
整个晚上小雨都没有回小哑的上铺,小哑也是一夜未眠。她对小雨的反应有些过激了,她自责,内疚,巨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将她包裹住,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