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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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最终回 来春之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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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多年后看到此信的你。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烛昼,也就是朱湖的父亲。

你能顺利越过湖泊抵达这座岛屿,就代表着那艘船至今依然存在吧。

尽管不晓得你为何而来,但我想我有这个必要,将我所经历的此生以这种书面的形式纪录下来。

一切都是我的错误所造成的。

或许在你身处的年代很难以想像。

但在距离我书写此信的百年之前,你所横渡的这座湖泊并不存在,你现在所站着的土地也并非岛屿,而是我与结发妻子烛夜选为住所的山脉。

我想你可能从朱湖的身上发现了,我与妻子的真实身份并非人类,而是你们在传说之中所敬畏的龙神。

然而,朱湖并非我和妻子的孩子,是我与人类女子之间所共同孕育的结晶。

是的,我犯下了无可饶恕的罪过。

本该就这样隐居在山林之中,秉持着身为龙的这个物种所流传已久的习俗,此生极力避免与人类接触的我,却在一次因缘际会之下,无可救药地与人类的女子相恋了。

我明知这是不该碰触的禁忌,却还是无法抗拒并深陷其中……我不知道爱竟然是如此可怕的情感,它足以让我迷失自我,将过去视为圭臬的准则抛在脑后。

朱湖的母亲是位笑起来和她很像的美人。

我至今仍能清晰地回想起我和她最初相遇的画面。

那天是个稀疏平常的日子。

闲来无事的我,久违地选择遥远的山腰作为散步的路线,却意外目睹到为了采集稀有药草的她与带着孩子的母熊对峙的场景。

本该就这样避开冲突、让其自生自灭的我,却因为一时兴起而出手相救。

对于我的出现,绝大多数的人们都是怀着敬畏的俯首称臣,她却只是呆呆地盯着我手臂上的鳞片研究了好久,然后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温暖笑容。

由这个事件所开始的契机,让我们两人从此陷入了热恋之中。

几个月后,最先发现这个事实的是她的母亲。

担心会触犯神怒的妇人,草率地将女儿出嫁给村里的望族,试图掩盖这触犯禁忌的荒诞行为。

然而,我的妻子终究还是从郁郁寡欢的我身上察觉到了真相。

说来唐突,但请容我在这里说明,龙是受到眷顾的物种。

比起生物,我们更像是属于自然的一部分,寿命远比人类来得长久,衰老的速度约莫你们的二十分之一。

只不过作为长生不老的代价,这份长寿伴随着一项你们人类难以想像的风险──

龙会在目睹挚爱逝世不久后便会自然死亡。

这份道理,或许在确信彼此之间的爱恋结束的瞬间也同样适用吧。

看着逐渐变得虚弱的妻子,我的身体却没有任何一点反应,甚至健康到连半点异状都找不出来,我想即便没有说明原因,你也肯定知道了答案。

或许那是妻子给予我最后一次挽回的机会。

对于背叛了妻子一事,我至今仍相当痛苦不已,但是深爱着朱湖母亲的我,却始终无法违背自己的真心。

直到死前,妻子只是用漠然的表情看着安然无恙的我,最后,选择带着憎恨诅咒了这整个世界。

她的鲜血融为鲜红的湖水,将周围的地表腐蚀,逐渐蔓延至整个山脉之外。

她的骨骼化作无形的牢笼,把我囚禁在这座山头,永远无法与朱湖的母亲再次相会。

后来,无知的人们将这些异象当成是我的迁怒。

为了平息这场灾难,人们派出几名使者,搭着用妻子生前亲手培育的六角枫所制成的黑舟,将为数众多供品送到了山脚之下。

当时感到心力交瘁的我,完全没有心思关注那些琐事。

直到三日后才惊觉,他们将当时朱湖母亲所诞下的女婴作为祭品,等到被我发现的时候,襁褓中的她已经是奄奄一息的状态。

那是条被蜘蛛的丝线所维系着的生命。

为了挽救这个只要一点风吹就会夭折的孩子,我选择用我的血液作为全心全意哺育她的养分。

龙的血液取代了她体内原先的循环,带来奇迹般的疗效。

自此以后,作为我的眷属而好不容易存活下来的她身上,出现了多项龙才会具备的特性。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正因为是与我血脉相通的关系,朱湖同样受到了妻子诅咒的影响,此生都将受困于这座岛屿上。

这对一个孩子而言是何其残忍的事实不是吗。

为了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罪行,却要连带与我这个罪人受到同样的刑罚。

我必须承认,在至今扶养她成长的日子里,只有我们父女两人的生活单纯且快乐。

朱湖顺利成长为和她母亲一样善良且爱笑的孩子。

只是每到夜里,想到她无法过上像常人一样的幸福日子,我心里的自责一天比一天还要强烈。

前些日子,当朱湖终于对我问起外面的世界的时候,我甚至痛苦到无法向她诉说实情。

因为将这个孩子囚禁在这里的人是我。

如果我没有与她的母亲相遇。

如果我能回应妻子她的期待。

这一切都不会发展成如今的模样。

而且我也害怕在我死后,对于知道真相的她往后的人生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实际上,从那天村里的人们主动献祭之后过了将近百年,在这期间从来都没有人成功登岛的迹象,我甚至怀疑这世上已不存在能够登岛的方式。

对于湖泊对面世界的后续发展,我也无从知晓,说不定朱湖母亲所嫁入的望族,因为主动献祭避免了更严重的龙灾而备受村人尊崇也不一定。

说到这里,你可能会怀疑为什么我没有因为朱湖母亲的死亡而随之离世。

毕竟两百年的光阴,以人类这物种的寿命而言是绝对无法跨越的门槛。

关于这个部分,我从自己的身上得到了一个结论。

那就是在没有亲眼目睹挚爱死亡的情况下,龙的寿命很可能会依照心里残存的爱或是希望而获得延长。

以我自己为例,就算是到了百年后的今天,我在心底深处都还是相信着可能存在某种我不清楚的技术,让朱湖的母亲得以存活至今。

但是,我也是这几年才认知到,所谓的爱和希望是有保存期限的。

从我现阶段的衰老情况来评估,最长到两百五十年就已是极限,心中维系着的希望越是渺小,衰老的速度便会与日具增。

在我死后,朱湖很有可能就此都将孤单一人。

在没有体会到真正的爱之前,龙所拥有的长生不老特性,便从本该是施加给眷属的祝福,变质成为趋近于永恒的诅咒。

在我离世之前让她比我先走一步,这类卑劣的想法我并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作为一个父亲,我不想剥夺任何她有获得幸福的可能。

就算那机会近乎于渺茫也好,甚至是我这不称职的父亲不切实际的妄想也罢。

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够过上与普通人类无异的生活。

培养兴趣、与人相遇邂逅、孕育后代与未来产生羁绊。

否,就算是与这些都不相关的生活,是喜是悲也都无所谓,我只希望她能明确地向着自己想要的未来前进。

写到了这里,我必须向正阅读此信的你致歉。

万分抱歉。

实在是万分抱歉。

我明白我没有资格这样说。

但这是我这个罪人在感受到寿命将尽前,最后自私的奢求──

我希望你能带着朱湖到这座岛屿之外,让她体会这个世界真正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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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不知不觉中夏天再次来临。

这是在看过那封信以后第几个夏天呢,老实说有点记不清楚了。

过了七十岁,对于年纪的增长越来越不以为意。

尤其是从家主的位置退下来以后,闲得发慌的机会变多了,常常沉溺在往事的回忆里,对于时间的掌握也越来越不精确。

……说来奇怪。

我呢,对于十七岁以前发生的事情明明记的那么清楚。

但对于那之后的记忆,每次在朱那提醒以后却还是没有半点印象,不牢靠的程度连自己都相当惊讶。

或许是因为当年身边的那些人已经一个都不剩的关系吧。

不过啊,就算年迈,对于自己孙子的婚礼的记忆倒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看着新郎新娘分别穿着羽织绔及白无垢的神前式婚礼,与我小时候梦寐以求的画面无异,光是能够参与到这样的人生,便让我感到十分欣慰。

至于湖太郎所选择的女性,并非各贵族争相前来相亲的名门闺秀,而是名在寺子屋任教的好女孩。

由于婚后她依然选择在私塾任教的缘故。

偶尔,她会带着一大群天真无邪的孩子们来到城内,爬到天守顶端来听我讲述着往事。

遥远的回忆穿越了时空,在他们面前再次展开一段精彩的冒险。

我从来没有提过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但孩子们仍然听得津津有味,为此我稍稍美化了一些故事的情节,光是想起来都让人觉得开心。

“我一定会将岛上的龙姬救出来的!”

有时候会像这样出现热血过头的孩子,不过其实我并不讨厌。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坊间谣传关于那座岛的传说,已经悄悄换成了我的版本。

在岛上等待着的,已经不是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龙,而是为了人们而守护在那座岛屿上的公主。

是啊,我也是到了近几年才意识到。

如果用上连自己都觉得漫长的时间,耗尽了手边的资源,还是找不到前往那座岛屿的方法,那就将这份经验传承积累下去。

就算只是从一颗小小的种子开始,只要持续灌溉的话,那么总有开花结果的一天。

只不过,最近这几个月由于患病的关系,和孩子们难得的互动也在朱那的坚持下给取消了。

真是的,明明我就算躺着也还很能讲呢。

虽然我嘴巴上常常这样抱怨着,但身体却是越来越不听使唤。

可能就真的如那秃头大夫上次会诊时所说的,我所余下的寿命已经所剩无几了吧。

至于从今早起就变得无比澄澈的思绪,让我有预感会在今天迎来一切的终结──

“朱湖……妳也在看着这片天空吗……”

现在的我独自躺在云之间的病榻上,欣赏着在夕阳下与天空融为一体的那座湖泊。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特别节日,所以不会有访客。

在我退位的这段期间,我请朱那在夏日祭典里面融入了祝福龙姬的要素。

此时此刻,领地内的所有人正在尽情地享受着祭典,洋溢着无数欢乐的喧闹声就算在天守这边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等到太阳下山以后,每年举办的烟火大会更是这场祭典的重头戏。

事实上,作为由我开始的一项传统。

今年仍旧是举办方的龙神家,更是斥资钜额购入了大量现今最好的高空烟火,准备给所有参与的群众一场永生难忘的盛筵。

其实呢,龙神家会接手这项活动的原因十分简单。

因为这个方圆百里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烟火,是我和朱湖之间仅存的最后一丝联系。

从前,曾经从她那里听说过看得到对岸的烟火。

就算是我单方面的任性也好,我也希望能将自己的情感传递给对面的她知晓。

在感情的世界里我们都难分辨对错,当年我那样什么都不管的负气离开,一定让非常依赖我的她感到很自责吧。

至于我离开之后的后续,我最终也没能从哲太那边得知。

“我啊,不奢求还能见妳一面……但还是、想和妳好好道别。”

我们终其一生都在不断学着道别。

可是,偏偏有些重要的人,还来不及好好说声再见,就这样从你的生命中消逝。

……如果早知道那次是此生最后一面的话。

就算当下感到诧异,我也一定会好好坐下来聆听整个事件的全貌。

在彼此好好谈过以后,无论谈完的结局是否难受,我都想要好好抱紧她,珍重地和她说一声要好好保重。

想说的话还有好多好多。

想教的事也有好多好多。

心里面好多好多被我小心翼翼珍藏着的宝物,都注定无法亲眼见到朱湖收到后的开心表情。

……要说遗憾是肯定会有的。

只是不留遗憾的完美人生,真的是适合我这个罪人的结局吗?到了人生的最后一刻,我还是不知道真正的答案。

“好像……有点累了……”

静静感受着落日余晖在屋内的光彩流动。

变得安静的世界,体感像是被抽离般飘然起来,对于环境的感知正在慢慢从我意识里剥落。

距离烟火大会开始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原本还以为至少能撑到参与完烟火大会,没想到是自己寿命的灯芯先烧到尽头。

“呐……朱湖……”

我最后的心意能好好传到妳那边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好希望能够三个人一起──

我闭上双眼。

啪。

从遥远的彼方传来了烟火绽放的声音。

是吗,在最后的听觉消失之前,能参与到烟火大会真是太好了。

如期展开的夏季祭典人声鼎沸。

孩子们的嬉闹声。

女人们的交谈声。

男人们的大笑声。

满载着无数人们欢乐的心情,本该是让我在最后离开前感到欣慰的声音才对。

……但说实话让我觉得有点吵。

不对。

很明显已经吵过头,音量变成类似噪音一样的存在了。

照理说,听觉应该要差不多丧失功能了,而且也不至于吵到上面这边来。

对了,我的思考理论上在刚刚已经停止了才对。

那又为什么──

啪!碰!砰!

瞬间,我周围的世界被烟火腾起的耀眼光芒给点亮。

我睁开双眼,所见的是身处在热闹祭典中央的场景,环顾四周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正来回走动。

高高挂在两旁的灯笼。

带着满满热情吆喝的各种摊贩。街道上空有如装饰般的彩色烟火,不间断地在夜空中一次又一次的绽开。

如果说是梦境的话,那这些冲击着感官的意象也太过于真实。

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恢复成过去年轻时的样貌。

然后。

走在前方紧握着我的手。

仿佛深怕我走丢似地,引领着我的少年是──

“嗯?怎么了小春?”

与过去记忆里的模样完全相同,我最思念的那个人。

“唔,妳的脸色很糟呢,该不会是吃坏肚子了吧?”

似乎是察觉了我脸上的不对劲。

哲太停下脚步,一副忧心仲仲地将脸凑过来确认。

“笨──”

这个瞬间,我没办法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

甩开了他的手以后,马上一个箭步冲向前去,接着往他胸口不由分说地捶了好几十下。

“你这个──笨蛋混帐傻瓜呆子废物畜生大白痴!!!”

斗大的泪珠不停滑落。

为什么这些年来你这家伙一次都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啊。

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

到底为什么要拖到现在才让我终于见到你一面啊。

“偏偏、偏偏──要到最后才赶上,万一错过了怎么办啊!”

太过乱来的动作让手好痛。

因为不想让他看到我哭的样子,所以我把脸整个埋到他的胸膛前面。

大概是引发了不小的骚动,用眼角余光就可以感受到路人们异样的眼光,不过现在的我才管不了那么多。

“啊哈哈,虽然不清楚详细情况,但应该又是我有什么做不对的地方了吧?对不起。”

被我这样乱发脾气以后的哲太不但没有生气,反过来向我道歉。

对此,我只是在他怀里拼命地摇了摇头表示否定。

“……不是的,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

“咦?是小春妳吗?”

“嗯,对不起,说再多次对不起也都还不够,因为是我把你……是我把你给──”

后面的几个字说不出口。

我害怕一旦说出来,哲太就会再一次从我面前消失。

明明我现在能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听得见他温柔的声音,关于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就算只有现在也好,我也想要多感受一点这些被我遗忘的曾经。

“没事的,没事的。”

就像是在敲木鱼一样,不懂得控制力道的手掌拍在我的后脑勺上。

过去找也找不回来的这些回忆,如今再一次重现在我面前。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我选择了加重双臂环抱的力道,紧紧抱着不让这些幸福从我身边逃离。

“难得都来到祭典了,要不要去逛一逛呢?说不定也会让小春妳的心情恢复一点。”

在度过了一小段难舍难分的时间后,哲太这么提议着。

或许是因为大哭了一场的关系,我的肚子也有点饿了,于是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答应。

“啊,等一下,在出发之前──”

我左手搂着哲太的臂弯,右手在自己衣服上可能出现那个的位置拍来拍去。

果不其然,在我身上找不到任何钱袋的踪影。

真是的,为什么每次我身上连半毛钱都没有啊!

“不用担心,钱的部分我这边还是有准备的。”

大概是注意到我的意图,哲太说完便从怀里取出了钱袋晃啊晃的。

和小时候比起来,这次的钱袋足足大上了两倍左右,沉甸甸的外观,看起来就像是某种暴力的凶器一样被钱币塞得鼓鼓的。

“……到底你这家伙哪来这么多钱啊。”

“嗯──真要深究原因我想是储蓄的习惯吧?浪费金钱可是不好的喔,小春,我记得之前妳光同一款木屐就买了三种颜色对吧。”

哈啊?在奇怪的时间点被教训了压根不记得的事情。

不过哲太这语气与其说是教训,倒不如是在指导如何储蓄才对。

但是作为太不懂得看场合的惩罚,是该好好替他消费那些钱没错,反正我本来就有正有此意。

“笨──蛋,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是不同颜色就是不同款好不好,这点常识至少要先记清楚!”

“咦?一般是这样定义的吗?”

“就是这样,别想太多了,走吧走吧!我有很多想尝试的──反正你的钱就是我的钱嘛!”

“这样啊……啊,嗯???!”

在哲太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被我拉着往前走。

和第一次逛祭典的时候截然相反。

这次,是由我主动带着他,开始尽情地享受这场难得的约会。

──于是,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小小祭典展开了。

在不同的摊贩间到处穿梭,就算是不感兴趣的摊位,光是看着别人玩也别有一番乐趣。

过程中我们吃了味道像黏土的酱油团子,也吃到了据说是茶圣千利休相当喜欢的包馅麸烧,也有两间并列在一起,味道却天差地远的天麸罗。

不过比起吃的方面,在玩的部分哲太就没有那么尽兴了,尤其是在我捞到满满一盆的金鱼以后,一条都没捞到的他显得自信全失,我们只好回归食物的求道之路上继续探索。

最令我感到开心的就是,在这过程中,我们牵着的手一刻都没有松开。

“来,哲太,把嘴巴张开。”

逛着逛着来到了祭典的尾端。

趁着哲太分心盯着旁边摆着机关万花筒的商贩时,我把刚刚买的金平糖塞了进去。

“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嗯──还蛮甜的,我想小春妳应该会喜欢。”

“那还用得着你说。”

我也跟着丢了一颗到嘴里面。

甜甜的滋味立刻在舌头上面扩散开来,作为饭后的甜点再适合也不过了。

就在这个时候,在我们上空施放的烟火似乎来到最精彩的片段,我们随着众人的惊呼一同仰望夜空。

先是由三发不同形状的大型烟火作为开场。

接着从遥远的两侧也跟着地炸开了同等规模的翠绿烟火作为点缀。

由于我们正处在祭典队伍最末端的位置,不但人潮没有那么拥挤,较高的地势刚好能将整场表演尽收眼底。

不间断的声响将一发接着一发的烟火打上高空,在夜空中展现千变万化的姿态与色彩。

一朵朵肆意盛放的美丽花朵既震撼又短暂。

虽然转瞬即逝,但能和深爱的人一起牵手欣赏,这些刹那便足以成为永恒。

最后,一发特大型的烟火升空。

向上爬升的巨大光芒,就像是集结了现场所有人的希望一样,来到了无人能及的高度。

那宛若星体的光团爆炸的瞬间,向四面八方绽放无数金色的绚烂光点,将整座天空都包覆在绚烂的光辉之中。

而我知道,那是象征美梦结束的时刻。

当我从落下的几缕余烬抽离视线时,却发现哲太已经先一步认真地看着我。

“小春──妳幸福吗?”

“嗯,很幸福喔。”

我面带笑意看着他的脸。

尽管不确定能不能做得很好,但我想要用最棒的微笑让他知道,有他在身旁的我是多么幸福。

“太好了,因为我也是。”

哲太对我投以同样温暖的笑容。

我想,作为最后的最后,能和他这样互相坦言心里的话真是太好了。

“谢谢你,我真的很开心,可是──只有我获得是幸福是不行的。”

既然都要结束了,那么就更诚实一点面对也没有关系。

于是,我主动将一直牵着的手放开。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小春,其实我也很纳闷,妳今天从一开始就怪怪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哲太──”

是时候该从美梦中醒来了。

“或许我们都很有默契地不提──”

就算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还是忍不住用手指感受着他的脸庞。

“但看过那封信的你也知道的吧,只有朱湖还被受困在那座岛上。”

“小春,我有点不太懂妳的意思。”

哲太将手掌覆在我的手背,用完全不能理解的表情盯着我看。

“妳所提到的朱湖……是谁?”

然后,说出了让我难以置信的话。

就算是梦境也好,哲太所说的这句话太不真实了。

在我记忆里的他是不可能会说出这种的话的──

“……咦?”

太过于出乎意料之外的展开,让我顿时完全不知所错。

是梦里面的记忆出现了什么瑕疵吗。

不对,假设不是梦的话,现在的我到底身处在什么地方。

如果真是如此,那我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我害怕的将手抽了回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这不可能。

我不可能会认错哲太才对。

既真实又矛盾,关于这个人的全部都是那么合理,却又存在着足以推翻定论的不协调感。

“嗯──这下难办了啊。”

像是比我更为难似地,眼前的哲太习惯性地挠了挠头发。

“……什么意思?”

“啊,不,小春妳别误会了,虽然我这边主观认为自己就是龙神哲太,但被妳说到这个份上,现阶段似乎没有办法取得共识,要佐证似乎也有点难度。”

“你是说──我们没有、关于朱湖的共识吗?”

“就是这个,妳提到的朱湖究竟是什么人呢,要是能多告诉我一些的话,或许我可以协助妳厘清现况。”

确实如哲太所说,我们共同缺乏了决定性的情报。

不由我主动提供的话,只会越来越偏离事实的主体,看来只能先将对他的怀疑放到一边。

“朱湖是……在岛上的──”

可是要从哪里开始说起,我的想法却在一时半刻间难以用言语来表达。

“岛上?小春妳越过龙见湖了?是用什么材料可以抗腐蚀,能详细跟我说明一下吗?”

反倒是哲太一听到自己感兴趣的部分,还没等我说完便情绪亢奋地连续提出问题。

“不要一次问这么多啦!我头已经够痛了,而且说到底材料那些你才最清楚啊!”

“我吗?这就奇怪了,明明现在也还在实验当中……不瞒小春妳说,我明天才打算试看看黄金铸成的茶碗能不能对抗湖水的腐蚀呢。”

“──咦?”

突然之间,我好像弄清楚了什么。

“……等等,刚刚前面的,你再说一次。”

“呃,黄金铸成的……茶碗?”

哲太一脸说错话的样子暗下脸来,只不过我半点想责骂他的意思都没有。

没错,黄金铸成的茶碗。

为什么我会对这项物品这么在意,难不成──

“小春……?你想到什么了吗?”

“先不要跟我说话,让我思考一下。”

阻止他继续说话的同时,我注意到远处祭典的灯笼正在一盏一盏开始熄灭。

时间快要不够了。

但这是我第一次,有即将触及所有真相的预感。

冷静下来。

把所有零碎的线索整理一遍。

时间点就算对不上也不要紧,将记忆里的素材全都拼凑组合起来──

“话说回来,我昨天晚上梦到小春了喔”

“怎么说才好呢,总之先不由分说地打了我一顿”

“希望的贺茂作为名号代代相传”

“在妳幼年时发生了整整两次的奇迹”

“从武士手里救出妳的并非老衲,而是妳的亲生母亲”

“自始至终,都要以龙神家的兴荣为己任。”

“很多事情连我自己都还弄不清,但总有一天我会解释清楚的”

“因为是小春妳希望我这么做的啊!!”

“小春!听清楚了,贺茂家真正的能力是──”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作为首屈一指的阴阳师家系,贺茂家真正的能力是──

“……在死前,能实现自身愿望的能力、吗。”

只要是留着贺茂家血统的子嗣。

在生命迎来终结的时候,可以用自己最为强烈的情感许下愿望扭转世界,实现一生仅有一次的奇迹。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要收养毫无血缘的我。

为什么要更改龙神家的家训。

为什么要指定我继承龙神家。

龙神由布子过去那些让我摸不着头绪的坚持,套用在这个动机之下全都能够解释。

尤其是在经历了朝廷被推翻、贺茂家被灭族、知晓真相的将军因为父亲的许愿而猝死以后,这个近乎于万能的能力只剩下极少数的人知道。

“──”

弄懂的瞬间,我不可思议地看向眼前这个过去的哲太。

本应该绝对无法实现的相见,现在多半也是受到这个能力的眷顾吧。

具体的愿望还没许下。

在这个时间线上的他,还没有跟朱湖相遇过,所以,想要改变未来的可能性是确实存在的。

“─、─、─、─”

这时候,一路熄灭过来的灯笼已经快到我们所在的位置。

周围的人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化为烟雾消失。

这个连结着不同时空的我们的世界即将结束,但我却来不及想出让大家都获得幸福的方式。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此刻的未来将诉诸于言语,与遥远的过去相互产生联系。

“呐,哲太你听我说──在不久后的将来,你会遇到一个你很喜欢的女孩子。”

没时间犹豫了。

不要着急,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让他听懂。

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同样的错误重复下去了。

在这仅有一次的奇迹里,我想要让我们的未来产生改变。

“……比喜欢小春还要喜欢?”

“嗯,比喜欢我还要喜欢,喜欢到不得了,只要在她身边就会很开心──就是一个这么特别的孩子,连我也是一样最喜欢她了。”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只对小春妳──”

我轻轻地将试图向前的他推开,自己又不由自主地向后再退了一步。

附近能看到一切的形象和声音开始变得模糊,我们两人之间开始被升起的虚渺雾气缠绕。

“可是呢,因为很多很多的原因,那孩子在那边──一直都是孤单一个人,比起拥有很多的我们,她的世界却只有我们而已。”

或许我能坚持到老去也是因为她的缘故吧。

我的确是被她所拯救了。

曾经无数次想过要放弃的人生,一次又一次地被她留在我记忆里的话语给拯救。

三个人一起相处的夏天虽然短暂,却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所以这一次,就轮到我来拯救这两个我一生之中最深爱的人。

“你知道吗?我一直很后悔让你为了我付出那么多,所以不要再被我束缚了。”

“小春,妳要去哪里?还有妳到底在说些什么?”

“哲太你要记得,不管用上什么办法,就算与整个世界为敌也无所谓,都一定要赶到她的身边去。”

在浓雾中已经看不见彼此的身影。

只剩下言语还能够穿透这层雾气的阻碍。

我所站的地面开始产生龟裂,整个世界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陷入崩坏。

“──这是我最后的愿望,我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前往朱湖的身边。”

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向后仰去,和碎裂的地面一起坠落黑暗的深渊。

但是,这样就好。

最后还能为他们两人做些什么,没有比这还要满足的结局了──

“小春!!!”

还没完全坠落就被强迫停在半空。

向上看去,在断层边的哲太正万分痛苦地抓住我的手腕。

“我会照妳说的去做,但是不要再说什么被妳束缚这种话了……”

“哲太……你这样、已经犯规了啊……”

眼泪不自觉地涌现出来。

不应该追上来的。

我的愿望已经许下,再来就只剩静静等待愿望实现的时刻,要是太过乱来而影响到愿望的纯粹怎么办。

“我才──顾不得那么多……”

应该是有哪里的骨头折断了,哲太咬着牙齿忍耐着疼痛。

对他而言,能做出这样的动作已经是极限了,透过手腕能感受到他那因痛楚而颤抖的身体。

现在即便在他说话的同时,我也正在一点一点向下滑落。

“小春……我跟妳约好了!不管妳在哪里我也都会赶到妳身边去的!”

那是──跨越了重重时空,哲太所向我许下的承诺。

就算彼此之间相隔数十年的岁月,却还是能明确感受到他对我的真意,于是我顾不得可能的变数,盈满着泪水微笑回应他的告白。

“……嗯!我们约好了!”

撑到极限的手滑落,我们两人再一次的分开。

我望着他那始终只注视着我的眼睛,与细碎的落石一起向下坠入了万丈深渊。

而我的意识,就在这看似无止尽的黑暗之中,逐渐化为虚无的星尘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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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湖独自一人站在悬崖边眺望。

夏日的早晨,过去能够很好地看见位于北方的陆地,如今仅剩下一望无际的朱红色湖面。

在视线下方的岛屿周围环绕着一圈清澈的水质,结界所包覆的范围清晰可见。

……在那之后过了非常长的时间。

过去的时间长达百年以上,但具体的数字她并不知晓。

计算停滞的时间是毫无意义的,打从过去那对少年与少女离开以后,岛上的时间便再也没有动过。

就连他们住过的寝室,都还是维持当年离开时的模样。

与父亲过世后的时间相比,这段等待的过程显得太过于漫长了,少女的容貌与过去相比,已产生了明显的变化。

头上的茸角成长分岔,薄青色的眼珠带有一丝异域色彩,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和服美人。

白嫩的肌肤在阳光中散发着柔和的色泽,在旁人看来在举手投足间都得以倾国的美貌,其身姿显得自然而优雅。

只不过,在这层华丽的外貌之下,蕴含的是即将幻灭的希望。

……龙是相当可悲的物种。

传说中长生不老的生物,却会在挚爱逝世时一同死去。

一旦这份情感跨越了物种间的隔阂,伴随而来的必然是其寿命的骤减。

然而,正是必须拥有奋不顾身的觉悟,才更显加得这份爱恋的伟大之处。

肉体上的变化源自于精神上的萎靡。

尤其这十几年衰老的速度飞快地增加,在内脏部分衰退远远大于外在的变化,实际上残存的寿命或许比预想的还要来得短暂。

同样的情况,她已经眼见自己的父亲经历过一遍。

因此朱湖不由得思考,每天特意来到这里等上一个时辰的机会,究竟还剩下几次呢。

“───”

她望向不曾有船出现过的远方。

宛若铜镜般的湖面上,倒映着不符比例的巨大积雨云,对此她漠然地垂下了视线。

不是不能明白雨后为自然所带来的滋润。

被充分浸湿后的大地生机盎然,处处都能看到草木萌发的景象。

只是,从那天以后,她就变得不喜欢下雨的日子。

……那是个象征别离的日子。

被雨水打湿的幼猫在自己掌心上断气的画面,直至今日都难以忘却。

在下着同样大雨的日子里,她在短短几天内先后经历了与挚友及挚爱的别离,而后便一直孤独一人被留在这座满载着许多回忆的岛上。

既然是和他们两人相遇才开始转动的时间,那么在他们离去之后停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每当感受着翠雨的带来的静谧时,朱湖总是会责怪过去那不成熟的自己。

就算是照着小春所说,要开始明确表达自己的感情,但自己显然用上错得离谱的方法。

如果能更深刻理解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如果能克制得住当时那满溢出来的感情。

甚至如果当时自己能不因为少年专注的侧脸而情不自禁,也不会红着脸强硬地拉扯他的衣襟,不顾一切地用接吻来展示自己的心意。

然而,少年那同样未经深思熟虑的回吻,更是将三人间的平衡破坏殆尽。

自己永远都无法忘记少女那天在雨中难过的表情,也对于无法帮到在接下来几天埋首于研究的他而感到失落。

但是连道歉都做不到,就算怀着再多的懊悔与愧疚也无济于事。

“别担心,我答应妳会带着小春一起回来的,道歉的话就留到那时候再说吧,这几天就先麻烦妳看家了。”

那是少年最后在搭上船之前所留下的约定。

让人重拾些许希望的话语,朱湖一连好几天都在认真思考,再次见到少女时该如何道歉。

另一方面,却也对于在少年身上萌生的情愫该如何是好而感到苦涩。

她就这样满揣着各种可能性,每天一到清晨就走下山路,前往湖畔旁边等待他们两人直至黄昏。

可是就算等上好几年,少年还是不曾回来。

是有点太慢了。

但是,或许是少女还不愿原谅自己。

那样一想就觉得有道理。

毕竟是自己先做了卑鄙的事情,肯定还没有这么快消气吧。

十几年流逝。

发现站在悬崖这边可以看得更远。

这段时间将多一点的心力放到了环境的维护上,如果他们回来的时候看到乱糟糟的那可就不好了。

每天,除了爸爸以外,依然会在两人一起为虎太郎造的坟前放上当天采摘的鲜花。

这个小家伙虽然来不及长大,但肯定会很喜欢在花丛里打滚的吧,因为自己所认识的虎太郎,就是个无忧无虑的个性。

几十年流逝。

等到再次见面的话,彼此是不是都变老了呢。

但或许是自己的体感没那么准确,实际上没经过那么久的时间。

因为那个少年答应过自己一定会回来。

等到他们来的时候,就请他们吃上自己种的西瓜吧。

过去一时兴起栽培的西瓜,现在已经在庭院里有了专门栽培的区域。

每年透过将品质表现好的品种相互授粉保留,现在已经能种出漂亮又好吃的美味西瓜,如果是少女的话一定会喜欢的吧。

三个人一起开心享受着冰凉西瓜的时光,是不是就快要来临了呢。

好多好多个几十年流逝。

其实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他们两人不会回来的事实。

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

不是没有想过有些可能。

说不定有什么药被发明了。

说不定衰老和绝症都从人类的世界里绝迹了。

说不定还有其他自己没想到的奇迹,能带着他们顺利返回岛上。

只要心中尚存着一丝冀望,那么龙的寿命将会无限地被延续,直到那份小的火苗熄灭为止。

可是,稍稍觉得有点累了。

连为什么要坚持下去的意义也忘记了。

用上百年为单位的时间,弯着身子拼命用双手去守护的那撮火苗,已经如同余烬里的火星般微弱。

“……看来还是等到晚上再过来看看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朱湖自己也有点想不起来。

到了夏天,会在夜晚时再过来一遍等待遥远的彼岸施放烟花。

由于没办法确定具体的日子,只好在夏季的时候每晚再度回来这里等待。

在他们离开后有好几年都忘记有这么一回事,直到某次意外从屋里瞧见烟花的余光,才重新回想起这个习惯。

尽管没有能够确认的手段。

但朱湖却愿意相信变得比以前更盛大的烟花,是少女为自己所施放的心意。

相隔遥远的两人,透过这些在彼岸上空绽放的小小花朵联系在一起。

所以尽管不知道详细的日期,每到夏季的日子她总会不厌其烦地回来等待。

然而,日子只是一再重复。

每一天都只是再与前一天的自己重叠。

而每次的堆叠,都将那赤裸裸的内心磨损一遍,让她对于烟花所怀抱的情感变得越来越稀薄。

“──”

正当少女认为是稀疏平常的日子,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

那小小的、不属于这座岛上的杂音,越过遥远的湖面传进了她的耳内。

“……咦?”

小小的困惑。

与不抱期望的灰烬等值的份量,少女仅仅像是留意到清爽的微风般转过头。

遥远的彼方。

看起来是和不久前如出一彻的光景。

“……是、错觉吗。”

正当她如此认为的时候。

透过继承烛龙的血脉而获得的优异视力,将积雨云上突然出现的黑点给聚焦。

穿越了雷雨交加的厚重云层,笔直地向着岛屿飞来的异物。

那是──

朱湖从未见过,由人类的技术所创造出的奇迹结晶。

其正式名称为固定式双翼飞机,透过上下并列配置的两副宽阔机翼,搭载九汽缸风冷式发动机,最高时速可以高达二一O公里的机械猛禽。

如繁星般众多的知识传承累积。

在这之中,也必然包含了另一名少女所遗留的传说开枝散叶,才得以在这个时代将无数的片羽汇集成为连结天空的羽翼。

“湖──!!”

她那敏锐的听觉变得无比专注。

从狂躁的发动机运转噪音中,明确地分辨出了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

朱湖的心脏怦然跳动。

加速流动的血液,往异色的虹膜集中后再度聚焦,将更清晰的画面捕捉分辨。

然后,她终于看见了──

“朱湖──!!!!”

尽管转世后戴着护目镜的模样有些改变。

但还是能一眼认出是自己这些年以来都在等待的那个少年。

“哲──太、哲太哲太哲太哲太哲太哲太!!!”

喊出名字的瞬间,抑制不住的眼泪淌落。

累积了以百年为单位的想念,在此刻化为具体的形象倾泻而出。

只为了能见到他的等待已经太久太久了。

就算早一秒也好,她迫不急待地朝着少年的方向奔跑起来──

“朱湖,跳起来──”

哲太所驾驶的飞机只用上很短的时间就将两人间的距离跨越。

在进入了结界的范围以后,他调动机翼将整架飞机开始大幅倾斜,并向外伸出了手──

“抓住我的手──!!”

飞机的旋转控制在距离悬崖边缘两个机身的时候呈现倒置的状态。

“嗯、嗯──!!”

朱湖没有半刻犹豫,凭藉着比人类来得优异的体能在崖边向前跳跃。

过去透过父亲倾注关爱而继承的龙之血脉,在此刻将奔走的血液转化为推进的力道,将不可能跨越的距离一举飞越。

彼此拼命向前伸出的手在半空中交会。

紧握的瞬间,哲太立刻调动机身,将倒置的状态进行修正。

然而,为了避免坠机而做出极为高速的翻转,在过程中将会产生的强大离心力,稍有不慎就会将位于力臂末端的朱湖向外甩出。

只不过,对于才好不容易保留记忆转世来到这个时代的他来说,那并非无法计算的意外。

尽管不能确定小春用能力许下愿望的具体内容。

但哲太相当明白显现在自己身上,那无法用现代科学解释的精神重现,只可能是经由少女许愿触发的奇迹所致。

她的愿望已经连时空都能穿越了。

因此,如果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的话,那还有什么资格能去见她呢。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防风镜底下的面容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

在筹备期间多年来未曾懈怠锻炼的体魄,在此刻用几近于蛮干的方式,将朱湖的身子给一把拉进机舱里面。

在前世的时候因为自己的无力什么都没做成。

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却落得要让那名少女独自背负一切的终局。

这一次,好不容易得到能够重来的机会,不会再让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留下遗憾。

修正后的飞机从草原正上方呼啸而过。

草原上无以计数的纯白色花瓣被强烈的气流给高高卷起。

“哲太、哲太哲太哲太哲太!!”

在哲太身后紧抓着背部的朱湖激动到说不出其他的话。

在视野里满满都是花瓣飞舞,和两人初次相遇时一模一样的永恒画面。

就算时光流转,仍有恒久不变的事物在彼此心中存在着──

“抓紧了,接下来的突破会有点强硬──”

还剩下最后一道难关。

目前充其量只是得到通往未来的钥匙。

接下来要面对的是连哲太自己都没有十足把握,从遥远的过去便将少女束缚在岛上的无形牢槛。

烛夜的诅咒。

那是报复背叛自己的丈夫,将自己那被妒忌腐化的血液用最为恶意的形式流向大地。

数百年来未曾消退,不断地渗入侵蚀着这个她所憎恨的世界。

而在哲太这些年的研究里,关于咒术的民俗学资料能找到的少之又少。

人类光是关于龙的记载就已经寥寥无几,更遑论想要破解龙所遗留下来的诅咒。

唯一能够参考的,就只有自己当年和朱湖所测试后,残留在记忆里的模糊数据。

所谓的实验就是反覆试错和消除误差,但是现况想要进行实验却是困难重重。

总而言之,会用这么危险的方式迎接朱湖不是没有原因的。

一来是岛上并不存在能够起降的地形,二来是这样才具备足够的初速在岛屿的直径内进行提速。

诅咒的真身是一层有弹性的薄膜。

只要存在就必然有其实体。

过去在岛上找不到解咒方式的话,那就以物理的极限强行突破。

如果与过去试验印象中所得到的资料结合计算,再连误差范围都考量进去的话,想要强行突破的最低速限是二三O公里,以安装的发动机极限而言还有二O公里的差距。

然而,此架由他亲手加以改造的机体,针对中冷器的冷却模组进行优化,将催生出高于原先配置的一六O匹马力后,时速可以提升到在这个时代难以超越的二五二公里。

最令他担忧的部分就在于,如果这次突破失败的话,修复后的诅咒会以更加坚韧的形式来迎接下回的对抗。

以这个时代短时间内的物理极限来看,受限于工业材料的进步程度,想要再往上提升会有相当大的难度。

所以,机会就仅有一次。

向着诅咒的真身发起挑战。

十多年来,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所共同完成的机体,其优异的性能绝对足以胜任这次的任务。

“虽然现在问这个有点多余,不过准备好了吗?”

最后,像是征求同意般向着身后的少女询问。

“嗯!我愿意相信哲太!”

被飞行速度给震慑住的少女紧紧环抱住着少年的身躯。

在狂风之中,她的长发随着气流在身后乱舞,黏滞的空气成为第一道阻挡两人前进的阻力。

“那好,要上啰─!!”

外挂的油箱分离,哲太一口气将节流阀推至极限。

位于前端的发动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整架飞机顿时化为狂暴的猛禽爆发出猛烈的推力,向着前方无形的屏障直冲。

现实与概念之间的对抗。

两种认知交集的瞬间,周围的世界像是被扭曲了一样。

无形的某物正抗拒着机体的穿透。

借由光线的干涉,通透薄膜上的结构色显现出来,如活物般不断变化多端的色彩。

超越极限的运转,引擎持续怒吼并撕裂着大气。

肉眼可见螺旋桨的扇叶在与诅咒的对抗下弯曲至难以置信的弧度,机身的零件在严苛的条件下被迫发出高频的悲鸣,特制的机翼在挤压中产生剧烈的震荡。

但是还撑得住。

所有的部位,小至用拴在机身的螺丝材料都与团队反覆做过确认,只是这点震荡还远远不用顾虑散架的可能性。

直压到底的时速表指针激烈地上下跳动。

截然不同的两股力量,在此刻为了争夺对带有烛龙那古老血脉的控制而僵持不下。

说到底对诅咒本身而言是太过鲁莽的挑战。

龙是如同自然般的存在。

自古以来,追溯其根源,诚心祈求身为上位种的龙对这个世界的憎恨给化解,才是本质上根本的解决之道。

但是,谁又能料想得到呢。

数百年后,曾经卑微的人们凭藉着自身意志的积累,获得了足以反抗自然、扭转其命运的力量。

承载着众人的希望,其描绘而出的轨迹宛若彗星。

咔。

天空中凭空出现了裂痕。

具有透膜特性的诅咒,先一步在两方激烈的抗衡中趋于劣势。

就差一点了。

要是诅咒具备修复效能的话便会前功尽弃。

已经没办法对返程的燃油有所顾忌,哲太暗下隐藏的按键。

瞬间,强制增量的混合气体在引擎室内膨胀引爆,压迫活塞将其全数转换成运转的动能,受到催促的引擎声如狂涛般发出刺耳的高亢轰鸣。

那是──若非紧要关头就绝对不能开启,宛如禁忌般存在的开关。

一旦启动便会强迫引擎做出超越极限的最大出力。

在获得更进一步推力的同时,现有锻造技术不足以支持其强度的引擎,很可能会在过载的运作中产生故障。

简单来说就是双面刃。

可是既然已经选择神话作为对手的话,肤浅的觉悟只会断送这个所有人共同创造出来的契机──

咔、咔咔咔咔咔。

出现的裂痕如同蜘蛛网般呈放射状开始朝着边际延伸。

作为概念而干涉现实的存在,只要出现了微小的瑕疵产生矛盾,便会在演算上遭到全盘的否定。

已经能看见螺旋叶片前端所突破的空间不再扭曲──

“───!!!!”

伴随着巨大的碎裂声。

包覆住整座岛屿的诅咒,在机体突破的瞬间应声碎裂爆散。

长达数百年以上的执念在此刻遭到了破除。

透过阳光的反射,七彩夺目的璀璨星屑满缀在他们所在的天空之中闪闪发光,下方清澈的湖面正开始缓缓扩张,将湖水渲染成为透明的颜色。

“已经没事了,从今天开始妳自由了,朱湖。”

掀起了防风镜,哲太将节流阀调整为平稳的输出。

终于获得喘息的引擎在濒临崩坏前降速下来,发出不顺畅的异音带着两人沿着岛屿的边缘翱翔。

“那么──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吗?”

哲太转过来与朱湖对视。

那是跨越了无数的时间与空间,仅能透过引发奇迹而实现的再会。

“我、我我想跟小春还有哲太一起去看烟花!”

残留的眼泪,让朱湖的眼角像是沾上了雨露一样。

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是在数百年的等待之中从未忘记过,三人在那个夏天所立下的约定。

“是啊,一定可以的。”

因为约定好了。

无论那名少女身在何处,都一定会赶到她的身边。

就算是在更遥远的未来也不要紧的。

缓慢飞行的飞机,在澄澈的蓝色天空中画出了优雅的弧线,向着天际的彼端启程。

“只要小春她也和我们想得一样的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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