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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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歌德说:“纵观历史,上下数千年,所有的一切,在历史的车轮中转瞬即逝,只有海洋与大陆,经历过沧桑巨变,依然永恒。”

一、革命结束

在一张椭圆形的大桌子周围,围坐着二十多个人。有的正值青春年少,有的人到中年,当然,其中也不乏白发苍苍的老者。这些人穿着当时普通百姓的衣服,谁也没有戴假发。在这里,花边已经不再是时尚的东西,耀眼的制服与金色的穗带,不再是人们的追求。他们个个神采奕奕,有的是能力出众的实干家,也有的更倾向于学者风范。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地方,却拥有着共同的志向。十年来,他们在革命的浪潮里摸爬滚打,现在,准备结束这个时代了。周围,是波旁王朝的宫殿杜伊勒里宫,奢华的摆设,与布尔乔亚的气氛难以谐调。蜡烛的银光,勾起人们对时代的回忆。

与卢森堡宫相比,杜伊勒里宫充满了神秘感。现在,拿破仑大权独揽,在雾月政变两个月后,与另外两位同谋共同执政,成为此宫的主人。他对此宫殿慕名已久。此时,波旁王朝的最后一名后裔已经在七年前逮捕,小资产阶级的首领入住这里,历史真的是很有意思!

拿破仑进入此宫后,忍不住四处张望,以此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现在非常高兴,情不自禁地说:“太好了,杜伊勒里宫终于到了我们手中。我们要永久地住下去。”

那些围坐在椭圆桌旁的人中,有些曾来到过这里,也有些人曾到过卢森堡宫。这些人亲眼目睹了三部宪法的出现与消亡。过去的十八年,革命浪潮此起彼伏,新思潮不断涌现,只是都难以长久,如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整个城市坚固得如同营垒,没有战火与硝烟,却被那些拥有武装的政党们搅得一切天昏地暗,新旧势力的较量从来没有停止过。

坐在桌首的将军,那个穿着绿色旧军服的人,让大家安静了下来。现在,他已经身为参政院的元首,实际上统治着整个国家,那些反对党不管有多么不情愿,也只能忍气吞声。法兰西终于被一个意志坚定,野心勃勃的人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现在,拿破仑可以在法兰西呼风唤雨了,他的地位已经牢不可破。如果不是当初他坚持不动用武力的原则,可能政权会来得更容易些。严格地循规蹈矩,反而给自己带来了麻烦。不过,这让他有了展示政治才能的机会。他拥有强大的军队,同时清楚地知道武力的局限性。他曾说:“你知道是什么让我感到不可思议?有时武力是如此的软弱无能!武力最终要折服于精神。”

尽管拿破仑拥有强有力的军队,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使用武力去威胁政府。即使在夺取政权的生死存亡之际也是如此,更不用说那些谈判或结盟了。他天生有政治才华,当然,他知道武力的作用,会在合适的机会运用一下。从现在到今后的十五年里,民众的呼声,才是他所关注的。因为他相信精神能够战胜一切,所以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巩固秩序与维护和平之中,历史证明他确实为此付出了努力。

不过,拿破仑认为,秩序虽然体现了平等,但不等同于自由。什么是自由?他说:“不管是谁,都需要主宰。人生来有服从的本能。”他在实现统治的过程中,欣赏的是那些有才干而且做事有效率的人,而且会授予他们相应的权力。这与他自己凭借个人天分获得成功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随着拿破仑统治才能的逐渐展现,人们越来越清楚地看到:他所建立的制度,可以让能者上,庸者下,这样,每个有才华的人,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应有的回报。因为,他们的最高统帅也曾经一贫如洗。

他执政后办理的第一件事,就充分表明了他的工作作风。西哀士草拟了一部宪法,其中谈到要设大总统之职,实际上只是个躯壳而已,但即使如此,拿破仑也不同意,二话不说就加以禁止。继而,他一手遮天,实行中央集权。军事、外交,包括政府成员的任命等,都由他一人说了算。参议院、立法院乃至保民院,都无权制定法律,这些机构不过是给政治家提供个发言的地方,让那些参议员有地方去领薪水而已。

拿破仑虽然事事专政,但从不以出身、门第取人,任何人,必需要有才干,才有被提升的可能。参政院的成员,就是这样选拔出来的。这些参政员称得上圆桌会议专家,他们都是拿破仑一手提拔起来的。拉普拉斯很受拿破仑的器重,被任命为内政部长。不过,数学家出身的拉普拉斯,从政一段时期后,就改去研究天文了。罗德雷,兼有官员和记者双重身份,拿破仑评价他是二十年中,最有独立思想、最值得珍惜的会谈记录者。那个特隆歇,则是当代最优秀的法学家,被任命为参政员。参政院里,有这样一个习惯:大家身份平等,彼此以“公民”相称。这样,不管是保王党还是雅各宾党,彼此平起平坐。

当记录员把会议记录交给拿破仑时,他会说:“不要遗漏这些有识之士的意见,他们的话非常有价值,这是军人或者那些有钱人想不到的。有时,我的头脑会失去理智,甚至会说出有失公允的话。因此,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弱点。”如果出现了众人没有主见,只是在随声附和的情况时,他会及时提醒大家:“各位,我请你们来这里,是要发表意见的,不是来听我说,更不是来夸我的。只有针锋相对,有争议,才会有选择。”

通常,会议都在晚上九点开始,因为在这之前,大家都要忙于公务。也许,会一开就要到第二天凌晨五点。到了后半夜,与会人员个个身心俱疲,连那个国防部长有时都睡着了。拿破仑会摇着他喊:“各位,清醒一下,时间还早,刚刚两点。讨论继续进行,我们得对得起民众的信任啊。”所有人中,他是最年轻的,才三十岁。虽然年轻,但三次战役,使他学会了统治千万人的本领。回想当初:指挥军队翻越阿尔卑斯山,率三军漂洋过海,转战沙漠戈壁,这不都是最好的锻炼机会?艰苦的岁月里,他要时刻考虑军饷、权力、赏与罚等。

在政变那天晚上,拿破仑及时吩咐两个委员会起草法典,这是当务之急!当时,一切都处于混乱之中,如果没有法律,后果不堪设想。事实上,法国大革命爆发前,一直没有统一的法律体系,这简直不可思议。革命到今天已经进行了十一年,怎么能还没有法律呢。于是,政变后的第一个夏天,三位执政者就都开始筹划这一工作。四个月后,《民法典》出台,后被称为《拿破仑法典》。草案由参政会讨论商榷。一年半以后,经过投票,法案正式通过,于一八零四年开始实施。

一百多年后,这部法典仍然在法兰西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同时,拿破仑把这部法典用到许多被征服的国家中。德意志中部和南部、普鲁士、瑞士和西班牙的立法,也都借鉴了这部法典。它甚至影响到了中美洲和南美洲。

为了制定这部法典,拿破仑连续几个月亲自参加法典的讨论,并最终决定了许多具有争议的条款。参与制定法典的人,个个都是有识之士的学者,他们在拿破仑的指挥下,对法典精益求精,力求创立一套能够体现人权的新体制。这样的体制形成后,将不再有世袭贵族,所有的子女都是平等的。父母养育子女成为法律责任。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在婚姻问题上,拿破仑的思想受到了科西嘉人家庭观念的影响。他说:“我很清楚,通奸并不是极个别的现象,甚至会普遍存在……那些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为了阿波罗[72]或九缪司[73]就与人通奸的家伙,应该受到处罚。”他是婚姻的维护者,甚至认为丈夫被放逐时,妻子应该同行,“如果她们爱自己的丈夫,我们没有权利禁止她们这么做。许多人犯罪,根源在于他们的妻子。她们不应该为丈夫的罪过承担责任吗”?他赞赏古罗马的婚庆习俗,因为,当地女子出嫁后,监护权就变成了丈夫,“对于那些不守妇道的巴黎妇女来说,这是个很好的办法”。所以,他虽然允许离婚的存在,但决不支持。他认为:“如果夫妻都要反目,成为路人,那么,人世间最亲密的还有什么呢?我不会轻易答应谁离婚的。不然的话,那些年轻女子可能为了赶时髦,为了舒服,随意地出嫁。法律不允许她们这么放肆……只有三种情况是可以离婚的,即谋杀,通奸或没有夫妻生活。”

不过,对于自己的婚姻,拿破仑是十分矛盾的。约瑟芬过去的不忠在他心中挥之不去,同样,对于民法中有关离婚的内容,约瑟芬也是异常关心的!拿破仑已经在思考:“如果她不能为我生孩子,是不是要与她离婚?”现在,约瑟芬非常害怕拿破仑抛弃自己,她在想尽办法维持这桩婚姻,但此时的拿破仑已经在考虑离婚问题了。

拿破仑不想使自己的家事公之于众,所以,他不赞成法庭干预婚姻问题。他认为,应该由当事人自己解决有关婚姻问题。“既然双方都同意离婚,当然有离婚的理由,不需要法庭再来干预,法庭的任务就是宣布离婚。”于是,拿破仑在有关婚姻这一部分中补充道:不要把虐待或通奸问题公开宣讲,只要双方都愿意离婚就可以了。他提出了半离婚的概念,即分居。要求双方自行达成共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努力地维护婚姻,因为,他崇尚秩序,不喜欢混乱。为了使婚姻的稳定性加强,他把结婚年龄做了修改。大革命时,女性十三岁,男性十五岁就可以结婚;现在改为女性十五岁,男性二十一岁才能结婚。

法典里关于子女的权利,都被后来的人们所接受。只要父母婚姻合法,孩子就有相应的法律地位,甚至包括在出生前。他规定:“如果丈夫离家十五个月,就无法承认孩子是自己的。”接着,他又补充说:“为了追求真理,我甚至抛弃了荣誉,可是,我怎么能去诋毁妻子的名誉呢?作为丈夫如果不能确定日期,就不要轻易开口,因为孩子才是重要的。”

关于赡养权问题,有人提出应该限制一些,拿破仑不同意:“做父亲的没有权力把十五岁的女儿赶出家门!如果他有六万法郎,就能够对儿子说:‘你长大了,出去独立生活吧!'‘如果我们不加以限制,就等于鼓动子女弑父。'”也有人建议,最好把领养子女的程序简化,这样可以节省时间,只要有公证官证明就行了。拿破仑反驳道:“这绝不仅仅是手续问题。人是有独立思想的,所以与动物不同。难道那些士兵奋战沙场,是为了挣几个便士或一枚不值钱的勋章吗?只有那些影响到他们思想的人,才能激发他们的斗志。那些公证员,能通过十二个法郎理解人的思想吗?所以,必须要立法。领养是个重大问题。这是非常神圣的事。要双方达成共识,这样,一个人的亲生子女,成了另一个人的骨肉。这是多么崇高庄严的行为啊!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从此开始相依为命,上天是多么博大啊!”

罗德雷评价说:“我们的领袖,在立法会议上显示出了惊人的能力。他那精确的分析能力无人能及。他可以连续十小时关注某个议题,而且专心致志,不被任何事打扰。”

立法人当中,年过八十的老律师特隆歇最受拿破仑敬重。因为这位老人逻辑严谨,精力充沛。同样,这位老人对年轻的拿破仑也十分赞赏,佩服他分析问题的能力和强烈的正义感。拿破仑对每条法令都要重申:“要确保它的公正。”为此,他谦虚地向学者们请教,弄清前人是怎样处理类似问题的,其中,罗马法和腓特烈大帝时代的法律最受这位年轻执政者的青睐。

这张椭圆形桌子,通过了三十七项法律,拿破仑对每个问题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和见解。面包问题,钱币问题,事无巨细,他都要亲自过问。为了尽快出台新法,他要求学者们不停地工作。即使是回到家,他们也常常会收到拿破仑的信件,并要求马上作答。曾有人说:“这个新的领袖,具有多项常人不及的才智。他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三年里,他所做的事超过了帝王们一百年的总和。”拿破仑精通各种行业术语,专家们别想因为他不懂而蒙蔽他,就连那些王党分子都不得不佩服他在技术问题上的精确。

惊人的记忆力,是拿破仑的过人之处。他在读完塞居尔[74]视察完北方海岸防务的报告后说:“我读过了你的报告,很好。不过,我们在奥斯坦德的四门炮中,你漏掉了两门,它们被放在村后的公路上。”塞居尔为此惊讶不已,因为拿破仑说得分毫不差。他在报告中提到了该地区的大炮数千门,而拿破仑找到了他疏忽的两门。

慢慢地,法兰西在经过十年混乱之后,一切步入正轨。此前的十年,各地怨声不断:人们没有安全感,到处脏乱差。过去,一个金路易只能兑换二十四个法郎,如今可以兑换八万个。不久前,督政府们难以稳定经济,暴发的财主们买走了国家的土地。没有人向政府纳税。拿破仑上台后,面对的是百废待兴的法兰西。

雾月政变后半个月,拿破仑就已在各省建立起税收局。他认为:“只有稳定国家的税收,才能拥有安全和财产。”两个月后,法兰西银行成立。第二年,他又组建了新委员会,以此监督税收以及地产和林业部门的工作。因为前任们的挥霍、浪费;拿破仑不得不用剩下的国有土地来还债。他减少国债,同时恢复商会,对股票买卖加以管理,防止通货膨胀,禁止军队承包商的欺诈勾当。渐渐地,法兰西又兴盛了起来。

拿破仑何以取得如此骄人的成绩?关键在于,他能够决定一切,工作起来废寝忘食,而且永远不会受人贿赂。他所任命的那些部长,省长等官员,个个同他一样精力充沛,把事业作为头等大事。因此,杜绝了徇私舞弊,庸者无处立足。官员可以有权任命自己的下属,而薪俸由上级支付。他自己说:“这样的统治,给了个人施展才华的空间,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宰,每个阶层都有自己的领导。”

“不拘一格地使用人才”,是拿破仑的用人宗旨。因此,他认为:“一切都在不停地进步,我不依靠任何政党的支持。即使他前一刻钟还在犯罪,只要有才,我都会委以重任,法兰西需要这样的人才。不过,也因此产生了问题:每个人都想当头,这可能是法国人的性格,他们都以为自己能力非凡!”为了平衡政局,拿破仑只得把两个很有油水的部长职位给了两个互相反对的人,他们很难携手作战,但能力超常。他在任命这两个人后说:“连富歇[75]这样的雅各宾党都能当警务司令,还有谁会对新共和国没有信心呢?塔列朗不是众人羡慕的对象吗?他们是我的左臂右膀。我会为所有的饱学之士提供施展才华的机会。”

他在写给省长和将军的命令里说:“俱乐部必须马上废止,党派是不受欢迎的。如果有哪个国民自卫队或者公民仍然对新政府图谋不轨,我们不会放过他。如今,统治法兰西的人是不可战胜的。”几个星期后,拿破仑发布公告,将新宪法公之于众,并大加赞颂。布告的结尾处写道:“公民们,革命到此结束。”

这决非一场简单意义上的战争。

政变后不久,拿破仑写信给奥地利皇帝:“当我再次回到欧洲时,非常遗憾地看到了法兰西与贵国又在打仗。人民的召唤,使我责无旁贷地挑起维护国家尊严的重担。”信中的语调,傲慢得如同君主,仿佛在返回巴黎之前,他已经主宰了法兰西。也许,这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帮助他取得了成功。没想到,奥地利皇帝对此不屑一顾。但这并不影响拿破仑的计划。随后,他准备率军出发。

出于安全的考虑,拿破仑着手组织贴身侍卫军,要求每个成员必须而且只能身经四大战役。接下来,拿破仑派莫罗督战莱茵河一线,自己则紧锣密鼓地准备进军意大利。不能再采取四年前的战术,必须另寻佳径!于是,拿破仑故意把毫无训练的新兵组编成后备队,招摇过市地在奥地利间谍的眼皮底下经过;当他看到维也纳报纸上的讽刺文章时,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与此同时,另一支三万多人的精锐部队已经组建完毕,这支部队将出其不意地完成他设计好的壮举。当年,汉尼拔曾让高山低头,今天,将有位司令让大炮通过关隘,他命人用树干扎成巨大的雪橇,把大炮放在橇上,滑下山去!

政变后的第一个春天,军队神出鬼没地来到大圣伯纳山口附近。修道院的老僧侣以为是神兵天降。有位牧民给眼前的总司令做向导,边走边把自己生活的困难无意间闲聊出来。很快,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谈话对象竟然慷慨得像位天使,因为他得到了一所房子和一个田庄!

那些士兵们也意识到此战非同寻常,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使大炮行走如飞。他们信任自己的统率,因为他已经身经百战,很快,他们将回到四年前的乐土——伦巴第。然而,奥地利军方对此却一无所知,奥军司令写给帕维亚女友的信中还说“一切安然无恙”。只短短十二个小时!拿破仑已经进入帕维亚。

六月中旬的这场战斗,几经波折。军情瞬息万变,拿破仑在马伦哥平原进攻奥地利,没想到遭遇顽强的抵抗,情况不妙。德塞的后备队在哪?眼看要全军覆没!总司令急得挥着马鞭,路边尘土飞扬。“挺住!再坚持一下!援军马上就到!只要再支持一小时!”但士兵仍在后退。真的要失败了?终于,援军赶到,战况瞬间得到扭转,只听大炮轰鸣,敌军的阵地被拿下。

下午五时已经要输的马仑哥战役,七时由于德赛的及时赶到,转败为胜,但是,德赛却牺牲在沙场上。拿破仑为此悲痛不已,久久地矗立在战场不肯离去。这是他最钟爱的将领,而且,此次战斗的胜利,功臣是德赛!这让拿破仑难以接受,他本人竟遭遇了失败。不过,他宽慰自己道:“是我策划了整个战役,战争的胜利在我的预料之中,德赛及时增援也是我早就安排好的。”这场战斗到底谁才是赢者?

战场上,就要分秒必争!拿破仑的原则是边打边谈。于是,他在军中就开始给弗朗西斯皇帝写信:“如果不是英国人过于狡猾,此刻我早已大功告成。陛下应该知道我的真诚,所有的建议都是为您考虑的,令人遗憾的是,战争还是爆发了。无数法、奥士兵英灵已经不在。难道,战争的恐怖还要继续?为此,我感到痛心不已,所以向您呼吁:马仑哥战场,躺着一万多具尸体,请念在苍生的分上,停止战斗。我有责任向您发出警告。如果您亲临沙场,会有比我更为深刻的体会。您将有希望带着您的臣民走向和平。如果还有人愚蠢得要打仗,那么经历了战争之后,他们也会变得聪明起来,知道和平与安宁的可贵。”此后,每一次战斗胜利,他都会写一封类似这样的信,信中无数次提到了和平。

他真的是个和平主义者?不!但他也没有恃强凌弱。因为,他有时也会对用武力取得的胜利产生怀疑。战争,就像是他的一个爱好。其实,他应该是个政治家。在伦巴第平原上,他第一次萌发了安邦治国的意识。他要把帝王和国家看成棋子,从而投入到另一场更为伟大的战争中:外交。此刻,他已经意识到了精神的力量。对他来说,战争永远不会停止,宝剑要光芒永存。不过,他手中不仅有战场之剑,同时持有和平之杯,而他更在意后者。

拿破仑清楚地知道,荣誉对法兰西是重要的,但安宁更不可少。如今的法兰西,仍然存在危机。他在国内时大权独揽,如果长期逗留国外,那岂不是要后院起火?所以,他迫切地希望战争尽早结束。不久,他动身赶往米兰。

巴黎的情况如何呢?它好像并不太欢迎这位新主宰。罗德雷在日记中写道:“十一年来,巴黎人早上睁开眼,首先想到的是:‘暴君什么时候能够消失?’现在,巴黎人可能会说:‘一切还过得去,可是,刚刚兴建的企业,建造中的房屋,正在移栽的树木,最终的命运会怎样呢?如果新的领袖不在了会怎么样?’看来,民众对他更大的希望是政治而不是军事。”不过,民众们虽然会有不安,但至少心情是愉快的。

塔列朗写信给战场上的拿破仑:“司令,我刚从杜伊勒里宫回来,您想象不到法国人民的热情,更难以知道外国人的惊讶,他们简直不敢相信,您取得了如此辉煌的胜利!是您,创造了奇迹!”拿破仑笑着想:“看来,塔列朗不仅会献媚,而且是个预言家!奇怪,他怎么能够看出我内心的打算呢?”

不过,巴黎又传来了另外一个消息。身为警务司令的富歇报告说:“最近塔列朗召集了几个亲信,讨论着万一您遇有不测该如何应对。不过,当他们在晚餐桌上得到马仑哥战役的捷报时,感到非常震惊!”拿破仑看到这里想:“还算有良心!知道关心我的安危,不过,内心更想取而代之吧!”

于是,他决定尽快返回巴黎!这一天晚上,他却去了斯卡拉歌剧院。因为是格拉西妮在演唱。两年前,她的求爱被拒绝,但痴情不改,继续为他而唱。这个漂亮的意大利著名女歌唱家,早已倾情于眼前的意大利征服者。

好消息不断传来,德意志境内的敌人也被打败,吕内维尔条约对法国非常有利。法兰西得到了莱茵的边境地区,而且重建西沙平共和国。巴黎的“朋友们”准备欢迎这位凯旋的英雄,提议要建筑凯旋门。拿破仑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写道:“凯旋门,庆典都不是最重要的。我对这一切没有兴趣,不喜欢张扬。民众的满意,才是最大的胜利。”后来,他谦虚的同时仍带有傲慢地写道:“可以建筑凯旋门,不过要选好地点。如果后人能够为我实现此事,则最好不过。”也许,他预见到了二十年后,今天崇拜他的人们会扔掉他的鹰旗?

拿破仑回国后,仍然致力于和平的建设。他要改变自己的形象,当初,他用武力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一个又一个的国家;现在,他要通过谈判,与昔日的敌人握手言和。仅两年时间,奥地利、普鲁士、巴伐利亚,甚至英国等都不再与他为敌了。

曾经与他交战的九个国家,承认了新生的法兰西共和国,尽管这其中经历了十年的沧桑巨变。两年前,法兰西还面临着分崩瓦解的命运,现在,已经成为欧洲国家的领路者。

是拿破仑,以第一执政的身份,带领法兰西人民取得了革命的胜利。他把新思想与旧势力进行了融合与协调,当他占领皮埃蒙特、热那亚、卢卡和厄尔巴岛时,奥地利和英国都没有插手干预。

在革命浪潮爆发之初,基督的思想受到了威胁,理性占据了有利位置。四年前,拿破仑在意大利给了教皇种种优遇,而当时的巴黎是不支持他这样做的。但他为了自己的利益,一意孤行,对僧侣们非常亲近。现在,他要想办法弥合法国与教会之间长达十年的恩怨。难道他是个忠实的信徒吗?当然不是!与土耳其人在一起,他把自己变成穆斯林,现在,他将成为天主教徒。因为,他知道天主教的影响深远,想要征服它几乎是不可能的。最好的办法是与之达成联邦,这样至少不会成为自己的阻力。他说:“是天主教为我保住了教皇。虽然那时我身在意大利,无暇分神来顾及他,但我相信,他早晚将臣服于我。那时,我将无比强大!”

不过,要想让巴黎民众重新接受教会,是非常困难的!因此,拿破仑首先让自己以哲学家的身份出现在教主面前:“尊敬的教主,我现在才明白,如果没有宗教,人们是无法理解正直和德行的含义的。他们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又要去向何地,生活在浑浑噩噩之中。是您,天主教教父,阐明了人类的起源与命运。”

罗马听到这一消息时,简直为之震惊。于是,红衣主教孔萨维来到巴黎,与拿破仑会谈。第一次会面时,拿破仑就想征服对方。这位教会巨头以柔克刚,面带微笑地固守自己的阵地,并不加以反驳。旁观的塔列朗,对这一切既兴奋又好奇!还好,双方在重要问题上互作让步,达成共识:例如,神甫没有结婚的权利;主教要在罗马产生;恢复古老的教会法。教会由此接受了国家的钱财资助,这样一来,国家就具有了左右教会的基础。

协议签订后,在圣母院大教堂举行隆重庆典。拿破仑与其他国家元首们一起前往,并同唱感恩赞美诗。但他个人是不会去领什么圣餐的。他问弟弟:“对于我们今天的活动,巴黎会有什么反应?”兄弟回答:“他们会关注事件的整个过程,也许会因此而产生不满情绪。”拿破仑说:“那我就让卫兵把这些人逐出教堂。”“可是,如果连卫兵也不满,那怎么办?”兄弟对此有些担心。拿破仑肯定地回答:“不会,我相信老兵们会严肃地参加圣母院大教堂的庆典,就像当年他们在圣开罗清真寺那样。我会给他们做表率,看到自己的司令如此严肃,他们会争先仿效的,‘服从’,是军人的天职!”

二、终身执政

拿破仑的根基未稳。他只有十年的执政期,现在还剩下八年。此后,会有人来接替他。他需要民众的支持,但又不屑于去迎合他们。为此,拿破仑深思熟虑,然后给参议院发出暗示。参议院对他向来俯首帖耳,他们保证,拿破仑任职期满后,再延长十年。拿破仑并不满足于这二十年,他再次暗示参议员,他需要的是终身执政。但他耍了个手腕,说把此事的决定权交给“人民”。于是,举行公民投票,结果自然很明朗。几乎四百万人投赞成票,只有少数勇敢者说“不”。拿破仑的权力又飙升了一个台阶,如今,他大权独揽,而且可以独自与外国签约;只有他才能够任命参议员,参议员有解散议会的权力。他甚至拥有指定后继者的权力。拿破仑把自己与欧洲其他统治者比较后,发现他们只不过比自己多了一顶皇冠。为此,他狡黠地自我安慰道:“从现在开始,我与别的君主一样,他们不也是终身执政吗。”其实,那些投赞成票的人,不一定都是真心拥护拿破仑。

拿破仑胜利归来,进入卢森堡宫时,群众的喝彩声并不热烈。他对此很不满,责问警务司令:“为什么不事先鼓动舆论?”富歇回答:“这些人自认为是古高卢人的后裔。他们既不欢迎自由,也不接受压迫。”拿破仑面带愠色:“什么意思?”“司令,您是国家的领袖。可是,民众觉得您最近的举措,似乎妨碍了他们的自由,他们不欢迎独裁统治。”拿破仑说:“如果我真的只有暴力,不能获取民心,才不会稀罕这个位置!”富歇狡猾地答道:“您需要宽厚、刚强和公正。这样,很快能够再次赢得所有人的支持。”其实富歇本人从来没有对谁宽厚公正过。“舆论是随时变化的。我有能力去引导它,纠正它!”说完,他不再理睬对方。

短短两分钟的谈话,拿破仑决定撤销富歇的职务,这并不是由于富歇当初是个神职人员,真正的原因是,他瞧不起富歇。警务部被取消后,拿破仑命令司法部接管这部的工作:“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追求和平,法兰西人民因此而拥戴我。”其实,他这样做不过是掩盖其政治野心。为了安抚富歇,拿破仑任命他为参议员。富歇在离职前,告诉拿破仑,有一笔二百五十万法郎的储备金。拿破仑对此颇为惊讶,为了表示自己的“心意”,他让富歇留下一半。富歇走出会客厅,心中暗暗得意:这一百二十五万,再加上隐瞒未报的数目,赚了一大笔!

拿破仑习惯于以上述方法处理那些知道太多内幕的危险人物。至于公众舆论,他并不担心,完全有把握对其进行控制。他不喜欢被任何政党左右,更不想被哪个人影响。所以,他要通过民众投票,拥有终身执政的权力,如同政变后他想尽办法获得全民支持一样。投票结果证明:革命已经结束。拿破仑说:“公民投票的好处很多,可以延长任期,这样我才能拥有权力,而且是光明正大。”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地位充满了危机。所以,他想效仿古罗马大将军,集国家大权于一身。当年,罗马军人依靠军队夺取权力,而他,要靠卓越的政绩巩固统治地位。所以,他更重视民众的呼声,这远比他的军队重要。他想拥有专制的权力,却要把这建立在民主的基础上,称得上“民主的专制”。

为此,拿破仑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能者上,庸者下。有才干的人,才能拥有权力,而不是有门第的人支配权力。还有谁能比我做得更出色吗?”他的才能,让他在战场上屡屡获胜,如今又让他居于万人之上。不过,他并不满足于此。为了名正言顺,他通过投票选举,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如果说,革命因拿破仑而成功,那么,共和国又因他而灭亡。再精明的算计,也并非疏而不漏,因为他是个冒险家,期望的是在古希腊、罗马生活中寻求刺激。因此,他远征东方,此后,又在雾月政变中,在两院言行失仪。保利是了解拿破仑的,他曾说:“你应该活在普鲁塔克的笔下,而不是现在。”

作为国家首席执政者,拿破仑并不真正地拥护民主,更不相信人民的权力。如果他生活在古代社会才好,那时,民众没有自己的主见,领袖们说什么是什么;同样,他是不适合生活在亚洲的,因为那里存在独裁的君主。拿破仑在圣克卢宫的办公室里,有西庇阿和汉尼拔的半身像。有人说,他更像罗马皇帝或哈里发。

刚刚结束政变时,波旁王室曾有意讨好拿破仑。路易十八,即法兰西国王的弟弟普罗旺斯伯爵,想借助这位新司令的帮助复辟。为此,他前后三次找到拿破仑商议此事,并许诺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前两次请求,拿破仑都置之不理,直到第三次时,他才作答:“阁下,您的意思我非常明白,感谢您对我的信任。但我劝您就此打住,复位是不可能的,那将使十万人因此丢掉性命。为了法兰西的和平与幸福,您必须作出个人的牺牲,历史将会记住您的恩德。对于您家族的不幸,我深表同情。……我将尽可能地帮助您,让您的生活平静而快乐。”

但是,对于旺代省王党分子,拿破仑的态度完全不同。因为,这一派对他是有用的,要力争与之结成同盟。开始的时候,有些王党分子并不接受他,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拿破仑再次向他们发出邀请:“我衷心地欢迎你们的到来,快来吧。这里的政府具有蓬勃的生机!……对于王公,你们已经仁至义尽……你们的王公们却如此地不争气,他们为什么不敢亲临战场?难道他们不该去吗?”那些王党分子回答:“也许,他们是迫不得已,所以才留在伦敦。”拿破仑猛烈地反驳:“不对!他们应该第一批上战场,亲自指挥作战!”他那愤激的情形,让人联想到世界史上最近的一次事件。

那时,这个勇敢的冒险家,乘坐一条快艇,在地中海里冲风破浪,快速地驶向敌人的舰队,面对强大的敌人,毫无惧色,他要到法国去攫取政权。听!这个在不久的将来统治整个欧洲的年轻人,情绪高昂地喊道:“你们想做军长还是县长?只要你们听命于我,将得到想要的一切。……如果不答应我的条件,即将有十万大军把你们的城市踏为平地!”

对方答道:“你胆敢侵犯,我们将让你有来无回!”冒险家气势汹汹地喊着:“你竟然威胁我?”那声音令人恐怖。贵族们最终垂头丧气,他们被这个满口外地口音的人那超常的想象力冲昏了头脑。

最终,拿破仑使得许多逃亡国外的王党分子回到了法兰西。他给他们周到的照顾,让他们消除了戒备心理,很快,约有四万多人回到国内。拿破仑双管齐下,同时与雅各宾党人协商,达成共识。至于那些保持中立的人,拿破仑并不担心,因为他们在他的统治下感到了安全。如今,巴黎已经不是军营,更不是战场,一切都在正常地运行。

拿破仑曾给有关当局下命令说:“如果天气寒冷得像一七八九年那样,则必须在教堂和市场中生火,让人们可以免受饥寒之苦……因冬天气候极冷,肉价提升,我们要在巴黎多提供就业机会。另外,乌克运河要及时开工,同时建筑德赛码头……对于那些乞丐,按照法律规定,要将他们逮捕入狱。可是这样做有失仁慈。也许他们应该被逮捕,但不如给他们工作和食物。为此,要在每个省建立收容所。……那些失业的鞋匠、帽匠、裁缝等生活贫困的人,政府要想办法资助。”同时,他又给军政部长下令,要求为炮兵提供特殊供应。接着,他写信给内务部长:“就业是当前的重要问题,在本月放假以前,要尽可能多地提供就业岗位。要发布以下命令:五月到六月间,必须给圣安东区的工人配备椅子、衣橱和安乐椅等……明天,你要交出计划,合格后马上动手去办。”

一天,拿破仑读到这样一份规章,规定工人们不许从杜伊勒里宫花园经过,他马上下令,允许他们通行。他不允许关闭公共阅览室,说道:“我清楚地记得,当年,我是多么渴望拥有一个暖和的房间,能够在那里自由地阅读,那是非常幸福的事情。为此,我坚决反对关闭阅览室,那会有许多像我一样的穷孩子失去读书的机会。”拿破仑还规定,星期日时,法兰西剧院,池座票一律降价,为的是使普通百姓也能来观看演出。他在全法国禁止赌博,认为赌博会破坏家庭,使人倾家荡产,“如果允许它们存在,无异于纵容犯罪”。

拿破仑下令起草新教育法案,以此为准则,在全国设立公办小学、中学、高级中学和技术学校。设置六千名公费生名额,其中有三分之一的指标留给为国立功者的子女。三年中,法国开办了四千五百所小学,七百五十所中学,四十五所高中。为了表示对科学院的尊敬,拿破仑规定:第一届参议院中,科学院院士的名额要占到三分之一。内务部长奉命行事,列出了十位最优秀的画家、雕刻家、作曲家、音乐家、建筑学家等学者的名字。接着,拿破仑下令,绘制巨幅壁画,用来纪念那些著名的战役。对于上述行为,他解释说:“人们在抱怨,说我们缺少艺术,这是内务部的严重失职!”

看上去,各行各业的人民,状况都将有所改善,那么,法兰西帝国又要从何处去获得荣誉呢?没有了战争,又没有了宫廷,法国人的虚荣心将如何满足呢?为了解决这一矛盾,拿破仑想出了创设荣誉军团的办法。

荣誉军团,将成为拿破仑的忠实拥护者。因为,他们在入选之前,要庄严宣誓:反对任何恢复封建政权的人或势力,因此,会绝对支持拿破仑。不要把它看成是军官俱乐部,他的宗旨是让那些拥有卓越成就的人得到奖励和荣耀。拿破仑任命一位物理学家为荣誉军团团长。参政院里有人提出质疑,颁发荣誉状是否和旧政权滥发赏赐异曲同工,拿破仑非常不满地回答:“世界上难道有不设荣誉状的共和国吗?你说这是孩子的游戏,但成年人也需要奖励。在讲台上,我不能任意去说,但是,面对的是智者和政治家,我要畅所欲言。说实话,我觉得法国人并不是真的追求自由平等,十年革命,他们并没有改变多少;当年高卢人的习性,仍然存在,狂热而反复无常。他们有一种爱好,即追求荣誉。因此,我们必须崇尚荣誉……士兵们会为此英勇作战……荣誉的作用,没办法用金钱来衡量,它如同清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是钱财永远也达不到的境界,而且是崇高的行为。”不难看出,拿破仑并没有真的把民众放到与自己平等的地位上,却能够抓住他们的要害,他骨子里流的是科西嘉岛人的鲜血啊。

一八零零年,圣诞之夜,拿破仑乘车去歌剧院,约瑟芬和她的女儿坐在另一辆马车上,跟在后面同行。马车来到一条狭窄的街道,忽然有辆空车挡在前面,司令的马车被迫停了下来。车夫把空车推到道边,挥起马鞭,继续赶路。刚刚驶过不远,藏在空车里的炸药爆炸。约有二十多人伤亡,幸好,拿破仑和约瑟芬的马车没有受到冲击。来到歌剧院,拿破仑径直走进包厢。他平静地对随后进来的约瑟芬说道:“约瑟芬,有人想谋害我。叫人把节目单给我送来。”他看上去对此毫无反应,默默倾听着海顿的新作《创世纪》。

一般情况下,高水平的音乐会,能够让他得到暂时的放松。可是,这个晚上,他的脑子不停地旋转:为什么会有人谋杀我?谋杀成功,后果如何?是谁想到置我于死地?左翼?右翼?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他清楚地知道,左、右两翼都有不少敌人。关键是行刺成功,谁是最大的受益者?不可设想,谋杀成功,法国将会是什么样的结局。那好,充分利用这次谋杀未遂的阴谋吧,他要借此机会解决个人权力的问题。

第二天早晨,人们都来看望他,庆贺他劫后余生,大家一致认为是王党分子策划了这起阴谋。拿破仑故意装得情绪激昂:“你们都被蒙骗了。是九月党人,那些知识分子,他们没有在革命中得到好处,因此心怀不满。他们个个头脑灵活,有文化,而且与群众打成一片,随时有可能挑动群众闹事!”为此,参政院有人提议,成立特别审理庭,拿破仑不同意,认为这样解决问题太慢。他激动地讲道:“除非我们对此事不予追究,就像当年奥古斯都那样,宽恕一切人;否则的话,就要雷厉风行,将可恶分子一网打尽,以绝后患。这样,一般的刑事程序显然不能完成如此重任。这是非常严重的流血事件,看看吧,有多少无辜百姓死于非难,血债要用血来还。这些阴谋家们丧尽天良,必须深挖到底,统统逐出法兰西。不然,他们会死灰复燃,始终成为国家的毒瘤。”

头发花白的特隆歇听后,不信任地摇头。他认为,这起事件,肯定是逃亡国外的王党和英国人干的。拿破仑不高兴地问:“难道你们认为,应该流放的是贵族或僧侣?可是,旺代省现在很平静,那些对人类影响如此之大的传教者,不应该受到流放的待遇。看来,有必要撤掉几位参政院成员,他们竟然相信王党阴谋这类无稽之谈……难道我是小孩子?我应该说国家正大难临头?大革命以来,法国有过比今天更好的局面吗?我们取得了无数的军事胜利,国家稳如磐石,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你们从来没有真正地关心自由,怎么今天对自由如此有兴趣?太荒唐了!别用‘我在参政院里捍卫了爱国分子’来为自己辩解。也许会有头脑简单的人相信这些话,但你现在面对的是法国最有头脑的人,他会相信你们的鬼话?”说完,他宣布会议结束。

那些参政员听懂司令的弦外之音了?拿破仑说这些话,绝不是为了个人的安全,如果为了安全,他当然要努力寻找真正的谋杀犯,并采取措施报复。但是,他的目的不在于此。他更关心的是政治,是他的权力。哪些人我可以在国内控制住?哪些人身在国外,我要施以怀柔政策?他认为,最有效的安全应该在建立严厉的措施基础之上。后来,他自己说道:“我夜里总是失眠。要想安枕无忧,就得把各大城市的领袖们流放出国。至于那些上午九点才起床,衣冠楚楚的阴谋家,我并不觉得可怕!”

事件接踵而来,一本匿名的小册子再次激怒拿破仑。书名是《恺撒,克伦威尔与波拿巴》,书中宣扬建立世袭君主制。是谁?胆敢把他内心的秘密公之于众!不过,他的同谋忙为此解释说,小册子美中不足的是,过早地公开了这还未实现的事实,拿破仑听了,也就不再追究。可是,这两次事件,一为谋杀身体,二在伤害精神,为此,拿破仑清除了保民院和立法院五分之一的成员,民主代表贡斯当、谢尼埃等都被除名。七十三家报纸因此被审查,六十一家被勒令关门,小册子及剧本要发表必须事先送审。参政院有人提醒他出版自由,拿破仑反驳道:“现在的状况,难道我们允许群众自由集会?……你能保证每个记者都不会蛊惑人心?诽谤虽然不是事实,但犹如油污,难以根除……不要提英国,那里情况不同;政府历史悠久,可我们这里,新建的政府尚待巩固。人们将越来越放肆,他们可能会说,我因为怕中毒而不敢吃饭!……要想控制各政党,首先要端掉他们的老窝,使之失去根基,难以再发展。”

谁也不会想到,小册子的作者,竟然是拿破仑的弟弟,吕西安。也只有他如此深刻地了解自己的哥哥。雾月十八日中,他为拿破仑的成功做出重大贡献。他称得上四个兄弟中最有才华的人,比拿破仑小六岁。在很早的时候,他就有着勃勃的野心。虽然,在二哥的扶植下,他已经身居高位,但这并不能令他满足。他想得到的,是统治国家的地位。因此,在拿破仑的翅膀下,时刻还会受到哥哥的保护,这对他来说是不可接受的。为此,他越发地愤怒,心有不甘。他清楚地记得政变时自己的作用:“是我,帮助他登上王位,为什么我要屈居他之下?”

雾月政变后,吕西安被任命为内务部长,也不过是别人统治的工具。每当拿破仑发布命令,他都以批判的眼光审视一番,幻想着如果是自己该如何发。从性格上看,这兄弟二人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为达目的,都会不择手段,道德在他们心中是没有分量的。不过,他毕竟没有二哥那精于计算的头脑。他比拿破仑更具冒险性,却政治头脑不足,虽然如此,年仅二十五岁,已经是位高权重了,但这哪里能够满足他的欲望?他有着更大的野心,不达目的,怎肯善罢甘休?他第一个妻子,父亲只是个旅馆老板。在他年轻的生涯里,从事过谷物投机,生活上大手大脚,常常捉襟见肘,却又不肯踏实地工作。如今,他已经拥有巴黎最华丽的住房,却仍然贪婪无厌,家中总是宾朋满座,大摆宴席。他的爱好是演出和写诗,头脑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夺取哥哥的权位。

兄弟二人的关系如此错综复杂,怎么能没有矛盾呢?吕西安常常把当初的胜利,归功在自己头上。两人第一次起冲突时,拿破仑就已暗下决心,要把这位野心勃勃的兄弟驱逐出境。最终,他念及手足之情,只撤销了他的部长职务,这样吕西安就失去了权力。他被派到马德里,不过,他在这个新职位倒是颇有建树,在反英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同时,几百万的金钱中饱私囊。如今,他妻子病逝,回到巴黎,娶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尽管这女人和约瑟芬是同等货色。拿破仑为此大为恼火,因为他一直要为其导演一桩政治婚姻。

至于拿破仑的大哥约瑟夫,精通人情世故,为人还算善良,却开始对身为第一执政的弟弟出言不逊。其实,在兄弟的帮助下,他有钱有势。可是,他常常与斯塔埃尔夫人他们打成一片,聚在一起发泄对第一执政的怨言。驻罗马特使的职位,已经不能满足他的胃口,但他拒绝出任意大利共和国总统一职,连参议院议长也不肯接受。他要把自己放在一家之主的位置。

路易是拿破仑的二弟,为人犹豫不决,在他身上,诗人的才华更为突出。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与约瑟芬的一个亲戚谈恋爱,对自己的妻子奥坦斯毫无感情;他们的婚姻是被迫的。多年以后,他为心中的恋人写诗著文。

小弟热罗姆,心地善良,但为人轻浮,是在二哥的严厉教导下长大的。

拿破仑的几个妹妹,无一例外地从哥哥这里得到了金钱与荣誉,但她们不懂得知恩图报,相反在不停地索取更多的钱财与荣誉。埃利兹!她与弟弟路易都不知稳重,被外人说长道短。为此,拿破仑曾怒斥二人:“你们不知道羞耻吗?我在竭力要求人们讲道德,克制言行的同时,我的弟弟妹妹却穿着内衣出现在舞台上!”可是,他离开后,姐弟二人依然如故。

卡罗利娜,嫁给了将军缪拉,不自觉地卷入到丈夫与贝尔纳多特的阴谋中。拿破仑知道此事后,愤怒地说:“应该枪毙缪拉。”

可怜的波利娜,一场殖民战争夺去了她的丈夫勒克莱尔。一年后,她改嫁罗马贵族博尔盖泽亲王,并因此成为罗马王妃。其实,她的天真不过是故作姿态而已。拿破仑最喜欢的是她,常常小心翼翼地劝诫她。

舅父费什,是位神职人员。在拿破仑的帮助下,他先成为主教,后又升为红衣大主教。

不言而喻,所有成员都通过拿破仑的权势获得了金钱和荣誉,个个生活糜烂,而拿破仑本人,只知道工作再工作,哪里懂得享受。

只有莱蒂齐娅,仍然独处,不失科西嘉妇女的本色。她一如既往地讨厌约瑟芬。拿破仑掌权后,曾邀请她到杜伊勒里宫居住。她不同意,继续与长子约瑟夫住在一起。她并不看重眼前的荣华富贵,觉得这些不过是过眼云烟。人们讨好她时,她答道:“希望你说的能够长久!”

如果拿破仑只是个暴发户,那么,当他的家人来分享他的成就时,他可能会把十来个兄妹请出家门,因为他会怕别人知道自己的出身。他现在统治着法国,母亲却操着浓重的科西嘉口音。他那个不知羞耻的妹妹,会把他的脸丢尽,让人联想到他是不是也同样地没有教养。几个弟弟不知检点,为官不廉。出人意料的是,拿破仑接纳了这群讨厌的家伙,还不断地满足他们的贪婪,给他们官,给他们钱。

这一切都因为他骨子里流着意大利人的血,岛国的影响,在他的身上根深蒂固。在科西嘉的传统中,家族是中心,家族间的争斗永远不会停止。这种家族观念,使得人们想把自己得到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留给子嗣。可是,命运多么地捉弄人,拿破仑直到现在,还没有一儿半女。因为爱情,他娶了约瑟芬。这个女人,曾和前夫生下一对子女,嫁给他后却再不生养。她之所以不育,当然要归功于她的水性杨花,但也正因为她擅长于此,才有可能俘虏拿破仑,使他饱尝感情的痛苦。她第一次遇到拿破仑时,已经过了三十岁,看来,她已经没有希望为拿破仑生下孩子。拿破仑现在最渴望的就是有个孩子,哪怕是女儿也行。

执政之最初,罗德雷就曾提到此事:“王党分子们在议论:‘将来是谁接替拿破仑?’如果您明天不在了,我们要听命于谁?您迫切需要一位继承人。”拿破仑对此回答道:“你的办法不好。”罗德雷接着说:“您有了继承人,法兰西会因此而踏实。”“可是我没有孩子。”拿破仑说。“您可以领养一个。”罗德雷执着地坚持。拿破仑为难地叹口气:“这真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罗德雷建议他领养个孩子,这位第一执政被逼急了,喊道:“法国人民将是我的继承人!”

这话竟然从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口里说了出来。他为此冥思苦想,最后把希望放在弟弟身上。他之所以如此厚待兄弟,就是要让他们以他的名字生养孩子,虽然不是他亲生,但至少有拿破仑家族血统。因此,当他得知吕西安再婚的事后,大发雷霆;这不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名声不好,而是她出身低贱。吕西安必须离婚!他要娶的应该是王家之女。

吕西安不会对拿破仑言听计从。本来他对二哥就心怀不满,再说,他对现在的妻子非常疼爱。兄弟俩为此事大闹一场,拿破仑气极败坏地来到约瑟芬的房间,说道:“没希望了!我把吕西安撤了职。”

同样,为了此事,他与路易也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约瑟芬的希望在路易身上,因为,他是自己女儿奥坦斯的丈夫。奥坦斯并不喜欢路易,被约瑟芬强迫嫁了过去。这对夫妇所生的男孩,拿破仑视作掌上明珠,准备让他做继承人。可是,几个妹妹图谋不轨,竟然诬蔑说拿破仑是这男孩的亲生父亲。

或者,整个欧洲的人都会眼红这个家族的鸿运,而这个家族却在上演着你争我斗的闹剧。母亲莱蒂齐娅同情被迫结婚的小夫妻,她也心疼被流放的吕西安,并最终随吕西安去了罗马。不过,她在罗马生活得很开心,在那里,她作为一个意大利人,受到了众人的尊敬。

日久天长,约瑟芬已经红颜不再。而且,原本这个女人就不受大家欢迎,所以,几个妹妹们开始为哥哥物色美女。此时,拿破仑对约瑟芬的爱也开始消退,但还不至于抛弃她。不过,他开始接受别的女人,不断地和漂亮女演员寻欢作乐。

那个叫乔治的女人,对拿破仑有些畏惧,不过仍然评价他是个“温柔的男子”。拿破仑很是宠她,尽量满足她的种种要求。她的教名也是约瑟芬,拿破仑不喜欢,为她另起了意大利名字——乔治娜。

有时,拿破仑会在晚上来到一个秘密的地方。他要去那里约会迪夏泰尔夫人。这是个温柔、苗条的金发女郎。她是约瑟芬的一位女侍官,两个人幽会时,常常玩牌,或者轻声慢语,卿卿我我。此时的约瑟芬,在另外一张牌桌上坐立不安,使劲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有时,约瑟芬气得失去理智,竟然跟踪他们,使劲地拍打着门环。拿破仑为此极为恼火,回到家后,要与约瑟芬离婚,约瑟芬就用眼泪来保护自己,一次次地得逞。

尽管如此,拿破仑并没有因此而懈怠了工作。他不想在男欢女爱上浪费时间,更不允许那些女子们干预朝政。他才三十多岁,却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我的心已经沉如大海,再也难以掀起感情的波澜……”

如今的约瑟芬,就像当初的拿破仑,每天焦虑不安。为此,她通过各种方法,想使自己变得年轻漂亮,生活上,奢侈腐化,花钱如流水,甚至超过了前法国王后。不过,拿破仑对她还算仗义。有时,她为拿破仑朗诵,帮助丈夫解除疲劳,拿破仑则用目光向她表示感谢。身为一国之首,历经沧桑巨变,但他的性格却十分保守,而且很怀旧,连撤销一位将军,或解除一个官员的职务,他都不忍心,当然更难以与眼前的女人离婚。

拿破仑发布命令时,极少动笔,一般都是口授。现在,他正在办公室内走来走去,对面站着二十岁的梅内瓦尔,在听他传达命令。只有梅内瓦尔,才可能进入这间办公室还有另外三间密室。休想从梅内瓦尔这里得到什么消息,从没有人做过如此打算。

一些重要计划,拿破仑是要动笔写出来的。这里,有一份非常重要的地图,由拿破仑亲自保管,钥匙随身携带。他离开书房时,地图必须放入橱柜。如果地图被盗,马上就会被发觉。那么,梅内瓦尔及其他仆人会因此而受到怀疑……他所有的军事行动计划,都在里面。要推翻他,只有先摧毁他的计划,而这地图,就是关键。

拿破仑不得不提高警惕。这个冬季,危机四伏。几个星期里,他不断地审查从伦敦、旺代和巴黎等地送来的材料。那些间谍们多次请示:“可以下手了吗?”他总是回答:“再等等。”最后,他得到了需要的全部证据。王党分子和雅各宾分子已经联合,企图共同击败他。波旁王朝中的朋友皮什格鲁[76],以及共和派的莫罗,也勾结在一起。动手的时候到了。

当一切大白于天下时,整个欧洲为之震惊。人们不得不再次佩服拿破仑的精明,虽然他们中有人希望他倒台。有理由相信,想要作乱的人肯定比官方《通报》的要多。英国大使也没能逃脱干系,莫罗被捕入狱,拿破仑下令逮捕他时曾经考虑再三,因为,这是他敬重的人。逮捕之前,他几次派人去打听消息。这使他想起三年以前,自己在塔列朗家那晚,也曾虚惊一场。证据如山,莫罗难脱其咎,不过,拿破仑最终放过了这位霍亨林登之役的英雄,只是让他退隐到美国。结果,皮什格鲁死在狱中,另有十三个同谋犯被枪决。

有个叫凯雷尔的人说,波旁王朝的亲王也参与了此事。拿破仑对这一消息极为重视。塔列朗不怀好意地提醒拿破仑:“当甘公爵,孔代家族[77]的后裔,波旁王朝的亲属,目前由英国政府供养。他卷入此案的可能性最大,多年来住在莱茵边境,不就是为了打探法兰西的情况吗?他整天无所事事,与德意志南部的间谍来往密切。必须杀一儆百,拿这个王室之人开刀!这样才能震慑逃亡在外的波旁王朝成员!”

拿破仑下令:抄袭莱茵河对岸登海姆的小城巴登。一切都经过精心设计,对于这次袭击,他的重视程度不亚于当初围攻曼图亚。三百名勇士冲进巴登,逮捕了当甘公爵,四天后,被秘密押送至万森城古堡。

随去的官员回来禀报拿破仑,说当甘公爵那里没有发现可疑文件。但是,居心叵测的塔列朗,执意坚持由军事法庭进行审讯,并动用最严厉的刑罚。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将拿破仑推向道义的审判台,以此为自己的将来谋利。约瑟夫似乎看出了些眉目,提醒拿破仑说,当年,他们在军校时都对孔代充满尊敬,意思是要他放过这一代名人的后裔。拿破仑告诉他:“我已经决定不追究他的责任,而且,我将说服他听命于我。”

约瑟夫回家后,安慰德·斯塔尔夫人,并担保说:“公爵会没事的。”当甘公爵比拿破仑小两岁,如果不是拿破仑已经成功,他也有希望成就一番事业的。当晚,他被带到军事审判厅。面对十多个参谋部军官组成的法庭,公爵镇定自若。审讯的内容是拿破仑事先定好的。

“你是否与与英国间谍有来往?”

“没有。”

“你接受了英国的津贴?”

“是。”

“你想参加英军?”

“为了解放祖国,我愿意。”

“那么你会听命于英军指挥,以武力反抗法国?”

“不使用武器,孔代家族怎么能重返祖国?”

令人遗憾的是,当甘公爵,于一八零四年在巴黎被处决。这样一来,激起众怒,反对拿破仑的力量联合起来。

实际上,法国人是无权到外国逮捕公爵的。但他进入法国境内,就有了被判处死刑的合法性,他自己承认有推翻现有政权的愿望,当然要受到惩罚。

这的确是个致命的错误。枪决当甘公爵,无异于对欧洲十几个君主的挑战,数百万相信君权的欧洲人民,会因此站到反抗拿破仑的队伍里。其实,在过去的七年里,拿破仑不管在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没有实施过任何暴行。

公爵被处决的第二天,拿破仑与几个客人正在一起就餐,气氛非常沉闷。约瑟芬对此感到不安,她看出了丈夫此时思潮汹涌。忽然,拿破仑开口说话:“无论如何,他们这下该知道我们的厉害。我希望从此以后,一切平安无事。”吃过饭,他在房中踱来踱去,不断地向人解释他为什么这么做。后来,他讲到腓特烈大帝时,因为对此人充满了敬佩而情绪激动地说:“作为政治家,要克制自己的感情。也许,他会因此而与众人决裂,难道这是他的错吗?其实,他们的内心是孤独的。……身居要位,他甚至会被迫做一些自己也不愿看到的事……不要被世俗的枷锁绊住了你们的手脚,请不要想着如何去指责别人;站在更高的角度,你会发现,那些被你们认为没有感情的伟人,才称得上真正的政治家!他们对自己的言行是负责任的。”

忽然,他中止自己的内心独白,派人拿来有关这次阴谋的文件,并读给大家听。他说:“你们知道了吧,我们证据确凿。这些人密谋造反,要使法兰西处于混乱之中,他们不仅要杀害我,而是要颠覆革命!保护这来之不易的革命成果,我责无旁贷!公爵阴谋夺权,跟别的谋反者没什么不同,当然应该受到惩罚……这些乱臣贼子想杀掉我,他们不会得逞!一小撮雅各宾党人就想打败我吗?就是有波旁王朝分子支持,也是不可能的!如果他们成功,意味着什么?我敢说,他们将复辟王朝。法兰西的历史车轮会因此而倒退!他们有在战场奋勇杀敌的本领吗……不错,我是杀了人,但是迫不得已的。也许,我以后会为此继续杀人。但是,我本意上决非如此,流血是我极不愿意看到的。为了革命,我只能忍辱负重!”说完,他示意让客人们离开。

三、我要称帝

当甘公爵事件过去一星期后,一个参议院的委员来拜见拿破仑,提出两项请求:一,成立最高法院;二,建立世袭君主制。这两项举措的出台,目的是要试探公众的反应。要威慑那些作乱分子,要维护国家领袖的统治,最高法院和继承人,二者缺一不可。

拿破仑并没有从一开始就给自己制定好人生路线。他在一步步取得胜利后,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计划。初次入侵意大利时,他不是为了米兰的王冠,更没有想到统治法兰西。可是,随着他权势的逐步扩大,心中的宏图也越来越伟大。事实证明,他的思想是正确的,因为:“如果最初就决定好方向,那就很难改变。”拿破仑的一生中,有很多成功是因为他能够敏锐地观察局势,灵活地改变自己的决策,随机应变,因此获得了无数次的成功。

难道要称霸天下是错的吗?拿破仑生来善于想象,于是他第二次被想象冲昏了头脑。第一次,是远征埃及,第三次,是入侵俄国。但是,他的理想使他不得不这样做。他总是在效仿历史,古代英雄的形象时刻充斥着他的头脑。因此,号令天下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他要实现古罗马帝国这一梦想。在他身上,诗人的气质,让他常常把自己放到历史之中。每取得一次胜利,就觉得自己与历史又近了一步。他渴望后人能够记住他的辉煌业绩,于是,他决心要制一个徽记。

为此,拿破仑说:“国王的称谓已经不合时宜。这一称呼与腐朽密不可分,我不想继承死人的荣耀。帝王听起来要比国王好得多,它更具吸引力。”此话预示了他内心的渴望。

当拿破仑成为帝王之后,常常自问:“御座是什么?不过是把一块缎子蒙在木头上!”不过,他清楚地知道,正是因为有了这蒙着缎子的木头,才可以统治天下的人们,这正如他可以用荣誉军团来笼络部队一样。他对御座的渴望越来越强烈,这远比创立荣誉军团重要得多。通过这个标志,他可以统治人的思想。拿破仑意识到自己需要权力的标记,这样,才能让民众看到权力的存在。

难道如此精明的拿破仑,始终没能看出皇冠徽记中隐藏的危机?可是,他为此不惜一切地努力着,要实现古罗马帝国的梦想。他亲眼看到,世袭的权力在战场上消失,看到那些曾经的国王们吓得两腿发抖。他认为自己才是天下无双,独一无二的英雄。只有勇敢和有才华的人,才能得到他颁发的荣誉与财富;他的身上充满了反叛精神。他深信,自己通过八年的奋斗,赢得的地位和荣誉,可以使他的子孙后代享受不尽。

普鲁塔克的作品,恺撒的传记,拿破仑都潜心拜读过,他甚至研究法国,英国以及普鲁士君王的历史。现在,他迫切地希望皇位世袭制能够再次得到确认!他说:“我生来与孤独为伍,性格左右着我的言行,也许,我将拥有统治世界的机会,世界的和平,将由我来创造。为此,我会忍辱负重,并且尽可能地不使用武力。”

拿破仑的为人也算善良。罗德雷曾为子嗣的事劝他离婚另娶,他听后反应强烈地回答:“从我执政以来,自认为为了国家尽心尽力。离婚,对我也许有好处,但是,只是因为我现在有身份,有地位了,就有理由抛弃妻子了?我和她同甘共苦多年,怎么能够忍心与她离婚呢?我做不到。我的心有感情,母亲教育我要与人为善。如果约瑟芬先我而去,我才有机会再次选择伴侣。至于继承问题,谁将来能够治理法兰西呢?我的兄弟们出身寒微,没有能够像我这样靠自己的奋斗取得辉煌成就。将来主宰法兰西的人,必定是人中豪杰,具有伟大的本领才能够做到。”

拿破仑为了实现自己的独裁统治,为了让自己成为一代帝王,再次让民众进行投票。十二年前,他亲自毁灭了国王的君主制,如今,却要再次重建。这次,他的热情简直空前高涨。只几天时间,就大功告成。只有参议院的卡尔诺一人反对此事。对于拿破仑个人的才能,卡尔诺无话可说,但是,他更崇尚自由。一八零四年的五月,新宪法颁布。内容简短,只是对旧宪法的补充。

称帝后的一天,大家共进晚餐后,拿破仑反坐在椅子上,面对弓形窗,半天没有说话。约瑟芬正与德·雷米扎夫人闲谈。忽然,拿破仑起身来到德·雷米扎夫人面前,可是,原本还算轻松高兴的面孔,瞬间变得严肃异常,接着不顾旁人的反应,径自讲了起来:“我知道,处决当甘公爵令你们大家对我产生了不满。看来,你们仍然喜欢回忆以前的事。而我,只是会时常想起当初的伟大。当甘公爵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一个逃亡国外的王室成员,他地位高贵,比别人更具危险,因此除掉他非常应该……两年前,一切如人所愿,我掌握了政权。……我很希望执政府的寿命再长些,可是,现实已经不允许……”

“我不想成为敌人的政党,包括保王党与雅各宾党,只要他们听命于我,就肯定会安然无恙。我清楚地知道,与任何政党结盟都是不明智的,如果有可能,倒是可以和他们签订些协定,当然要对我有好处才行……现在,各政党都已经沉默不语,但他们心里仍在反对我这个共和主义者……宁要帝制,也不要独裁。因为,在帝国里,民众将不再迷茫……”

“很快,你们就会看到,那些逃亡国外的王党,将会不由自主地被宫廷的礼仪召回。贵族们将为了恢复后的称谓,回到法国……我敢保证,德·雷米扎先生,你称呼我‘帝王’,我回复你‘先生’,会令你感到亲切舒服……在共和国里,你们的虚荣心与骄傲没有施展的空间,生活得并不快乐。……自由,不过是个借口,你们真正渴望的是平等。……今天,有士兵和民众的支持,我将带领法兰西走向辉煌。”说到这,拿破仑渐渐平静了下来,继而给德·雷米扎下达命令。

不久以后,三十四岁当选帝王的拿破仑,神色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环视四周。时而,他会站起来,旁若无人地发表演讲;时而,变得面无表情,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好像并不看重出身,但骨子里却又想接近高贵的人,为此,他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瞬息万变。

实行帝制后,拿破仑首先要改变的是称呼。为此,他写信给德·斯塔埃尔夫人:“关于新称呼,约瑟夫什么也不想听。”他向旁人表白,说自己并没有变,但说此话的同时,却神色威严。他说:“那些理智的人应该明白,一切不过是虚名而已,友谊,家庭包括社会关系,都不会因此而受到影响。我保证,就算我被称为“陛下”,也不会和过去有什么不同。”

话虽如此,拿破仑却因为称帝而再次改变名字。名字可以改,但他的服饰,举止言谈,的确与当初第一执政没什么区别。不过,自此以后,他在公告,信件、命令等上面的签名却跟着变化了。八年来,他签的是波拿巴。现在,他开始签成:拿破仑。只有他的母亲,仍用科西嘉语叫他“拿波里昂尼”。

他郑重地拿起笔,写下:拿破仑一世,法兰西帝王。

称帝之后,新的问题随之出现。新发行的币上刻着的内容似是而非,为此,拿破仑已经思考了整整四年。大革命爆发周年纪念日时,他以王者风范自居,准备了隆重的庆典活动。不过,做这一切,只是一种政治手腕;甚至,他把法兰西的生日庆祝(七月十四日),也故意改到星期天举行。也许,再过两年,就不需要纪念这一天了。同时,革命历已经被旧历格里历代替。

数不清的人来向拿破仑献媚。那些曾经投票处死路易十六的人当中,有多少正在为新的帝王效命?这真是对革命极大的讽刺!为了革命,有多少人流血牺牲,如今,革命已经被帝制再次吞没。欧洲在微笑着看着这一切。

旧贵族们为此放声大笑。帝王密切关注着圣安尼区的工人们,同样没有忽略圣日耳曼区的旧贵族。人们乐此不疲地谈论新帝王在杜伊勒里宫的逸闻。现在,大家称他为“陛下”,这和波旁王朝的末代皇帝有什么区别?有关帝王的谣言四起,迅速遍布天下,拿破仑的形象严重受损。

既然已经称帝,朝廷就必不可少!拿破仑保持着原有的工作作风,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困难的是,他对宫廷中的礼节一无所知,这就不得不召见旧时代的专家。约瑟芬,原先倒是有几个前朝宫女伺候,可是她对皇后的礼仪连一知半解也谈不上。据说,宫廷女官玛丽·安东尼内特还活着,在巴黎开办了学校。约瑟芬赶快派人把她召来!女官来到约瑟芬的房间,一招一式地教她。

帝王对待宫廷中的事务,同样以严肃认真的态度处理,就好像新建军队参谋部,丝毫不敢懈怠。他自己说:“我很清楚,许多人对此举颇有微词。就连罗德雷先生,可能也会反对我。不过,我不说你们也知道,我为什么要称新元帅们为‘阁下’?这是为了与我的‘陛下’称号相统一。元帅们有了自己的称号,当然不会对我的称号再指手画脚。”

无论如何,拿破仑称帝之初,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当初的另两位执政,摇身一变,成为帝国的宰相和司库。塔列朗被任命为侍从长,他把自己的阴险与狡诈又带到了新的朝廷之中。如果帝王将旧时的王公贵族请来,一切会简便得多。可是,拿破仑偏偏选用那些无产者与小资产阶级子弟,因为,这些人曾与他患难与共:贝尔蒂埃、缪拉、拉纳、内伊和达武等十四位将军,分别担任宫中要职,尽管他们曾经具有面包店伙计、马童、侍役、流浪汉等不为人所齿的身份。如今,这些人脱掉军服,穿上了有金麦穗装饰的元帅服。他们的妻子,为了与现在的身份相适应,还要学会行屈膝礼,学习如何站立行走。全欧洲的人都在看着这个曾经的中尉,称帝后如何提拔他的尉官们。看那马尔蒙,胳膊上还吊着绷带,裤子上装饰着丝缎;那张着口的袖子,让人在想到他赫赫战功的同时,不失嘲讽的意味。

如今,曾经的军人,坐在帝王的宝座上,要怎么样才能完全恢复逝去的王朝?不过,只需几个小时,拿破仑就决定了家属应该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出去打猎。可是,牡鹿出现时,一代帝王正沉浸在冥思苦想中,根本没有注意到猎物的出现,旁人都不敢擅自行动,牡鹿却因此而得以逃生。后来,拿破仑感慨道:“宫廷的礼仪繁多……生活枯燥而无味,并没有想象中的威严,到处都死气沉沉……我们必须按规定的礼仪行事,哪里还有自我?就像是安在镀金马车上的零件,一切按部就班,毫无生趣。”

拿破仑不喜欢那些贵族女子。有时,他也不自然地问她们有几个孩子等问题。他想尽力给人留下平和的样子,但因为心不在焉,总是事与愿违。圣克卢宫里,坐着一屋子仕女,他却不知道有什么话题可以说,嘴里不停地嘟囔着:“真热!”

恢复帝制后,凡是与宫廷稍有瓜葛的人,都多少得到了些好处。宫廷官员的薪俸极为丰厚,不过,旧贵族却没有因为这个而发财,他们的俸禄并不高。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拿破仑以为,这些工作是他们应该做的。

金钱和荣誉,被拿破仑如此地利用,他说:“人们会为了自己的欲望不断努力……委任那些参议员和亲王,就是为了激发他们的野心,这样,他们才会对我有依赖性。”他知道金钱的作用。对于自己,他是十分节俭的。规定每年为两千五百万,此前的路易十六,虽然名义上也是这么多,但实际每年会花上四千五百万,拿破仑却能省出一千二百万。王宫照样富丽堂皇,但只需要波旁王朝的四分之一花销。为什么能够如此节约?这要归功于一代帝王的精明与能干,曾经,他每月只需要九十法郎。他说:“即使是现在,每年有一千二百法郎,再加一匹马,生活就已经很不错了。”

称帝后的拿破仑,生活与以往大致相同。每天七点,按时起床;九点,开始办公。大部分时间,几个秘书都在不停地记录他口头传达的信件、命令等。他传达命令的速度接近平时的说话,却要求秘书们一字不落地记下来。晚上,如果一代帝王睡不着觉,梅内瓦尔就要把主人的想法也记录下来。对于他来说,一般有二十分钟可以吃完一顿饭,吃什么并不讲究。在衣着上,他总是穿那些还没有大臣们华丽的衣服。每当有典礼等社交场合,需要他穿得非常体面时,仆人为他摆弄衣服头饰总让他很不耐烦,觉得这些东西简直是负担。拿破仑对周围的衣食住行要求并不高。唯一与众不同的是,壁炉、热水浴是不可缺少的,同时,需要科隆香水,红葡萄酒,每天换两次内衣。卢浮宫被粉刷一新后,帝王前去视察,看后并不高兴,说道:“这样的房间,倒是很适合给情妇住,哪里有一点庄严的气氛!”

相反,身为一国之后的约瑟芬,生活糜烂,花钱如流水。她有七百套衣服,二百五十顶帽子,光珠宝钻石、披肩及头饰,就价值几百万法郎。虽然帝王希望她风光地出现在各种场合,但面对那些巨额账单,总会心有不满。至于帝王的兄弟和妹妹们,更不用说,白来的钱怎么会知道爱惜。他们虽然从帝王这里获得了无数的钱财与权势,却仍然贪得无厌。再有,他们都不喜欢约瑟芬,彼此间的钩心斗角从没有停止过。御前会议中,六个成员,拿破仑的近亲占了四个。约瑟夫被任命为主持大选的侯爷,路易是大司马,欧仁为国务大臣,缪拉则为海军元帅,人们要恭敬地称他们殿下。妹妹们哪肯善罢甘休,个个前来索要封号。拿破仑无可奈何地说:“先父若在天有灵,应该把王宫的封号作为遗产留给我!”

他的兄弟妹妹,无一例外地得到了丰厚的好处,但外人却很少有这样的好运了。可是,这些兄妹们,并没有因此而念及这位帝王的好,甚至会不断地给他找麻烦。人们对此大为不解,为什么他要如此迁就这些家伙呢。他那么不可一世,盛气凌人,怎么能够容忍别人如此对待他?

拿破仑有着东方人的血统,喜欢赏赐给人封号,如同送给别人佩剑和鼻烟盒一样随便。不过,他认为,这种权力只能授予那些可以信赖的人。当然,血浓于水,就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也抵不过亲属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拿破仑对兄妹们是信赖的,但他们却不知道感恩图报。甚至,有妹妹还背叛了他。对待家属的问题上,一代帝王被血统蒙蔽了眼睛,平等、任人唯贤的原则被忽视了,他把兄弟和侄子都封官加爵。而对于将领,他只允许他们在其权限范围内,可以自作主张。不过,帝王对待这些亲属,有时像皇帝对待不懂事的亲王,这让他们十分反感,他本人也为此非常恼怒。

约瑟夫此时变得不可理喻,让女儿称拿破仑“执政”,拒绝出任官职,但二百万年金却照收不误,还住在弟弟给他的卢森堡宫中。帝王为此已经忍无可忍,终于如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因为确实积怨很久了:“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封你为亲王,是为了让你与敌人去勾肩搭背吗?让你只是穿着褐色外套,头戴圆顶帽,在巴黎大街上招摇过市?为了家族的利益,我牺牲了多少个人的东西。我可以什么都不管,过轻松快乐的日子……可是,这样将会荒废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朝廷。难道,你也梦想称帝不成?”

事后,他继续向人抱怨道:“你知道约瑟夫对外人说我什么?他说我对妻子封后是错误的,那样侵犯了他的利益,说什么他子女的地位因此受到了影响!他有什么资格在我这里谈利益!难道他就是要想方设法刺激我不成?甚至想吹牛说与我的情人睡过觉!权力就是我的情人!为此,我付出了别人无法想象的代价,怎么会允许别人从我这里抢走,连共享也做不到!”拿破仑越说越气,怒火逐渐牵连了其他几个兄妹,只是对欧仁和奥坦斯还存有好感:“倒是我的继子继女,比他们要懂事得多。有时,约瑟芬因为我喜欢别的女孩而生气,他们会劝母亲说:‘您别为此动怒,您是知道的,他还年轻,这是难免的事。发火不是自找苦吃吗?就算他做错了什么,想想他为我们带来了多少好处啊!'”

闹归闹,脾气发完之后,火消了,帝王还是会照旧提拔他的兄弟。虽然约瑟夫拒绝接受任命,拿破仑最终强行让他去了军队。“拥有军职对他来说是必要的,那将带给他荣誉。我会把非常有利的战斗安排给他,让他有成功的机会,这样,我就可以把他提升为统帅。”对待兄弟,他算是做到了仁至义尽。

有着诗人天赋的路易,做了禁卫军司令,位高权重。不过,他不用亲临战场,只需在家享清闲就可以。缪拉和卡罗利娜挥霍成性,连餐具都要用金的。拿破仑说:“对于妹妹卡罗利娜,我总得多费好多唇舌,比在参政院的发言还要劳神……”

有时,拿破仑会感慨说:“这群没良心的家伙,竟然盼望我早死。真是可恶,不断在我面前念叨死亡。……幸好我自己的家庭还算不错,不然也太悲惨了!为什么他们总是与我的妻子作对?她有什么值得嫉妒呢?……她是我的妻子啊,对他们有什么损害!她不过喜欢扮演皇后,有些珠宝,衣服多一些而已,但对于她这个年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不会听信他们的谗言的。为此,哪怕是失去再多,我也要给妻子公正的名分!”

可以想象,拿破仑与家人的矛盾永远不会停止。其实,他完全有能力制裁这些人,但他做不到如此无情无义。

唯一不贪不争的人,就是帝王的母亲。远在罗马的吕西安写道:“母亲并不赞同二哥恢复帝制。她为此常常感到不安,却又不肯对我说。她担心,会有亡命徒要谋杀二哥。”这位尊贵的母亲,虽然已经上了年纪,却风姿不减。多年的沧桑变化,使她看透了凡尘俗世,视富贵如浮云。她从不去计较身份与财富,只是关心着子女们的健康。而她的子女们,此时正在巴黎杜伊勒里宫,为了钱财与地位,永无休止地争吵!

拿破仑想把母亲接到巴黎居住。莱蒂齐娅找了许多借口不肯前往,但经不住儿子三番五次的邀请,只得同意,但她故意拖延时间,以便错过拿破仑那辉煌耀眼的盛典。她只是从旁人那里听到人们对此事的赞叹,为此,她只平淡地说了一句:“但愿这些能长久!”

不过,作为莱蒂齐娅的保护人教皇,这次却非常顺从,接到邀请之后,及时动身赶往巴黎。他知道,召见他的是当今最有权势的帝王,怎么能驳他的面子呢,而且,这位即将登位的是意大利人!一位红衣主教私下曾说:“至少有值得我们欣慰的地方,新帝王是意大利人,让他去统治这些法国佬吧。”拿破仑为什么要邀请罗马教皇呢?

开始,拿破仑并不在意如此多的细节问题。不过,他后来考虑要得到教会的认可是十分必要的。于是,请求教皇“为他涂圣油,即加冕”,这是神圣的宗教仪式。为了此事,信件在罗马与巴黎间不断地往返。教皇到达巴黎时,心里并不是很满意,感觉自己没有受到足够的尊重。拿破仑只是在巴黎城门口迎接,也没有在教皇面前下跪,连手也没吻。教皇对此非常失望,没办法,巴黎的人民好像没有稳定的信仰,教皇受到如此待遇也并不奇怪了。

与拿破仑截然不同的是,约瑟芬是个虔诚的教徒。她悄悄地告诉教皇,自己和丈夫从未在教堂举行婚礼。照此看来,他们还不是夫妻呢。所以,约瑟芬想要弥补这一缺憾,巩固眼前的婚姻,因为她迟迟没有生育,感到婚姻并不牢靠。教皇明白她的用意后,决定先为两人举行宗教的结婚典礼。加冕典礼前两天,舅舅费什身穿紫袍,为这对夫妇举行了婚礼。八年前,两人既没有请神甫,又没有官员做证,自由结合。如今的宗教仪式,同样没有旁人做证,就算举行了婚礼,也没有人能够保证不会发生变化。

一八零四年十二月二日,圣母大教堂,光华四射,教堂被布置得更像个餐厅,一切准备就绪。有人还仿效前人,制出了当年查理曼大帝的权杖。为了加冕仪式,专家特意翻阅了路易十四时代的历史记录,以保证加冕的正规。塞居尔非常用心地研究了大典的礼仪,画家伊萨贝,此前也精心地对整个过程进行了演练。

此时的拿破仑神采飞扬。他身披古代皇帝才穿的斗篷,挽着皇后约瑟芬,步履从容地走向高高的祭坛。约瑟芬同样光彩照人。红衣主教小心地站在教皇旁边,静候典礼开始。

吉时已到。众人都在等着这个从未屈过膝的人给圣父行跪拜礼。出乎意料的是,拿破仑抓住冠冕,背朝教皇与祭坛,站得笔直,竟然当着法兰西民众,自行加冕,然后,为妻子加冕。

教皇事先已经知道了这一过程,不过他也是最后关头才被通知如此安排的,只能敢怒不敢言。此刻,他无奈地为这两个人涂圣油,他看到,拿破仑头上的皇冠根本不是基督皇冠,不过是异教徒的金制帽子。

后来,人们在谈到这次盛典时,都说帝王当时脸色虽然不够红润,但很精神。此后,人们感觉拿破仑和奥古斯都皇帝越来越像,身上仿佛具有了魔力,连面貌也愈发地像古罗马第一皇帝。

整个加冕过程被拿破仑搞得不伦不类,甚至借机杀掉了教皇的威严。教皇为此失望透顶,原本对波旁王朝的怀念,此刻都飞到了九霄云外。拿破仑站在祭坛的台阶上,成了一代帝王。十二年前,他还是个无名小卒,通过自己不懈地奋斗,此刻成了万人仰慕的独裁统治者。

不过,加冕过程中,也不乏一代帝王的真情流露。当他坐在御座上时,头戴皇冠,轻声对约瑟夫说:“哥哥,如果父亲健在,该多么高兴啊!”此前,他极少谈到去世的父亲,现在,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出身。

拿破仑做事,向来只抓关键问题,对于细枝末节并不会在意。所以,加冕大典上,他处事不惊。做弥撒的时候,他想和前面的舅父说话,就用权杖轻轻地碰他的背。大典结束,他与约瑟芬一起吃饭时,长出了一口气说:“感谢上帝,一切顺利!这简直比在战场上打仗难受多了!”用餐时,这个帝王也让妻子戴着王冠,因为,他觉得皇后这样装扮,非常动人。

当晚,他心神不定地对亲信说:“德克雷,我真希望再早出生几年,现在,还有什么伟大的事业值得我去奋斗吗?虽然,我已经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可是,这与古代英雄比起来,还差得远呢!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亚洲之后,自称朱庇特之子;几乎整个东方都敬佩他。可是,如果我自称是上帝之子,恐怕卖鱼的都会嘲笑我。还有什么伟大的事业去做呢?”

为什么东方对这个帝王有如此的吸引力呢?他清楚地知道民众的弱点,看到了统治者的腐败,当然不会再去建立民主政体。于是,他不断地强化自己的统治地位,为了能够名载史册,抛弃了休闲与享乐,不停地努力奋斗着。

关于国玺,有人曾把图样放在他桌上。这是一头蹲踞昂首的狮子,他用笔划掉这个图案,批示道:“要飞鹰。”

身份的改变,势必会影响到人的思想。拿破仑把警务部重新设立,全国划分为四个区,每个区都由参政院中可靠的成员管辖,他们拥有大量的特工人员,负责监督民众的一言一行。富歇被任命为警务大臣。此间,拿破仑与塔列朗走得越来越近,不知不觉中,一代帝王已经陷入这两个阴谋家的罗网。虽然,拿破仑对此有些察觉,也曾想组建第二层特工人员网,以便监视其他特工人员,但没能取得实效。这两人都是僧侣出身,为人阴险狡诈,拿破仑厌恶他们,却又离不开他们。

富歇的出身更为卑微,常常面无血色,表情冷漠,极少与人言谈。他的胸前佩着勋章,领口的花边随风飘动,不过,只有那双炯炯发光的眼睛,让人知道他还具有生命。

塔列朗看上去更像个贵族。尽管有些跛脚,仍然能够得到漂亮女人的媚眼。他的魔力让人难以招架,并为自己背叛其主子辩解,说是为了拯救法国。不过,这个说法有什么凭证呢,他的贪婪让谎言不攻自破。目前,他只是暂时屈服于帝王之下,但从来没有忠心过。不过,他也曾为拿破仑做过一点贡献。那是一个夜晚,两个人共同在外面旅行,拿破仑睡着了,塔列朗就在他身边坐着,守护了一夜,以免有人惊醒了熟睡的帝王。不要以为他是真的关心主子,牺牲或同情是他根本不可能具备的品质,他之所以能够那么做,不过是希望拿破仑睡梦中说出什么秘密。

拿破仑每年都要不断地提起德·斯塔埃尔夫人。因为她和她的写作,让拿破仑感到恐惧,因此,禁止她进入巴黎。不过,她对拿破仑的评价是:“对女性总是很温柔。”拜伦最初是崇拜拿破仑的,贝多芬原本要把《英雄交响曲》献给他,后来打消了此念。

马伦哥战役后,拿破仑竭尽努力维持欧洲的和平,这样坚持了四年,可以说他是成功的。为了缓解欧洲君主对法国的不满情绪,他恢复了帝制。不过,两个人的去世,使他的计划受到了重创。沙皇保罗一世遇刺,年轻的儿子亚历山大继位,他深受法国启蒙思想熏陶,是个理想主义者,民主思想浓厚,只是头脑有些不清醒,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做个不被民众抱怨的君主。因此,他与英国很快达成协议。此时,英国的福克斯在短暂执政后去世,于是,英国流露出与法国结盟的意图,却没能成功。英国擅自撕毁协议,拒不从马耳他撤军,还提出了新条件,为此,两国刚刚建立的和平环境被打破。在英国的倡议下,欧洲联盟再次成立,为的是恢复波旁王朝,因为,拿破仑在法国称帝,无疑给那些野心家树立了榜样。

加冕后一年,法兰西与英国再起争端,这一战事一直延续到拿破仑倒台。最初,双方处于对峙阶段,并没有爆发真正的战争。这样,拿破仑的军事才能没有机会施展,因而也就无法改变局势。对于英国来说,本身具有两个方面的优势。它是个岛国,而且殖民地众多。拿破仑越来越清楚地看到,英国,将成为新的亚历山大帝国,版图将从本土扩展到亚洲和非洲,如果它们是连为一体的话,将处于长盛不衰的位置,而他自己的新东方帝国之梦将没有机会实现。

阿布基尔海战失败后的第二天,拿破仑就说,要想重建法国舰队,至少需要十年。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年,英国海上的霸主地位比以前更为坚固,而且对好望角和其他海外殖民地的控制力越来越强,法国除了要重建海军之外,还有很多事情刻不容缓,需要马上去做。

其实,拿破仑对舰船的了解少之又少,他所擅长的是如何设计大炮。他知道骑兵队的每一匹马什么时候要重新钉掌,需要多少钱,也了解面包房每天能出炉多少面包。他的常识称得上渊博,无论何时,下属们对这位上司都心怀惧怕,因为他能在检查中指出非常专业的问题。不过,他也因此得到了人们的佩服与敬重。

可是,要想了解舰船谈何容易!这需要长期的时间与精力,虽然,舰队司令对拿破仑能够很快掌握海军的情况非常吃惊,但是,他对上司的赞美,只能说是专家对外行的夸奖。拿破仑对此也心知肚明,目前,他需要伟大的舰队司令,而且舰队急需壮大。为此,他处心积虑,夜不能寐,终于独创了另一种战争方式,因而能够暂时占到英国的上风。他下令,从汉堡至塔朗托的港口,禁止英国船只通行,如此一来,英国即将在贸易战中被击毁。同时,拿破仑再次审视自己的作战计划。只要他能踏上英伦三岛,就将改变眼下的被动局势。

为此,拿破仑在布伦亲自研究船只的装卸问题。他能够在陆地上得心应手地指挥战斗,并取得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但是,海战对他来说是个挑战。他的性格,导致了失误。暴风雨即将来临,他竟然要求三军进行实战演习。舰队司令布律克斯拒不执行命令,一代帝王发现竟然有人公开抗命,把布律克斯叫到面前:“为什么不服从指挥?”“陛下,我想您应该懂得我为什么这样做。这样的天气,实战演习将有牺牲将士们生命的危险。”不可一世的帝王此时只想到了自己的尊严,暴怒地吼道:“先生,我的命令必须服从,至于后果,不是你该管的事,马上执行!”“陛下,我难以从命。”

死一样的沉默。拿破仑手持马鞭,青筋暴露,来到布律克斯面前。幸好,马鞭没有举起。布律克斯不由得后退一步,手紧紧握住剑柄,在场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二十四小时内,离开布伦去荷兰!不要让我再见到你!玛贡副司令将执行我的命令。”

实战演习终于在暴风雨中如期举行。小艇被撞翻,水手在恶浪中垂死挣扎。拿破仑也没能幸免于难,为了逃命,慌乱地跳上小船。第二天,两百具尸体被冲到岸上。

无疑,这是拿破仑一生中的最大错误,得到了严厉的惩罚。下属竟然公开违抗命令,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类似的事情还在发生。有个美国人,来到巴黎,向法国海军提供两大发明,一个是蒸汽轮船,它以蒸汽为动力推动船只前进;另一个是潜水艇,可以发射威力无比的鱼雷。拿破仑亲眼看到“潜水艇”试航取得部分成功,却头脑发昏地说:“这都是骗人的。”于是,发明创造的活动就此停止。拿破仑迟迟不能征服英国,信心也因此而受到打击。毕竟,他不熟悉海战,于是,他决定改从陆地进攻,是!要从陆地踏上英格兰岛!不过,想要实现这一计划,决非易事,需要时间与稳定的后方。

因此,和平对拿破仑来说极为重要。多年来,他也一直在努力。加冕后不久,他写信给六个国家的君主,呼吁大家以和为贵。每封信都颇下功夫,根据收信人的不同,采用不同体裁,字斟句酌,连签什么名都谨慎对待。

他在写给波斯国王的信中说:“想必您对我的大名并不陌生,我拥有的辉煌业绩,您肯定非常清楚。是我,使法兰西成为西方强国。不过,我对东方各国君主也很感兴趣……东方人十分勇猛,具有冲锋精神;可惜的是,他们在有些方面一无所知,军队力量薄弱,没有严明的军纪。他们与北方军队交锋时,败多胜少……我真诚地希望与贵国结为同盟,如果您有什么需要,请及时告诉我……拿破仑。”拿破仑要让波斯国王明白,给他写这封信的人,是埃及战争中赫赫有名的将军。信封上写着:写信人“拿破仑,法兰西帝王”。

与此同时,拿破仑给英国国王乔治三世写信。尽管双方处于敌对状态,但仍有书信往来。信中写道:“当前局势,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将士们在流血牺牲,难道作为一国之君,看到如此情况,还没有恻隐之心吗?为此,我愿意首先伸出和平之手。不过,这并不代表我害怕战争,更不表明我们将会失败。我真诚地追求和平,阁下应该很清楚,我曾经取得过多少次战斗的胜利。望阁下三思而后行,不要错失良机!目前,和平才能平息民众的愤怒。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阁下执意要战,后果将不堪设想!过去的十年,阁下已经得到了比全欧洲还大的殖民地,拥有了超过全欧洲的财富。您还不满足?”写到这里,拿破仑忽然想到自己,忍不住哑然失笑。令人遗憾的是,英国和其他各国没能响应拿破仑的呼吁,他们看到法兰西日益强大,怎肯善罢甘休?第四次反法联盟即将成立。

其实,拿破仑对和平的年代还是比较满意的。那时,马尔梅松宫的亲信们常常看到他的笑脸。现在,他不得不重披战袍:“战争,是人类不可避免的。历史在倒退与前进中交替进行。如果我们不想被敌人消灭,就要去消灭他们。”这是最简单不过的真理。法国大革命时期,只有最初的几次战争属于防御,后来就都变成进攻性的侵略战争了。

十九世纪初,也许,作为一代帝王,拿破仑能够将和平再持续十年。但是,复仇心切的欧洲怎么能对法兰西的强大视而不见呢?于是,拿破仑被迫采取行动,决定统一欧洲。此刻,新的反法联盟已经初步成形,矛头直指法国,拿破仑因此不得不调整原有计划。几年来,他一直关注着亚历山大大帝,如今,查理曼大帝的身影闯入了他的心。他来到埃克斯—拉—夏佩勒,参拜法兰克皇帝之墓。他对同行的人说:“和平,是全欧洲人的美好愿望。如果要实现这一理想,就要统一欧洲……怎么能说这是仿效古代帝国呢?实际上,有什么东西是新的吗!”

拿破仑的理想随着现实的变化而变化。如今,他的梦想是重建查理曼帝国。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本身具有狂热的性格,这使他在旧目标尚未达到之前,又拥有了新目标。

四、不懈努力

入春以后,拿破仑的部队已经在布伦驻扎,只是登陆英国的计划一再拖延。他把兵力向东转移,莱茵河畔的敌军还没有发现时,法军已经渡过莱茵河。从布伦海港出发前,拿破仑向达律口授进攻奥地利的计划。这是在战争前两个月发布的命令,当时,他离作战地点有六七百里。拿破仑的行动,使得奥地利再次拿起武器反抗。

热那亚被占领,警告着哈布斯堡王朝的统治者,阿尔卑斯山不可以第三次被翻越。弗朗西斯,只能在日耳曼土地上与法兰西一决高下。英国人出手大方,钱财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前线,俄国为联盟输送军队,一切与拿破仑远征埃及时惊人地相似。新沙皇要在此战中改变欧洲对俄国的旧印象,因此也出手反抗西方的暴君。对方已经熟悉拿破仑的作战技巧,在别人看来,这一次,他无异于自投罗网。不过,拿破仑称得上军事天才,他制定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作战方案。他指挥精锐部队,在奥军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把他们重重围困在乌尔姆,奥军没来得及端起枪就被迫投降了。拿破仑自己评价说:“目的已经达到,一切易如反掌。现在,我要去对付俄国人了,他们很快会完蛋。”

战场上,拿破仑仍然没有忘记给约瑟芬写信:“这个星期,我总是被淋得全身湿透,感觉双脚站在冰里。”尽管如此,他仍然在元帅们的簇拥下,站着接受了乌尔姆的投降。只是,他的穿着实在难以找到一代帝王的影子。下士的军服,破旧的斗篷,没有帽徽的帽子,从哪里可以看出他的身份呢?

同样,拿破仑像取得马伦哥胜利一样,提议谈判。他写信给战败的奥地利皇帝:“阁下很清楚,我拥有绝对的优势,有资格向您提出要求。您必须保证,拒绝加入英国的第四次联盟……民众的安全,我与贵国人民的友谊,才是最重要的事。”

写好后,拿破仑率军向维也纳挺进。行军中,传来了不幸的消息,陆地告捷不久,特拉发加海战中,法国舰队全军覆没,十八艘战舰沉入海底,纳尔逊战死,海军司令被俘。历史再次重演,那次是在沙漠中获悉海军覆没的噩耗,现在,灾难再次降临。还好,如今与巴黎的通道是畅通的,并没有被切断后路。拿破仑下令加速进军维也纳。

弗朗西斯得知同盟国在特拉发加的胜利后,信心大增,亚历山大沙皇也因此更坚决地与拿破仑作对。普鲁士成了双方都想拉拢的对象,却借故搪塞,摇摆不定,准备静观时局变化。拿破仑本想利用土耳其来引诱沙皇亚历山大,但没有成功。在布吕恩,上演了一场捉迷藏的游戏,强国们故弄玄虚,以隐藏自己的真实实力,没想到最终被各自的代表泄了密。只有拿破仑,最具政治眼光。

决定性战役前两天,一切准备就绪,他给在布吕恩谈判的塔列朗写信:“把威尼斯交给萨尔斯堡选帝侯这件事,你可以做主。维也纳才是我要的……为了意大利……他要是喜欢的话,可以自称威尼斯国王……巴伐利亚可以自成君主国……如果想要回大炮、弹药库和军事要塞,让他们以五百万法郎交换……明天,我们将与俄国人决一死战。虽然,我曾努力要避免这场战争,你知道,我是追求和平的。为此,我几次与沙皇通信。也许,他本人有和平的愿望,但是,他手下的那些人实在可恶……请代我给巴黎捎信,但不要提战场上的事,我不想让妻子挂念。至于我,你不用担心,我军处于优势,只是,想到战场上将要流血牺牲,我真的于心不忍……代我向家人问好,因为条件所限,我只能在膝盖上写信,所以不能写得太多。”

写完信后,只用了一个多小时,拿破仑制订出新的计划,即分割四或五个国家,确定战争赔款以及如何割让土地。当天晚上,拿破仑掌握了敌军的情况,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们已经自投罗网!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明天,他们将全军覆没!”

随后,拿破仑与部下共进晚餐,因为心情舒畅,饭后,坐在桌子旁边,满面笑容,得意扬扬。他先对悲剧发表了一些自己的主张,接下来谈到埃及:“如果阿克顺利拿下,我将把头巾缠上,并让士兵穿上那些肥大的土耳其长裤。不过,没有把握之前,我不会让勇士们去冒生命危险。或者,我应该利用阿拉伯、希腊和阿美尼亚士兵与土耳其战斗到底。早在苏伊士时,我就应该夺取胜利,而不是拖延到今天。我应该成为当之无愧的东方帝王,从君士坦丁堡回到法兰西。”说到最后,拿破仑自己都忍不住发笑,他很清楚,自己正处于幻想之中。

是的,一个多世纪以前,的确有这样一个看上去很平常的人,却像战神似的,令欧洲昏天黑地,他的出现左右了时代的命运!那时候,两个君主间的战争,甚至可以改变几代人的命运。他像是神话中的人物,一个三十岁的矮个子男人,在一个叫不上名字的荒野中,坐在一间篱笆涂泥的茅屋里,身上的外衣沾满了油渍,衬衫已经被汗水浸过多少次,这就是一代帝王拿破仑。想到第二天战场上的胜利,将使他重振一千年前查理曼大帝的雄威,拿破仑的想象再次自由驰骋。

第二天,黎明将至。一年前的这一天,拿破仑在圣母院大教堂的祭坛上,自己给自己加冕称帝。此刻,他慷慨激昂地向士兵们保证,战争取得胜利后,他将永别战场。

还有哪个统帅说过这样的话吗?他总是当众展示自己视死如归的决心,拿破仑的士兵们,确实在二十次战争中见到过他,把他作为天生的统率。后来,他自己写道:“奥斯特里茨之役,是我军事生涯中最漂亮的一次战役。”

不久,一代帝王击败了俄、奥联军,小村奥斯特里茨平原因此而被世人知晓。第二天,拿破仑对将士们说:“勇士们,你们的表现非常出色……我允许你们用我的名字给你们的孩子命名。如果哪个孩子能够像我一样优秀,我将认他当作我的儿子,并继承我的一切!”还有什么语言比这更动听吗?不过,他写给妻子的信却很简短:“俄、奥联军已被击败。我们都非常疲倦。大家已经在露天地里煎熬了一个星期,夜里很冷。今晚,终于能睡在床上了,睡在考尼茨亲王漂亮的别墅里。我将有机会换上干净的衬衣……睡上两三个小时。”

过了一天,弗朗西斯皇帝亲自来到考尼茨亲王府邸,请求与拿破仑谈判。此刻,拿破仑已经离去。两个人最终的见面地点,是一个磨坊。拿破仑不失礼仪地向皇帝行礼:“非常抱歉,我只能在这里接见您。”他的语气是多么地自信,连出生于帝王之家的奥地利皇帝也不放在眼里。此刻,远方的巴黎,人们在为他的胜利举行狂欢。

两位统率都面带微笑,眼光中并没有敌意。虽然,他们已经交战十年,却从未谋面。两个人的经历也有相同之处,都在二十六岁左右执掌国家大权,只是方式完全不同。谁能想到,如今,是拿破仑追求和平的愿望,使他们面对面地交谈,但是,终有一天,弗朗西斯的复仇意识又把他们分为敌人。

拿破仑事后说:“昨天,奥地利皇帝亲自来拜见我……他希望我能够网开一面,但我时刻提醒自己要保持警惕。双方已经达成协议……这场战役中,我们夺得四十五面军旗,一百五十门大炮,俘虏俄二十名将军和三万名士兵,可是,有两万多人战死沙场……多么残酷的战争!”此后,他时常提到战场上的流血牺牲。

奥斯特里茨战役后第二天,塔列朗给一代帝王写信说:“陛下应该乘胜追击,一举捣毁哈布斯堡王朝。不过,如果从法兰西的利益考虑,还是允许他们在法国有个固定的位置比较好。”拿破仑却执意主张执行普莱斯堡和约,其结果是将日耳曼帝国分裂成四到五个国家,同时,奥地利从德意志和意大利撤军。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欧洲一定要统一!法国飞鹰将统治这些中小国家,但允许他们自立。奥斯特里茨大捷后,拿破仑形成了新的指导思想。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去实现这一目标。在时机没有成熟前,他不会故意挑起战争。马仑哥战役结束后,他的愿望是和平。只是,奥地利不肯讲和。于是,战争再起,这是非常正常的现象。因为,哈布斯堡王朝怎么能容忍与法国共同占有欧洲?奥斯特里茨战役,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现在,查理曼帝国将有机会复活。可是,那些皇帝们怎么会甘心被摆布呢?拿破仑只有用武力来实现自己的欧洲之梦。可惜的是,十年后他才认识到自己是错误的。只是,那时一切都太晚了。

拿破仑正在给罗马写信:“告诉教皇,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之中,让他知道,我是查理曼大帝。”这就是他的性格,如果要向罗马鞠躬,前提是罗马要听命于他。奥斯特里茨战役以来,拿破仑的举止有了些改变。他下令说:“波旁王朝已经灭亡。”同时,给哥哥约瑟夫的信中写道:“我想你已经知道,我要把那不勒斯王国纳入到我的家族。这样,它将和瑞士、荷兰、意大利及德意志三个王国一样,成为我的联邦,共同属于法兰西帝国。”

此后,拿破仑努力实现他的计划,即全欧洲被一个帝王统治,各国君主要向法兰西帝王俯首称臣。而巴黎,将成为欧洲的首都。他开玩笑说:“没想到,战争竟然使我胖了起来。如此推想,假如欧洲的国王联合起来反抗,我将可能更加肥胖。”接连而来的胜利,使得拿破仑的冒险精神一发而不可收拾。

几个月里,拿破仑身在巴黎,却指导几个王国相继成立:约瑟夫被封为那不勒斯国君,巴伐利亚和符腾堡都各自成立国家,欧仁与维特尔巴赫家族的女儿成婚,巴登大公国世子与约瑟芬前夫的侄女联姻,符腾堡的公主嫁给拿破仑的小弟热罗姆,还有,一共十六个小国组成莱茵联邦,每年要向法兰西进贡。塔列朗、贝尔蒂埃和贝尔纳多特也都因此拥有了自己的封地。

接下来,拿破仑宣布:“我将派路易亲王为荷兰执政。……一分钟也不能耽误。”几年前,荷兰已经成为殖民地,现在,拿破仑把弟弟封为荷兰国王,荷兰当然成了法兰西的附属国。对于路易来说,这算不上什么好事,他对荣誉不感兴趣,再说,荷兰的气候很恶劣,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吃不消。约瑟芬却极力支持,“当荷兰国王,总比法国亲王好”,她的心愿是让奥坦斯当王后。拿破仑等荷兰使者走后,不管在场还有许多贵妇,就给皇侄,也就是荷兰新国王路易的儿子讲起了《蛤蟆与国王》的故事。

帝王的妹妹们不干了,她们为自己没有分到领土而不满。可是,哪有那么多的土地可以分封?最终,缪拉提升后,卡罗利娜摇身变成克利弗郡主;埃利兹则成为托斯卡纳郡主;波利娜委屈地哭了,因为她只不过变成了瓜斯塔拉的主宰,可那只是个村庄啊。

实际上,拿破仑的这些亲属,没有一个人能把自己的工作做好。约瑟夫闹出了不少的笑话,令一代帝王为此大为恼火。路易国王也不让人省心,非但没有向法国派送荷兰兵员,反而叫苦连天。对此,拿破仑给他回信说:“你自己没有能力统治,却要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别总让人看着你愁眉苦脸……男子大丈夫,做事要干脆些……你太过优柔,竟然想到让我承担军费,亏你说得出来?你要自己组建起三万人的军队。拿出你的勇气来!”

在埃利兹的支配下,其丈夫在托斯卡纳颁布了宪法。她亲自来到军营检阅部队,但对属下喜怒无常。而且,她总是在人面前摆出王家的派头,拿破仑看了都觉得好笑。

那个缪拉呢,称得上费力不讨好,惹来了一片怨声。拿破仑直截了当地批评他:“你颁发的那些命令,毫无意义。你的理智哪里去了?脑子里除了权力,还能想到别的吗!”

艺术家卡诺巴为波利娜制作了大理石雕像,这使得她的容颜万古流传。雕像的寿命长过了拿破仑所创建的任何一个国家。至于那个帝王最小的弟弟热罗姆,年轻气盛,在美国见习时,擅自做主,与当地的普通女子成亲。

一代帝王对这件婚事非常气愤,为此,他鼓动母亲来干预这桩婚姻。热罗姆回到里斯本时,只准他一人上岸。无奈之下,他与美国妻子被迫分开,分手前,年轻的丈夫发誓对妻子永不变心。但当他返回巴黎后,拿破仑软硬兼施,终于使他放弃了美国的妻子,这一切都是为了荣誉和职位!那位应该得到同情的妻子,因为无法在欧洲大陆登岸,便去了英国,在那里,生下了一个儿子。还好,她在那里遇到了吕西安,得到一些照顾。此时的吕西安,在英国生活得很好。他写了一首史诗,叫《查理曼大帝》。

帝王的亲属当中,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只有继子欧仁。拿破仑很器重他,多次在公开场合表扬他。欧仁被封为意大利总督,娶了巴伐利亚的公主为妻。拿破仑在给他的信中写道:“亲爱的孩子,你要懂得享受生活,工作固然要努力,但要学会放松。你的妻子很年轻,应该多带她出去走走……人是可以做很多事的。我的状况和你相似;不过,我的妻子年岁已大,而且我的事要比你多!”拿破仑希望这个巴伐利亚公主能为家庭多生几个孩子。他说:“最好让她生个儿子!”令人遗憾的是,欧仁的妻子生了个女儿,他只好宽慰自己说:“先生女孩,今后会生一群孩子的!”

莱蒂齐娅现在住到了巴黎,尽量让自己不受到儿子的影响,过着普通百姓的生活。拿破仑让母亲住在特里亚农宫,每年给她一百万法郎。人们对这个太后的节俭不理解,她却说:“科西嘉人经历了太多的沧桑巨变,眼前的荣华如过眼云烟,当孩子们再次没落时,我这个做母亲的,要有能力帮助他们才行。”她偶尔会开个招待会,人前总是保持着高贵的气派。如果有人要高价卖给她东西,她会笑着说:“你别以为我会像那几个女儿似的出手大方。”虽然,她的子女们个个位高权重,但她觉得身边没有值得信任的亲人。“所有的人都说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母亲,其实,我常会因为这种幸福坐卧不安。天天为孩子的安全担心,怕他们会战死在沙场。”

周末,莱蒂齐娅按照自家的传统,与孩子们一起在杜伊勒里宫吃饭。如果一代帝王对她有所限制,她会很不高兴。有时,拿破仑故意和母亲开玩笑:“您觉得宫中的生活不自由?学学您的女儿吧,看看她们是怎么花钱的。”莱蒂齐娅回答:“不要指望我像她们那样,每年给我二百万法郎,我也会照现在这样生活。你是知道的,节俭是我的习惯。”对于那些要讨好她的人,莱蒂齐娅非常反感,并提醒拿破仑远离这些小人。她常常为科西嘉人向拿破仑求情,并且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那些老朋友。

一天,莱蒂齐娅想把科西嘉的首府移到阿雅克修。拿破仑马上同意,他理解母亲的心情:“我的母亲,当然具有治理国家的能力。”但不管莱蒂齐娅如何努力,想让吕西安与二儿子和解,都没有成效。拿破仑对此半步不让:“我不能感情用事,听命于我的才是我的兄弟,否则,我不会承认他是我家的成员。”

五、终于得子

巴黎的书房里,一代帝王,默默地凝视着腓特烈大帝的青铜胸像:“你是我所有经历的见证人。”确实,腓特烈大帝对他的影响可谓深远。实际上,拿破仑在腓特烈大帝去世时,已经是中尉。他以这位大帝为楷模,虽然此前没有与普鲁士军队接触过,但心中仍对他们充满了敬意。只是,在拿破仑眼里,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威廉三世毫无治国的本领,但他仍然与普鲁士结盟,那是因为这支部队曾在十八世纪声名卓著。不过,当他看到普鲁士那提不起来的政治时,敬重之情很快就不见了。

早在奥斯特里茨战役前,拿破仑就打算与普鲁士结盟。特拉发加海战后,弗朗西斯与沙皇都想拉拢普鲁士。但是,这个无能的国王优柔寡断,总幻想着依靠中立的地位来保护自己。真正左右普鲁士国王的,是国内的民主人士。有人在纽伦堡发表文章讽刺法军,军事法庭将此人判为枪决。也许,法庭的判决并没有问题,但却激起了民愤。拿破仑不想因此挑起祸端,于是提出双方同时撤军,并给国王写信说:“我是遵守盟约的……不过,如果您私自撕毁盟约,那么,我将被迫以武力解决争端。可是,我是真诚希望和平的。”

其实,拿破仑对于普鲁士已经没有了敬重,甚至会背地里说它的坏话:“它的官员腐败无能,国王更是一无所长,朝政被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统治。”后来,拿破仑怎么也不敢相信,战争竟然真的爆发了。

那些贵族出身的普鲁士军官,曾在腓特烈大帝指挥下击败过法国,后来又被法国击败,他们想洗雪败兵之耻,于是挑起了战争。普鲁士王后是个典型的战征狂。如今,普鲁士与俄国结盟,因为王后在沙皇身上,发现了丈夫所没有的阳刚之气。奥斯特里茨之役后,他们一直在等待时机,这一天终于到了。

塔列朗的回忆录中写道:“拿破仑对于此战心中没有必胜的把握。腓特烈大帝的威严犹存,拿破仑从来没与有名的军队打过仗。他觉得这些人要比奥地利人厉害得多。”于是,拿破仑决定抢渡莱茵河!战争的第一个星期,拿破仑取得了胜利。路易·费迪南亲王,号称普鲁士之花,倒在了战争的暴风雨中。

普鲁士一片大乱。无能的国王,根本无法控制混乱的蔓延。沙恩霍斯特将军,两星期前就劝国王进攻,而软弱的国王只会接受法国的袭击。不伦瑞克公爵身为总司令,却没有实权,国王不给他指挥权。最后,国王只得亲自带军作战。人们搞不清到底是国王还是公爵在指挥。军队被分成三部分,因为霍亨洛厄亲王的军队也不听公爵的指挥。

战争前两天,拿破仑胸有成竹,写信给对方:“我实在没有兴趣从您那群废物的官员身上得到好处,他们的无能令人惊讶……为什么要让无辜的士兵流血牺牲?用无数勇士的生命换来的胜利,我并不稀罕。如果在我刚起步的时候,可能会惧怕失败,可是,阁下应该看到,将要失败的是您。您有什么理由牺牲如此多人的性命……对于您,我无所求。阁下要明白,战争无异于自取灭亡!也许,我的信刺伤了您的自尊,可是,为了和平,我必须把话说明白。您难道不想要和平吗?即使我不能成为您的朋友,但我仍然在努力,我不希望看到有人继续流血牺牲。”

普鲁士王后路易莎,本性好战,只不过被大家看作是爱好和平的女性。不过,她读完此信后,竟然也荒唐地认为拿破仑是害怕失败才写了这样的信。她本可以改变丈夫的,使事态向好的方面发展,可是,她没有!她认为拿破仑不过是个好说大话的人,很快就会被打败。

拿破仑给妻子写信说:“一切顺利。事情按照我的预料发展。国王与王后都在埃尔富特。如果他们不识时务非要打,我将奉陪到底,他们将知道什么是残酷。我现在身体很好,虽然每天行军很多,反而长胖了。”战争爆发前,拿破仑根本就没有休息过。凌晨三点,副官建议他睡一会儿,却得到了他的训斥:“不行!没看到我在思考吗!听懂了没有?快去找到制高点,那样我才能居高临下,看到整个战场的形势。”说完,他躺上行军床,马上就睡着了。

这一夜,普鲁士参谋部本来已经得到情报,知道法军在调动部队。可是,他们毫无反应!结果,天还没亮,拿破仑亲临战场,情绪激昂地鼓舞他的勇士们。耶拿,普鲁士军队惨败,与此同时,达武在奥尔施泰德也取得了胜利。普勇士的不伦瑞克公爵受伤后,竟然没人敢出来指挥战斗,腓特烈大帝的部队,溃不成军。

在魏玛,拿破仑见到了公爵夫人。她的丈夫查理·奥古斯都公爵,极力主张战争,丝毫不会听取别人的建议,执意与拿破仑为敌。耶拿战败,他逃得比谁都快,不知跑到哪去了。宫廷官员如鸟兽散,只有公爵夫人和大臣歌德留了下来。拿破仑第一次见到公爵夫人时说:“我为你感到不公!作为丈夫,他怎么能够丢下你不管……”但是,公爵夫人并没有为此乱了方寸,相反非常从容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拿破仑对她非常敬佩,为此,竟然改变了原来的计划,他原本是要毁灭这个国家的,最终却保证不会再难为这个国家。因为,他被这个举止得体,尊贵高尚的夫人打动了。

在柏林,另一个女人给拿破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哈茨费尔德亲王代表柏林进行谈判时,有一封信被对方劫获。拿破仑为此大为恼火,要把他当间谍严惩。贝尔蒂埃吓得坐立不安,拉普想尽办法平息拿破仑的怒气,都不起作用。很快,哈茨费尔德伯爵夫人被带到波茨坦宫,拿破仑后来给妻子的信中这样说道:“她看到伯爵的信后,不停地抽泣,老实地回答说是他丈夫的笔迹。她念信的声调,让我都感到痛心。她是多么可怜啊。善良、温柔的女性,我真不忍心伤害她们。”

其实,拿破仑对女性并没有多大兴趣,甚至连伯爵夫人的容貌和服装都没有看清。但是,他被夫人真诚的感情打动,眼泪,让他的心软了下来。于是,他边烧信边说:“罪证已经不在,你丈夫没事了。”

两个德意志妇女,虽然她们的丈夫都曾与拿破仑为敌,他却对她们慈悲为怀。不过,他讨厌路易莎王后。因为这个女人干涉朝政。是她,把国家与丈夫引向战争,打破了本该拥有的安宁与和平。这样的女人,拿破仑非常憎恶。于是,他公开嘲笑这个女人:“她白白生了个漂亮的脸蛋,却天生头脑愚蠢……她给国家带来痛苦,必将受到良心的谴责。”

接下来,拿破仑神采照人地进入柏林,并没有忘记那隆重的凯旋式入城。不过,这次勇士们个个穿戴整齐,而他本人,仍然穿得和平时一样朴素。他对无愁宫非常感兴趣,同时,把腓特烈大帝的剑当作战利品据为己有,即使让他做普鲁士国王,也换不走这把剑。但是,这些腓特烈大帝的后代实在不值得尊敬。拿破仑当众指责王后道:“王后的房间里竟然有沙皇的画像。她还与沙皇有信件往来……由此看来,这个女子竟然干预朝政,而丈夫对此竟然不闻不问!”

不过,出于稳妥的考虑,拿破仑还不能将普鲁士霍亨索伦王朝[78]毁灭,虽然他早就想废掉这个国王。此刻,他身在柏林,把欧洲看作整个世界,很快,他将绕过好望角进军。在夏洛登堡宫,拿破仑继续保持他的习惯,口授一封宣战书。他将封锁欧洲所有港口,禁止英国船只通行。他想:“我不是不能踏上英伦三岛吗?那好,你们也休想踏上欧洲大陆!不管是什么,只要是来自或者运往英国及其殖民地的,全部没收;英国人只要踏上欧洲大陆,马上被捕!”

为此,拿破仑首先与俄国和奥地利签订条约。但是,如何解决波兰问题?他把自己的言论在波兰散播:“我应该复兴波兰王室吗?也许,只有上帝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与此同时,拿破仑要求波兰人提供部队,他说“如果没有一支四万人的军队,就称不上国家”。继而,向奥地利建议,用加里西亚换取普鲁士的西里西亚。但他认为要真正地解决波兰问题,博斯普鲁斯海峡是关键。他要土耳其苏丹赶走摩尔达维亚境内的俄国人。这样,俄国,包括奥地利,都被控制在多瑙河下游。

现在,拿破仑坐在无愁宫中腓特烈大帝的书房里,伏尔泰的画像在向他微笑。他正独自坐在那里沉思,好像在与一位看不见的对手下棋。忽然,他的眼前一亮,查理曼变成了亚历山大大帝。他要追随亚历山大的脚步,在印度征服英国,统治全世界!

新的对手出现在棋盘上。可是,竟然传来了西班牙叛变的消息。拿破仑惊得面色苍白,局势紧急!事实证明,要击败英国,俄国的支持至关重要。为了拉拢俄国,拿破仑决定去华沙,以波兰为支点,争取俄国。

连续几个星期,拿破仑的大脑飞速运转。有时,他感到孤立无援,于是,给妻子写信,言语间仍然充满热情:“亲爱的,知道我在想你吗……虽然波兰妇女和法兰西女人很像,但在我心中,只有一个人,你猜是谁?除了你,还会有别人吗?你在我心中是最美好的,漫漫长夜,你却不在我身边!”

约瑟芬以她女人的敏感,觉察到拿破仑有了情人。不过,她现在还不打算长途跋涉去兴师问罪。拿破仑的另一封信中写道:“我看到了你的激动,难道漂亮女人都要称霸天下吗?我知道,我天生是被人奴役的命,没有人怜惜我。”

信还没有写完,传来了令人惊叹的消息:去年冬天,妹妹卡罗利娜给他介绍的漂亮女孩,已经分娩。其实,拿破仑在离开法国前,就知道她要生了。终于盼到了这一天,上帝慷慨地赐予他一个儿子!他的兴奋无法形容,冲出去大喊:“迪罗克[79],我有儿子了!”

此后的一天,喧闹的舞厅里,灯火辉煌,这里有波兰最美丽的妇女,还有她们佩带的最珍贵的宝石。这是值得纪念的一个夜晚。这里,是华沙历代君主的王宫,遍体粼伤的国家,向法国帝王展示着她的姿色。民族舞蹈,音乐,包括这些美女,会引起一代帝王的兴趣吗?他会因为报纸上的颂词而心慈手软吗?渐渐地,客人在散去,刚刚,拿破仑还与他们中的许多人在谈话。此刻,他站在大厅中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眼睛却盯着跳舞的人。他在想念巴黎。

忽然,拿破仑的目光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甚至顾不上正在进行的谈话。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顺着他的视线寻找,是谁?只见拿破仑走向宾客,面带微笑,而且极有礼貌地把一位女孩从人群中请了出来。这个女孩小巧玲珑,金发碧眼,看上去温柔贤慧,刚刚十八岁。她虽然衣着朴素,却超凡脱俗,举止优雅。拿破仑邀请她做舞伴,她的风度,再加上柔美的嗓音,尤其是那并不流利的法语,深深地吸引了一代帝王。女孩有些紧张,她的名字瞬间传遍宫中:瓦莱夫斯卡伯爵夫人。

拿破仑后来才从好友迪罗克那里知道,瓦莱夫斯卡伯爵夫人出身于波兰名门贵族,只是家道早已没落,生活贫困,无奈之下,嫁给年老却富有的伯爵。她比伯爵最小的孙子还年轻十岁。

第二天,拿破仑就给这位伯爵夫人写信:“我的眼里只有你,只有你让我无法忘记。我想和你单独在一起,赶快答应我吧,因为我已经激情似火,难以控制自己。拿”但是,瓦莱夫斯卡伯爵夫人却没有回信,拿破仑为此非常苦恼。他只有在身为波拿巴时,有过被人拒绝的经历,功成名就后,还没有被人冷落过。身为一代帝王,什么时候不是一呼百应?所有的女人,都会争着向他献媚。如今,他如此直白地追求,竟然有人不予理睬,这反而更激起了他的兴趣。

他再次给伯爵夫人写信:“难道你对我不满意吗?我希望没有让你感到不高兴。难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对你的感情,你带走了我的心。求你可怜可怜这个为你神魂颠倒的人吧,给他一点点快乐和安慰!不要不理睬我,我已经连续给你写两封信了。”第二封信,拿破仑没有签名。有谁会相信,要称霸世界的拿破仑,会写出这样浪漫而且毫无专横语气的信来?但是,事情并没有向他希望的方向发展,仍然没有回音,送信的副官因此而不知所措。

这样的结果,完全出乎拿破仑的意料,他忍不住写道:“我这样的祈求,我那不可一世的地位,都不能使这个小女子有所反应。看来,我必须另想办法。也许,身居高位却成了我和她之间的障碍,阻隔了我们的来往。迪罗克,快帮我铲除这挡在中间的高墙吧。只要你能帮我达成此愿,我将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一代帝王,竟然为了一个没落贵族的小女子心神不定。他虽然处在万人之上,却只知道征服,统治世界的欲望让他没有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去享受幸福。因此,他现在感到了孤独。几个月以来,他都没有与女人接触,此刻,却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情网。他不再关心军事,拒绝讨论军务,不接见代表,甚至连门也不出。什么宫殿、军队、巴黎,都靠边站吧。妻子已经年过四十,失去了当初对他的吸引力。而他,才三十七岁,终于再次被一个女孩点燃了激情,可是,却遭到无情的拒绝。他要不惜一切得到她,嗯,帮助她的祖国恢复自由!一代帝王,要不顾一切地找回自己已经沉寂了十年的感情。

瓦莱夫斯卡伯爵夫人,没想到拿破仑会对自己锲而不舍地追求。那个下午,朋友们坐在她旁边,劝她为了波兰,作出自己的牺牲。万般无奈之下,她答应与拿破仑会面。但是,委屈让她整个晚上眼中都充满了泪水,拿破仑以他的万般柔情,使这个小女子平静下来。伯爵夫人完全没有想到,这个被千百万人惧怕的统治者,竟然情意缠绵。

过了一天,她接到了拿破仑的信:“温柔的玛丽,你知不知道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晚餐时,你会再次见到我。到时候,请把这束钻石花戴上,它将为你我传递信息。当你看到我把手放在胸口,应该明白,我的心已经属于你。你抚摸这束钻石花,我会知道你也爱我!迷人的玛丽,真希望你的手永远停在宝石花上。”

不过,直到三天以后,伯爵夫人才真正地委身于一代帝王。此后,每个晚上,她都会来到拿破仑这里。她在拿破仑心里是什么位置呢?嗯,她是世界上第二个心甘情愿为他付出的人,母亲是第一个。拿破仑再也找不到别的女人,对他的财富、宫殿、王冠毫无兴趣。她一无所求,却给了他一切。拿破仑躁动不安的心,从瓦莱夫斯卡伯爵夫人那里获得了安详与宁静,他形容说:“她的温柔美丽,如同天使。”

忽然,他想到了约瑟芬,忍不住笑了。从远征埃及开始,拿破仑从来没有在军中带过女人,他的将军们大都乐此不疲。如今的华沙之恋,一定会在军中传得沸沸扬扬,甚至会有人添油加醋,想必会传到巴黎,约瑟芬当然会知道此事。她正在那里等候帝王的召见呢。他现在开始欺骗妻子,一如当初妻子多年来对他的欺骗。因为天气的原因,道路泥泞难行,约瑟芬根本不可能来波兰。拿破仑给妻子写信,第一次欺骗她说:“我多么希望此刻你在我身边,让我们相互依偎,共同度过这漫长的冬夜。不要因为天气不好而伤心,我知道你是很坚强的。”

如今,拿破仑背叛了约瑟芬,他写道:“女人嫁给丈夫,是为了跟他终生相守吗?我却认为妻子是为丈夫而生的,而丈夫是为祖国、家族和荣誉而生,不过,漂亮夫人总能够让人学到更多的东西。”设想,如果没有革命,他可能是个多情的种子呢。

几个星期后,他离开瓦莱夫斯卡伯爵夫人时,依依不舍,情深意浓。

不久,拿破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凝视着俄国,眼前,是大片的沙漠。一望无垠的大草原,遍地积雪;没有山峦,更没有道路。几次并不算激烈的交锋之后,沙皇的军队开始后撤。拿破仑有些犹豫不定:“要追击吗?我的军队将陷于什么样的境地?这片土地上,没有粮食,军队吃什么?”要不是有一些精明的波兰犹太人,在这里投机经商,他恐怕在一八零七年自己就要撤出俄国了。

拿破仑在向普尔塔斯克行进途中,听到了军队中有人发牢骚。他已经很久没听到将士们对自己的不满了。那是八年前,在非洲阿克,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有人汇报,军中有人自杀,有更多的士兵因为饥饿难耐,开始抢劫。拿破仑非常震惊,却毫无办法。他说:“我了解法兰西人。长途行军,对他们是非常困难的。法国的条件太优越了。”在这种状况下,他与俄军交战,第一次在战场上遭受重创。艾务战役,拿破仑失败,不过,对方也损失惨重。战争的结果:士兵哄抢土豆,战马竟会去扯茅屋顶上的草充饥。伤员遍地,军官们都不知道自己手下还有多少士兵。

面对这种情况,拿破仑说:“我们要再坚持两天,随后撤退。我们一定要守住维斯杜拉河,不能让一个人过河。对于掉队者,不要惩罚他们。”可是,军心涣散,局势十分不妙。拿破仑的胃病开始频繁发作:“我知道自己将会早死,而且会与父亲死于同一疾病。”癌病,是遗传下来的,祖父、父亲、伯父,以及后来的吕西安和卡罗利娜,都死于癌症。

拿破仑写信给哥哥:“我们现在处境艰难,生活在冰天雪地之中,没有酒,甚至连面包也没有。”他在家信中发着牢骚。在奥斯特洛特,他和士兵们一起住在谷仓里,与大家同甘共苦。不过,他却向巴黎发出公报,谎称自己大获全胜,把法军的伤亡隐瞒了三分之二,说法军士气良好,还能够在俄国驻守一年。

不过,最后他也发现,像在埃及时一样,如果长期留在这里,对自己毫无好处。十五年南征北战,他几乎没有在远离巴黎之处停留过三个月。

芬肯斯泰因,这是个普鲁士的防御城堡,拿破仑此刻住在这里。他在等待,等冰雪融化之时,他将靠持久战拖垮敌人。有两个多月,他在这里向外发布命令,维护自己的统治。

没有人知道,波兰的伯爵夫人就住在他的隔壁,只有男仆贡斯当和马穆鲁克卢斯塔知道。瓦莱夫斯卡伯爵夫人很少露面,每天在房中以刺绣、阅读消磨时间,只有拿破仑进来时,可以暂时缓解她的孤独。他们两人单独用餐,这里,是司令的大本营。有谁知道,一代帝王,在这里金屋藏娇。十八岁的瓦莱夫斯卡伯爵夫人,终于爱上了他。拿破仑对她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是的,你不要辩解。你温柔体贴,心地善良。你会答应每天给我几个小时的幸福,对吧?在别人眼里,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呢!”

几天后,巴黎传消息,路易的儿子夭折,他的侄子将成为继承人。约瑟芬为此伤心不已,拿破仑不会将现在的事情告诉妻子。其实,他爱上这位金发女郎,更希望她能为自己生个儿子。这样,他不是就有了贵族的子嗣吗?也许,到时候,会封这位瓦莱夫斯卡伯爵夫人为皇后呢?但是,他从没有和这个女孩透露过心中的希望。

巴黎的状况如何?不断传来令人不满的消息,人们在嘲讽:“那个不可一世的小伙子跑到哪里去了?”暴风雨即将到来,可是能够控制局势的人却远在异国他乡。拿破仑提出与普鲁士人谈判,但普鲁士王后执意与沙皇结盟,奥地利竟然也没有反应。虽然局势不妙,拿破仑的亚历山大之梦仍然未醒。

波斯使臣,不远万里来到北国总部,虔诚地向一代帝王行礼问候。第二天,拿破仑与波斯使者达成协议:法兰西将帮助波斯夺回沙皇手中的格鲁吉亚,而波斯将鼓动阿富汗和坎达哈部落袭击印度的英国人。同时,拿破仑派部队通过波斯入侵印度。

波斯使者前脚离开,身着奇装异服的土耳其人冒失地闯进宫来,向拿破仑献上黄金和信函。拿破仑看后,命秘书记录他的回信:“非常遗憾,我想知道您到底要什么,我会尽力而为。请与波斯王联系,他和我一样要对付俄国人……我已经请使者转告您,可以派炮兵及其他兵种增援您,可是您的使者不同意,说这样可能会伤害穆斯林的感情。不过,我会从其他方面支持您。”

与此同时,路易也向拿破仑发来求助信号,拿破仑连忙给他回信。这封信中,他对几个国王发布了命令,长达五页。信中包括他给约瑟夫下达的命令,还有给布雷斯劳的热罗姆的命令。这个小弟,不思进取,整天与女演员厮混。拿破仑指责他从来没有写过完整的报告,而且毫无理由地在斯威尼兹派驻六百名士兵,却只派四百人驻守布里格。为此,他训斥这位小弟说:“把你的计划清楚地告诉我,这样我才能掌握准确的消息!”

接下来,拿破仑对全国的神甫发布命令,要求他们做好庆祝胜利的弥撒准备工作。他这么做,是想控制教会人士,因为他知道,他与教皇的矛盾,使得教会的人心神不定。他也给富歇下了众多命令,甚至连巴黎两大剧院的情况也要过问。他在另一封信中问:“我的图书管理员在做什么?他跑到哪去了?让他把所有新出的书都给我寄来!前些天,我让他寄来出版新书的目录,他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在给内政大臣的信中说:“要大力扶持文学。你对此有什么建议,尽快让我知道。”

拿破仑不停地忙碌着,发现瓦莱夫斯卡伯爵夫人正看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说道:“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事情?不用为此大惊小怪,这对我来说是很平常的。从前,我一文不名,也就无所事事,现在,我统治着众多的国家,当然会处于百忙之中。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呢,因为我处于万众瞩目的位置。在其位,谋其政,不能撒手不管啊。但是,在你面前,我情愿做最普通的人。”

第二天,拿破仑再次披挂上阵。已经是五月了,漫长的冬季终于过去,芬肯斯泰因壁炉的炉火熄灭了。他抚摸着瓦莱夫斯卡伯爵夫人赠给他的围巾,上面有这样一句话:“有一天你不再爱我,请记住,我永远爱你。”

六、法俄结盟

涅曼河与提尔西特的交界处,河中心停泊着一个巨大的木筏,上面铺着地毯。六月的阳光照耀着木筏中央的帐篷,法兰西和俄国的国旗同时迎风飘扬。因为,河的两岸,分别驻有法俄两国的军队。两艘小船同时驶出,拿破仑与沙皇要在这里举行会谈。十天前,两国士兵还战得正凶,眼下,激动得高呼万岁,因为和平在望。士兵翘首企盼,迫不及待地等候着谈判的消息。

拿破仑在弗里德兰大捷后,按照以往的做法,要求与战败的俄国谈判。最初,因为苏丹没有及时答复,拿破仑制造舆论说,沙皇很可能把十字架再次放在圣·苏菲亚[80]大教堂的圆顶上。这句话的分量非比寻常,拿破仑很有把握,因为他知道沙皇是个浪漫主义者,同时又崇尚宗教,这句话会在他身上有反应。于是,亚历山大很快表示了对法兰西的友好。此刻,奥斯特里茨与弗里德兰战役中的对手们,正在亲切地交谈。拿破仑冷静地观察着面前的人,这个人看上去像女人一样柔弱,而且视力、听力都不好,他感到,沙皇是能够争取过来的。

半个月后,两个宿敌不可思议地成了朋友。拿破仑这样评价曾经的对手:“他是个很平和的人,像小说里的英雄。这个英俊的青年,其实是非常聪明的。”后来,拿破仑对亚历山大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这个沙皇具有很强的魅力,和他接触的人,会逐渐被他的魅力所吸引。如果不是我的头脑保持冷静,恐怕要被他征服了。不过,我总觉得他的言谈举止中缺了点什么。更奇怪的是,我又说不出他到底缺的是什么,真是令人费解。他是个非常看重友谊的人。”最后,拿破仑竟然说:“如果亚历山大是个女子,我肯定会爱上她。”

英雄惜英雄,所以不可一世的拿破仑如此敬慕亚力山大,也是很正常的了。不过,沙皇最终与拿破仑决裂的结局,也并不为怪,这不正是女性多变的特点吗?对于亚历山大,梅特涅分析得最为透彻:“他属于综合了男女两性缺点的人。因此,他常常会因为冲动而决定什么,结果当然是懊恼和尴尬。他很容易就作出承诺,但很难信守承诺。他既没有伟大的抱负,又不能淡泊名利。虽然他天资不错,却不是做帝王的材料。他总处于变化的状态里,包括他的思想。最初,他崇尚自由,后来又与法国为敌,然后再听命于法兰西。”

也许,拿破仑对于五年后两人的再次交锋,早在此时就预料到了。两个人在华丽的帐篷里,关于国际问题,讨论了两个小时。进餐之后,两位统治者并辔而行。拿破仑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先对俄国人的英勇大加赞叹,说道要请卫队来保护自己,以免被沙皇征服。吃饭时,拿破仑为了拉拢亚历山大,给他讲了从不为人所知的一件往事。那是在埃及的时候,有一次,他在一堵古墙下睡着了,墙体突然崩塌,他却没有受伤。醒来后,发现手上有个东西,仔细一瞧,竟然是一个精美绝伦的奥古斯都雕像!有谁能不佩服拿破仑杜撰的手段?他信口拈来的故事,目的不过是勾起亚历山大的想象,以满足他向往神秘的需要。

果然,沙皇上当了,痴痴地听着,非常入迷。两个人在野外散步时,沙皇像个孩子似的问:“如果是这里?你会如何防守,要是进攻应该如何?”拿破仑后来说道:“我对他的问题一一作答。我说,不如等我再次与奥地利交战时,让他去实地参观学习。”很快,两国结成同盟。

双方在签订协议时,都作了一定的让步:“易北河与涅曼河之间的土地,作为缓冲地带,以此减少产生摩擦的可能性。”这一条约,普鲁士成了牺牲品;而法国,则出卖了波兰。可笑的是,两个人都曾发誓,要保证波兰主权的完整。

波罗的海岸一个偏僻小城里,两位皇帝友好地坐在一起,指着摊开的地图,划分着别人的土地。当时的情景,让人想起剧中的霍茨波[81]与奥恩·格兰道尔[82]。拿破仑答应放弃奥耳登堡公国的考堡,以此换得爱奥尼亚群岛和加答罗。沙皇想要博斯普鲁斯,拿破仑有些舍不得:“君士坦丁堡吗?拥有它就将统治全世界!”因此,谈判的进程中,两个皇帝常会发生分歧,这预示着他们最终将再次刀兵相见。

谈判过程中,普鲁士国王偶尔也参加进来,只是拿破仑与沙皇都不在意他,因为他的威望不够,人也不聪明。拿破仑甚至觉得普鲁士国王太过愚蠢,无才无德,连普鲁士的服装,他都看着不顺眼。普鲁士国王因为是败兵之君,因此想方设法要维护国家主权,为此,他把王后召到提尔西特。拿破仑早就听说王后是个美人,表示愿意接见。不过,他借口自己亲自过去不太方便,就准备好一处别墅,作为会面地点。

普鲁士王后站在楼梯口迎接,她穿着白色丝质衣服,佩着古典风格的珠宝,确实是位绝代佳人,只是神色忧郁。看到拿破仑后,王后路易莎强打精神,主动问候:“陛下,楼梯狭窄,希望您不要介意。”拿破仑随意地回答:“只要能见到您,楼梯狭窄算得了什么呢!”他不停地说着动人的话,王后严肃地提醒他:“陛下,请您不要忘记此行的目的!”她请求法兰西放过普鲁士。拿破仑问道:“你们想回柏林是吗?”“是,但能否无忧无虑地回去,全看您了。”王后回答。拿破仑又问:“可是,夫人,普鲁士为什么要不顾一切混到这场战争中呢?”“那是因为我们被腓特烈大帝的盛名冲昏了头脑。”王后惭愧地说。此时,拿破仑抓住了机会:“你是否记得,我曾多次提出和平?是你们自己顽固不化啊!”王后用有些哀求的语气说:“您见多识广,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拿破仑颇有兴致地听着她说。

王后看到拿破仑的嘴角上露出微笑时,知道自己有希望了。这时,普鲁士国王进来了。虽然谈话最终没有实质性结果,但拿破仑还算满意。事后,他诡笑着对沙皇说:“关键的时候,讨厌的国王竟然来了。我本来打算答应她的请求的……她是个出色的女人。我不想伤害她,甚至想送她一顶王冠呢。”他给约瑟芬的信中提到王后说:“她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女子,我对她很有兴趣;不过,你别妒忌,我可不敢招惹她,做她情人,恐怕要牺牲很多呢……她生性好高骛远,现在的结局,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但她确实是勇敢的。”

不过,王后对拿破仑的表现并不满意。因为,她已经委曲求全,甚至低声下气恳求,他竟然丝毫没有缓和的余地。很快,拿破仑也开始反感王后,两人最终不欢而散。不过,事情的结局还算圆满,拿破仑考虑到沙皇的反应,答应普鲁士保持政权独立,但必须割让大片领土作代价。王后想再次努力,但拿破仑没有同意。

此时,拿破仑离开法兰西已经快一年了。“就算我身在异国他乡,也不能容忍捣乱分子在巴黎滋事!”为此,他对国内加强控制,因为他知道,巴黎人是不好对付的。

巴黎,向来以喜好讽刺而著称,街头巷尾,打油诗、歌谣、顺口溜不绝于耳。人们对拿破仑的远征感到不可理解,甚至觉得荒唐。因此,拿破仑必须以强有力的手段来统治巴黎。

拿破仑要求新闻必须接受严格的检查,至于历史剧,内容只能涉及远古时代,就连他所崇敬的高乃伊,剧本也要进行删节。宗教内容一律禁演,但神话可以自由些。夏多布里昂的《法兰西信使》被严禁发行,因为书中有指点拿破仑的语言。接下来,拿破仑仿照耶稣会[83](虽然他并不喜欢这一形式),创办大学,投资很大。

德·斯塔埃尔夫人,再次要求回到巴黎,拿破仑不同意:“因为,她会鼓动人们的思想,这对我是极大的威胁。”随后,拿破仑指责富歇说:“巴黎的警察根本不合格,竟然让街上谣言横行。要密切关注西第尼大饭店及富瓦咖啡店的动向。”同时,他要求法国的儿童朗诵:“拿破仑一世,威力无穷,是我们敬重和爱戴的人。我们要对他忠心不二……他是上帝的使者,具有超人的能量,永远不可战胜。”

拿破仑的这一做法有些不切实际。也许,那些王朝的继承人会把这些当真,但不是所有的人都对他死心塌地地服从。他自己在三年前加冕那天,不是也说过吗,如果他自称是上帝之子,恐怕卖鱼的都会嘲笑他。

不过,唯一没变的是,拿破仑固守着节俭的作风。书房里,一张大写字桌,一张木床,两个大书柜,两个烛台,再加上腓特烈大帝的半身像,这就是全部家当。另一间书房,同样陈设简单,只放着恺撒的铜像。雷米扎,负责为一代帝王做衣服,只是因为多用了两万法郎,就被辞退。新来的裁缝,收到拿破仑亲自开具的清单:“也许,我们应该可以用得比这个更少。不要浪费,衣服做好后,我要亲自过目,如果没问题,马上放入衣橱。”按照惯例,每季度要做一套御衣,拿破仑心疼地说:“这衣服穿三年也没问题的……四十八套短裤和马甲,如果每套花八十个法郎,那就是三千八百四十法郎……二十四双鞋,就是三百一十二个法郎。天哪,这也太多了。”不过,他唯一不反对的是,大量订制衬衣。

虽然拿破仑已经称帝,但在个人生活上,和当年没有什么两样,他很少休闲,好像不会享受。可是,宫廷庆典时,他会挥金如土,连同他那宝贵的时间。其实,在这上面,他真正浪费的是尊严和自由。

贵族们再次进宫时,拿破仑已经不再讥讽,反而欢迎他们了。这真是不可思议。当初,他在军官学校时,对那些贵族同学不屑一顾,如今,却允许这样的人拥入科西嘉人的宫廷。曾经与拿破仑誓不两立,看不起这小个子将军的蒙莫勒内家族、孟德斯鸠家族、拉泽维尔家族等有身份有地位的家族,如今都来到杜伊勒里宫。莱茵联邦的君主们,穿着德意志服装进出自由,梅克伦堡人也来大献殷勤。

如此一来,头脑清醒的拿破仑竟然在一八零七年做出了一个荒唐的决定:册封新贵族。他的目的是想把荣誉世代相传,认为“这是符合常理的事”。最初,只有勇敢的元帅,能干的参议员和大臣才能被封为亲王、侯爵,这是最高荣誉。可是现在,这些新贵族的子孙们,其中不乏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一无所长的人,也都在大颜不惭地享受着先人的荣誉,过着奢糜腐烂的生活。

连荣誉军团也失去了原有的纯洁。开始,只有对国家有极大贡献的人,才能有资格成为荣誉军团成员;现在,无德无功的人,只要他们是荣誉军团的后代,就可以继承这一称号及其财产。这显然与《拿破仑法典》自相矛盾。新法令颁布时,拿破仑竟然在私人信件中写道:“只有才能出众的人,才有享受自由的权力。我册封爵位,并不限制门第出身,保护了多数人的感情;我颁布的平民王冠,谁都有可能得到;积极进取的人,才会受到我的器重。我知道,封官赐侯,会使他们具有一定的权力。不过,我比他们都要出色,很快就能重新主宰他们。”

几个月前,拿破仑还指责弟弟在荷兰建立贵族制度,现在,他给自己找借口说:“荷兰人擅长的是经商;而法兰西是军事帝国,自然要另当别论。”但是,拿破仑在法国实行军国主义,无异于为自己埋下了定时炸弹。恢复帝制,同样是个错误。

这样,很快将有数千名贵族产生,第三代时,则达到两万名。这些人于国家无功,自己也没有真正的实力,只会高高在上看不起别人。而这,势必激起民众的强烈不满。到时候,积怨甚深,拿破仑将亲眼看到自己铸成的大错。正是他自己,制造了自己的敌人。

拿破仑曾对一个拥护民主的人说:“你们追求民主平等,但人生下来就是不同的,每个人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奋斗,甚至会不惜一切。马塞纳,已经大名鼎鼎,仍然要册封亲王,缪拉和贝尔纳多特也是如此。他们会为了荣誉奋不顾身。这就是法国人的野心和抱负!”

可是没过多久,拿破仑对一切都提不起精神,连兄弟们也不能随便找他谈话。对于工作,仿佛也乱了手脚,无关轻重的会可能开个没完没了。在枫丹白露宫,他只允许上演悲剧。这一段时间,他常常半夜起床发布命令,神经总处于紧张状态,只有热水浴能让他得到暂时的放松。胃痉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而且病情越来越重。

青年时代的忧郁症,在他身上再次重现。大海的怒吼,风的悲鸣,是他经常谈到的事物。他的手下们对此难以理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得心神不定。他们怎么可能理解呢?如今,他的梦想成真,却感到失望,因为,他对此并不满意,而且觉得这一切来得太晚。为此,他情绪暴躁,没好气地对前来祝贺的人说:“不签订君士坦丁堡和约,我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称霸世界!这才是他的理想!拿破仑对古代英雄非常崇拜,就是要以他们为榜样。于是,他更加频繁地在欧洲制造事端,挑起战争。过了一段日子,拿破仑的情绪稳定下来,头脑也一如既往地聪明。他在给沙皇的信中,谈到了自己的计划:“只要率领五万法、俄联军,再加上一些奥地利军队,便可以主宰君士坦丁堡,从那里,可以直逼亚洲。当大军抵达幼发拉底河时,英国只有俯首称臣……如果我们达成共识,用不了一个月,我的军队就可以到达博斯普鲁斯。当然,这些能否成为现实,需要我们当面协商……”

写这封信前不久,拿破仑接见了一位去过印度的将军。这位将军认为帝王的计划无懈可击,根本不需要再考虑。拿破仑听了这话,双手托起将军的脸,高兴得像孩子般咯咯地笑。

在一年前,拿破仑就曾想到罗马加冕,自封“西方帝王”。那样,教皇将变得一文不名,只能靠政府养活。当然,大主教们不同意这一计划。拿破仑为此气愤地说:“难道你没有看见?是我主宰着意大利。只要圣父不干扰我的行动,我可以允许圣父在罗马独立自主,不过,罗马真正的帝王是我!”

事实表明,拿破仑的梦想开始不切实际。如果他的头脑清醒,应该看到自己最终失败的结局。虽然,他现在在罗马还可以发号施令,可是,这将会导致他的惨败结局。

教皇不再对拿破仑唯命是从,竟然同意英国船只停留在港口。为此,拿破仑攻占了安可纳,他写信给教皇:“上帝恩赐于我,如果圣父妄想把我的使者驱逐出境,悉听尊便。对于您接待英国人,与我毫无关系。我会替您向上帝祈求,保佑您权力永驻。”他在威胁教皇的同时,还让舅父费什传话,说自己要当罗马的康斯坦丁皇帝,他说:“我就是查理曼,法国和伦巴第都已经被我统治……如果您识时务,我不会与您为难。不然的话,您将被贬为罗马主教……”

他把自己当成了马丁·路德吗?其实,拿破仑始终倾向于路德的新教,只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没有让新教在法兰西盛行。与教皇彻底决裂后,拿破仑决定自封意大利国王。他以命令属下的口气给意大利总督欧仁写信:“教皇拥有了不该拥有的权力,那些僧侣们无德无能,为什么要霸占着权力不放?不久,我将越过教皇,举行法国、德意志、意大利和波兰的教会会议。”教皇得知这一情况后,表示愿意在金钱问题上协商;拿破仑乘机勒索说:“立即把所有领地并入法兰西,这一切无可商量。”也许,他的狮子大开口,激怒了教皇。教皇拒绝一切谈判,为此,拿破仑占领罗马。四月,教皇领地沦陷,只成为一个行政省。

拿破仑拥有辉煌的战绩,曾经从开罗打到维也纳。如今,他再度占领梦中的罗马。只有其母莱蒂齐娅对此持反对意见,为此,她寝食难安,身体大受影响。过去,她对儿子的所作所为虽然不满,也不至于反对,此刻,她已经预感到儿子在走向灭亡,不安地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将给自己和全家带来灾祸。他想得到的太多了,最终会满盘皆输!”

七、无后之忧

拿破仑在一封家信中说:“德意志人民崇拜的偶像,一定是能力非凡的人,但不一定出身贵族。他要对民众公正无私,能够联系帝王与百姓的情感。《拿破仑法典》的好处在于审判公开。说实话,为了兴旺帝国,我为此付出了全部精力。由此,民众将拥有从未有过的自由、平等的权利。人们在享受到政府带来的好处后,还有谁愿意再甘心受普鲁士人摆布?”

在荷兰与意大利,人们对自治已经不新鲜。但莱茵联邦的君主们,一时还难以接受。于是,拿破仑把这一重大任务交给家族中最年轻的成员热罗姆来完成。但是,热罗姆才二十三岁,从小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哪里知道一国之主的分量,整日想着如何花钱享受,甚至遗弃了符腾堡的妻子,另寻新欢。他的情妇到处都是,子女众多。很快,便四处欠债,丑闻不断,但他却不思悔改。

拿破仑最偏爱小弟,有些像父母溺爱幼子。一次,热罗姆要求二哥任命他为总司令,拿破仑回答:“你真想当总司令吗?那好,等你打过六次战役,战死六匹坐骑之后,再来找我吧!”不过,热罗姆一点也不把这样的拒绝放在心上。他每次带兵打仗时,会让整个后宫随军。只是,王后并不在内,最美貌的宫女们才会受宠。他的挥霍无度,使得自己的封地很快变得一贫如洗。

拿破仑曾给热罗姆写信:“你下达的命令,让人觉得荒唐可笑。你身为一国之君,应该具备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本领。我在军营时,从不讲究吃穿住,你必须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这样,才能更好地指挥战斗。如果你对带兵打仗没有兴趣,不如留在宫中!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是我教你的吗?其实,你是有才干的,可惜被你的愚蠢葬送了。”年轻的热罗姆对拿破仑的指责不屑一顾。拿破仑对待家族问题上是不明智的,但又无能为力。虽然,他会对兄弟们提出种种要求,但最终往往不了了之。

一代帝王,已经人过中年。由于超负荷的工作,他处理事物的态度逐渐变得生硬。十二年前,他越过阿尔卑斯山时,威名远扬。他的青春全部交给了战场,令同辈人赞叹不已。如今,当年的溪流已经汇成大河,各地的船只往来其中,江河最终要流向海洋。历史,在他的脸上留下印痕。

不久,拿破仑把波兰伯爵夫人接到巴黎,让她住在当年约瑟芬住的那条街上。这是一种什么心理呢?他总会把情人安置在那里。在这里,伯爵夫人衣食无忧,御医每天去看望她,虽然大家都知道此事,但她仍然深居简出,更不会去什么专门为她准备的剧院包厢。只是,她来到巴黎后,见到拿破仑的机会却少了。

现在,拿破仑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就是前不久他在柏林时出生的那一个。可是,那个孩子的母亲不大懂事,拿破仑不想再见到她。回到巴黎后,那女子主动找上门来。拿破仑不愿见她,只是送给她一幢房子,按时给生活费。不过,父亲的天性,使他有时会把孩子接过来,甚至一度想认领这个孩子。只是,他不能这么做,他是一代帝王,怎么能够站出来承认自己有个私生子!他只能把自己名字的一半赐给这个孩子,取名莱昂。也许他有着先知的预感,这个拥有拿破仑半个名字的莱昂,最终成了罪犯。

随着年龄的增长,拿破仑越来越迫切地要求离婚。两个人为此不知谈判了多少次。此后,仆人常常会看到约瑟芬面带泪痕。“无后”困扰着一代帝王。不过,他对约瑟芬的感情是很深的。塔列朗劝他离婚,他说:“要是我抛弃了她,再去哪里找这样迷人的女性。我得重新去适应一个女人。皇后与我多年相伴,我们已经融成了一体,难以分割。如果我不要她了,是不是有些忘恩负义?”可是,时间不等人,必须采取果断措施。拿破仑知道,如果与妻子离婚,将会引起多么大的反响。

最后,他终于想出了可以两全的办法。在巡查意大利时,他召见了吕西安。兄弟俩的这次谈话与众不同,为此,吕西安把这段谈话详细地记录下来。

此时的吕西安,已经三十二岁。

十二月的一个晚上,吕西安应召来到曼图亚宫。路上,他的心七上八下地跳,不知道哥哥的召见为了什么。走进屋内,耀眼的烛光,使他一时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听到卢斯塔姆喊道:“陛下,您的弟弟吕西安到了。”

拿破仑平静地坐在圆桌前,上面铺着欧洲地图。他左手托腮,右手正在地图上插彩色大头针。兄弟俩已经有好几年没见了,吕西安简直不敢认,眼前的就是拿破仑?这就是一代帝王法兰西的统治者吗?停了一下,吕西安才走上前去说:“陛下,吕西安应召前来。”

忽然,拿破仑从椅子上跳起来,叫众人退下,亲热地迎上前来拉着弟弟,虽然表情有些不大自然。吕西安与哥哥拥抱,拿破仑好像并没有这么热情,拉着吕西安的手,但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久久地打量着弟弟。“是你吗?你过得好吗?家里都好吧!教皇呢?他好吗?他对你怎么样?”吕西安一一作答,只是觉得哥哥有哪里不对劲,同时回问哥哥好。“我很好。”拿破仑说,“你没发现我已经长胖了吗?也许还会更胖呢。嗯,你比以前更精神了,只是有点瘦。”“谢陛下关心。”吕西安恭敬地回答。拿破仑拉着弟弟坐下来:“坐下聊聊吧。”吕西安坐下后,等着哥哥说话。可是,拿破仑却半天没出声。吕西安不安地叫道:“陛下……”拿破仑忽然抬起头,说道:“你说,有什么事?”吕西安请求哥哥不再与他计较。拿破仑说:“我可以马上原谅你,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

吕西安回答在不伤及他的自尊的前提下,答应任何要求。拿破仑问:“你说什么事情会伤害你的尊严呢?”吕西安回答是本性与宗教。拿破仑又问:“那么,政治呢?你已经不关心了?”吕西安搪塞说他已经决心隐退,不想再过问政治。拿破仑说:“前途如何,关键看你怎么做。你可以和其他兄弟们一样,被封为国君。”

吕西安小心地说:“陛下,我的妻子,还有我的孩子……”“她不是你妻子。我永远不会承认她。”拿破仑有些生气地打断他,“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承认她!你是我弟弟,我可以原谅你。对她,我只有诅咒!”吕西安苦笑着说:“请您注意形象,陛下。”拿破仑仍然在数落着弟妹。吕西安开始发怒。拿破仑却转过来安慰他,但就是不答应承认这个弟媳。当时,法律规定,没有征得帝王同意的皇族婚姻,是无效的。吕西安辩解说,他结婚的日期在他称帝以前。拿破仑答道:“就是因为你,才有的这项法律!”吕西安被他的强词夺理逗笑了。

拿破仑却气愤地说:“有什么好笑的?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你竟然在敌人中结交朋友,哪个有良心的法国人会赞同你的行为呢。现在,你唯一的选择就是,全心全意地支持我,就像热罗姆那样。”吕西安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终于愤怒地站了起来:“陛下,您有没有想过?那些人之所以站在您一边来谴责我,都是为了他们个人的利益。而我,就连我的仆人也支持我的选择!”拿破仑被激怒了:“我已经忍无可忍了!”吕西安并不管这一套,继续说着:“我对国家做出了多少贡献?它应该感激我才对!……热罗姆,怎么配和我相提并论?陛下,不要听信谗言,听听民众是怎么说的吧。”

这段话让拿破仑渐渐平静下来。他停了一会,尽量调节自己的语气,说道:“看来,塔列朗说得没错。你是个对政治非常敏感的人,情绪易激动。可是,我们并不需要这些。我没有忘记,雾月十九日,是你帮了我,但要说你救了我的命,未免言过其实。为了复兴法国,我需要权力。而你,处处与我作对,为此,我与约瑟夫对你可谓苦口婆心,仁至义尽……可是,当取得最后的胜利时,你却反对我,这就抵消了我对你感恩图报的心情。难道你忘了吗?在圣克卢宫时,你身处险境,是我,派士兵把你救出来。”接下来,拿破仑情绪激动地说起一件又一件往事。忽然,气氛又缓和了起来,谈到了他的将领,个个忠心耿耿,又谈到兄弟们如何不团结。接着,他改变话题说:“过去的就不要再提了,我叫你来,不是为了和你斗气。”

很长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之后,拿破仑首先打破沉寂:“吕西安,你好好想想我的话。我们都不要激动。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来到我这里,我身为一代帝王,绝不会忘记科西嘉人是如何对待客人的。”他边说边在屋里来回地走,忽然抓住弟弟的手,紧紧地握着,说道:“现在,就你我两个人。没有人会知道我们的讲话内容。我承认,关于你的婚姻,我错了。我应该想到你的执着。好了,我不应该干涉你的婚姻。其实,妈妈是非常喜欢你妻子的,她希望你幸福……勒布伦也对你妻子赞不绝口。你是知道的,约瑟芬的脾气不好,不过,她倒没有向我发作过。我对你的妻子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她占有了我最能干的一个兄弟。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的美貌总有逝去的一天,到时候,你会失望的。”吕西安反问:“你在取笑我吗?”拿破仑忙说:“没有,我是认真的!今天,你要作出决定。对于你的女儿,我原来是不打算承认的,但是现在,我会考虑。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办!”吕西安提议,通过一项草案,让孩子们拥有继承权。拿破仑回答:“我当然能够做到。可是,我不能做。你说过了,舆论的力量很大。法兰西民众会对此有什么反应呢?我们的一言一行,他们都在看着啊!如果自食其言,不是对我的损害吗?”

吕西安再次表明自己的观点,不会原谅哥哥对他婚姻所犯的错误:“陛下,如果您答应我的要求,我将死心踏地地效忠您,对您一辈子感恩戴德。”他接着又说了很多,拿破仑越听越慌乱,最后终于嚷了起来:“你不要再逼我好不好?不管怎么样,我也不会承认你的妻子!”

吕西安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喊道:“那好,陛下,您明说,到底要我怎么样!”“很简单,”拿破仑马上说,“和你妻子离婚。”“您不是总说我们的婚姻不合法吗,离婚从何谈起?”吕西安反问。拿破仑说:“我知道你会如此说。我为什么要你离婚?这很简单,如此,我就承认了你的婚姻,但没有你妻子的什么事,离婚,将给你的子女带来无数的好处。别再犹豫了,和她离婚。”“这对我的孩子不是荣耀,是耻辱,我决不会答应!”吕西安叫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吗?如果我宣布你的婚姻无效,你的孩子将成为私生子。”拿破仑威胁说。

吕西安则说:“陛下,您有权力分地封王,因为,这是您赢得的财富。但是,没有人能够抢走我的孩子。不论按教会还是民法,我的孩子与其他人同样合法,教皇甚至用我妻子的名字,给我的一个女儿命名!”拿破仑提醒弟弟:“别激动!……我提议离婚,其实是承认了你的婚姻。当然,你可以不与妻子分离。如果她能顾全大局,为法兰西的利益作出牺牲,我会补偿她的,甚至,我可以亲自登门去看望她。但是,如果她拒绝,你们全家都将受到谴责。你们自私,不顾及孩子的大好前程。你的孩子们也不会原谅你们!”吕西安痛苦地摇着头。

拿破仑继续说:“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别垂头丧气的,我可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再好好考虑考虑吧!”吕西安有好几次忍不住想告辞。拿破仑再次提到王位问题。他说分封的几个国君都不能令他满意。吕西安听着他在发牢骚,拿破仑不停地说着,有些语无伦次:“你知道吗!约瑟芬现在动不动就哭,她认为有人在劝我和她离婚另娶。可是,最终我还是要离婚。也许,早该如此,那样可能我也有很大的孩子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有孩子了,他们肯定是我的后代。”他提到了波兰伯爵夫人:“她真的温柔又可爱,像个天使……你别笑话我,是的,我很爱她。但是,我没有被感情冲昏头脑。因此,在你与妻子的事情上,你也应该注意政治影响。”吕西安回答:“陛下,如果她不是我妻子,而是我的情人,我会照你的意思办。”

拿破仑越说越动情,说自己后悔让欧仁娶了巴伐利亚的公主,又说到早该让吕西安的女儿嫁给奥地利王公。接着,他说:“现在,你必须在我之前离婚,或者,我们同时离婚。这样,人们对我离婚的议论会少一些。你想想看,长期以来,你一直固执地坚持婚姻,人们会对你的离婚更为关注,因此,你就等于在帮我。难道你不愿意吗?我想你会同意的。”

吕西安盯着哥哥不说话。拿破仑不解地打量着弟弟,问:“你为什么不答应我呢?”吕西安讥笑他这个要求不合理。拿破仑有些尴尬,但并没有放弃。忽然,他对弟弟说:“令人尊敬的议长。咱们好好商量一下,你我都会从中得到好处。我会记住你的恩德的!”

吕西安被打动了,陷入了沉思。他终于明白了,哥哥为什么执意地坚持要他离婚。这样一来,可以减少舆论对帝王的反响。吕西安想通后,委婉提出他的要求,说妻子仍然年轻。拿破仑说道:“至于她,你的妻子,我告诉你!她将成为巴马女公爵,你的长子将继承这一爵位,只是不能继承你法国亲王的爵位。因为,以后,我将给你独立的王国。”吕西安听到“独立”,忍不住笑了,他想到了另外的几个兄弟。

拿破仑看到弟弟脸上的变化,抓住时机说:“独立,我相信你有能力治理好一个国家……赶快决定吧!我是言而有信的人。如果你喜欢那不勒斯,我会把它从约瑟夫手中拿过来……欧仁不过是个总督,我知道他想继承我的帝位。不过,我不会让他得逞的。如果我和约瑟芬离婚,他就不适合在意大利了。西班牙怎么样?难道你没发现,它很快就成了我的领土了。你不是想拥有西班牙吗?告诉我,你想得到哪?只要你开口,只要你答应在我之前离婚,我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吕西安简直被拿破仑的慷慨吓住了,半天才说:“陛下,您的权力大无边。可是,我却不会离婚,而且……”他犹豫着没往下说,拿破仑明白了他的心思,说道:“别再执迷不悟了,别以为你的教皇朋友能够保护你。如果我动真格的,他有什么办法?请你想清楚:离婚,你将应有尽有;不离,一无所有!”

吕西安看着房门,表明他想告退,但是拿破仑怎么会放他走,拉着他的手说:“不会只是你我离婚。朱莉夫人一直没有生男孩,女孩的唯一用处,就是等她们长大后嫁出去,以便结盟。你的大女儿快十四岁了吧,愿意让妈妈来照顾她吗?要是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将请妈妈为她安排好前程。你不会怀疑我和妈妈会伤害你的宝贝女儿吧。离婚后,约瑟芬,奥坦斯,都将成为我合法孩子包括认领孩子的敌人。奥坦斯子女的势力越来越大,对我是个威胁。”接着,他又说到自己的私生子,说自己想认领他们。说到激动处,他嚷道:“谁说我无权将私生子合法化?路易十四就宣布过他的私生子们有继承王位的权利。”

拿破仑又说到约瑟夫也想离婚,吕西安对此半信半疑,拿破仑强调着:“没错!约瑟夫也会离婚!我们兄弟仨离婚后都将再娶。而且在同一天结婚!你为什么还想不通呢?难道想让人们给你个圣贤的名声!你别急着走,在我这里住几天。我已经在寝室隔壁为你准备好了床!”

吕西安找借口,说有个孩子病了。他说,担心妻子会受不了这种打击。拿破仑说道:“我很同情你。你要好好照顾她!没离婚前,她是不能死的,不然,她的孩子就没机会合法化了!”吕西安假装答应考虑此事。拿破仑高兴地说:“太好了。如果你非要走,那就请回吧!不过,记住你说过的话!”吕西安终于可以走了,走到前厅时,听见拿破仑在喊:“梅内瓦尔!”他连忙加快脚步,恐怕被再次叫回去。

一代帝王为了达到自己离婚的目的,为了减轻公众舆论对自己的影响,可谓费尽心机。每个步骤,甚至每句话,都经过周密考虑,他对吕西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时而威逼,时而诱惑,极尽其所能。他提到妈妈和波利娜,提到兄弟姐妹,为的是在吕西安这里以情取胜。

虽然拿破仑把吕西安当作自己的对手,但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家族观念使他很想把弟弟留下来好好谈谈,这样也利于更好地解决问题。可是,吕西安坚持要走。很明显,兄弟之间在暗暗地较量,不只为了爱情或离婚,也不单单是为了荣誉。吕西安一直认为:他处理事情的能力比拿破仑要强。

身为一代帝王,拿破仑有他自己的无奈。出于政治原因,他不可能与弟弟真正和解,也不能承认自己的儿子,甚至无法娶心爱的女人。他称自己有权做任何事情,但想做的事却不敢做。兄弟离别多年后重逢,应该是多么高兴的事啊。要是弟弟答应合作,在这里住上三天,那该有多好!

八、结识歌德

西班牙王朝已经形同朽木。拿破仑与吕西安的谈话结束后,即将对其宣战。他认为,西班牙是个堕落的国家。国王要为妻子的丑行做保护,那个王后,可以与梅沙林娜[84]齐名。大臣们不忠不义,父子间互相猜忌;官场上贪污受贿,腐败成风,这就是西班牙的波旁王朝。以恶制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否则难以彻底摧毁这一王朝!有史以来,拿破仑还没有如此不择手段过,竟然利用对手的堕落取得成功。他甚至连蒙带诈(这正是西班牙王室擅长的手段),只是,他忽略了西班牙的人民,王室的腐败,并不是他们的过错。不久的将来,一代帝王将会为自己现在的堕落手段付出代价。

拿破仑把所有支持英国的人,都看作自己的敌人!于是,他决定将葡萄牙国王拉下王位。现在,西班牙竟然与与英国结盟,怎能放任自流!经过长期策划,拿破仑决定挑起西班牙国王与王储之间的矛盾,从而坐收渔翁之利。最后,他将有关人士都聚集在贝荣纳,通过威逼利诱,夺取王位。随后,再占领地中海,这样才能进行下一步,对英宣战。

战争初期,一切顺利。拿破仑问梅特涅:“知道我为什么要攻打西班牙吗?因为我有着坚实的后盾。”他的话说得太早了,后院已经危机四伏!

这一天,拿破仑与西班牙高官谈判结束后,打算把他们软禁起来。他为此扬扬自得。胜利带给了他新的冲动,西班牙已经不算什么,它遍布全球的殖民地更有吸引力。

可是,吕西安并没有与拿破仑达成协议,西班牙王座无人去坐。如何解决这一问题呢?于是,拿破仑把荷兰降为行政省。路易对此非常不满:“为什么要降级?我本是一国之君啊!”拿破仑大为恼火。约瑟夫还比较通情达理,应命来到西班牙首都,只是,迎接他的不是人民的拥戴,只有礼炮和仪仗。缪拉的妻子总想让丈夫当国王,缪拉如愿以偿地成了那不勒斯国君。这对夫妇的野心却没有因此而满足!时机一到,他们就倒向了另一方。

关于西班牙事件,不仅朝中有众多不满,要知道,西班牙人的特点是拥有自尊和骄傲,他们怎么会俯首就擒?战场上,莱茵河边,普鲁士人、奥地利人,都对拿破仑心存不满。现在,他们更加担心,怕自己遭受和西班牙同样的命运,因而决定奋起反抗。拿破仑在柏林称自己征服了恒河,却没有发现,由于他在西班牙塔古斯河的所作所为,已经为自己在多瑙河上招来了敌人。他清楚地知道,沙皇若能牵制住奥地利,他才能在西班牙所向无敌。可是,沙皇是个优柔寡断之人,不对他进行点拨是不行的,于是,拿破仑决定再次会见亚历山大。地点在德国中部,处于两国中间。为了避免引起误会,拿破仑特意在埃尔富特准备了会议桌。

为了这次谈判,拿破仑做了充分的准备,其精力不亚于对付一个久攻不下的堡垒。他说:“这次旅行事关重大。我要以无可挑剔的豪华富丽来威慑德意志。”不过,除沙皇以外,还有许多人要参加这次会议。两个帝王吸引着众多的观望者。拿破仑对会面地点精心布置,谨慎地安排演出,连台词也反复修改,他甚至指点塔尔玛如何注意声调。

剧院的演出,成了埃尔富特会议的高潮。有四位国王,三十四位王公,观看了演出。塔尔玛[85]扮演奥瑞斯特,他高声朗诵道:“我们的时代被众神统治,他们的英名建立在我们的成就之上。为什么我们要惧怕上天的恫吓?能够流芳千古的人,就是人世间的神!”

第二天晚上,上演伏尔泰的《穆罕默德》。拿破仑非常喜欢此剧。人们在这里不敢肆意妄为,那个穿绿色旧军装的人,不怒自威。此时,穆罕默德说出的台词令人大惊:“看,罗马已经变成废墟,破碎的躯体,散乱的四肢,卧倒在地上,荣誉尽失,在这废墟上,我们将重建帝国!”所有人的视线忽然集中在拿破仑身上,他轻轻动了下身子,表明演员所说正合他的心意。接下来演出《奥狄浦斯》,其中有这么一句话:“与杰出之人交往,是莫大的荣幸!”两位帝王起立,握手示意。

拿破仑了解亚历山大的性格,因此用戏剧来启发和暗示对方,以争取得到对方的支持。拿破仑几乎不给沙皇留有思考的余地,像追求女人一样去对待他,并最终支配他的意志。塔列朗负责协助拿破仑完成此事,他一瘸一拐地跟在帝王的身后。

没人能够比塔列朗更狡猾更诡诈,他甚至超过了拿破仑,并且,已经看出了拿破仑的危机。早在一年前,艾劳战役中,法、俄双方损失惨重,塔列朗已经预见到拿破仑将在俄国吃败仗。拿破仑与亚历山大间已经私下达成了协议,对此塔列朗并不知情。可是,拿破仑想要称霸世界的计划,确实有些不切实际,塔列朗对此不敢苟同。但是,他没有公开反对,找个借口辞去外交大臣的职务,转而担任宫廷侍从首领,这可是个肥缺。拿破仑以为,这样一来,便于监视塔列朗的行踪,而塔列朗也满意于此职,因为这为他窥探主子的心理提供了方便。尽管如此,拿破仑仍然器重他,这使他有了更大的权力。

西班牙的局势,验证了塔列朗的预言。他早就意识到此举会招来祸端,却竭力鼓励拿破仑去冒险。他怂恿拿破仑说,西班牙就应该属于法兰西。拿破仑听得得意忘形,失去了理智,下令攻占卡塔罗尼亚。如今,阴险的塔列朗心怀鬼胎,当拿破仑派他接待被软禁的西班牙王储时,暗自得意。他要求拥有自主权,声称为了更方便监视王子。实际上,他想从西班牙王子那里得到英国情报,同时也向英国提供情报,这个可恶的小人!

从此,塔列朗不断地向沙皇与奥地利的驻法大使提供情报。他可是帝王宠幸的亲信大臣!

有这样一件事。

拿破仑从西班牙回来后说:“一个也没落,都进了我的天罗地网!”塔列朗说:“陛下,您不觉得在贝荣纳的会谈得不偿失吗?”“什么意思?”拿破仑问。塔列朗回答:“您想想,如果一个人地位高贵,却与女人纠缠不清,不能善待妻子与朋友,势必遭到世人唾弃,但与此同时,他的钱财与权力得到了证明。如果一个上层人物打牌时出老千,肯定会被逐出牌桌,人们也不会宽恕他。”

拿破仑听了脸色大变。接下来,他一天都没有再和塔列朗说话。可是,他为什么不把这个家伙踢出宫廷呢?拿破仑说:“只有他能够理解我。”问题就在于此。塔列朗无所顾及,他不在乎道德谴责,知道自己没有拿破仑的头脑,不能创立自己的王国,因此,转而去追求金钱,这就是他的爱好。

在埃尔富特,塔列朗抓住时机,出卖自己的主子。那些德意志君主们围在他身旁,听他谈论拿破仑,不过,他根本没把眼前这些人放在心上。他知道,会有更大的人物,不惜重金来换取他的情报。

亚历山大就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他已经获得大量情报,对塔列朗的关注并不亚于对拿破仑的注意。很快,塔列朗在德意志图恩女公主的会客室见到了沙皇。塔列朗在后来的回忆录中写道:“我准备好的那些手法,在沙皇面前根本没有用上。不用我开口,他就知道我要说什么。”

塔列朗对沙皇说:“尊敬的陛下,您为什么要来这里?您的使命是拯救欧洲。要想成功,必须抵制拿破仑。法国人讲文明,可帝王不讲;沙皇是文明的,但俄国人不讲文明。所以,您应该与法国人民联合起来。……陛下不应该与奥地利为敌,让我的主子自己去承担好了。”

不用怀疑,塔列朗与拿破仑一样,擅长蛊惑人心。漫漫黑夜,他与沙皇长谈不已,想尽办法让沙皇相信自己的话。沙皇倒是很在意这位帝王的亲信,两人不谋而合,私下进行着难见天日的交易。他甚至同意把一位俄罗斯公主嫁给塔列朗的侄子,那可是东方最富有的公主。

来埃尔富特之前,亚历山大就没有诚意,因此很难与拿破仑达成协议。其实,会谈的双方,有谁是真诚的呢。拿破仑对沙皇的反应颇感奇怪。他本来事先命塔列朗拟好了联盟条约,只好再次亲自修改,还补充了很多内容,之后,派人给亚历山大送去;要求不许被第三个人知道。沙皇当众承诺保秘,可是当天晚上,塔列朗就看到了修改过的条约。当然,双方未能签订协议。

晚些时候,拿破仑召见塔列朗。塔列朗把双面人的角色扮演得非常精彩,毫不亚于伊亚戈[86]。拿破仑仍然被蒙在鼓里,还对他说:“那个没有远见的沙皇,真是不知好歹。”“不过,他对陛下倒是非常佩服呢。”这个奸诈小人答道。“你被他骗了。如果他真的这么想,怎么会不签字呢?”拿破仑不同意。塔列朗继续演戏:“我看,他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如果答应,必然会信守承诺。他的性格就是如此。”拿破仑想了想说:“以后,我不会再提起此事,不然,会让他以为我对此非常在意。这次会谈,已经可以让奥地利相信我们之间有约定了……为什么你那么喜欢奥地利呢?那个国家让人联想到的是过去!”

塔列朗兴致勃勃地说着:“我倒是很欣赏奥地利的政策,觉得挺有新意呢。微臣斗胆说一句,陛下要是能那么做就好了。人们会更加敬重您,因为您在保护文明。”拿破仑听后,语气缓和下来,说道:“文明是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向我敞开心扉?他们为什么不与我真诚地谈判?关键是因为我没有孩子。他们惧怕我,只不过想方设法要从我这里捞到好处。显然,这是错误的,不会对任何人有利,因此必须加以防备。”

过了几天。两位帝王已经相处得十分融洽了,就像两位朋友。拿破仑早已精心布好局,只等沙皇上钩。他对沙皇说:“或者,我该休息了。我多么渴望有个家,可是,一个没有子女的人,休息?家庭又从何谈起呢?你是知道的,妻子比我大十岁。”拿破仑把妻子的年龄增加四岁,“噢,对不起,刚才我有些失态了,但这正说明我对您的真诚和信任。”沙皇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拿破仑说:“就要吃晚餐了,可是我和樊尚男爵约好要出去呢!”

那些客厅里的达官贵人,说拿破仑属于没有头脑的军人。但是,这个没头脑的军人,却能够饭前提出一个大家都非常感兴趣的话题,在众人争论不休的时候,悄然撤出局外,最终,讨论也不会有结果,但拿破仑却不停地在发布新命令。

有一次,拿破仑谈到了自己的婚姻,他对塔列朗说:“命中注定,我不得不这样做,这关系到法兰西的将来,而我,没有子嗣。约瑟夫更提不起来,生了一帮丫头。恢复帝制是不可扭转的趋势,世袭统治才会壮大我们的法国。皇后,应该有高贵的出身。我知道,亚历山大有几个妹妹,正好有一位待嫁。你去和那个俄国使臣鲁缅佐夫谈谈此事。等我把西班牙问题解决后,就会讨论土耳其的事,把这些告诉他。我知道,对于离婚这个问题,你是赞成我的。”

第二天,塔列朗就把这件事一点不落地告诉了沙皇。沙皇还沉浸在前一晚的情绪中不能自拔呢,有些悲伤地说道:“大概很难有人能够真正了解这个人。他把整个欧洲搅得天翻地覆,这充分显示了他的个人才能,同时也暴露了他的野心。几乎没人看得到他善良的一面。你对他了解得多些,说说你的看法。”

塔列朗对此避重就轻,不想真诚地发表意见,不过,他觉得沙皇应该知道拿破仑想娶俄国公主这件事。亚历山大听了,说:“我个人是赞同的。不过,这要征得我母亲的同意才行,她才有权决定妹妹们的婚事。”

此后,两位帝王又举行了长时间的会谈,关系更为亲密。同样,亚历山大和塔列朗私下交往不断,几个晚上都在密谋,只是还没有什么结论。但是最终,两位帝王也没能在埃尔富特签订盟约;与俄国公主的亲事,也没有定下来。虽然,拿破仑听到了无数的奉承,可他对结局很不满意,一无所获地回到法国。相反,塔列朗此行可谓收获甚多,新侄媳的财产有数百万之多。

同期参加会谈的三十八个君主与高官,遭遇各不相同。有被帝王及其随从笼络的,当然也有受到威胁的。塔列朗后来记录道:“在埃尔富特,有谁敢正面与拿破仑交锋呢……最后一天,他仍然是人们的核心,大家围着他转……那些王公们的军队,被他打败或歼灭,有的国家主权被他剥夺;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敢向他提任何要求。他们的最大愿望就是,引起拿破仑的注意。”

不过,拿破仑很肯定地猜测:维也纳那边,必定会认为埃尔富特会谈签订了盟约。其实并无任何盟约签订,但是拿破仑带给他们的恐惧,将会把没有签约的遗憾弥补过来。但他哪里知道,塔列朗已经把他的一切密报给了梅特涅:“俄、奥关系是否能够恢复,关键在您了;俄奥联盟,才能使欧洲不被拿破仑玩于股掌之间。”这位奥地利外交家听后喜出望外,连忙写报告说:“最终,我们将改变局势。没想到,我们可以打探到法兰西的内政了。”

会谈结束时,拿破仑与亚历山大当众告别。两个人像兄弟一样,互相亲吻。在场的人,无不被巨人间的友谊深深打动。只有塔列朗,手持礼帽,站在一旁暗自发笑。因为,他早就把这看起来深厚的友谊破坏得一文不值。四年后,他今天的行动将会引起轰动反响,拿破仑要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

虽然,德意志的王公大臣无德无能,但德意志的民族精神光芒四射。分手时,拿破仑对魏玛的知识界人士说:“在这里,我得到了一样珍贵的东西,我将把它带回法兰西。即你们对我深深地怀念。”

在魏玛和埃尔富特,拿破仑与这些德意志的英才们共同度过了几个愉快的夜晚。他们都是知识的巨人,有的是天资,只是没有王室的显耀地位。拿破仑自己不也没有王室血统吗?和这些人在一起,他才感到充实和自在。这两个星期,他经历了太多的事,对人们的蔑视更强了,不过,对日耳曼精神却更加敬佩。实际上,拿破仑对德意志文学了解不多,那些大师们的作品,他读之甚少。不过,这些人的盛名,他早有耳闻,所以,他要与这些人会面。

两年前在波茨坦的时候,拿破仑曾经与米勒会谈。米勒,具有普鲁士国籍,但身为瑞士人,对历史的研究颇为深远,现在普鲁士为官。拿破仑才思敏捷,对各个学科都略知一二。因此,他直截了当地提出了有价值的问题。面前的历史学家对此很感兴趣,两个人很快就讨论到了深层次的历史问题。

拿破仑提起塔西陀,说它代表了人类文化生活的几个重要时期,他越说兴致越高。此时的他平易近人,态度和蔼,甚至给米勒提议,记录自己的丰功伟绩,这是他第一次向人提出如此的要求。后来,谈到宗教的起源,宗教的需要。米勒对此进行了记录,他说:“我们谈了好长时间,内容涉及所有国家和地区……他的兴致很高,不过并不是很激动。最后,我差不多是贴到他身边,周围的人谁也听不清他的话。至于谈话内容,我有资格保密。”

现在,身居魏玛,拿破仑关心的是年老的维兰德,把他看得和伏尔泰一样伟大。不过,当维兰德把小说与历史混在一起时,拿破仑直言不讳地批评道:“您博才多学,怎么人会分不清小说与历史呢?”后来,他们谈到了比文学批评更严肃的内容。拿破仑直率地提出自己的见解:“你要清楚,那些在传说、寓言中大讲美德的人,最后结局如何?他们还不是承认美德只是传说、寓言而已。”

接着,又回到塔西陀话题,拿破仑觉得眼前的这位罗马史学家,和当今的德·斯塔埃尔夫人有些相像。

一间现代的会客室里,拿破仑不停地发表着人类是如何活动的演说:“塔西陀从未对事物的原因和动机作充分的分析。人类行为有神秘性,人的心态瞬间变化,这些,他都不了解。作为历史学家,应该真实地反映人类社会的每个阶段,恰如其分地进行评价。哦,我们到这里并不是为了谈论塔西陀的。看,沙皇的舞姿多么潇洒!”

为了与拿破仑辩论,维兰德已经精心准备多时。他要为古罗马人与面前的新罗马人辩护。最后,旁边的听众们都听得津津有味。拿破仑全神贯注地听着,在场的人都在期待着他说些什么。拿破仑像对待一场战斗似的,考虑着如何回击对手。显然,维兰德的讲话有备而来。为什么老先生要在这个话题上抓住不放?忽然,拿破仑想到了两年前与米勒的谈话。

最后,一代帝王由衷地说:“这次,我遇到了真正的对手。你是不是为此做了大量的准备?我想,你与米勒先生是有联系的,对吧?”旁边的人都笑了,维兰德也笑着承认:“没错,陛下说得很对,正是米勒告诉我的,说您讨厌塔西陀。”拿破仑说:“那对我可不公平。”说完,他开始大谈希腊与基督教,他知道眼前的老维兰德是个怀疑派。于是,凑近老先生的耳朵说:“到底有没有耶稣,我不敢确定。”

征服者与诗人,一个年富力强,另一位德高望重。拿破仑轻声说,也许世界根本没有耶稣;老先生则认为,日耳曼人的学识丝毫不比法国人差,并且针锋相对地答道:“神志不清的人,才会怀疑是否有耶稣,这同怀疑恺撒是否存在过同样可笑,难道有人会怀疑陛下还活着吗?”维兰德用自己的才智,礼貌地回击了眼前的帝王,同时维护了耶稣的尊严。拿破仑岔开话题,拍着老诗人的肩膀道:“高,我真的佩服您,维兰德先生!”然后,他大声对在场的人谈起基督教的价值,认为这是国家的屏障。他的谈兴正浓,可是维兰德说自己太累了,结束了与帝王的交谈。

歌德[87],当时就在旁边听着他们的谈话。几天以前,拿破仑与他在埃尔富特曾经交谈了一小时。两人在一间屋子里会面,这里是拿破仑旅行中接见、指挥或者发布命令的地方。谈话的过程,仿佛是两位天才的较量。两位不同领域的伟人,探讨着世界的过去与未来,彼此都对对方充满敬意。歌德崇尚大自然,把自己与拿破仑的谈话看作人生的一件大事。拿破仑对此好像没有相应的评价。

十年来,拿破仑的丰功伟绩,歌德非常钦佩。在他垂暮之年,曾对拿破仑说了许多意味深长的话。就是一百多年之后,也没有人比歌德说得更透彻。可是,拿破仑对歌德的了解并不算多,甚至不知道歌德对自己的敬佩之情,因为诗人没有向他透露过这种感情。《少年维特之烦恼》,拿破仑读过几次,但他认为不过是少年的无病呻吟。德意志境内也许知道歌德的人并不很多,法国知道他的人更少。当时,歌德并不出名。拿破仑只知道他写了几本书,而且是从朋友们那里听说的。耶拿战争时,歌德曾任萨克森大公手下的部长,可是拿破仑对此公并无好感。所以,他对歌德的期望值也不高,当然比不了米勒、维兰德。

与歌德见面那天,拿破仑正在吃早餐,塔列朗在右,达律在左。忽然,拿破仑看见歌德正从过道经过,就把他邀请进来。当歌德站到面前时,拿破仑非常吃惊:这是一位年过六十,却极为潇洒,精神矍铄的老人。一时间,拿破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情不自禁地叫道:“果真是个天才!”

这是多么精辟的评价!拿破仑以前而且今后,也没有再对谁如此评价过。这是英雄惜英雄,如同两种不可抵御的力量,突然相撞,互相吸引,可惜,时间把他们很快地分开了。

歌德做事谨慎,因此当时并没有把会谈的内容记下来。后来,也只记录了其中的一部分。

当时,拿破仑对《少年维特之烦恼》发表了自己的见解,最后说:“小说的结局有些不尽人意。”歌德回答:“我相信陛下的话。也许,您本来就不希望有结局。”对于这种回击,拿破仑冷静地接受了。不过,他继续说着此书的不足之处,认为维特的结局不只是爱情的悲剧,野心在其中也起了作用。歌德听后笑了,接受了这个批评,不过,他说这是艺术家使用的一点技巧,无须对此进行挑剔。拿破仑为自己在文学领域里取得的小胜利喜形于色。他把话题转到戏剧,说自己不喜欢描写命运的戏剧。“什么是命运!政治会左右人的命运!”拿破仑说这些话时,仿佛在讲演。

随后,他转身与达律讨论军事,又和刚进来的苏尔特聊了几句,接着才与歌德继续交谈。他想要拉拢眼前的诗人,问道:“歌德先生,您对这里还满意吗?”歌德抓住时机答道:“陛下,我很高兴。希望目前正在进行的会议能够对我们这个小国家有帮助。”拿破仑又问:“您觉得人民生活得如何?”其实,问这句话的时候,他对萨克森已经没有兴趣了,心里只是在想:“怎么样才能让眼前的天才服从于我呢?太可惜了,他不是历史学家。不过,他可以把这次会议写成小说或者剧本。我想,无论如何会比法国人写得好。而且,通过一个外国人来写,更有价值。”想到这,他说:“我欢迎您留在这里,参加整个会议,不妨写写您对上演的戏剧有什么感受。您对此有什么建议呢?”歌德答道:“遗憾的是,我没有古典作家的天资。”拿破仑心中暗想:“这话已经关系到政治了。”但是,他嘴上却说:“我应你们公爵之邀来到魏玛。可是,他有些不高兴,还好,现在没事了。”歌德答道:“陛下,他不高兴大概是因为所受惩罚太重。也许,我不该对政治发表言论。不管怎么样,我是尊重他们的。”拿破仑赞叹道:“说得对!”心中暗想,“他远比那此官僚们清醒得多。我要让他为我的‘恺撒’作传!也许,这比赢得一场战争还有价值!”但他嘴上却说:“悲剧,可以让人从中学到很多,写诗很难赢得更高的桂冠。我建议您写‘恺撒之死’,相信您能比伏尔泰写得更好,难道不是吗?也许,这将成为您最杰出的作品。这个悲剧是说,恺撒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是能够将他的伟大抱负变成现实的,他可以带给人类幸福。我欢迎您来巴黎,那里会扩大您的视野,而且有丰富的资料供您从事创作。”

歌德对帝王的邀请表示感谢,并说如果真能如此,将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可是,拿破仑对诗人的反应并不满意,心想:“这表明他不希望再和我交谈下去。如果我再次邀请,会让他觉得我对此事太过在意。奇怪!他竟然对我无所求。我怎么才能征服他呢?难道他是不可战胜的?我要想办法让他来观看我们的剧本,这样,他就会写出更好的东西。”

拿破仑提高嗓门说:“先生,我希望您今晚来看我们的戏剧。到时候,会有很多王公贵族在场。您认识主教亲王吗?他常常坐在包厢里睡觉。嗯,您能为埃尔富特写点什么?”这是他第三次暗示了,可是歌德只是礼貌地笑了笑,说道:“陛下,我没做过这样的事,而且今后也不打算做。”一代帝王终于领教了歌德的厉害!于是,他把路易十四搬出来说:“路易十四统治时期,大作家们是不同意这种观点的。”歌德回答:“没错,不过,陛下,您知道他们是否后悔过?”拿破仑不得不由衷地佩服眼前的诗人。他觉得,这个德意志人在向自己发动进攻。因此,歌德表示要走时,拿破仑没有再挽留。

这一次会谈与众不同,一代帝王对此充满期望,想要征服诗人为己所用,却没有成功。歌德也把这次谈话看作人生中最伟大的一次。一句话可以概括:帝王有求于诗人,诗人却无求于帝王。

九、险些遇刺

两个月后,拿破仑到达马德里,面前,是腓力普二世[88]的画像。此刻,宫中各处他都已经去过,最后又回到画廊。面对这个征服者,拿破仑久久站立,不肯离开。随从们对此感到惊讶,他们看到帝王仿佛在与画中的国王对话。拿破仑看着画像,凝神沉思,他多么渴望“我的疆域,太阳永照”!自从占领西班牙后,他取缔了宗教审判法庭。是他心地善良?还是讲求民主?可是,在另外的十几个国家里,他却束缚着自由!腓力普的眼神令人不可捉摸,而且,看上去并不幸福。“我是幸福的吗?”拿破仑自问。

这是一场难以让人兴奋的战争,一代帝王来到这个南欧国家的首都。如今,充满阴谋的西班牙事件,终于得到了报应。当然,拿破仑在去年严惩的那些国王和亲王,没有好下场。但是,他忽略了西班牙人民的性格。这些人已经拿起武器,开始捍卫自己的尊严,拿破仑没有对起义者充分重视,把他们看得不堪一击。他说:“那帮人不过是堂吉诃德的同胞。他们愚昧,傲慢,残忍而且怯懦。西班牙人的头脑被僧侣们控制……士兵跟阿拉伯人一样,哪有什么战斗力可言?他们的农民,并不比埃及、叙利亚等地的贫农高明;僧侣们无德无能,王公贵族更是腐败不堪。”

错误的判断,让拿破仑难以清醒地看到:今天,他们暂时屈服。很快,西班牙人民会在英国的支持下,勇敢地反击侵略者。那时,还有谁能战胜他们?后来,拿破仑向身边的亲信樊尚说:“那是我做的最蠢的事!你有办法摆脱困境吗?”樊尚回答:“陛下,命令撤退吧,不要再干涉这个国家。”拿破仑哪里会同意:“你说得容易!我为了实现理想,必须拥有欧洲最好的人才和最锋利的剑。我的能力和威信,决不容许有人损害。我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自己的严重失误。你知道,这样的事我做不到!”

知道错了却不肯承认,虽然向老战友征求意见,却又不肯接受,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周内,他曾让腓特烈大帝的部队狼狈而逃。可是,西班牙战争已经持续八个月,却仍然没有取得最后的胜利。

战局已经不利,他那当国王的哥哥约瑟夫,不但不能给予帮助,反倒给他添麻烦。约瑟夫想要统治西班牙,为此,兄弟俩吵了好几次,都没有结果。新国王为了保命而跑,被人们取笑;约瑟夫只有在帝王的支持下才能回到西班牙,显得很没本事。因此,拿破仑向老友罗德雷埋怨他说:“我搞不懂,约瑟夫怎么想要以仁慈得到西班牙人的拥护。仁慈,不是统治者该具备的,一国之主,应该让人敬畏……他告诉我说要退隐到莫尔丰塔尼[89]。当前,军务繁忙,时局动荡,他竟要弃我而去,说什么宁愿终老山林,也不愿意看到非正义战争……那是法兰西敌人的血!他可以留在那不勒斯的。好吧,我不指望谁来支持我……荷兰国王竟然也要退位。我看,不如我隐居到莫尔丰塔尼!”

拿破仑为什么要维护与约瑟夫的情意?苏尔特元帅,法军驻西班牙总司令,就在眼前,而且深得拿破仑的器重。为什么不封苏尔特为王?拿破仑自己说:“约瑟夫叫我找个比他强的人封为国王。我让约瑟夫当国王,并不是他真的有才能。如果论功行赏,他不可能被封为王!只是,我需要家人的支持。”

在马德里,拿破仑发表了建立新秩序的命令,没有受到民众的欢迎,西班牙人民因此对他更加不满。可是,拿破仑不会因此而退缩。十月,他在魏玛写给妻子的信中,提到了沙皇跳舞的事,他说自己老了,不想跳。还说自己又胖了。

事实上,圣诞节前夕,拿破仑在暴风雪中行走,他翻越了瓜达拉玛山,并没有落在青年将士的后面。此后,他打败了英军,却因为道路泥泞,积雪太深,无法乘胜追击,眼睁睁看着英军逃上军舰。没办法,他只得在卡斯蒂尔腹地等候消息。巴黎会对此有什么反应呢?

信使把消息带到了阿斯托加军营。拿破仑看过消息后,顿时暴怒,气得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在军营中踱来踱去,整整一个小时,一个字也不说。忽然,他命令参谋部马上回国,同时,派手下将领掌管军队,自己则匆忙赶往瓦拉多利,从那里进入法国。

坐在北上的车厢里,拿破仑心中暗想:“腓力普国王的眼神似乎预示着什么!看来,不该取消西班牙的异端宗教审判法庭,而且,应该在法兰西也建立这样的法庭。巴黎正酝酿着阴谋,却不是敌人发动的!过去,重用富歇和塔列朗,是为了保持平衡,没想到,他们竟然联手,勾结在一起,连缪拉也卷入其中!”

为什么拿破仑会突然回国?因为欧仁和莱蒂齐娅同时来信了。莱蒂齐娅虽然老了,但仍然时刻保持警惕,一旦有危机来临,她就马上振奋起来。就算她不参加那些庆典活动,但她是一位科西嘉母亲,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自己的孩子们。

塔列朗的阴谋叛乱,已经筹划多日。为此,他劝奥地利驻法大使,抓住拿破仑不在的时机,进攻法国。如今,拿破仑得知这一消息后,简直是怒不可遏!可是,要逮捕两名身居高位的大臣,他做得到吗?这些人的权力已经越来越大,竟然敢玩阴谋算计主子了!在返回巴黎的途中,整整两个星期,拿破仑只要想到此事就会暴怒。

回到巴黎后,拿破仑召开国务会议,这样,凡是参加会议的人,都可以亲眼目睹他将如何处置这两个叛徒。拿破仑首先向塔列朗开火:“你,简直就是个贼!不只是家贼,更是国贼,目无国法,连流氓也不如,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可以出卖!我对你恩重如山,你却不择手段,厚颜无耻地背叛我!如果不是你唆使我去西班牙冒险,怎么会有今天的下场!如今,你又为此来指责我。当初处决当甘公爵,也是你蛊惑我!唆使我要严惩他……现在把办公室的全部钥匙交出来……我本可以把你处以极刑,我有这个能力!但是,你的可鄙,让我不屑作出此举!……”咒骂足足持续了半个小时,在场的人坐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塔列朗一声不吭地听着,最后鞠躬告退。出来后,他竟然笑着对人说:“真没有修养,身居高位竟然像个泼妇!”

国务会议厅里,拿破仑已经开始责骂富歇,指责他为什么不利用公众舆论维护帝王的威严,却倒戈叛变……富歇无言以对,深深地鞠躬表示歉意,拿破仑把他留了下来。全巴黎的人都以为,这两个内奸,不是被放逐就是被监禁。出人意料的是,两个人竟然继续任职!富歇仍然掌管警务,拿破仑找不到比他更适合的人选。塔列朗呢,照样没事人似的自由出入宫廷。拿破仑没有免除他的公职,星期日的宫廷招待会,塔列朗就在其中,帝王向他旁边的人提问时,他却抢着回答。拉纳这样评价塔列朗:“假如你在与他说话,此时如果有人从后面踢他一脚,你却看不到他脸上有任何异样的表情!”没过多久,人们就看到这个小人跛着脚,继续参加杜伊勒里宫的庆祝活动。

时局千变万化。德意志已经不安定,人们在关注着奥地利的反应。普鲁士国王显然举棋不定,马德里传来命令,施泰因男爵被逐出普鲁士。提罗耳同西班牙,同时发生兵变,民众的反抗情绪很高。奥地利与英国联盟,而且还与土耳其勾结在一起,准备发动第五次战争。萨拉戈萨虽然顽强抵抗,最终仍然失败!大局不定,法军就无法从西班牙撤离。二十五万大军,困在西班牙,哪里还有精力对其他国家宣战?也正是由于如此,奥地利才敢拿起武器与一代帝王开战。

俄罗斯,拿破仑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它身上。因此,俄国使者鲁缅佐夫返回圣彼得堡时,拿破仑馈赠了丰厚的礼物,还许诺了很多好处。他说要从普鲁士撤军,同时要求亚历山大向中欧宣布:俄法结盟。

可是,沙皇亚历山大对此犹豫不决。维也纳、柏林和伦敦的许诺,让他一时难以下定决心与法国联盟。他生性多疑,不敢公开压制大臣们对拿破仑的不满。但又不能完全同意大臣们的建议,于是,他决定站到中立的位置上。

拿破仑看到最信任的手下也会背叛自己,不免心存失望。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开始征兵!再说,来年要召预备兵的,军费,是个比较棘手的问题,要想办法筹措。西班牙事件,使得公债暴跌,奥地利此时也蠢蠢欲动。

这一年四月,有消息传来,敌人开始行动了。拿破仑是晚上十点得到了这一情报的,立即下令,午夜动员,马上出发!可是,四个小时后才准备妥当,为此,拿破仑十分恼怒。

帝王的军队到达巴伐利亚时,意外地发现了奥地利军的失误。真是天助拿破仑。他的眼睛熠熠放光,兴奋不已,嚷道:“他们跑不了!胜利是我们的。一个月内,我将进军维也纳!”事实比他预料的还要好,只用了三个星期,他就再次踏进奥地利首都!士兵们在他的鼓动下,两天内行军六十五英里,取得了五次战役的胜利。后来,他说,这五天辉煌的成就无与伦比。

最后一天,拿破仑脚部受伤,一颗子弹击中了脚踝。但这并没有影响军事计划,他很快率军穿越德意志。帝王的车看起来很普通,但里面很舒适,白天,拿破仑在车里办公,指挥战斗,如同杜伊勒里宫。他想办法减少摩擦,提高车速。从德累斯顿到巴黎,只用了五天。马车里,有许多上了锁的抽屉,里面存放着报告、信函等,车厢里备有路程表,必须经过的地名在上面标得清清楚楚,连何时需要更换马匹也注在上面。

车子的另一坐厢,坐着忠心耿耿的马穆鲁克。两名车夫驾着六匹快马,车子飞速前进。车子周围,侍从们骑快马跟随。道路显得有些狭窄,尘土飞扬,正值夏季,酷暑难耐。晚上,雾气浓重,人们挤在道旁,吃惊地望着大队人马疾驰而过,以为有魔鬼附身,否则他们怎么可以如此神速!马车后面,常常留下一路碎纸,这是拿破仑扔出来的信封和废纸,那些没必要入档的报告也在其中。读过的报纸,书籍,因为车内无处存放,也被扔到车外。

拿破仑每到一处,总会提前命人备好热水浴。凌晨两点,他开始口授命令,或者发信,两个小时后,睡到早上七点,再次踏上征途。中途休息时,四名骑兵会把守在车的四角,寸步不离。如果要观察地形,用到高倍望远镜,侍从就用肩膀顶住望远镜。地图,随时随地不离手,不管是在车里、军营或篝火旁。如果将领不能在地图上找出准确的位置,马上会遭到责骂,连纳夏泰尔亲王贝尔蒂埃也不例外。地图上插满了彩头针,这是一代帝王的希望所在。

此刻,拿破仑不费一枪一炮,再次占领维也纳,同上次一样,住在肖恩布鲁恩宫,连房间也没有换。战斗并未结束。由于民心躁动,敌人更加嚣张。西班牙的情况更糟,意大利北部,欧仁连连失利。如果缪拉再不从那不勒斯派兵增援,拿破仑将马上中止与教皇的关系,如同几百年前,霍亨斯陶芬家族[90]那样。四年前,拿破仑在同一张桌子上,下令废除那不勒斯王朝。如今,他要以同样的手段对待教皇。他已经顾及不了道义或者政治影响了。要打通与意大利军的联络通道,必须冒此风险。

之所以这么做,与拿破仑当时正在气头上有关。此前,他就在西班牙表示过对罗马的不满:“去年,教皇给各国君主送圣烛,唯独没有送给我;派人告诉罗马,我们不需要圣烛。告诉他:圣诞节,我们自己的神职人员会分发圣烛。阴曹地府里,神甫多的是,哪个也不比教皇逊色!他的圣烛有什么了不起?我们的任何国王都不许接受他的圣烛。”

拿破仑像基督徒那样抵制教皇。在肖恩布鲁恩宫,他废除了教皇的权力,把他软禁在梵蒂冈,每年给二百万法朗,仅此而已。拿破仑军中的许多将士对此非常震惊,因为他们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此时,距圣灵降临节只有五天!难道,拿破仑要向上帝挑战?五天后的圣灵节,拿破仑将遭遇生平第一次失败!

有人说,阿斯佩恩—埃斯林战役,并不是最关键的,难定胜负。当然,谁也不认为那是拿破仑的胜利。多瑙河大桥被冲毁,被说成是上帝的旨意。拉纳元帅伤势严重,拿破仑赶到时,已经奄奄一息。据说,这位帝王的老战友死前眼中流露着怨恨。那天晚上,拿破仑没心情吃饭,默默地坐在餐桌前,谁也不见。

他的头脑在迅速地旋转:“征服?被征服?”前途渺茫。“难道阿基里斯[91]真的被击中了脚踝?不,是我自己的疏忽造成此错。在敌人眼皮底下渡河,太冒险了。拉纳没有错,他已经渡过了一半。巴黎会对此有什么反应呢?该怎么向巴黎报道此事?”想到这些,拿破仑感到焦虑不安,忧郁地回到肖恩布鲁恩宫。要是可爱的瓦莱夫斯卡此刻在这里多好啊!此刻,她正独自坐在波兰古堡中,思念着他,恨不得飞到他身边。他要把她召来!

从罗马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教皇与拿破仑针锋相对,下令把拿破仑逐出教门。拿破仑对此付之一笑,心中暗想:“这是他对当年圣母院加冕事件的报复?按理,应该由他把王冠放在我头上。耶稣到底有没有还是个疑问?但能够肯定的是,我将利用他。孩子和妇女才会害怕诅咒。我曾两次被法律宣布不受保护:雾月十九,还有科西嘉,但是,结果呢,却给我带来了好运!”想到这些,他精神振奋,开始准备反攻马齐费尔德,他要再次战胜瓦格兰姆。两天后,战斗结束,一切如预料中的一样,拿破仑取得胜利。不过,他此时已经疲惫不堪,卢斯塔姆只得在战场上为他铺好熊皮,他要睡上二十分钟。醒来后,又是斗志昂扬!战争已告一段落,只差停战协定没有签字。

第二天,拿破仑给妻子发捷报,信中说道:“太阳把我晒得黑黑的。”此刻,他已经恢复疲劳,心情也不错。回到肖恩布鲁恩宫时,瓦莱夫斯卡已经在等他。曾经有多少美女秘密来到宫廷为哈布斯堡皇室享用?如今,伯爵夫人每晚都被接到这里。两个人在这里共同生活了三个月。芬肯斯泰因分手时,他答应要接她团圆,只是时间和地点要看情况而定。

过了几个月,瓦莱夫斯卡怀孕了。他现在只有一个莱昂。八月十五日,已经夜深人静,拿破仑倒在伯爵夫人的怀里,天明之后,将迎来他四十岁的生日。拿破仑设想着:明天一早,整个法兰西,不,他统辖的各国境内,都将钟炮齐鸣,为他庆祝华诞,这一天,将被定为圣拿破仑节!第一个为他庆祝生日的,是眼前二十岁的美人,虽然她的法语很差,但眉目传情,更令人陶醉。

此时,与两年前在芬肯斯泰因当然不同。那时,他缔造了新的帝国,东、西各国君主争相向他献媚!如今,帝国处于守势,不能过于乐观。很快,他得知,瓦格兰姆胜利的那天,他的手下在罗马做了蠢事。他说:“听到教皇被捕,我非常遗憾。这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应该逮捕的是主教,而不是教皇。”作为统治者,他意识到囚禁圣父,是件非常严重的事,这将使事态难以控制。鲁莽的举动,将使他处于道义的对立位置。

另外来自西班牙的消息,说英国现在已经恢复了元气。西班牙与英国联合,正严阵以待,准备坚守阵地。巴黎传来的消息,富歇擅自做主,组建国民自卫队,显然想鼓动惧怕英国的情绪,煽动新兵暴动。

局势越来越严重,处处危机四伏。罗马与巴黎的信件写于一周以前,西班牙的信却长达两周了。情况紧迫,他必须火速发布命令,扭转乾坤。谈判迫在眉睫,可是,奥地利因为有英国和匈牙利撑腰,已经故意拖延了好几个星期。拿破仑要求奥地利割让三分之一国土,九百万人口,对方不同意。拿破仑只得改变战略,与奥地利的巴布纳伯爵进行长谈,达七小时之久。拿破仑首先发言:“对于阿斯佩恩—埃斯林的失败,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由于我的错误,使部队受到重创。不过,军心稳定。我要告诉你,你们犯的错误更多……战役前一天你们就制订作战计划,你们对对手还一无所知呢。我的命令都是及时下达,战斗前会更为谨慎。天亮前,派人侦察阵地,一定要集中兵力……只要地形有利,我会率将士猛攻。你说大炮用得太多,造成伤亡过重,可是,我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将士们已经疲惫,渴望早日和平。因此,就要更多地使用炮火,以便快些结束战争。”

接下来,拿破仑谈到盟国:“虽然沙皇现在与我是朋友,但我无法保证,这友谊能持续多久?普鲁士,更是优柔寡断,在俄、法两国之间摇摆不定。”不过,拿破仑同意将要求降低,建议法奥结盟。这么做也实属无奈,他必须返回巴黎,稳住后方!几个星期后,谈判才有了结果。幸好,瓦莱夫斯卡陪在他身边,缓解了他的不安与疲惫。

十月,肖恩布鲁恩举行大规模阅兵典礼,拿破仑亲自检阅。忽然。有个年轻人冲进宫来,很快被逮捕。从他身上搜出长刀和一张女人的画像。审讯室里,青年不回答任何问题,要求面见拿破仑。不久,十八岁的青年站到拿破仑面前,镇定自若,勇敢而不乏礼貌。他自报家门,叫弗里德里希·斯塔普斯,父亲是提罗耳的一个牧师。

拿破仑用法语提问,拉普在一旁翻译。

弗里德里希·斯塔普斯主动供认:“我要杀你。”拿破仑说:“你疯了还是病了?”“我没疯也没病。”弗里德里希·斯塔普斯回答。“为什么要杀我?”拿破仑问。“因为你践踏了我的祖国。它是所有善良的德意志人的祖国。我的良心告诉我:杀了你,是祖国,是全欧洲的功臣。”弗里德里希·斯塔普斯神态自若地说。拿破仑问:“你认识我吗?”“是的,在埃尔富特。我本以为你不会再打仗了,我曾经是你的崇拜者。”弗里德里希·斯塔普斯回答。

拿破仑派人召来御医,检查后,医生说青年一切正常。但是,拿破仑不忍心处死这个坦率勇敢的青年。于是说:“你承认自己精神错乱。向我请求宽恕,我就饶你不死。”他从来没有对谋杀犯说过这样的话,可是,遭到了弗里德里希·斯塔普斯的拒绝:“我才不稀罕你的宽恕,我也没有做错。唯一的遗憾是我没有杀了你。”拿破仑大怒:“难道你觉得杀人不是犯罪?”“杀了你,会为欧洲人造福。”斯塔普斯不失礼貌地回答。“这是谁?”拿破仑指着画像问。“是我爱的女孩。”弗里德里希·斯塔普斯回答。拿破仑接着问:“她会赞成你去杀人?”“她同我一样,希望杀掉你。”弗里德里希·斯塔普斯自豪地说。

拿破仑心中暗想:“多么可爱的女孩!难道,我对这个年轻人束手无策了?不,我要征服他。”于是,他对斯塔普斯说:“要是我放了你,这姑娘一定会很高兴的!”弗里德里希看了他一眼,目光坚定地说:“那我会再次杀你!”

拿破仑转身离开,听凭属下来处置这个青年。他来到香巴尼跟前,两人谈起了光明会[92];忽然,拿破仑说道:“不能再用武力解决问题。我要接见奥地利人。其实,我们在关键问题上已经取得共识,分歧只是战争赔款这一项。我会降低要求,以求得和平。你去处理这件事吧。”

随后,拿破仑再次审讯斯塔普斯,这个年轻人宁死不屈。第二天早晨六点,传来消息,和约顺利签订,拿破仑很满意。同一个时间,斯塔普斯被处死。拿破仑对此耿耿于怀:“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个年轻的德意志人,信奉基督,受过良好的教育,竟然要去杀人!他死前有什么表现?”手下回答:“斯塔普斯视死如归,高喊:‘自由万岁!杀死暴君!'”拿破仑没有说话,命人把青年的长刀带回巴黎。

十、喜获太子

拿破仑告诉约瑟芬,马上离开杜伊勒里宫!约瑟芬听后昏倒在地。拿破仑派人把她抬到她的房间。楼梯很窄,拿破仑亲自动手帮助仆人抬着约瑟芬。把她放到床上后,拿破仑走了出去。他刚走,约瑟芬就睁开了双眼。眼泪、昏倒,都是她的把戏!事后,抬着她的博塞说,下楼梯时,皇后低声说:“松点,我喘不过气来了。”

尽管如此,她的悲伤却是真的。十多年来,她是一国之后,主持宫内事务。突然,听到丈夫要自己离开王宫,她怎么能接受得了?但是,拿破仑想:不能再拖下去了。有人在盼着他死。国外,有带长刀的德意志人,国内,有吃里爬外的富歇。他迫不及待地要有个儿子,而且这孩子必须出身高贵。

刚才的场面,发生在拿破仑离开肖恩布鲁恩宫后不久。他的内心矛盾而痛苦,心爱的波兰女孩,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却不能被封为皇后。他自己也不知道,谁将成为他的新娘。

全家人默默地围着桌子坐好,母亲,妹妹,兄弟们,大家谁也不出声。约瑟芬也坐在桌子旁,她可以感觉到众人压抑不住的喜悦。她们终于如愿以偿,约瑟芬要离开了!拿破仑心情复杂地宣布:皇后生子无望,他必须与她离婚。他说:“也许上帝能够知道我此时的心情,万般无奈……但是,为了法兰西,个人的一切都算不了什么。……十五年来,皇后已经成为我的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为她亲自戴上凤冠。她将终身拥有皇后的身份,我会把她当作终生的朋友。”约瑟芬虽然努力克制,仍然泪流满面,只好请人代她宣读同意离婚。

双方在离婚书上签名,拿破仑在自己的名字底下用力画了长长的一道线,终于结束了一件严肃而异常艰难的事。约瑟芬签字时手直发抖,同样在名字底下画一道线。这天晚上,约瑟芬出人意料地来到拿破仑的房间,走到他床边,满面泪痕,披散着头发。第二天,在拿破仑的搀扶下,她悲痛得像尼俄伯[93]一样,无奈地离开了杜伊勒里宫。临行前,她请求梅内瓦尔经常在帝王面前提及她。

拿破仑独自去了特里亚农宫,一个人在那里住了三天,不见任何人,不做任何事,一个命令也不发。三天后,他去马尔梅松宫看望约瑟芬,回来后写道:“虽然我做了太多的思想准备,可是,你比我预想的糟糕得多,我们仍然是朋友,你要保重身体。我和以前一样地关心你,爱护你。如果你还爱我,勇敢些吧。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你不快乐,我怎么会幸福?杜伊勒里宫,是如此地空寂,我感到寂寞……再见,我的朋友,注意休息,记住,我希望你开心……”

接下来,拿破仑决定每年给约瑟芬三百万法郎,再加一副红宝石。他说:“我要拿出四百万法郎,我会找人鉴定宝石的真伪,以免上当……马尔梅松宫的钱库里,应该还有五六十万法郎,你拿来当零花钱吧。我已经为你定制了高级餐具……上午,侍从说你又哭了,我很伤心,现在,我一个人孤单地吃饭。我对你的感情永远不会变……我很想天天去看望你,但是又怕面对你的眼泪。我也很脆弱,不忍看到你伤心,再见。约瑟芬,晚安。”

过了一些日子,宰相举办了一次化装舞会,梅特涅夫人[94]也来参加,她的丈夫是前奥地利驻法大使。忽然,有个戴面具的人抓住她的胳臂,拉着她来到一边。大家都知道他是谁。也许,不戴面具的拿破仑没人能真正了解,但人人都能了解戴着面具的拿破仑。两个人开了几句玩笑,接着,拿破仑问她:“奥地利的公主会接受我的求婚吗?”夫人回答:“陛下,我说不好。”拿破仑问:“如果你是公主,会答应吗?”“我当然会拒绝。”夫人笑着回答。拿破仑说:“你怎么如此狠心啊!替我给你丈夫写信,看看他怎么说?”夫人向他提建议:“您最好亲自和施瓦岑贝格亲王求婚,陛下,他现在是大使。”

于是,拿破仑开始了求婚。当天晚上,他吩咐欧仁第二天早晨去求见奥地利大使。哈布斯堡家族的人大概很难理解这样的作风,但这对拿破仑来说却是非常正常的事。既然沙皇没有任何表示,那么,维也纳已经连续四次被击败,最终将答应此事。

科西嘉的家族观念再次在拿破仑身上显现出来。他几乎没有召开过军事会议,但为了离婚和再婚,数次举行家庭会议!一切和六个星期前那样,大家围着桌子坐好。这次,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也来了。当时,人们都觉得有些尴尬。拿破仑宣布,他想要个孩子:“如果按照我的想法,可以从荣誉军团成员的家族中,或者在法国英雄的女儿中选择新娘,因为,法国最好的女子应该成为皇后。可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许多帝王愿意与我联姻,我认为,现在有三个国家可以考虑:奥地利、俄国和萨克森。从哪个国家选皇后,你们有什么建议?”

为什么,瓦莱夫斯卡伯爵夫人不能成为王后?尽管拿破仑是如此地爱她。他曾将两顶皇冠戴在自己头上,对那些世袭的君主们不屑一顾,曾废除过世袭王朝,让旅馆老板的儿子成为统治者。为什么现在却不敢对心爱的女人封后?

结果,大家一致反对拿破仑娶法国女人。欧仁和塔列朗支持奥地利,缪拉对此表示反对,他说,玛丽·安托瓦内特给法国带来了晦气。也有人赞同与俄罗斯联姻,赞成萨克森的也有。晚上,拿破仑给维也纳去信。其实,当时只有一个大臣看出拿破仑想与俄国联姻,却没敢当众说出来,事后,他悄悄地说:“看着吧,两年之内,肯定会与没有联姻的两个王国交战,奥地利是三个国家中最软弱的!”

于是,拿破仑给圣彼得堡去信,说杜伊勒里宫安置俄国东正教的神甫有些不妥。最后又说:“公主安娜刚刚十五岁,尚未成年。而帝王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这样,与俄国联姻的可能彻底结束。

对于哈布斯堡家族,拿破仑非常放心,坚信奥地利公主会给他生出儿子。拿破仑选中的新娘,其母亲生过十三个子女,上一代则生了十七个,他听说后赞叹道:“我就是要娶这样的女子!”求婚的结果自然顺利,弗朗西斯答应婚事,他的女儿自然不会反对。拿破仑对自己的求婚胸有成竹。他亲笔写信,但有些字句不够清楚,由梅内瓦尔为他补充,不过,这封信有点像小学生的风格:“亲爱的表妹,我知道您才貌双全,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貌,我想与您终生相伴。此前,我已经向令皇陛下致信,请他答应我的求婚,将您下嫁于我。希望您能答应此良缘。我将全心全意地对待您,让您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这封信看上去有些可笑,他明知道公主只得顺从父母之命,怎么可能对他有感情呢?还在公主的童年时代,他就从她父亲手中不断地瓜分土地,以至于听到他的名字,她都要求上帝保佑父皇。

拿破仑其实很明白,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没精力去讨好这位公主,她只不过有哈布斯堡家族的身份,其他一无是处,不漂亮,不聪明,更没有勇敢和热情。但是,出于政治考虑,他违背良心写了上面那封求婚信。

接下来,拿破仑请贝尔蒂埃带去他给新娘的爱情:镶在钻石里的拿破仑画像,同时另加一百五十万法郎的珠宝。订婚仪式在霍夫堡举行,新娘的叔父查理大公代表拿破仑参加,他曾被拿破仑击败过十二次。

拿破仑呢,对服装、家具开始感兴趣,却荒废了国事。他给玛丽·路易丝的娉礼价值五百万,而新娘只带来了五十万的陪嫁。玛丽·路易丝在来巴黎的路上,不停地接到拿破仑的情书,每封都难以看懂,只能看出他的签名。途中,她休息的地方都布置了鲜花。公主将在贡比涅见到她要嫁的人。

不知为什么,拿破仑等不及新娘的到来,穿上旧制服,跳上马车,亲自驱车去迎接新娘。途中遭遇倾盆大雨,只好换了马匹继续赶路。他本来想给玛丽·路易丝来个意外的惊喜,可是,公主的马夫认出了他,喊道:“陛下驾到!”拿破仑忍不住钻进公主的马车,退下侍女,猛烈地吻她,大声地笑着。他已经全身湿透,公主羞得不知所措,只说了句:“陛下,您跟画像一样英俊!”拿破仑平静下来后想道:“她根本就不漂亮,满脸的麻子,虽然不太重;厚嘴唇;蓝色的眼睛也不诱人,只是胸部过于发达,还算可取。”

典礼官对拿破仑的行为颇为不满,却又敢怒不敢言。因为,排练了几个星期的欢迎典礼都被打乱了。大家随意行动,人们都被雨淋湿了,浑身发冷。晚餐也很简单,临时准备的,非常仓促。卡罗利娜陪着新婚夫妇,直到凌晨一点,大家才各自安息。拿破仑把舅父费什拉到身边问,玛丽·路易丝是否已经是他的合法妻子。神甫回答:“陛下,按照民法,是的。”他似乎对今晚的事情早有预料。

第二天,拿破仑叫人把两份早餐送到皇后床头,很快,此事传遍贡比涅。这一洞房花烛之举,与突击攻取哈布斯堡异曲同工。

过了一天,拿破仑有些得意地写信给岳父:“她非常可爱。我们相互爱慕,情投意合……感谢您给了我这么可人的妻子。”新婚夫妇到了巴黎之后,费什才给予他们教会的祝福。当初的约瑟芬,八年后才补办这个手续。这次,只不过拖后了两个星期。此时,拿破仑觉得新娘娇媚迷人,忍不住对大臣们说:“你们都应该娶日耳曼女子。她们的温柔出乎我的意料。”让他更满意的是,新娘与全家人和睦相处。

半个月后,波兰传来消息,肖恩布鲁恩宫的伯爵夫人生下一个男孩。拿破仑难以表达自己心中的复杂感情。此时,他已经有了新娘,只是还没有生子的预兆。他有些心神不定,最终,波兰的伯爵夫人被接到巴黎。不久,玛丽·路易丝也怀孕了。这次,拿破仑的喜悦非比寻常。很快,皇后怀孕的事情正式向参议院和全国公布,众人决定为此将举行隆重的庆典活动。

瓦莱夫斯卡到达巴黎后,拿破仑竭尽所能,供给她需要的一切。他抚爱自己的孩子,把她封为伯爵,命宰相为监护人。只是,他再也没有与伯爵夫人来往,成了安分守己的模范丈夫。

一切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以前,约瑟芬对这位波兰的伯爵夫人恨之入骨,现在,却主动邀请她去马尔梅松宫。瓦莱夫斯卡带着自己的儿子来见约瑟芬。花园里,出身于西印度群岛的她已经头发花白,却曾经是一代帝王之后,另一个则正值青春年少,出身于没落的贵族家庭,被迫嫁给有钱的老伯爵,只是由于帝王在舞会上的偶然一瞥,从此改变了命运。孩子在她们两个中间,孩子的父亲先后爱过她们两个人,如今却抛弃了她们,只是为了哈布斯堡王室的一个并不漂亮的女孩。

皇后即将临盆,整个巴黎,全法兰西都知道此事。大家都在等待,他的敌人在孩子未出世前已经开始恐惧。而民众们由于忠君的思想,都在为母子祈福。拿破仑日夜不离妻子左右,最后被迫走出产房。助产师出来说:“孩子胎位不正,母子都有生命危险!”忽然,他觉得皇朝在摇摆,医生问他保大人还是保孩子,他会如何回答?保孩子?有成百万人在等待着他的孩子!玛丽·路易丝呢?只要她生下健康的男孩,还有什么用处呢?也许,他已经别无选择。可是,从拿破仑口里说出这样的话:“就按你平时的做吧,先保大人!”

两小时后,母子平安。巴黎在倾听着礼炮轰鸣。十九、二十、二十一……如果炮声到此停止,就是女孩[95],第二十二声炮响传出,巴黎沸腾了!市民们开始狂欢,围着波旁王朝旧宫欢呼。

亲信看到了拿破仑冷峻、灰蓝的眼睛里噙满泪水。